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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靡靡情憂

第五章 靡靡情憂

劉伶道:「我倒是有個法子,可以試上一試。」史沛忙問道:「先生快些請講。」
張小泉白眼一翻,道:「我跟阿誠素不相識,無親無故,劉先生覺得我會這般仗義嗎?」劉伶道:「照理說是不會。那你身上這血跡……」張小泉道:「這是鄧義的血。」
鍾會冷笑道:「你……」忽見到路遺扶杖站在門邊,重重咳嗽了聲。
劉伶遂苦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再也無話可說了。」見呂安心情似乎不好,便未提今日見到其兄長呂巽到鍾府拜會一事。
鄧義道:「我受命取到《原君書》,當然只要《原君書》,僅此而已,再沒有別的條件。」
史沛冷冷道:「怎麼,你三日後不方便,還是你不知道許將軍墳塋在哪裡?」鄧義沉默許久,才道:「原來沛娘仍然一心要殺我,我還以為……」
史沛道:「那有什麼關係,以你的為人,想來將失物收藏得十分隱秘,殺了你,旁人也不會找到。」鄧義道:「沛娘可以試試。」
又等了一會兒,仍然不見鄧義人影。史沛道:「他該不會是反悔了吧?」劉伶道:「我看他不像是那種人。」遠遠見到有司隸府吏卒趕來,忙道:「官差來了,你先走。」史沛轉頭看了一眼,便先行離去。
路遺忙安慰道:「司隸君不必煩憂,不管這阿義會不會向司馬大將軍打小報告,司馬大將軍不問,司隸君便不必提起。司隸領三輔、三河、弘農七郡,主察舉非法,無所不糾,處理敵國姦細事務是職責所在,分內之事,而司馬大將軍有多少軍政大事要處置,不必連這等瑣碎小事都知道。」
劉伶走到鄧義面前,道:「鄧君志在《原君書》,我已然知曉,我也願意用《原君書》換回那些信函。但實話告訴鄧君,《原君書》昨晚已經失竊,尋回的勝算也不大。鄧君可否再提一個別的條件?」
出來鍾府,劉伶便來到西坊門,向里正借了紙筆,寫了「急尋《原君書》」五個大字,署上「劉伶」的名字,貼在坊門邊上。
路遺道:「他第一次隨劉先生出現時,我便有所懷疑。適才他走近床榻,我看到他的手,那是一隻強壯有力的握刀的手,所以愈發肯定他就是當日那黑衣男子。」
劉伶哈哈大笑道:「吳綱君,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原君書》只是一本相術書,內中沒有任何玄妙天機。」
鄧義道:「我自有法子應付。況且鍾會不是笨人,他不會想不到最可能是蜀國探子殺了寒江,之所以聲稱懷疑我殺人,不過是因為當日我跟在先生身邊,聽到了路遺吐露的真相,又知他未將路遺實為蜀國姦細一事上報大將軍府,我知道了這麼多秘密,他卻不知我來歷,所以一定要找個罪名治我。」
諸葛誕亦是出自琅琊諸葛氏,是諸葛瑾、諸葛亮堂弟。時人云:「諸葛三氏,並有盛名,各在一國,蜀得其龍,吳得其虎,魏得其狗。」比論才氣風度高低,諸葛亮是龍,諸葛瑾是虎,而諸葛誕只是狗。
劉伶道:「你那位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中間人會不知道嗎?」張小泉道:「即使知道,應該也會裝作不知道。哎,劉先生別拿大道理壓人,天下三分,江湖卻只有一個。況且之前也沒有魏人、蜀人、吳人之分,大伙兒都是漢人。」
當日路遺來找郭麗,想讓她設法回去舊主鍾氏家中打探魏國是否將要征蜀的消息。二人在廚下交談時,被僕人阿誠聽到了對話。阿誠雖然吃驚,卻也是天真之極,毫不知兇險,竟然出來阻止郭麗,還勸她立即告發路遺。路遺當機立斷,將阿誠殺死。
劉伶道:「既然劉寶現下未歸,想必與吳綱有番深談,總是件好事。」嵇康點了點頭,道:「劉伶君先去赴約吧。你不是託了呂安送《原君書》給吳綱嗎?不如我再請呂安打探一下。」
劉伶隨口道:「不想被旁人看見他的臉唄。」決定還是先處理眼前的事,忙迎上去,舉手叫道:「張鐵匠,我有事找你。」張小泉只「嗯」了一聲,便匆忙進了屋子。
劉伶笑道:「這書又不是我寫的,你問我,我問誰去?」收斂笑容,嘆了口氣,道:「現下我才領悟泰山大人不教我妻子相術的深意,若是原君懂得相術,只怕我劉家永無寧日。」
史沛道:「那麼你呢?你還不是也違背承諾,沒有將失物帶在身上。」鄧義道:「因為我已經知道沛娘手裡沒有《原君書》,至少不是真正的《原君書》。」
劉伶忙問了商鋪地址,匆忙趕來。鄧、史二人都還在空鋪子裏面,鄧義不肯屈服,史沛又不能就此放他走,始終僵持不下。史沛見劉伶進來,大為意外,料想張小泉仍不放心自己,便將經過情形告知了劉伶,只得上前道:「他始終不肯說實話,要怎麼辦?」
劉伶驚道:「你殺了鄧義?」張小泉道:「那倒沒有,我只是和史沛聯手捉住了鄧義,但卻沒有取回先生的失物,鄧義又不肯交代失物下落,我不得不拿他拷問了一番。」
史沛躊躇道:「既然信函就藏在大將軍府中,雖然冒險,好歹也要試上一試,不如我今晚就去。」
張小泉道:「好刀可是不便宜。」鄧義道:「張鐵匠儘管開價便是。」
細細排查了所有與「竹林七賢」有過來往的人後,史沛終於留意到兩人有重大嫌疑:一個是黃公酒壚店家狄希,另一人便是鐵匠鋪鋪主張小泉。這二人都是七賢圈子之外的平民百姓,但又與嵇康等人有密切接觸,也最可能是暗中指點劉伶的高人。
張小泉大奇道:「寒江還有什麼真實身份嗎?」追問之下,這才知道對方竟是東吳探子,一時悚然而驚。
劉伶聽說張小泉和史沛合力擒住了鄧義,還以酷刑逼問失物下落,「哎呀」一聲,道:「那鄧義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張鐵匠看不出來,沛娘竟然也沒看出來嗎?用美人計,保管比酷刑好用。」張小泉莫名其妙,道:「劉先生雜七雜八說什麼呢?」
他倒是沒有絲毫誇張之詞,男僕被殺,藏屍後院,劉伶當時沒太當回事,妻子朱原君倒是趕去洛陽縣報了官,稱阿誠卷了財物逃走。那之後不久,劉伶夫婦捨棄了位於黃金地段的舊宅,搬去首陽山,看起來倒像是殺人後逃離埋屍地之舉。就算官府相信劉伶夫婦無辜,而今時隔日久,怕是再也難以追查到真兇了。
史沛道:「既然你執意如此,那我們就儘快解決此事。三日後的午時,我在故將軍許允墓前等你。」鄧義聞言,當即怔住。
劉伶匆匆答道:「都不是,我回舊宅看看。」也不及多言,只拱了拱手,便去追張小泉。
劉伶躊躇道:「還有一件事,二位都還不知道,盜走《原君書》的人,正是殺害王表的兇手。」
到了鍾府,劉伶聲稱來探望郭麗。僕人道:「麗娘隨二位夫人去金市買布去了。」劉伶道:「路遺總該在吧?」僕人聽說,便引他進來客房。
鍾會雖略感失望,但仍然點頭道:「劉先生果然是個信人。」
劉伶料想即便路遺知道姜派一二,也不會就此吐實,便點頭道:「那好,我就照你說的試試。你好好養傷吧,不必起身相送。」
劉伶半信半疑,道:「你認為這樣做有用?」路遺道:「試一試又何妨?于先生並無任何損失。對方果真歸還書冊的話,可比先生追查姜維探子簡單多了。後者還有生命危險,對手又在暗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算先生身邊跟著這位武功高強的護衛,只怕也未必能保先生完全。」
路遺還待再行懇求,張小泉忙道:「劉先生本來心情就不好,正在氣頭上,你們偏偏這時候來,擾了他的酒興,他心裏更是煩了。你們兩個身上都有傷,還是先回去,別在這裏凍著。」路遺聽聞,這才扶了郭麗去了。
張小泉卻是毫不動心,道:「之前我從路遺描述的招式看出了史沛和鄧義的師承,史沛反向推測,找上了我,只怕鄧義也早晚會發現我身份。還有那個路遺,也多半猜到我當初詢問的用意。現下有這麼多人知道我身懷武功,我隱姓埋名還有什麼意義!我在想,要不要立即逃離洛陽,再尋個別的地方落腳?」
劉伶忙道:「夫人能親自出馬,當然最好。我是怕夫人辛苦。」朱原君道:「成日坐在家裡,也該動動了。」
鄧義冷然道:「你我多番交手,但沛娘還是對我為人不大了解,我可不是那麼容易屈服的人。」
