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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欲托遺音

第六章 欲托遺音

吳綱道:「如果鄧君所提《原君書》,是指寒江手中的原冊,他並沒有給我。目下我手中所有的《原君書》,是東園主人呂安親自送來的手抄本,莫非鄧君想替劉伶君索回去不成?」
鄧義道:「難道大將軍已經知道誰是幕後主使?」司馬師森然道:「你平日可沒這麼多話的。」鄧義道:「事關大將軍安危,臣不得不問清楚。」
司馬師目光閃動,思慮許久,才道:「阿義,你設法找到那名叫史沛的女子,帶她來見我。」
都鳴便帶人將鄧義押來一處地牢,推了進去。地牢中只有一盞油燈,昏暗之極,鄧義隱約看到牆角縮著一個人,忙問道:「先生是叫劉寶嗎?」
話音剛落,牢門「鐺」的一聲打開了,都鳴引人進來,將劉寶和鄧義帶了出去。鄧義綁縛已解,藥力亦過,本欲趁機動手,擒住都鳴,然見其神色沮喪,料想大援已到,便凝手不發。
鄧義搖頭道:「你根本不懂我的處境。」史沛怒道:「我怎麼不懂?我內心所受煎熬,實勝你千萬倍。」
三人自東陽門入城,欲直接趕去金市,忽聽到城門守衛議論說大將軍司馬師昨晚遇刺受傷,刺客逃走,鄧義大驚失色,急忙撇下劉伶、張小泉,快騎趕回大將軍府。
鄧義道:「嗯,這個《原君書》……我在想,吳綱想要書冊,一到洛陽,便會直接來找原主,也就是劉先生你,對不對?」劉伶道:「對啊,吳綱找過我,說想要《原君書》,也不必是原冊,手抄本就好。」
鄧義道:「多謝先生想得周全,只是還要辛苦先生走一趟,我實在過意不去。」劉伶道:「我這也算成人之美吧。」
嵇康一邊說著,一邊大踏步進來,入來房中,見尚有外人,便住了口,問道:「這位是……」
劉伶聞言大吃一驚,道:「什麼?」鄧義道:「先生給我的《原君書》手抄本,我大致翻過,記得裏面提到過琅琊諸葛世家,但未曾細看,便將書冊呈交了上去。」
劉寶道:「可你自己不是也被他們捉了嗎?」鄧義道:「我是有意如此。」
鄧義思慮許久,才道:「說不好。之前我認為這法子一定會管用,但後來懷疑吳綱截取了《原君書》后,便知他一定不會歸還,所以才當面索要。」
劉伶道:「什麼急事?」張小泉道:「昨日鄧義來送刀錢,晚上就歇宿在鐵匠鋪中,我們一起喝了頓大酒。半醉不醉時,他說了一些很傷感的話,我當時也有些醉意,根本沒當回事。今早醒來不見他人,案上只有一張字條和他自己原先那把佩刀,說刀是送給我的,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鄧義搖頭道:「未必會如此。諸葛誕不是蠢人,吳綱也不是蠢人,該知道這種事一旦開了頭,便是永無盡頭,不至身敗名裂,不會休止。相反,諸葛誕若是將與諸葛恪聯絡一事坦白出來,朝廷權衡之下,應該不會追究。」
鄧義道:「而今寒江已死,死無對證,這些只有當面問過吳綱才能知道。果真是吳綱派人殺了寒江的話,《原君書》原冊一定落入了他手中。」
鄧義不敢違命,只得接了玉佩。又想到史沛所稱其內心所受煎熬,勝己千萬倍,猶豫著叫道:「大將軍……」司馬師道:「你有什麼話,不妨直接問。」
大漢將刀橫在劉伶頸間,道:「誰叫你總是多事,這就去閻王殿報……」「到」字尚未出口,只覺得背心一點刺痛,想回頭看來者是誰,卻再也沒有力氣,就此軟倒。