吳綱道:「除了諸葛將軍外,鎮北將軍陳本手中亦有一把『神刀』。我去年出使北地時見過,問起來歷,他不肯回答。陳本與夏侯玄一道長大,當年是出入同車的酒肉朋友,我疑心他手中那把『神刀』是夏侯玄轉送。」
劉伶見其神情閃動,料想許是嵇康、劉寶就鎮南將軍諸葛誕立場試探過吳綱,不欲多言,正待拱手告辭,吳綱卻又訕訕道:「其實我來東園,除了給徐夫人送禮之外,還想與劉伶君一見。有一件事……其實也不是吳某的事,而是諸葛將軍,他老人家想借《原君書》一觀,不知劉伶君是否方便?」
鄧義道:「但只有此節,尚不足以矇混過關。昔日朱相士與諸多權貴有書信來往,萬一上頭拿出朱相士墨寶,與《原君書》比照筆跡,真偽可就立現了。」
劉伶指著自己鼻子道:「這個更容易了,不是還有我劉伶嗎?你以為天下只有鍾會一人擅長模仿筆跡嗎?更何況是我岳父的筆跡。我可以向你保證,你拿到的《原君書》,除了紙張、筆墨外,內容、筆跡均會跟原書一模一樣。」
話音剛落,鐵匠張小泉急急奔來告道:「劉先生,東園派了人到處找你,說是尊夫人就快要生了。」
劉伶驚道:「鍾司隸認為我殺了寒江?」鍾會道:「劉先生自然是沒有殺人的本領,但你身邊不是還有個護衛阿義嗎?」
史沛道:「你希望什麼日子?」鄧義道:「比武還挑日子嗎?當然是越快越好。」
鄧義如果上交手頭的《原君書》抄本,自然可以復命。但若是將來寒江命案真相大白,《原君書》原冊為官府所得,司馬氏必然知道鄧義所獻之書是假,怕是就此有禍事上身。
鍾會道:「這件案子有點奇怪。按理殺人後該毀屍滅跡,洛河近在咫尺,兇手只需要割下寒江首級,將屍首拋入河中,即便屍體日後被發現,但身份也無法辨認,幾無破案可能。但行兇者卻根本沒有這麼做,似乎希望寒江屍首一早被官府發現。」
史沛很是驚奇,問道:「你如何會知道?」鄧義道:「我昨日一直與劉伶劉先生在一起,他半句不問你我今日之約一事,注意力亦全然不在其上,只一心想查明馬市客棧的案子,為你洗脫嫌疑,實在大異常情。我猜想,劉先生必定是想通過驗證沛娘沒有殺人來確保你是個信得過的人,而後來意外知曉真相后,他欣喜的卻不是沛娘的清白無辜,而是得知了客棧夥計寒江的身份。對劉先生而言,目下最要緊的,無非是借沛娘之手換回失物,但他心思完全在其他方面,所以我猜測《原君書》已然失竊,而且多半與那客棧夥計寒江有關。」
劉伶聞言心念一動,問道:「尊父之前曾任鎮北將軍,位高權重,極受朝廷榮寵,賞賜、禮物等應該不少,他可有收到過『神刀』?」呂安道:「是蜀地所產『神刀』嗎?先父任鎮北將軍時,倒是得到過一把,頗為喜愛,後來一直收在家中。」
一語未畢,鄧義便道:「萬萬不可!大將軍府戒備森嚴,貿然潛入,等於是去送死。」
史沛道:「既然劉先生斷定寒江不會將書冊帶在身上,《原君書》應該在他同黨手中,就此追查下去,也許能追回原冊。」
劉伶笑道:「鄧義是怕你夜闖大將軍府涉險,才肯作出讓步。他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
鄧義點了點頭,也從懷中拿出信函,遞了過來。史沛搶先接過,丟在牆角,打火燒了。鄧義先是愕然,見劉伶不但不反對,還大有讚賞之色,當即醒悟道:「如此才最保險,還是沛娘想得周到。」史沛冷冷道:「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還留在這裏做什麼?」
這一刀入肉頗深,登時血流如注,鄧義卻強忍劇痛,一聲不吭。
呂安道:「也就是閑暇無聊擺弄擺弄罷了。」又問道:「給吳綱的那本,是要派人送去驛館嗎?正好我妻子有回禮帶給諸葛將軍夫人,不如我一https://read•99csw.com道送去。」劉伶道:「那好,就有勞呂君了。」
劉伶心道:「曹爽敗亡已久,諸葛誕卻惜刀依舊,想來除了刀好之外,尚念念不忘故人之情。諸葛誕手中的『神刀』是不可能指望了。夏侯玄已然被殺,家產抄沒,夷滅三族,『神刀』不是被充入了官府,便是落入了某位抄家官員自己的囊中,要如何去尋找?」
當晚東園出事後,劉伶以為是鄧義以偷梁換柱之計竊走了《原君書》,直到次日史沛來訪,這才知道鄧義與書冊失竊無關。他轉念即懷疑到婢女紡織,以為很快便能追回書冊,因而未多向史沛詢問交換事宜,甚至不知道明日便是史沛與鄧義約定的交換時間。
史沛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有什麼奇妙的?而今你也嘗到了被冤枉受牽累的滋味,還不錯吧?」
張小泉道:「先生也相信寒江是往東園還書途中被人殺害的?」劉伶點頭道:「目下看來,這是最合理的解釋。」又沉吟道:「兇手到底是因為寒江的真實身份殺人?還是為了《原君書》?抑或兩者兼而有之?」
諸葛亮兄長諸葛瑾亦不容小覷,出仕東吳孫權,官至東吳大將軍,其子諸葛恪更是孫權去世前託孤重臣。諸葛恪執政后亦幾度伐魏,曾大敗司馬師、司馬昭兄弟。
鍾會道:「或許是蜀人探子也說不準。或許是東園自己人也說不準,譬如有人發現了王表在替東吳做事,不願受其牽累,所以將其暗中殺死了事。但寒江當晚也在,算是知情者,所以東園又派人追殺了他。」
史沛本覺得狄希可能性更大,但仍然就近先來到了南郊鐵匠鋪。當時張小泉正在打鐵,史沛一眼便看出其人身懷不凡武藝,料想此人不顯山露水,只以打鐵辛苦謀生,必是有隱秘過去,不願意旁人知曉,便上前直截了當地表明來意。
吳綱見劉伶不答,不免對《原君書》愈發好奇,道:「無論如何,還請劉伶君幫忙找一本抄寫本,吳某感激不盡,定當厚報。」
劉伶道:「郭太後手詔一事……」劉寶無奈地搖搖頭,道:「迄今尚未收到回復,偏偏這件事急也急不來。」
一語未畢,有人大力拍門,開門一看,卻是四名鍾府僕人,兩人抬酒,兩人捧著食盒。領頭僕人道:「我家主人鍾廷尉、鍾司隸料想劉先生會為夜禁所阻,所以命小臣們送來酒食,算是一點心意。」
劉伶氣急敗壞地道:「你這人心機實在深遠!你不是因為郭麗勸說,才向鍾司隸自首,而是你不知怎麼知道了昨晚張鐵匠來鍾府借鋤頭鐵鍬一事,知道阿誠一案即將浮出水面,我早晚會懷疑到你和郭麗身上,所以你搶先坦白了一切,抱上了鍾司隸的大腿。你還稱是郭麗堅持要將真相告訴我,其實也是預先做好鋪墊。而今就算我要追究阿誠一案,鍾司隸也一定會從中阻撓。」
鍾毓見弟弟態度強硬,劉伶則氣得渾身發抖,生怕事情鬧大,一發不可收拾,忙道:「鍾劉兩家是世交,又是鄰居,有話好說。」假意斥責了弟弟幾句,又引劉伶來到庭中,實話告道:「劉先生,你惱恨路遺殺害貴府僕人,但如果報官立案的話,尊夫人也會作為證人一再被傳訊。而今朱夫人有孕在身,可是折騰不起。」
劉伶心道:「夏侯玄手中的『神刀』又到了鎮北將軍陳本手中,如此愈發沒有指望了。」遂拱手作別。
鄧義也不隱瞞,實話告道:「我懷疑是蜀人殺了寒江。路遺雖然自稱是費禕一派,對姜維一派並不知情,但都是蜀人,多多少少會知道些什麼,所以我想找他問問情況。莫非先生也是為此而來?」
劉伶滿口應了,道:「一本書冊而已,什麼厚報不厚報的。」又問道:「吳綱君,你們諸葛將軍也是當下雄踞一方的豪傑人物,幾可與司馬大將軍比肩,他可有『神刀』?」
史沛道:「我猜張鐵匠當初肯指點劉先生,告知我的師承來歷,也不是真的想得到什麼,只是敬慕七賢風範而已。我雖是女流之輩,卻也曉得天地間尚有『正義』二字,所以才會不圖任何回報,助劉先生一臂之力。至於后一個問題,應該不需要我回答吧,張鐵匠應該知道,劉先生這樣的人,是絕不會同意我的計劃的。」
劉伶搖頭道:「寒江露了形容,司隸府都未能抓住他,反而讓他在官府眼皮底下被殺,就憑你我,怎麼可能挖出不知姓甚名誰的寒江同黨來?」
劉伶道:「鍾司隸的意思是,寒江跟人大打了一架,打不過對方,才會被殺死?」鍾會點了點頭,問道:「劉先生可想看看屍首?」劉伶忙搖頭道:「不,不想看。」
劉伶沉吟道:「我可說不好。不過他叔叔費禕遇刺身亡,他在蜀國失去強援,最關鍵的是,他愛上了郭麗,我想應該是真心吧。再說了,鍾會何等犀利精明,路遺若是虛情假意,能瞞得過他嗎?」
一旁張小泉見這二人對峙不下,忙道:「沛娘,你先出去,我來問他。」等史沛出去,便拔出鄧義佩刀,直接舉刀往他胸口割了一刀,道:「婦人終究是心軟!我可不喜歡婆婆媽媽的你一句我一句,乾脆點,劉伶的失物在哪裡?」
鍾會道:「到底是不是吳人殺了王表,還很難下斷言,目下僅有婢女紡織的證詞而已。我倒是更相信王表是東吳探子,當晚寒江到東園是要去找他商議事情,結果出了意外,王表被殺,寒江逃走,理所當然成為殺人疑犯。」
劉伶大為意外,忙道:「嵇康還有事,我一人先隨二位去見鍾司隸吧。」
劉伶道:「這個就是阿誠,沒錯的!我和我妻子都以為他逃走了,卻不想他被人殺了,還埋在這裏。哎呀,難怪我妻子一直說這處宅子有殺氣、血腥氣,堅持不肯再住了,原來是這樣。」
張小泉道:「那現下要怎麼辦?目下情形,可是對先生大大的不利呀。」
鐵匠鋪中只有向秀一人,轉頭見張小泉引人進來,也不問客人是誰,便又繼續擺弄刀劍。
劉伶問道:「那中間人可信嗎?他當真能把話帶給寒江?」
劉伶憶及妻子之言,趁勢問道:「呂安君是不是跟徐夫人之間有什麼不妥,呂安君看起來有些冷淡,若是不方便……」
郭麗臉色慘白,望望劉伶,又看看路遺,最終將頭深深低了下去。
鄧義挺身攔住,道:「張鐵匠是怕我認出你吧?你就是昨日在南市拷問過我的人。放心,我沒有惡意,昨日那件事也不會放在心上。」
劉伶道:「張鐵匠分析得極有道理。如此,寒江便該是因為他的真實身份被殺了。」
鍾會道:「你有幾分把握?」路遺道:「六七分吧。」
呂安聽說,雖有猶豫之色,仍然笑道:「既然書冊事關重大,拙荊理該幫忙,她素來喜歡弄這個,書封之類也是現成的。」便親自引劉伶去後院。
鍾會道:「不錯,我一定要當面審問阿義。我請劉先生來,只是念及父輩交情,先禮後兵,若劉先生不肯交人,我只好派人搜捕了。」
鍾會一怔,隨即換了一副平和口氣,問道:「你昨晚人在哪裡?」鄧義道:「在城裡。」
劉伶忙道:「張鐵匠不必擔心,史沛已經算是自己人,鄧義是個古怪性子,就算猜到,也決計不會泄露。倒是路遺嘛,確實有點麻煩,不過他心計深遠,想來也不會輕易將此事告訴他人。」
劉伶一時怔住,竟無以對答。張小泉很是得意,道:「鐵匠我今日竟能駁得劉先生啞口無言,不得不佩服我自己幾分。看來還是近朱者赤,多虧我收了嵇康、向秀做徒兒,時時鬥嘴吵架,辯才這才好了許多。」
劉伶心中陡然一緊,問道:「鍾司隸請我和嵇康去司隸府?有什麼事嗎?」正擔心信函是否泄露時,周共答道:「馬市客棧的夥計寒江昨晚被人殺了,鍾司隸說嵇先生和劉先生一定會有興趣。」
劉伶道:「假如寒江昨晚只是因旁事外出,並沒有將書冊帶在身上,又會如何呢?」張小泉道:「那麼他同黨也會按照中間人的囑託,把書冊還回來。」劉伶道:「但目下我連《原君書》的影子都沒有看到,所以那本書一定是被兇手拿走了。」
劉伶聞言,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原君書》中確實有楚王曹彪一段,稱:『君據藩國,至五十七當厄于兵。』莫不是我之前完全想錯了,司馬氏並不是因為王肅才奪取《原君書》,而是認為書冊中會有類似楚王曹彪謀反的訊息,他們預先知曉后,便能提早做防備?」
劉伶道:「因為鄧君曾冒充過我的護衛,鍾會早留意到你,他又一心要針對東園,總想弄出點名堂來。」大致說了經過。
那晚劉伶在東園花園質問史沛,稱她玷污了劍俠史春的名頭。史沛從未向任何人透露師承來歷,既然鄧義能從招式認出她用的是史氏劍法,想必劉伶亦是如此。只是劉伶不會武功,這位高人一定是他所熟識且信任的人,但劉氏交往的圈子都是文人雅士,就算有呂安、毌丘甸這樣的名將子弟,也都只是花拳繡腿的半吊子,沒鄧義那等武功修為及眼力。
——夏侯湛《寒苦謠》
彼時劉伶出去飲酒,朱原君也去了市集,但劉宅地處永和里,這處坊里是達官貴人聚居之處,四麵坊門守衛森嚴,街上巡邏的坊卒處處可見,根本不可能將屍體運出去。路遺只得臨時在後院挖了個坑,將阿誠拖進去埋了。又不顧郭麗阻攔,到房裡偷了朱原君的首飾,以造成阿誠卷財逃跑的假象。
史沛聞言很是著惱,道:「我憑什麼要照顧他?」劉伶道:「這裏就你我二人,我得回去做《原君書》,只剩下沛娘你了。你不照顧他,他一出門被人發現受了傷,帶去見市長,再送去官府,或是直接送到大將軍府,不是會生出一堆後患嗎?」史沛這才勉強應了。
松隕葉于翠條,竹摧柯于綠竿。
史沛想了想,遂道:「你先走,免得露了破綻,我留下來對付他。」
劉伶道:「鍾司隸的故事越來越精彩離奇了。那麼請鍾司隸告訴我,既然寒江與王表是同黨,當晚又是誰殺了王表呢?」
劉伶笑道:「殊途同歸,殊途同歸。不,應該說條條大路通鍾府。」又道:「我私下追查寒江一案,是想尋回我自家的《原君書》,鄧君又是為的什麼?莫非那本假書不足以應付嗎?」
劉伶道:「我開個玩笑而已,張鐵匠不必介意。」又告知已尋到「神刀」,少則半月,多則一月,那柄刀便會抵達洛陽。
劉伶道:「但中間人畢竟只是個人,只要是人,就會受到世俗名利誘惑。譬如你我,你愛『神刀』,我愛美酒,均是人之弱點,容易被人利用。」
史沛道:「你不是受傷了嗎?等你傷好再說吧。」鄧義道:「一點皮外傷而已,不礙事。」
劉伶出城后徑直來到鐵匠鋪,將張小泉拉進屋裡,告知寒江昨晚被殺一事。張小泉極是驚訝,道:「一早上是聽到有人嚷嚷,說洛河邊死了個男子,渾身是傷,卻不想竟是劉先生要找的寒江。」
劉寶又道:「鎮東將軍毌丘儉實力雖強,麾下儘是精兵強將,但畢竟只是孤軍,難以深入,所以還得有個應對之策。只是早在高平陵事變之後,京城禁軍便已盡數倒向司馬氏,牢不可破。我們想找一個能裡應外合策應的人選,根本尋不到。鎮南將軍諸葛誕既不可能加入,便只有指望東吳出兵相助了。」
那兩名吏卒正是曾在劉府守護過郭麗的周共、時英。劉伶迎上前道:「二位是為王表道長一案而來嗎?」周共道:「不是,鍾司隸派小臣來請劉先生和嵇康先生去司隸府。」
鄧義追上劉伶,道:「看來《原君書》一事,已不必我費心。劉先生可還有什麼不能釋懷之事,鄧義願意出力,算是彌補前過。」
劉伶居然覺得有理,道:「果真如此的話,一定是那中間人在搗鬼,除了他,再無他人知道寒江會還回書冊了。」
進來東園,劉伶尋到嵇康,將與鄧義的約定說了。嵇康忙道:「這件事最要緊,信函還不追回的話,怕是毌丘甸自己都恨不得逃出洛陽了。」當即到書房研磨備紙,默寫《原君書》一書。
劉伶很九_九_藏_書是不滿,道:「喂,你們兩個還嫌事情不夠多不夠亂嗎?年紀輕輕,比什麼武!有那閑工夫,去查查是誰殺了寒江。實在手癢要打,上戰場殺敵去。」見鄧、史二人均不理會自己,賭氣去了。
史沛道:「你……」鄧義道:「沛娘是要打我還是要殺我?」史沛恨恨道:「我知道這些對你都沒什麼用,但我也不能就此跟你這樣空耗下去。」
鍾會道:「可有人為你作證?」鄧義道:「我去過一趟金市買葯,藥鋪店家可以作證,當時已經入夜,城門封閉,司隸君想將城外的殺人案算在我頭上,是萬萬不可能辦到的。」
等劉伶和鄧義離開,鍾會這才進來路遺房間,問道:「你為何阻止我逮捕阿義?莫非你知道了他的來歷?」路遺道:「我不能完全肯定。只是這個阿義體貌身形,跟當日在首陽山出現的黑衣男子很是相像。」
戰事起后,由於東興新城城高池深,魏軍無法攻下。東吳太傅諸葛恪得知東興告急,親率四萬大軍,日夜兼程,馳援東興。當時天降大雪,魏軍沒有任何戒備,將領們都在聚會飲酒。諸葛恪派部輕裝突襲魏軍前部營壘,魏軍大亂,驚恐潰逃,爭渡浮橋,因超載橋斷,落水溺死及自相踐踏而死者達數萬人。毌丘儉、王昶等以東興兵敗,皆燒營退走,此役遂以魏軍慘敗而告終。
史沛道:「你無須知道他是誰。失物在哪裡?只要你交出來,我們之前的約定仍然有效。我會儘力去追尋《原君書》,比武一事亦如舊約。」
劉伶眼尖,一眼看到張小泉衣襟上有塊血跡,心念一動,忙跟了進去,狐疑問道:「又是竹笠又是血跡,張鐵匠該不會是悄悄殺了路遺,替阿誠報仇吧?」
劉伶又低聲道:「其實鄧義也不算什麼窮凶極惡之人,不然沛娘早見不到活著的劉伶和嵇康了,只怕洛陽這會兒也早血流成河。你暫且好好待他,不要總是板著一張臉。」
劉伶道:「你,我不管你叫路遺還是費運,說,是不是你殺了我家僕人阿誠?」路遺大驚失色,道:「哪有這回事?」
鄧義道:「這麼說,《原君書》原冊在寒江手上了?」劉伶點頭道:「如果當晚真是寒江潛入東園殺了王表,那麼盜走《原君書》的一定是他。但我適才試探過鍾會,聽起來官府並沒有得到《原君書》。」