鄧義道:「張鐵匠何必自責?你早已遠離是非,只以打鐵為務。而我仍是時時處在刀光劍影中。」搖了搖頭,道:「我送二位回去。」
鄧義卻不大相信鎮南將軍諸葛誕有什麼異動,懷疑司馬師仍然是因為《原君書》而猜忌諸葛氏,只是他素來不問軍政,前次為諸葛誕長史吳綱辯解,已是格外破例了。
張小泉叫道:「喂,你還欠我刀錢呢,可不能賴。」鄧義頭也不回,只揮手道:「放心,我沒忘。」
吳綱臉色陡變,起身道:「我看在嵇康的面子上,不跟你計較。來人,送客。」
呂安忽推門進來,見氣氛沉悶,笑問道:「怎麼,三位在這裏住得很不開心?」劉寶忙道:「哪裡,我們正在說過幾天要去遊河,好好在船上瘋上一陣子呢。」
二人摸黑來到太學附近的學子客棧。史沛見劉伶深夜引鄧義前來,極是意外,問道:「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劉伶笑道:「我沒事,是鄧義找沛娘有事,非要我帶他來見你。」
鄧義道:「那麼寒江又是如何知道吳綱想要《原君書》的呢?」
鄧義忙從暗處閃出,上前問道:「是不是吳綱有所行動?」金忠道:「不是,吳長史正在房中飲酒呢。我想鄧君應該沒吃飯,給你拿了幾塊胡餅,你先將就著充充饑。」
鄧義便又回身挑選兵器,卻見張小泉眼睛睜得滾圓,瞪著自己,不由得莫名其妙,問道:「怎麼了?」
劉伶更是納罕,道:「人既然死了,或是緝兇,或是報官,呂安幹嗎那麼生氣?」劉寶道:「這個嘛,東平有許多關於徐夫人的流言……」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群燕辭歸鵠南翔。
張小泉狐疑道:「劉先生只看了你幾眼,就蘊含這麼多意思?既然如此,劉先生為何不直接明說?」鄧義道:「劉先生從不涉足政事,而且我是司馬大將軍的人,他恥于向我開口。」
司馬師道:「那好,你把你的心事一五一十地告訴我。」鄧義無奈,只得大致說了與史沛比武一事。
鄧義心知不妥,還待去拔刀,都鳴道:「不必再費神了,鄧君適才吃的胡餅中被下了葯,你已經使不出半分力氣。」
辭出驛館,劉伶和鄧義均是一言不發。張小泉道:「怎麼都愁眉苦臉的?我覺得事情還算解決得不錯啊,雖然書少了一頁,但畢竟是尋回來了,劉先生足以回去向朱夫人交差了。」
張小泉吃了一驚,問道:「寒江手裡握有你的把柄?不,應該是鎮南將軍的把柄。」
鄧義忙問道:「誰前誰后?」金忠道:「後來的那男子先行離開,過了一會兒,穿褐色長袍的男子也離開了。」
劉伶道:「那可不一樣,不能拿阮籍和鄧義比。」張小泉道:「為什麼不能比?因為阮籍先生會吟詩作賦、名氣更大嗎?」劉伶竟然噎住,答不上話來。
鄧義忙道:「恭喜朱夫人誕下貴子。」劉伶聞言,這才露出一絲笑容,道:「同喜,同喜。」
張小泉登時醒悟,道:「是了,他明明已經知道劉寶失蹤,卻不問對方生死下落,實在異常。」
劉伶道:「但毌丘儉已與文欽等人聯兵,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一定不會聽從的。」嵇康道:「若是毌丘儉不聽,也只好任其為之,但我等實不能再為其謀劃出力了。」
張小泉一時難以想明白其中關竅,道:「既然你有把握,便按照你的計劃來。」
走不多遠,忽聽到後面有人呼喊道:「抓賊!抓賊啊!」
鄧義忙過來見禮,道:「劉先生明知我是什麼人,還請阮夫人出面救我,多謝了。」劉伶道:「真正救你的人是張鐵匠,若不是他發現了端倪,我哪會想到你早有心求死。」
二人便將驛館附近細細搜過一遍,未發現血跡等可疑物證。張小泉略略鬆了口氣,道:「看來劉寶人沒死,只是被綁走了。」

吳綱道:「不然你以為呢?寒江是東吳探子,正因命案被官府通緝追捕,他沒有把握的話,敢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我這個朝廷官員的面前嗎?」又道:「本來我不必跟你二人多費口舌,但我若不說清楚,嵇康他們也會認為我私下截取了《原君書》原冊,就算不再是朋友,這份不擇手段盜取書冊的罪名,我也背負不起。你二位請吧,希望不會再見。」
鄧義道:「想來寒江跟吳綱所談之事十分重要,吳綱為保險起見,必須得先扣下劉先生你,以確認寒江一事不會泄露。寒江被殺,多半也與此有關。」
鄧義怔了一怔,道:「不管怎麼說,沛娘終究還是勝了。我言而有信,你這就殺了我吧。」拋下長刀,轉身跪在許允墓前。
那竊賊已奔近身前,張小泉叫道:「喂,這位仁兄,你這般跑法不對,遲早會被追上的。」
阮姝沉吟道:「劉先生想讓我去阻止史沛?」劉伶道:「史沛一心要殺鄧義復讎,旁人再如何相勸,她也不會聽,只有阮夫人才能阻止她。」
那人驚愕之極,抬起頭來,道:「我是劉寶,足下是誰?」鄧義忙報了姓名,又道:「我受嵇康先生託付,專門來救劉先生出去的。」
鄧義搖頭道:「我已出盡全力。」史沛道:「你一開始的確出盡了全力,但你很快發現我劍法輕盈快捷,你須得出以猛招,方能壓制,但那樣可能會令你自己收勢不住,你不忍心重傷於我,是以有所收手。而適才我是有意露出破綻,我身上穿了軟甲,誘你出刀攻我胸口,雖然那樣我也會受傷,但我的後手劍也足以刺中你要害。只是我想不到你竟然收住了刀勢,你不忍傷我,其實也是救了你自己。」
劉伶聞言一驚,問道:「臨死前做的好事?鄧義當真這般說?」張小泉點點頭,道:「司馬大將軍是不是要派鄧義去做極其兇險的事,鄧義知道自己回不來,所以才會那麼說?」
料想蜀人亦在暗中監視吳綱一行,寒江現身驛館只是個意外,通緝他的告示貼遍全城,監視的蜀漢探子不難認出他來。等到寒江離開驛館后,便一路跟蹤,到僻靜之處殺了他,順便奪走了《原君書》。
念君客游思斷腸,慊慊思歸戀故鄉,君何淹留寄他方?
鄧義先是愕然,隨即老老實實地承認道:「每每我站在他們二位面前,為其風範所逼,便生出自慚形穢之心來,是以總不敢多言。」
來到後院時,正好遇到新任中領軍司馬昭出來。司馬昭招手叫住鄧義,厲聲喝問道:「你昨晚去了哪裡?為何沒有扈從在大將軍身邊?」鄧義道:「臣……」
張小泉便拉住鄧義手臂,問道:「你是不是做了什麼惹得劉先生不開心的事?」鄧義道:「自昨日起,我便一直跟張鐵匠在一起,我做了些什麼,你還不知道嗎?」
鄧義拾起佩刀,本待離去,但見史沛仍然佇立墓前不動,瘦削的身子在寒風中愈顯單薄,於心不忍,便走過來問道:「你還想殺我嗎?如果還想動手,這就拔劍吧,這次不會再有人阻止你了。」
張小泉大喜過望,問道:「你看到他往哪個方向去了?」夥計道:「往西去了呀。」又道:「大半夜的,他不住店,腳下還如此匆匆,多半是去驛館了。」
三人便來到吳綱居住的院子,請侍從通報。片刻后,吳綱親自出來,將劉伶幾人迎進客堂。
金忠道:「變化?哦,想起來了,那褐衣男子來的時候神情挺緊張的,還四下張望。出去的時候完全變了一副樣子,怒氣沖沖的,很是生氣,應該是跟吳長史話不投機吧。」
鄧義猶豫許久,還是將到口的話吞了回去,道:「大將軍遇刺這件事……」司馬師擺手道:「這件事你不必管了。」