張小泉想了想,道:「那好,你隨我來,等你看上眼,再談價格不遲。」
張小泉思慮了好大一會兒,仍是抵擋不住「神刀」的誘惑,遂點頭應允。
張小泉道:「沛娘有把握嗎?」史沛道:「我會儘力一試,實在不行,只好殺了他。」又道:「這件事,別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劉先生。」
劉伶胸口突突直跳,不敢細看屍體,只是不悅地道:「張鐵匠是在暗示是我劉伶殺人埋屍嗎?」
鄧義道:「這本書的內容,是不是與原冊完全相同?」劉伶道:「是啊,一字不差。除非嵇康記憶力出了毛病,但他最近一直沒有服藥,應該是不會出毛病的。」
鄧義道:「我已經用那本書向上頭交了差,上頭也很滿意。不過一件事開了頭,總要有個結果。這件事因我而起,我理該尋到《原君書》,交還給劉先生。」
張小泉很是不以為然,道:「一本破相術書,能有什麼奧妙之處,你爭我奪已是稀奇,竟然還值得為之殺人?況且除了寒江自己,誰還會知道昨晚他要去東園還書,還專程等在半路殺人奪書?」
劉伶道:「總之,誰敢動我的告示,我第一個懷疑他,然後我寫下我的懷疑,貼到我家對面鍾府大門上,想必司隸不管,廷尉必定是要管的。」留下目瞪口呆的里正,揚長而去。
劉伶便與劉寶到一邊閑聊,論及鎮南將軍長史吳綱到訪一事,劉寶道:「我確實向吳綱試探過諸葛誕的立場,但正如嵇康所預料的那般,諸葛誕為人忠直,若無郭太后詔書,怕是不能說服他加入。」
鍾會道:「這我倒是看出來了,他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我讓阿義出去,他不肯聽從,劉伶也只是無可奈何地笑,原來如此。」想到自己未將路遺之事上報大將軍府,或許是司馬師聽到了什麼,有意派心腹來刺探,想到司馬氏手段歹毒,即使是至親之人,也不留情面,不禁有些恐懼。
路遺道:「我是真的對姜派一無所知,他們一心要殺我和郭麗,我若是知情,早早便告訴鍾司隸,將這些人抓捕歸案,如何會拖延到現在?」又道:「不過是一本相術書而已。想來寒江殺死王表才是主要目的,取書不過是順手為之,殺死寒江的兇手亦是如此,根本不知道《原君書》對先生的重要性。先生只需張榜公告尋書,以你『竹林七賢』的名頭,不愁對方不完璧歸趙。」
史沛不解寒江等諸事,也不及詢問細節,只道:「既然你還知道叫一聲劉先生,應該對『竹林七賢』尚有尊敬之心,這就將失物交出來吧。」
鄧義接了兵器,卻是不動。劉伶道:「你怎麼還不走,不是約好明日東園門口見嗎?」鄧義苦笑道:「我傷成這樣,就這樣子回去,不是會引人起疑嗎?」
鍾毓聞聲迎出,告道:「舍弟有事趕去官署了,說是東園出了命案。」劉伶道:「那路遺呢?他人總該在這裏吧,帶我去見他。」
路遺道:「司隸君沒看出來嗎,阿義名為護衛,但卻無半分護衛的卑微,劉先生大概也是被迫的。」
劉伶道:「我知道鍾司隸懷疑阿義,老實說如果不是他湊巧昨日受了傷,我也會懷疑是他殺人。但我再怎麼說,鍾司隸也不會相信,一定要我交出阿義不可,對嗎?」
史沛賭氣道:「照顧他已經不錯了,我為何還要好好待他?」
張小泉正色道:「朝堂有朝堂的門道,市井有市井的規矩,中間人都不能相信的話,就沒法再混下去了。我當時想,中間人既然當場做了保證,想來立即便會派人將話傳給了寒江。寒江已被官府通緝,市井是他唯一能夠藏身活命的地方,他討好巴結中間人還來不及,一定會將書冊還回。哪知道……」又揣測道:「會不會是昨晚寒江去東園還書,途中出了意外,人被殺了,書冊也被搶走?他被殺的地方,不是正在東市通往東園的路上嗎?」
鄧義皺眉道:「這麼說,鍾會認為東園人自己殺了王表,接下來劉先生又派我殺了寒江滅口?這還真是詭異。」
他本來只是隨口一問,吳綱竟然答道:「當然有了。當年大將軍曹爽執政,從蜀國降將那裡得到兩柄『神刀』,將其中一柄給了夏侯玄,另一柄則給了諸葛將軍。諸葛將軍愛不釋手,日常都佩帶在身邊。」
劉伶指著鄧義道:「他什麼來路,替什麼人做事,我們都大致知道了。說不定他會將信函藏在大將軍府中,與其在這裏空耗,沛娘不如設法潛入大將軍府……」
劉伶道:「這樣挺好。」鄧義奇道:「什麼挺好?」劉伶道:「鍾會不知鄧君真實身份,所以才會如此對付你,而今你也知道了他用心險惡,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日後他再炮製出什麼大案要案,鄧君可要勸你主上多留點神。」鄧義不應,只道:「先生先請。」
劉伶正考慮要不要趕去東園時,卻聽到向秀道:「咦,張鐵匠回來了。」遠遠望見張小泉頭上戴著一頂竹笠,又道:「今日又沒下雨又沒太陽,他戴著頂竹笠做什麼?」
劉伶一時不知到哪裡去尋人,只好先等在鐵匠鋪,又隨口問道:「向秀君昨日去了東園嗎?」向秀道:「去是去了,不過嵇康他們幾個在談事,我跟呂安陪著王烈道長和吳綱隨便逛了逛……」
東興之戰敗后,司馬師將所有責任歸咎於自己,並說:「我不聽諸葛公休之言,以至於此。此我過也,諸將何罪?」未大事處罰,只將親弟監軍司馬昭降職。
彼時有流言說諸葛誕與侄子諸葛恪有所勾結,這才導致魏師大敗,司馬師深信這隻是敵人離間之計,並未相信,但仍然將諸葛誕與毌丘儉作了防區對調,諸葛誕由鎮東將軍轉為鎮南將軍,毌丘儉則由鎮南將軍轉為鎮東將軍。
夫婦二人來到清廬,呂安正等在院前,告道:「我妻子已經同意了,不過裝幀樣式等,還須得請劉伶君當面告知。」
劉伶問道:「昨日我走後,你二人相處得可還好?」史沛道:「有什麼好不好的。就是幫他買了葯和衣衫,他自己換好就走了。」
劉伶道:「那麼現下要怎麼辦?」劉寶道:「我們所有的法子都想了,仍然沒有好的應對之策。如果毌丘儉堅持要跟東吳聯兵,我和嵇康只好就此退出了。」
劉伶賭氣嚷道:「張鐵匠都懷疑是我殺人藏屍了,人是我殺的,我還會不認識他嗎?」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道:「啊,這是我家僕人阿誠。」
漢末風雲烈烈,琅琊諸葛氏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即有「卧龍」之稱的諸葛亮,其人後輔佐劉備成就帝王之業,對蜀漢立國、天下形成三分之勢功不可沒。諸葛亮兄長諸葛瑾亦不容小覷,出仕東吳孫權,官至東吳大將軍。諸葛誕是諸葛瑾、諸葛亮堂弟,時人云:「諸葛三氏,並有盛名,各在一國,蜀得其龍,吳得其虎,魏得其狗。」
劉伶驚道:「鍾司隸認為王表道長是東吳探子?那為何吳人還要殺了他?」
劉伶大吃一驚,道:「吳綱不是已經暗示過了嗎,鎮南將軍諸葛誕是站在司馬氏一方的。」
鄧義微一沉吟,即點頭應允。劉伶遂走到柱后,為他解開綁索。史沛見狀,急忙進來阻止道:「先生,縱虎容易縛虎難……」
史沛道:「會不會是兇手取走了《原君書》?」劉伶道:「寒江已經知道自己被官府追捕,按理應該不會將坐實自己罪名的書冊帶在身上。」嘆了口氣,道:「總之,對鄧義來說,這是件相當麻煩的事。」
史沛厲聲道:「你以為什麼?本來就是生死之約,你若贏得了我,我便殺不了你,你也盡可以殺我。」鄧義遂點頭道:「好,就如沛娘所定,三日後許允墓前見。」
劉伶道:「不是張鐵匠你殺了他嗎?」張小泉呵呵笑道:「我若要殺人,可不會給對方反擊的機會,寒江也不會全身是傷。」
劉伶笑道:「我和我妻子都住進了東園,就算說好,吳綱君也不會相信吧。」吳綱笑道:「那是,那是。」
張小泉遂離開南市,回來自家鐵匠鋪,不想被劉伶一眼看到了血跡,是以不得不將事情和盤托出。
路遺想了想,道:「先生認為是蜀人殺了寒江,以報復他殺死朱葛恪及張亮?」
劉伶大為意外,問道:「你尋到《原君書》原冊后,打算歸還給我?」鄧義簡略點了點頭,道:「既然同去鍾府,不如我還是以先生護衛的身份出現,如何?」劉伶道:「萬一被鍾會撞到,你能就此脫身嗎?」
里正很是不解,道:「劉先生要尋書,最好請官府張榜公告,至少也要把這張紙貼到城門或是市集等人來人往的地方。」
劉伶聽了,也覺得有理,只好道:「那還是原封不動吧。」
鄧義嘆了口氣,正要走時,劉伶叫道:「等一下!目下又出了一件事,寒江昨晚被殺了,目下司隸府懷疑是你殺人,只怕很快就會有通緝你的告示出來。」