吳綱搖頭道:「我沒有撒謊,我確實沒有派人追殺寒江,更沒有奪書。這本書是有人送到驛館,指名交給我的。」
長久以來,史沛一直在盼望這一刻。她想象過很多次將殺人兇手押到許允墓前處死的情形,而此刻,兇手就那麼平靜地跪在那裡,一副無怨無悔的樣子,她反而有所徘徊,難以決斷。但心底深處仍有一股理智的暗流在驅動著她,催促她必須殺了兇手。她終於舉起劍來,對準他背心,微一遲疑,便挺劍刺出。劍尖入肉的一剎那,她的心一緊,手明顯抖動了一下……
又纏鬥了一刻工夫,史沛終究是女子,氣力不濟,身形有所凝滯,呼吸也明顯沉重了起來。鄧義趁機急攻,史沛退後時步伐陡亂,胸口露出一個大破綻來。雖然只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但高手過招,往往只爭分毫,刀光一閃,鄧義長刀已指到史沛胸口,她已經感到了森森殺氣及深重的死亡氣息。然就在刀尖觸到史沛衣衫的一剎那,鄧義又回手將刀收了回去。史沛微微一怔,立即順勢而上,指住了鄧義胸口。
恰在此時,張小泉踢門進來,手中還端著一大盆熱騰騰的煮餅,告道:「快些吃飽了,好去幹活兒了。」又問道:「劉先生也要跟我們一道去查案嗎?」
吳綱問道:「可是寒江被殺案有了進展?《原君書》原冊可有找到?」https://read.99csw.com劉伶道:「不瞞吳長史,我今日到訪,是來求觀你手中的《原君書》。」吳綱道:「劉君是指呂安送來的《原君書》手抄本嗎?我昨日一拿到,便派人送回新野給諸葛大將軍了。」
吳綱思忖片刻,道:「你派人盯著剛才那兩人,有什麼動靜,立即回報。」
劉伶道:「對方能搶先殺死寒江,再悄無聲息將書送來驛館,想必正密切監視著吳長史。吳長史既已決定不必在意書中讖語,對方知道要挾無用,便不會再接近你,你是不可能捉住他們的。」嘆了口氣,又道:「只希望他們知道要挾已然無用后,能將撕掉的那頁紙還回給我。」
劉伶狐疑道:「怎麼,你有意見?」鄧義忙道:「不敢,只是覺得諸位先生行事大大不同常人而已。」
回來鐵匠鋪時,鋪中只剩下向秀一人,嵇康已陪著劉寶返回東園。張小泉好奇問道:「向先生,你適才對吳綱說了兩次抱歉,你抱歉什麼?」向秀道:「抱歉不能再做朋友。」
劉伶驚道:「紡織不是做了徐夫人的婢女,住在後院嗎?」「唉喲」一聲,便要趕去探望妻子。劉寶忙告道:「劉伶君不必驚慌,朱夫人沒事。紡織是死在徐夫人窗外。」
張小泉道:「行了行了,你怎麼對人家諸葛家的家事那麼清楚?總之我聽明白了,你是說,寒江手裡,應該還有更厲害的把柄,所以才會嚇得吳綱不惜撕破臉皮,將劉寶扣了下來?可世上還有比通敵叛國更大的罪名嗎?」
吳綱舉手欲攔,嘴唇嚅動了幾下,始終沒有說出話來。倒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向秀走到吳綱面前,行了一禮,道:「抱歉。」
劉伶道:「所以呢,這不是鄧義的錯。」見鄧義仍在許允墓前發獃,便走出樹林,招呼道:「喂,你是打算一整天都耗在這裏嗎?」
劉伶關心張小泉傷勢,問道:「可還能走路?要不要去雇輛車?」張小泉擺手道:「小傷而已,不礙事。」
劉伶凝視著手中的書冊,嘆道:「有時候苦苦追尋,總是得不到。但不經意的一轉身,它又出現在你身邊。命運啊,總是這麼愛捉弄人。」
張小泉道:「你到底說還是不說?」鄧義受逼不過,只好道:「劉先生是想讓我在司馬大將軍面前為吳綱及諸葛將軍辯解幾句,勸大將軍不要因為一本相術書而猜忌朝中重臣。」