當晚,劉伶喝得酩酊大醉,次日正午才醒,張小泉已不知何時離去。他迷迷糊糊地呆坐了半個時辰,忽然一個激靈,這才想起還未來得及託付張小泉尋找逃亡夥計寒江下落,忙到庭院井中打了半桶水,用冷水抹了一把臉。匆忙出來時,正好見到一名錦衣公子進去鍾府,背影甚是熟悉,不由一怔,暗道:「那不是呂巽嗎?」
劉伶道:「不瞞吳綱君,《原君書》原本已然失竊,但如果諸葛將軍實在有興趣,我會設法尋一本抄寫本給吳綱君帶回去。」
到永和里西門時,竟然遇到了鄧義。劉伶很是驚訝,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麼?」
劉伶「嘿嘿」兩聲,道:「這些人奪的不是相術書,而是對未來命運的期許和希望。」想到司馬昭亦因岳父王肅而苦奪《原君書》,甚至在其死後仍不肯放棄,便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對現實命運的失望及憤恨。」
然嵇康卻不同意劉寶的提議,認為諸葛誕嚴毅威重,其次女只是受王凌圖謀廢立牽累被殺,他心中多半不會因此而對司馬氏懷有恨意。至於托請呂安遊說諸九九藏書葛誕一事,嵇康更是斷然否決。他認為呂安於朝政之事毫無興趣,之所以能成為好友,全是因為情趣相投,如果利用朋友情義,請對方去做並不樂意的事,即便冠上為國家為朝廷的大帽子,也不是一件好事。這也是嵇康始終將好友向秀摒棄在謀變圈子之外的原因,若不是實在需要一個身份最為方便的酒鬼居中聯絡,怕是劉伶也未必會參与進去。
路遺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鄧義,問道:「《原君書》不是在首陽山就被那黑衣男子盜走了嗎?」
呂安道:「先父以前也頗迷信這個,還找方士算過命。其實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既然全由天定,算它又有何用。」搖了搖頭。
出來司隸府時,正見到史沛在街對面招手,劉伶忙過去道:「沛娘一直跟著我?」史沛道:「劉先生剛走,鄧義便來了,我便跟他一道跟著先生來了這裏。」引著劉伶來到小巷口,果見鄧義等在那裡。
張小泉便又提刀割了兩刀,喝問道:「失物在哪裡,快些交出來。不然我再割幾刀,你可就要血盡身亡了。」
趕來城中劉宅時,正好在坊門口遇到廷尉鍾毓打道回府。鍾毓命人停下車子,招呼了一聲,問道:「劉先生是來找我,還是找舍弟?」
劉伶忙道:「我就不進去了,我妻子其實比我更熟悉《原君書》,由她告知尊夫人即可。」
劉伶忙將她拉到門外,低聲告道:「我不是真的讓沛娘潛入大將軍府,我只是藉此試探一下鄧義。沛娘還看不出來嗎?這倔強男子喜歡你,你只需要拿出些柔情蜜意來,不愁他不聽你擺布。」
張小泉愕然道:「這是什麼跟什麼啊?」劉伶搖頭道:「說了張鐵匠也不會明白。不過你若肯答應幫忙,我城中宅子隨你居住,帶親戚朋友去都沒關係。除此之外,我還會想辦法找一把『神刀』來給你。」
張小泉凝視史沛許久,就當她以為對方要拒絕時,張小泉竟然出人意料地同意了。今早張小泉離開劉宅后,便去南郊與史沛會合。二人細細勘查了約會地點,訂下計劃。到了午時,鄧義如約到來,雖也有戒備之心,卻料不到史沛還在暗處伏有極其厲害的幫手,是以刀未及出鞘,便被制住。
張小泉道:「嵇先生是本朝駙馬,他一時都找不到『神刀』,劉先生又能何為?」劉伶笑道:「事在人為,好好想想,總會有法子。」
張小泉道:「中間人除了是個人外,身上還壓著祖輩父輩經營累積的名聲,這既是光環,也是重擔,會時刻提醒他為人處世的原則。」
劉伶大喜過望,抬腳便走。張小泉道:「喂,先生別跑那麼快,小心絆個跟頭。」
劉伶道:「我也不知道阿義人在哪裡,我還有事找他呢。鍾司隸若是抓到他,一定要知會我一聲。」拱了拱手,揚長去了。
劉伶道:「那我們一言為定。我今日便能將書抄好,再找人裝幀做舊,明日你來東園西門,我們一手交書,一手交信,如何?」
鄧義也不理會她的嘲諷,只道:「既然牽涉到我,我自會設法解決此事,劉先生不必再煩心。」
史沛道:「我也是迫於無奈,因為《原君書》被人竊走,而今下落不明,而我又非得儘快替劉先生取回失物。」又問道:「倒是你,為何沒有按照約定將失物帶在身上?」
鍾會來回踱了幾圈,道:「我聽說大將軍府養有一批武功高強的秘密殺手,專門做一些司馬大將軍不方便處理的事,莫非這阿義就是其中之一?可劉伶怎麼會跟他來往這麼緊密?」
有了經驗,第二本謄寫時便順暢多了。呂安在一旁閱覽書稿,忽皺眉道:「朱相士既是相士,據人面相來推算年運未來,這是有可能的。但這本書並無涉及具體面相,只有一些模稜兩可的推算,可是有什麼憑據?」
張小泉引鄧義進來裡屋,打開柜子,道:「這裡有三柄刀,都還不錯。你看看是否有合心意的?」
劉伶雖從不參加決議,但並不是傻子,對各人心思洞若觀火,此刻聽說劉寶拉走了吳綱,立即懷疑他是要將鎮南將軍諸葛誕引入謀變計劃,一時不免有所憂慮起來,暗道:「雖說兩地同時起兵勝算大了許多,但這是在諸葛誕同意的前提下。此人極重名聲,曾被明皇帝金口點名為『沽名釣譽之輩』,既與諸葛亮、諸葛瑾並稱三氏,后兩位均是大大的忠臣,他必會愈發顧慮師出有名,不然可就坐實了狗不及龍、虎的戲言。而今司馬師只是擅行廢立之事,未明顯流露出改朝換代之意,扶高貴鄉公為皇帝,也是徵得了郭太后同意。若是不能取得郭太後手書,諸葛誕一定會認為有虧臣子節義,不會同意。」
吳綱驚道:「《原君書》失竊了嗎?看來傳聞是真,《原君書》中暗藏天機,就連東吳皇帝孫權在位時亦念念不忘,多次提及,難怪許多人想方設法去謀奪它。」
鍾會駭然大驚,忙問道:「你說阿義就是當日跟你和灰衣女子沛娘交手的黑衣男子?」
劉伶勸道:「都是些流言蜚語,呂君何必當真?」呂安憤憤道:「所謂無風不起浪,徐琅又是這等容貌。況且若是真沒什麼事,她為何要主動離開家鄉?」
鄧義道:「果真如此,這本《原君書》也不算偽書,應該足以瞞得過最精明的人。」
夜幕悄然降臨,嵇康已將《原君書》默寫完畢,告道:「內容及布局大抵如此,筆跡嘛,就要勞煩劉伶兄模仿朱相士筆跡再抄謄一份了。」
劉伶搖了搖頭,道:「你說得對,廟堂與江湖,其實都是一個道理。你既信得過中間人,我還有什麼信不過的?」張小泉道:「可《原君書》是先生之物,總得尋回來。」
張小泉見劉伶沉吟不語,以為他生了氣,忙道:「總之,我信得過中間人。若是劉先生心中疑慮難消,我便再多跑一趟,問他如何看待寒江被殺一事,如何?」
史沛怒道:「你當真要繼續這般下去嗎,你主子要你做什麼,你便不問好歹,不問對錯,只奉命行之,不達目的不罷休?」鄧義道:「不錯,正是如此。沒有《原君書》,我死也不會交出失物。」
張小泉道:「這個人肯定是死在這裏,屍體難以運出永和里,只能就地掩埋處理。哎呀,劉先生,你倒是正眼看一眼屍體,雖然面目已經腐爛,但身上還有衣衫,說不定你會認識他。」
講述完經過,路遺又道:「實在抱歉,當時我必須得那麼做。我雖然拿了尊夫人的首飾,但從來沒有動過,我會全數歸還給夫人。」
劉伶大喜過望,大致說了自己與嵇康有求於他人,對方不取金銀珠寶,只要『神刀』一事,道:「不知呂君是否肯割愛?」
鍾毓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劉伶怒氣衝天,忙親自引他來客房。路遺躺在榻上,郭麗正在喂他服藥,見劉伶大呼小叫地直闖進來,均感愕然。
張小泉正色道:「劉先生,你會懷疑你恩師所授學問不是正統嗎?」劉伶一怔,答道:「當然不會。」張小泉道:「市井也是一樣,沒有人會質疑中間人的品性。」
話音剛落,鍾會便率人大踏步進來,揮手道:「將阿義拿下了。」
折騰了大半夜,到次日天明時,兩本書冊終於制好。劉伶來回翻看一番,道:「還真像那回事,尊夫人手藝真巧。」
此二人均是一時雄傑,據要地,擁強兵,有能力與司馬氏對抗。毌丘儉功勛顯赫,諸葛誕威名夙著,且更得人心。但嵇康等人一開始之所以選擇了毌丘儉,而不是諸葛誕,蓋因為諸葛氏已與司馬氏聯姻,諸葛誕最愛長女嫁給了司馬師之弟司馬伷,這也是諸葛誕與王凌是姻親卻還能免受牽連並官升一級的重要原因。