寒江因有劉寶在場,始終不肯開言。吳綱一心想弄清楚寒江來意,只得將劉寶請了出去。而後寒江跟吳綱說了什麼,劉寶一概不知,之後更是看到吳綱派手下護送寒江離去。劉寶阻止不成,再進去詢問時,吳綱只說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請劉寶先回去,容他日後解釋。劉寶無奈,只得就此告辭,哪知道離開沒多久,便有人追上來問路,他未及回答,便被對方同夥擊中後腦,暈了過去。再醒來時,人已經在地牢里。
鄧義道:「張鐵匠想要什麼?莫非你想跟我比武,一較高下?」張小泉笑道:「不是那個,我打贏了你又不會多塊肉,逞那個強做什麼!我想變得更聰明些,就讓我跟你一道追查《原君書》原冊下落,如何?」
張小泉一怔,道:「我還是不明白。」劉伶道:「若阮夫人沒有過人的見識和氣度,怕是許家早就家破人亡了。」
三人一邊吃餅喝湯,一邊商議如何進行下一步。劉伶道:「鎮南將軍諸葛誕位高權重,朝野內外留意他的人不少,敵國就更不在話下了。寒江是東吳探子,他既然盯上了鎮南將軍長史,想必蜀國也不會落後。」
忽聽到有人輕聲叫道:「鄧君,你人還在嗎?」正是驛卒金忠的聲音。
吳綱很是惱怒,道:「我為何要殺寒江?我又怎麼敢殺他?他手中握有把柄,在得到諸葛將軍回復前,我萬萬不敢對他下手。」
嵇康目光炯炯,問道:「你為何要這麼做?」鄧義道:「就當是我對劉伶劉先生的一點歉意好了。我們以三日為限,三日之後,我若還不能尋回劉寶,只怕就再也無能為力了。」
鄧義道:「書冊的內容不是嵇康先生默寫出來的嗎?不如找他詳細諮詢一下。」劉伶擺手道:「這件事,還是不要去麻煩嵇康了。」他既然這麼說,鄧義便不再堅持。
到了東園,劉伶正待進去,忽又想起一事,道:「對了,孩子滿月時,我想辦一場宴席,只請些親近的朋友,張鐵匠也來吧。」躊躇片刻,又道:「把鄧義也叫上。」
何曾是前任司隸校尉,正因母喪離職守喪。其人最有名的兩件事是:閨房私事嚴謹,飲食奢侈無度。他出身顯宦世家,卻不像一般世家子弟那樣好追求聲樂嬖倖。年過五十后,與妻子相見,總是衣冠整齊,相待如賓。自己南面而坐,妻子北面再拜,再拜上酒,酬酢既畢便出,一年中如此見面應酬不過兩三次。
劉伶搖頭道:「怪事年年有,最近特別多。張鐵匠那個鋪子又臟又亂又一股子怪味,偏偏人人愛往那裡湊。向秀以那裡為家,連老朋友也懶得見,嵇康要不是有事,怕是也不會住進東園。」見鄧義神色黯淡,忽生出一絲同情來,叫道:「喂,你別著急走。」
史沛咬咬嘴唇,道:「可是我始終不能原諒他。」阮姝道:「沛娘會原諒他的。古人都明白『寬恕任真,而遐邇歸仰』的道理,你這般聰明,遲早也會明白的。」輕拍史沛肩頭幾下,又到墓前祭奠過亡夫,這才去了。
史沛賭氣往堂中坐下,道:「你有什麼話,快說,說完了快走。」鄧義道:「大將軍想請沛娘到大將軍府一見。」
劉伶著意看了鄧義一眼,這才道:「如果吳長史認為司馬大將軍會依據一本相術書來判定鎮南將軍是否忠於朝廷,那你可太小瞧大將軍了。」
鄧義道:「沛娘是指司馬大將軍嗎?我一開始就說了呀,大將軍沒說原因,我也沒問。我本來一再勸大將軍不要見你,說你是個危險人物,但他不肯聽從。」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問了出來:「沛娘,你和司馬大將軍是不是……」
劉伶見狀很是意外,道:「我矮小體弱,所以才先行避讓。你身懷武功,為什麼也要退開,而不是幫忙抓住竊賊呢?」張小泉搖頭道:「以我的經驗,閑事少管為妙。」
張小泉原本不知究竟,此刻方從劉伶口中得知史沛與鄧義之間的恩怨糾纏,驚詫得無以復加,嚷道:「原來是這樣。」又分外驚奇阮姝毫不猶豫地趕去營救殺夫仇人,追上劉伶,問道:「為什麼阮夫人會同意去救鄧義,一點遲疑都沒有?」劉伶道:「因為她是阮夫人。」
張小泉又追問道:「後來呢?」金忠道:「後來他二人就前後腳走了呀。」
劉伶道:「不過而今何曾在家守喪,到他家吃酒是不可能了。」張小泉道:「我還是喜歡金市酒樓。」又對鄧義道:「你可要帶足錢。」鄧義笑道:「包管不會讓張鐵匠餓著。」
鄧義搖頭道:「我不算什麼聰明人,張鐵匠眼前這些人,嵇康先生、向秀先生、劉伶先生,哪個不是聰慧絕頂?況且也許不必我再去追查《原君書》了,劉伶先生自己想了個絕妙的法子。」
嵇康輕輕咳嗽了一聲,劉寶遂道:「呂安自會處理,我等不必再多費心。」
但何曾性好奢侈,帷帳車服,窮極綺麗,對美食更情有獨鍾,孜孜以求,其廚房所製作的饌餚遠勝王侯帝戚之家,每日花費不下萬錢。即便如此,何曾仍感到味道不佳,總說無下箸處。他每次參加宮廷宴會時,都不食用太官烹制的饌餚,認為它們不如自己家制的味美,無法下咽。
張小泉道:「萬一兇手認為還書是個陷阱呢?」鄧義道:「就算有陷阱,但還書的法子有很多種,只要想還,便一定能還回去。」
張小泉早已奪到兵刃,乾脆利落地殺死兩名對手,見鄧義過來,忙叫道:「不準幫忙,這兩個也是我的。」
劉伶聞言,遂嘆息道:「如此,怕是淮南這件事難成了。」嵇康搖頭道:「不,以毌丘儉之為人,既已有所行動,便不會就此罷手,會一直走到底。」
鄧義又驚又喜,道:「當真?」又想到當日在首陽山劉府時,曾本能起意要殺朱原君,心中愈發慚愧內疚,暗道:「如此,我更要儘快尋回《原君書》,也算是對朱夫人的一點彌補了。」
鄧義點點頭,道:「勞煩劉先生現解開我手上綁繩。」又問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劉先生又是如何被捉來這裏?」劉寶道:「老實說,我也不明就裡,但我想事情一定跟吳綱有關。」
鄧義道:「昨晚寒江被人殺死在洛河邊,湊巧在東市通往東園的路上。而劉寶離開東園前往南城驛館,也要經過那條路,如果他剛好撞見了殺人,也許會被兇手順帶滅了口。但這隻是一種可能,我們不妨到寒江遇害地點,看是否能在現場找到兩個人的血跡。」剛要轉身,卻又被張小泉一把扯住,愕然問道:「怎麼了?」
高叫「住手」的正是阮姝。她急奔過來,見鄧義背心皮肉已被刺破,好在入肉不深,忙將他扶起來,道:「請沛娘不要殺他。」史沛道:「阮夫人,這個人就是殺死尊夫許將軍的兇手。」
張小泉大為意外,忙問道:「你肯定那男子穿著褐色長袍嗎?」金忠道:「京師很少有男子穿那種顏色的衣服,我一眼就留意到他,不過他找的是吳長史,鎮南將軍的人,小臣不好阻攔,就放他進去了。」
不獨吳綱吃了一驚,劉寶亦是大驚失色,忙告道:「如果此人所言是真,必是東吳探子的身份。他好大胆子,竟敢深夜來到這裏。」吳綱思慮片刻,道:「姑且讓他進來,看他怎麼說。」
史沛道:「我……我也不知道我還想不想殺你,我只是忘不了那些被你暗殺的人。」
鄧義道:「大將軍傷得不輕,請好好養傷。臣這就去追查刺客下落,一定會給大將軍一個交代。」