張小泉一言不發地聽完,倒也不否認自己身懷絕世武功一事,只道:「娘子想讓我跟你聯手去抓一個盜賊,那盜賊盜的是劉伶劉先生家的東西,跟娘子有什麼關係?還有,劉先生那麼急切要找回失物,他為何自己不來托請我?」
鍾會驟然醒悟,道:「你說得極是,我堂堂司隸校尉,位高九卿,難道還會怕了一個見不得光的殺手?」
劉伶大喜道:「這還真不是難事。不瞞你說,嵇康曾細細翻閱過《原君書》,他有過目不忘之能,我請他默寫出來便是。」又道:「好在原書不是帛書或竹冊,只是一本薄紙書,外觀亦容易仿製。」
謀事之初,劉寶也曾提議拉攏諸葛誕,因為畢竟諸葛誕次女亦是為司馬懿所殺。且琅琊諸葛氏世代與同郡大族徐氏聯姻,諸葛誕夫人徐華正是呂安妻子徐琅的親姑姑,也算是有一層關係,可以請呂安出面加以試探說服。
史沛先是一怔,隨即滿面通紅,怒道:「我寧可去大將軍府送死,也絕不會這般做。」大踏步往外走去。鄧義以為她要趕回城中,為夜闖大將軍府做準備,忙叫道:「等一下!」
史沛道:「比起騙你這件事,我更願意用武力擒住你。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但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你以前救過我很多次,我……」
鍾會居然點點頭,命吏卒鬆開鄧義,卻不歸還兵刃,又道:「你的佩刀暫時由司隸府保管,等比照過寒江身上的傷口,確認你沒有殺人嫌疑后,再行歸還。」鄧義道:「這是我防身兵刃,不能離身。」
劉伶先入房見過妻子朱原君,取了岳父朱建平的幾封舊書信,翻閱了幾遍,先按朱氏筆跡謄寫了一份書冊,預備自己拿去徐琅居住的清廬。朱原君已從丈夫口中得知呂安夫婦不睦的原因,道:「既然曾有過是非流言,呂先生又極為在意,夫君還是盡量避嫌得好,我與夫君一道去吧。」
諸人謀事,不過是不滿司馬氏專權、朝政大權旁落,更不滿司馬氏大肆剷除異己、屠殺名士,依然只是魏國的內政,但若真的要靠東吳發兵支持,那便是實實在在的謀逆叛國大罪了。只是謀划數月,卻是如此不成不敗的結局,不免令人唏噓感慨。
史沛咬牙怒道:「你不交出失物,我便殺了你。」鄧義道:「殺了我,你們也得不到失物。」
劉伶這才怒氣稍歇,朝鐘毓作了一揖,表示感謝之意。憤憤回來自家住宅時,張小泉仍等在那裡,問道:「怎麼樣?」劉伶道:「不怎麼樣。」
劉伶這才明白究竟,揣度此人雖然做了不少壞事,但也是受命被迫為之,除此之外,其處世態度倒是格外超脫,頗有幾分名士風采,又不由對其處境生出幾分同情來,只是礙於立場不同,不好安慰,便道:「原來如此。多謝。」又叫道:「沛娘,將鄧義的兵器還給他,這就放他走吧。」
劉伶很是意外,問道:「吳綱也來洛陽了嗎?」向秀點了點頭,道:「吳綱是奉鎮南將軍諸葛誕之命來京師公幹,受將軍夫人徐夫人託付,順道給呂安夫人帶了一些禮物。不過我們也沒說上幾句話,劉寶很快就匆匆趕來,將吳綱也叫走了。」
鍾會道:「那好,我便明言了。王表道長一案,其婢女紡織肯定行兇殺人者是吳人,而路遺曾證實寒江是東吳探子,這件事我只告訴了劉先生……」
鄧義仍是一言不發,張小泉又不能真的就此將他弄死,一時很是棘手,只好又叫了史沛進來,問道:「這個人硬氣得很,不好對付,要怎麼辦?總不能一直耗在這裏。」
酒菜剛剛擺好,又有鍾府婢女送來棉被,說是主人怕劉伶家什都搬去了首陽山,無以安歇就寢,特送來卧具云云。張小泉盡數收了,笑道:「這鍾氏兄弟倒也想得頗為周到。」劉伶一言不發,只埋頭飲酒。
劉伶道:「到底是什麼法子?」鄧義道:「我只受命取回《原君書》,至於這《原君書》是真是假,上頭可沒有囑咐過。對旁人來說,這法子未必可行,但劉先生既是《原君書》的主人,偽造一本書冊,又是什麼難事?」
張小泉道:「對啊。別說寒江現下處境艱難,就算他沒有被官府追捕,收到風聲,也不會不遵照中間人規矩行事,否則就再無立足之地了。」
張小泉道:「所謂草菅人命,應該就是這般了吧。」搖了搖頭,自到後院掩埋了屍體,出來見劉伶坐在黑暗中,便掌了燈,道:「夜禁鼓聲已響,我和先生出不去了,只能在這處凶宅將就一晚了。不過我一點也不介意,不知先生意下……」
張小泉沉吟片刻,道:「娘子與對方有約在先,要以書易物,現下你手中沒有《read.99csw.com原君書》,卻要利用對方赴約之機,預備設下埋伏,伏擊對方,如此違背承諾,可是壞了江湖道義,傳揚開去,你自此再無立足之地。」史沛道:「我明白。」
劉伶道:「荒謬!荒謬!我為什麼要派阿義去殺寒江?」鍾會悠然道:「這我可不知道。京師有一些流言,說王表道長與東吳關係非同一般,曾被吳大帝孫權禮為上賓,或許他來洛陽本身就是另有目的」
而史沛則要悲觀得多,她得知《原君書》失竊后,料想劉伶一時難以尋回。她原本就有與路遺聯手合力將鄧義擒住的計劃,既然已無《原君書》可以換回失物,便又起了以武力要挾鄧義的心思。但路遺在首陽山被人斬傷,迄今還留在鍾府養傷,體力、武功幾個月內都難以恢復,根本無法再助她一臂之力,只能另尋幫手。
張小泉不勝煩惱,道:「這就是了,路遺日後一定會來找我談條件,要挾我替他做事。」劉伶道:「那又如何?張鐵匠大可不受他要挾,難道身懷武功就是有罪?」張小泉道:「先生不會懂的。」
劉伶便取出書冊,道:「這是跟原書一模一樣的《原君書》。」
劉伶道:「放心,我們已達成協議,他不會再怎樣。」又問道:「我可否再多問一句,為何你將信函之事瞞了下來?你本可以……」一時躊躇,猶豫要不要將話挑明。
劉伶愈發驚訝,道:「史沛?你……你們……」張小泉道:「昨日史沛來到鐵匠鋪,其實不是買劍,而是專程來找我的。」又嘆道:「我早知當日答應給嵇先生幫忙,從此就不會再有太平日子。」
大約是醫治調理得當,路遺氣色好轉了許多,正半倚在榻上發獃,見劉伶進來,忙呼叫僕人相扶,欲起身相迎。劉伶道:「不必客氣了。你有傷在身,還是好好躺著吧。」揮手命僕人退出,道:「我跟你也沒什麼好話,就直接開門見山了。寒江昨晚被人殺了,他被殺時,手裡有我家的《原君書》,我得設法找到兇手,將書冊尋回來。」
鄧義不答,只朝張小泉努了努嘴,問道:「他是誰?沛娘從哪裡尋來了這麼厲害的幫手?先是有路遺,而今又有這位仁兄,京師還真是藏龍卧虎之地。」
劉伶聞言大吃一驚,問道:「張鐵匠說的鄧義,可是那個使刀的鄧義?」張小泉點點頭,正色道:「劉先生,我本好意要幫你,但目下可能反而壞事了。」
鄧義又轉向史沛,道:「我與沛娘尚有比武之約,難得有機會見面,這就請沛娘定下時間地點吧。」
劉伶愕然道:「信任一句,有這般好笑嗎?」呂安笑道:「不是這句話好笑,而是這句話從你劉伶君口中說出來好笑。你一再騙尊夫人說再也不飲酒,結果又如何呢?可見夫妻之間,信任兩字,尚不及欺騙來得實在。」
劉伶卻道:「哼哼,我知道是誰殺了阿誠。」直奔到對面的鍾府,叫道:「鍾司隸人呢?我要見他。」
張小泉早知附近有一處商鋪關門大吉,人走鋪空,便與史沛將鄧義押進商鋪,縛在柱上。但搜索其身時,卻沒有發現失物。史沛大為意外,道:「你竟然不守諾言,沒有將失物帶來。」鄧義冷然道:「不守諾言的是沛娘才對,我們明明有約在先,你卻設下圈套暗算我。」
鄧義大為意外,道:「我殺人?我為何要殺死一名客棧夥計?就算他是東吳探子,也輪不到我來動手。」
劉伶道:「這倒也是。萬一你主上看見,盤問究竟,你還得實言稟報,麻煩可就大了。這樣吧,沛娘,你來照顧他,給他止止血,再找套乾淨衣衫換上。」
劉寶問道:「有關於目下所謀之事的嗎?」嵇康搖了搖頭,道:「不過確有提到琅琊諸葛氏。」
劉伶道:「寒江也不是什麼好人,司隸不正追捕他嗎?大概兇手以為自己是在為民除害,所以才不掩飾殺人行徑吧。」
史沛手握劍柄,手背青筋暴出,卻始終還是沒有拔出劍來。
話音未落,便聽到嵇康在外面叫道:「劉寶失蹤了!呂安派人到各處衙門打探過,沒有無名屍首。只怕還要勞煩……」
劉伶心中一動,忙問道:「那中間人將話帶給寒江后,如果不出意外,寒江是一定會將書還回來的,對不對?」