二人一路打聽,來到寒江被殺之處。時值冬季,洛河也失去了往日滔滔之勢,變得懶洋洋起來,河面上洋溢著濃厚的臃腫之氣。河風吹拂,陰冷絲絲入骨。
鄧義通報了姓名,直接問道:「劉寶昨晚明明來過驛館,吳長史為何要撒謊,說昨晚未見過他?」
吳綱便問道:「當真是你殺了王表道長嗎?你深夜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曹丕《燕歌行》
旁人聞言大為意外。既然是蜀人殺死寒江並取走了《原君書》,那麼將原冊送到驛館的也一定是他們。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既然吳人試圖利用《原君書》中不利諸葛氏的言辭來要挾吳綱,蜀人應該也發現了這一點,為何不照貓畫虎呢?即便難以成功,至少值得一試。
鄧義道:「這裏離驛館很近,事情發生時又是半夜,驛館日夜有驛卒值守,說不定當值驛卒聽到了什麼。」於是趕來驛館打聽。驛卒很是不耐煩,道:「我們南城驛館是郵驛,日夜有人進出,自家的動靜就已經夠多了,哪裡還會管外面的?」
雖則賈褒的態度不算出乎意料,但眾人畢竟曾對她寄予期待,時間拖了這麼久,只得到否認的答覆,不免深感失望。劉伶試探問道:「那要不要按照早先制訂的備用計劃,改請公主出面?」
司馬昭沉著臉道:「大將軍受了傷,你不好好在府里侍奉,還整日整夜的到外面閑逛,可實在對不起往日大將軍對你的愛護。」
鄧義先是不敢動,隨後還是忍不住伸手攬住了她,道:「你若實在不願意隨我去大將軍府,我絕不會勉強你。司馬大將軍再問起,我便說找不到你人。」
鄧義問道:「昨晚除了劉寶外,吳長史還有一位賓客,請問他是誰?」吳綱道:「一位故人而已。他也囑託過我,不能將他來過驛館一事泄露出去。」
吳綱皺眉道:「不是說兇手矇著面嗎,劉寶君能肯定是他嗎?」劉寶道:「身材體貌差不多,他手中有《原君書》,還不是殺人鐵證嗎?」
嵇康見到劉寶、九_九_藏_書鄧義安然無恙,便拱手道:「多謝足下尚且顧念舊情,未對他二人下毒手,嵇某對此感激不盡。但自此之後,嵇某與足下不再是朋友,希望足下多多自愛。」上前挽了劉寶之手,昂然走了出去。
這深夜攜書求見吳綱者,便是逃亡在外的馬市客棧夥計寒江。他進來后剛通報姓名,吳綱便問道:「你手中當真有《原君書》嗎?」寒江道:「有。」從懷中取出《原君書》來。
張小泉跟出來問道:「什麼叫你想不會?」鄧義道:「因為如果是秘密捉人,必是要拷問什麼重要信息,大將軍府沒有這樣的地方,也沒有這樣的先例。拿人刑訊之類,通常都是司隸的事。」
張小泉摸摸腦袋,笑道:「說得也是。」又道:「老實說,你這個人還真不討厭。抱歉啊,我昨日划傷了你,也是迫於無奈。」
鄧義忙道:「二位於我有救命之恩,我請客。」張小泉道:「好啊,今日得大吃一頓。嗯,聽說金市酒樓是天下最貴的地方,就去那裡如何?」
鄧義道:「可是史沛就認為……」張小泉不以為然地道:「你管她做什麼?你是大將軍府的人,對吧?史沛認為你是壞人,僅僅是因為這個。司馬大將軍門生故吏多得是,按她的想法,那些人也全是壞人,山濤山先生是壞人,阮籍、阮咸叔侄是壞人,王戎也是壞人,『竹林七賢』中,除了酒鬼和在我這裏學打鐵的兩個,其他都是壞人。」
鄧義道:「暫時不會,吳綱當然不會在意我性命,但他應該還是珍惜與嵇康嵇先生等人的交情及友誼。我既是受嵇先生之託尋人,吳綱暫時不會殺我,如果劉寶真在他手中的話,他多半會將我和劉寶關在一起。」