諸葛誕字公休,琅琊人氏。漢末風雲烈烈,琅琊諸葛氏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即有「卧龍」之稱的諸葛亮,其人輔佐劉備成就帝王之業,對蜀漢立國、天下形成三分之勢功不可沒。劉備病逝前,托太子劉禪于丞相諸葛亮,令其事諸葛亮如父。劉備死後,諸葛亮成為蜀漢的實際執政者,「政事無論大小,咸決于亮」。其人銳意進取,多次北伐中原,然一再為司馬懿所敗,最終「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諸葛誕雖無顯赫戰功,才幹也遠遠不及兩位堂兄,但在魏國仍有名士之風,與夏侯玄齊名。起初也只是擔任文官,在朝時與夏侯玄交好。魏明帝在位時,因厭惡夏侯玄而將其罷官,諸葛誕亦被免職。魏少帝曹芳即位后,大將軍曹爽輔政專權,曹爽任用夏侯玄等人,諸葛誕也由此復職,並出任揚州刺史,加昭武將軍。
張小泉道:「那後院的屍體要如何處置?」劉伶道:「重新埋了。」
出來庭院,鄧義低聲道:「路遺這個人不簡單,分析得極為到位,先生認為他是真心投靠我大魏嗎?」
劉伶忙問道:「你可是願意主動交出信函?不然沛娘今夜可就要去大將軍府送死了。」鄧義道:「我有言在先,不見到《原君書》,絕不會交出信函,但除此之外,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
史沛紅了臉,便先過來檢視鄧義傷勢。鄧義問道:「我適才提及假書時,沛娘一點也不意外,想來你也想過這法子。你為何沒有用假的《原君書》來騙我?」
霜皚皚以被庭,冰溏瀩于井干。
呂巽字長悌,是故鎮北將軍呂昭長子,呂安的異母兄長。東平呂氏與琅琊徐氏世為婚姻,呂昭在世時,曾口頭為長子聘下徐氏徐琅,按理,這長子便是呂巽,但呂巽為侍妾所生,只是庶子,呂昭正室夫人聽說徐琅有絕世姿容,便逼迫丈夫將徐琅改許了親生兒子呂安,為呂巽另外聘娶了一房妻子。嫡庶有別,呂巽當然不能與弟弟相爭,好在他也頗有名士風範,沒當回事,時常與弟弟一道外出郊遊,亦與嵇康交好,曾加入「竹林七賢」的竹林之遊。
聽聞此言,劉伶忽然想起鎮南將軍諸葛誕來。且不論諸葛誕與司馬氏聯姻及其次女因為王凌兒媳而遭誅殺一事,其堂兄諸葛亮、諸葛瑾在蜀漢、東吳均是股肱之臣,對主上忠心耿耿,這也算是諸葛家族的風範,是壓在諸葛誕身上的重擔,他既是魏臣,又怎能反魏?除非司馬氏代魏自立,他方會奮力反擊。而今並沒有到那一步,天下依舊是曹氏天下,中原依舊是魏國中原,在沒有郭太後手詔的情況下,諸葛誕是萬萬不會發難的,怕是劉寶和呂安都要白走一趟、嵇康最後的希望也要破滅了。
劉伶道:「官府要抓寒江,不是要殺他,那麼還會有誰要殺寒江呢?」張小泉道:「既有吳國探子,就應該還有蜀國探子,說不定是後者殺了寒江。」
嵇康道:「吳綱原話是:『諸葛將軍是站在朝廷一方的。』雖然而今的朝堂也是司馬氏掌權,但字義上還是有差別。我猜劉寶並不死心,還想再試上一試。」
張小泉大喜過望,喜滋滋地搓了半天手,這才想起來正事,忙告道:「昨日劉先生來過後,我便去了市集,托中間人放話尋找寒江,稱失主只想要回書冊,別無其他。中間人當場便答覆說,既然是『竹林七賢』的書冊,無論如何也會還回來的。怎麼才過了一晚,寒江人就被殺了?」
鍾會道:「我本來以為……」劉伶奇道:「以為什麼?鍾司隸有話直說,無須吞吞吐吐。」
劉伶道:「不錯,你很聰明,一點就透。你之前雖然只受命于費禕,但畢竟也是蜀人,多少會知道一些姜維手下人的情況。而且那些人之前也要殺你,幫我找到他們,對你沒什麼壞處。」
劉伶最關心的當然是寒江身上是否有《原君書》一事,卻又不便直接開口,只好問道:「是誰殺了寒江?」鍾會道:「目下還不清楚。寒江屍首在南城外被發現,手上、身上有不少傷,似乎是經過一番劇烈格鬥后才被殺死。」
劉伶問道:「張鐵匠人呢?」向秀道:「昨晚就不見他呀,我以為他又去你城中舊宅住了。」劉伶道:「昨晚是在那裡,今早他沒回來嗎?」向秀道:「沒有,大概有事去忙了吧。」
惟立冬之初夜,天慘懍以降寒。
話音剛落,鍾會便大踏步進來,道:「不錯,而今路遺對大魏十分重要,我不會因為他殺了貴府一名小小僕人,就要對他怎樣。」
以目下形勢來看,郭太后與新皇帝曹髦相處得很好,對他也比對之前魏少帝曹芳要滿意。而司馬師、司馬昭兄弟因其父司馬懿已死,司馬氏名望不及從前,表面也有所收斂,怕是郭太后一時為表象蒙蔽,不會答應手詔一事。
幾名吏卒一擁而上,繳奪下鄧義兵器。鄧義也不反抗,任憑吏卒將自己雙手反扭到背後,只大聲抗辯道:「敢問司隸君,我犯了什麼王法?」
來到司隸府時,鍾會正在堂中等候,只見劉伶一人,頗為意外。劉伶忙道:「之前我應允了鍾司隸,不將當日之事外泄,所以嵇康尚不知道寒江極可能是殺死王表道長的兇手。而今他正在東園陪伴王烈道長,我因不知鍾司隸心意,所以仍未將事情經過告知他二人。」
里正嘟囔道:「搞得好像是永和里的人偷了先生的書似的。」劉伶道:「我可沒這麼說,但里正若是私自揭下或是毀壞我的告示,我可就懷疑到你身上了。」里正忙道:「不敢,不敢。」
劉伶狐疑道:「什麼不能釋懷之事?你是在咒我死嗎?」鄧義忙道:「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欲言又止。劉伶道:「只是什麼?」
呂安忙道:「沒什麼不方便的。」嘆氣良久,才道:「我妻子徐琅姿色美艷,想必劉伶君也是知道的。我久不在家,上次回去東平,竟聽到許多流言,說我妻子與外人通姦已久。我憤怒之下,召她詢問,她卻不肯承認,只說不願意再住在家鄉,願追隨我四處遊歷。我常年在外,哪能將她帶在身邊,遂將她送來洛陽安置。」
路遺遂道:「請先生不要再逼麗娘了,人是我殺的,跟麗娘無關。」不待劉伶發問,便原原本本地講述了詳細經過。
張小泉還想抵賴不認,待看到對方的眼睛時,忽轉了念頭,問道:「你想怎樣?」鄧義道:「我的兵器被司隸收了,我急需一把稱手的好刀。我說的好刀,可不是張鐵匠擺在外面架子上賣的那些。」

劉伶道:「那人盜走的只是一份手抄本。原冊一直被我妻子收藏著,結果後來被王表派婢女調了包,王表被殺后,兇手拿走了《原君書》。」
吳綱是西漢第一人長沙王吳芮之後,也是當世名士,能言善辯,與呂安、劉寶交好,后受到鎮南將軍諸葛誕賞識,出任其長史一職。https://read.99csw.com
劉伶道:「嵇康最近忙,連家都顧不上回,怕是沒空來替張鐵匠找刀。這樣吧,我再託付張鐵匠幫忙辦一件事,我劉伶來替你找刀如何?」
劉伶冷笑道:「你最擅長撒謊演戲,我早已充分領教過了。郭麗,而今你身份已變,貴為鄉侯之女,我也不能再拿你怎樣,只要你說句實話,是不是你與路遺合謀殺了阿誠,又將他屍體埋在了後院?」
劉伶見呂巽進了鍾府,很是意外,他知道嵇康、呂安均瞧不起鍾會,更是不知呂巽何時來了洛陽,一時也不及多想,匆忙出城,趕來鐵匠鋪,卻只有向秀一人。
劉伶很是不悅,道:「鍾會君是堂堂司隸校尉,朝廷重臣,不要僅憑什麼流言之類妄加揣測。你有證據就抓人,可不要胡編亂造,總想將矛頭指向東園。」
劉伶隨口道:「夫妻相處之道,貴在信任。」呂安聽了,先是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張小泉道:「你寧可身敗名裂,也要這麼做?」史沛道:「是,因為失物對劉先生、嵇先生太過重要,值得我這麼做。」
劉伶愕然道:「《原君書》只是一本相術書,諸葛將軍竟也會有興趣?」吳綱笑道:「琅琊諸葛世家,涉獵向來都是比較雜的。」又道:「也不是一定要借走原書,只求劉伶君相借幾日,容吳某在京時原封不動謄寫下來,將抄寫本帶回給諸葛將軍即可。」
劉伶聞言心念一動,暗道:「嵇康一向主張若只是鎮東將軍毌丘儉孤軍作戰,不如不戰,而今設法說服並取得郭太後手詔一事毫無進展,莫非他和劉寶又打起了鎮南將軍諸葛誕的主意?」
鄧義見史沛也好奇望著自己,遂道:「我明白劉先生的意思,信函的價值遠比《原君書》要大,我拿它足以向上頭交差。但正如我所言,我只是受命行事,上頭交代要辦的事,我必須得全力辦到。於此之外,再大的事,也與我無關,我不會再多事。又譬如我昨日跟在劉先生身邊,所見所聞甚多,亦只限於我本人,旁人不會從我口中得知半句。」
徑直趕到後花園,張小泉舉鋤刨開浮土,道:「看樣子,人死了有大半年了,不是正好是在劉先生搬去首陽山之前嗎?」
張小泉:「阿誠?他不是偷了朱夫人的金銀首飾逃走了嗎?」
離開南市,劉伶先回了趟鐵匠鋪,告知張小泉,事情已然解決,讓他不必再煩憂。張小泉惱道:「我煩憂的可不是這個,而是之後無窮無盡的麻煩。當初就不該答應嵇先生走一趟首陽山的,況且時至今日,我還未見到嵇先生許諾的『神刀』的影子呢。」
不久,東吳皇帝孫權病死,太傅諸葛恪以輔政大臣身份執掌朝政。這位諸葛恪,正是諸葛誕堂侄,他一上位,便積極謀划伐魏,在東興一帶壘其大堤,修築了兩座城池,互有犄角,威脅極大。諸葛誕將東吳一方動向上報后,建議由鎮南將軍毌丘儉進攻武昌,牽制上游吳軍,再由自己率精兵直攻東興二城。當時征南將軍王昶、鎮南將軍毌丘儉也都獻計伐吳,因諸將戰略都不同,司馬師最終決定由征南將軍王昶進攻南郡;鎮南將軍毌丘儉進攻武昌;鎮東將軍諸葛誕、征東將軍胡遵率軍七萬進攻東興,作浮橋渡水,攻打兩城。
呂安便命婢女扶朱原君進去,又道:「我陪劉伶君去書房,你不是說還要再謄寫一份嗎?」
鄧義道:「我信了沛娘一次,你卻違背諾言,你認為我還會再相信你的話嗎?」
劉伶遂攜《原君書》出來東園,卻是不見鄧義。正好奇兩邊張望時,史沛從暗處出來,走過來告道:「鄧義人還沒到。」
劉伶順便提了吳綱欲求《原君書》一事,又道:「這書我當年只是大致翻過,嵇康君看得仔細,可發現裏面有提及謀變一類的內容?」嵇康淡然道:「若真要牽強附會,總是能找到類似字眼。」
鄧義道:「只要內容一樣,那便足矣。」劉伶心道:「原來我之前所猜不錯,司馬氏一定是想看書的內容,所以不管真書假書,只要內容一樣,鄧義便足以交差。」
劉伶笑道:「看,這不就立即驗證了信函正藏在大將軍府中嗎?」又笑道:「沛娘去送死,跟你有什麼關係?」鄧義道:「我與沛娘還有比武之約。」劉伶道:「而今你二人已經因為不守前諾而撕破臉皮,還談什麼比武之約?」
鄧義道:「劉先生不必再擔心此事,稍後我便會將手裡的這本《原君書》上交。」劉伶道:「如果你上司將來得到原冊,你不會因此而惹禍上身嗎?」
呂安慷慨地道:「雖是先父遺物,但既然能派上更大用場,有何不可?究竟只是一把刀而已。只是那刀收在東平老家,明日我便派人走一趟。」劉伶道:「多謝,多謝。」
張小泉愕然道:「就這樣?」劉伶道:「就這樣。司隸和廷尉都不會管,還拿我妻子身子要挾,我還能怎樣?」
鍾會道:「那好,請劉先生把你的護衛阿義交出來,我有話要當面問他。譬如他昨晚人在哪裡,可有人證之類,算是例行公事。」
鄧義忙道:「沛娘也是因為要殺我才會遇險,況且我救你,也是另有目的,不必記在心裏。」
劉伶先回客館,洗漱一番,換了衣衫,這才出來。剛好遇到嵇康在甬道上踱步,神色頗見凝重。劉伶忙告知今日便能徹底解決信函一事,又問道:「你怎麼看起來心事重重?」嵇康道:「劉寶昨晚悄悄溜出了東園,迄今未歸,我懷疑他去驛館找吳綱了。」
張小泉撫額道:「又是《原君書》!不就是一本破相術書嘛,怎麼那麼多人奪來奪去?」
鍾會道:「這是例行公事,得罪莫怪。來人,送劉先生和他的護衛出去。」
劉伶聞言大驚失色,道:「如此,不是等於叛國嗎?」劉寶道:「這是毌丘甸提出的計劃,只怕也是他父親鎮東將軍毌丘儉的意思,我和嵇康都強烈反對,建議暫緩起事,靜待合適時機。毌丘甸表面說再與父親商議,但看起來只是敷衍之詞。我懷疑他仍是在擔心機密信函失竊一事,為保毌丘氏自身無虞,想搶先起事。」
剛好主人呂安親自來送酒菜,劉寶忙道:「徐夫人是制書高手,裝幀做舊之事,可請她幫忙。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像樣些。」
草槭槭以疏葉,木蕭蕭以零殘。
劉伶遲疑道:「這個……」鍾會道:「怎麼,有為難之處?劉先生這態度,倒真是令人不得不起疑啊。」
入來東園時,天色已然不早,鎮南將軍長史吳綱正要上車離開,遠遠見到劉伶,忙過來招呼道:「劉伶君,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他說得聲淚俱下,居然連張小泉都為之動容。郭麗也跪在一邊哭泣求情。劉伶起初只是不睬,大口喝酒,到後來不勝煩惱,揮手道:「行了行了,你也知道你現下有鍾司隸做靠山,我不能拿你怎樣,就別在這裏演戲了。」
吳綱又問道:「劉伶君如何突然問起了『神刀』,莫非也有興趣?」劉伶笑道:「我手無縛雞之力,能有什麼興趣?吳綱君不知嵇康、向秀近來迷上了打鐵嗎?我只是隨意問問。」
張小泉訝然道:「竟然送來了四壇酒?」回頭往堂屋看了一眼,為難地道:「這個,劉先生心情不好……」忽聽到劉伶大聲叫道:「都拿進來!我跟鍾會過不去,還能跟酒過不去嗎?美酒又不姓鍾!」
鄧義跟過來問道:「足下便是南城張鐵匠吧?」張小泉直了直腰身,問道:「你是誰?怎麼會認得我?」鄧義道:「我曾路過鐵匠鋪,見到張鐵匠打鐵。敢問鋪上可還有好刀?我需要買上一把。」張小泉道:「想買刀?你自己去鋪子里挑吧,那裡有人守著,我得出城一趟。」
劉伶道:「這麼說起來,就算中間人和你們這些江湖人知道寒江是東吳探子,也不會因此而害他性命。」張小泉道:「他只要遵從江湖規矩,便是江湖人,至於是吳人還是魏人,全然不關大伙兒的事。」
吳綱笑道:「別的不說,朱相士許多年前便預言楚王曹彪將會在五十七歲時有刀兵之災,四年前,曹彪因與王凌合謀篡位而被賜死,剛好五十七歲。」
酒過三巡時,又有人進來,卻是郭麗扶著路遺趕來賠罪。路遺跪在門檻外,告道:「我在蜀地,亦是名家子弟,只因庶子出身,常受兄長們欺凌,故而負氣出走,常年在外漫遊。后與人鬥毆,失手殺了人,被逮下獄,叔父出面救了我,卻又派我來洛陽做姦細,作為變相的懲罰。本來我身為蜀人,理該為國效力,也不敢抱怨什麼,到洛陽后,一直是盡心儘力為蜀國做事,雖然對魏人來說,大多不是什麼壞事。但這隻是各為其主,我倒也能心安理得。可自從我喜歡上了郭麗,先生可知道我內心的掙扎與彷徨?我還不得不逼迫她去做她不願意做的事,許多次我都恨自己為何偏偏生在蜀地,跟中原做了對頭?當日殺死阿誠只為自保,就跟幾日前我不得不傷害郭麗一樣。而今郭麗肯原諒我,鍾司隸亦願意再給我機會,我本以為可以重新開始,卻不曾想過去犯下的錯還是找上了我。我亦不敢奢求劉先生原諒,就請先生殺了我,給阿誠報仇吧。」
劉伶道:「貼這裡有什麼不好?這裡是永和里,進出的都是高官權貴,最妙的是廷尉住這裏,司隸也住這裏,不出兩日,全京城的大小官員都會知道我劉伶在尋書,豈不比貼到城門、市集要強上許多?喂,我跟你說,你得保證這張紙在這裏貼足十日。」
劉伶驟然醒悟,暗道:「是了,路遺說過,他只是受蜀漢大將軍費禕所派,而執掌蜀國軍事的姜維另有心腹潛伏在洛陽,自首陽山追殺路遺之前事看來,姜維安插在洛陽的勢力應該不小。寒江殺了蜀國使者朱葛恪及聯絡人張亮,雖則這二人是費禕一派,但畢竟也是蜀人,姜維手下勢必報復。」一念及此,當即辭出鐵匠鋪,自往城中趕來。
劉伶道:「張鐵匠將秘密都埋在了心底,從不對旁人提起,我當然是不會懂了。閑話少說,我想請張鐵匠幫忙打聽一個人的下落,馬市客棧的夥計寒江,很可能就是他偷走了我那本《原君書》。」
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事變殺曹爽等人後,太尉王凌計劃起兵推翻司馬懿,並另立楚王曹彪為帝。諸葛誕次女嫁王凌之子王廣為妻,夫婦二人皆反對王凌起兵,王廣勸道:「廢立大事,勿為禍先。」但王凌不肯聽從。後來王凌遭人揭發,事敗被殺,被夷三族,王廣與妻子諸葛氏亦受罪牽連,同被誅殺。諸葛誕雖與王凌是姻親,但並未參与其計劃,反而官升一級,升為鎮東將軍,假節都督揚州諸軍事,封山陽亭侯。
劉伶道:「果真有不利言語,該當如何?要不要我偷偷改過來?」嵇康道:「不行,現下已經有不少人知道《原君書》原本失竊,萬一官府捉住了殺害王表道長的兇手,搶先取得《原君書》,司馬氏比照之下,發現內容有所不同,豈不是欲蓋彌彰?以司馬氏多疑個性,定會更加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