吳綱道:「這麼說,嵇康也還不知道你來了驛館調查?」鄧義反問道:「吳長史是希望嵇先生知道,還是不希望他知道?」
張小泉道:「這麼說,京城中的傳聞是真的了,王家人惱恨朱相士算命不準?」
史沛忽然暴怒,斥道:「住口,不准你再提我和他!」
鄧義不答,只道:「司馬大將軍因為王肅病重后多次提及《原君書》而關注此書,倒也不足為奇,其他人又是為什麼呢?王表是個方士,鍾愛相術之類的書冊,也是情理之中之事。吳綱應該是為鎮南將軍諸葛誕求書,諸葛誕曾是與夏侯玄齊名的大名士,風頭最勁之時,連『竹林七賢』也比不上,他的見識學問,遠非王表所能比,為何突然對《原君書》有了興趣?」
鄧義道:「確實是臣的失誤,臣願意領罰。」司馬昭道:「起來吧。」嘆了口氣,道:「實在是因為刺客逃了,兄長又不令追查,我一腔怒氣無從發泄,這才撒到了你身上。」又問道:「可是兄長派你出去辦事?那就去吧。」
鄧義早料到會遭拒絕,便從懷中掏出玉佩,道:「司馬大將軍讓我把這塊玉佩交給你,說務必請你到大將軍府一見。」
鄧義問道:「那麼昨晚可有外人進出過驛館?」驛卒道:「這裡是官家驛館,除了驛卒,住的都是外地來京公幹的官吏,都是外人,日夜都有人進進出出,我哪能人人記得?」
張小泉道:「聽劉先生的意思,似乎覺得鄧義殺人不算什麼。」劉伶道:「不是。司馬師以暗殺手段對付政敵,行為卑劣,但自古以來皆是如此,這不是鄧義的錯。」
劉伶很是著惱,道:「我又不是不認得你鄧義,你雖然長得還算英武俊朗,但能跟嵇康比嗎?莫以為自己睡在嵇康的房間……」
劉伶道:「怎麼,你要跟鄧義絕交?」張小泉道:「不絕交還能怎樣?」劉伶道:「鄧義或許是殺了一些人,但他秉性不壞,而且正如阮夫人所言,他殺的應該都是司馬氏的政敵,是政局中的人物。」
司馬師道:「起來,這不是你的錯。」又問道:「阿義,我素來視你為半子,你最近心事重重,很少在府里,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張小泉道:「你怎麼也婆婆媽媽起來了?」鄧義道:「我有個推測,但未必真是這麼回事。」張小泉連聲催促道:「快說,快說。」
此刻鄧義忽然叫出了兒時稱呼,司馬昭亦有所感憶,臉色稍緩,道:「我不是有意要對你發脾氣,只是惱恨刺客射傷了兄長,總想著要是你在他身邊,他便不會受傷。」
吳綱失魂落魄了一陣子,這才道:「可是諸葛將軍畢竟跟蜀、吳兩國均有淵源……」言外之意,無非指諸葛誕堂兄諸葛亮、諸葛瑾曾分任蜀、吳重臣一事。
吳綱道:「你居然還知道王法?你一介平民百姓,暗中買通驛卒,監視朝廷官吏,又是為什麼?」鄧義道:「還能為什麼,我懷疑吳長史跟劉寶失蹤一案有關。」
鄧義道:「那不一樣……」張小泉道:「管他呢?嗯,這個吧,其實我是有件事要求你。」
張小泉愈發不解,問道:「那你為什麼又說劉伶這法子不一定會管用?」鄧義道:「問題就在那本書上。《原君書》傳到朱夫人手中近三十年,沒出過任何事,為什麼突然之間有這麼多人對這本書感興趣?」
吳綱道:「實話告訴鄧君,寒江昨晚求見,只是拿《原君書》作誘餌,根本沒有留下書冊的意思。交談一番后,他說有重要人物發了話,必須得將《原君書》還給劉伶,所以他要趕去東園還書。」
司馬師嘆了口氣,道:「聽說新野一方有異動,我預備過了新年就召鎮南將軍諸葛誕回朝,也許是他心中不平,派人來行刺也說不準。」
吳綱沉吟許久,才道:「多謝劉伶君指教,我便這麼做吧。」又問道:「要不要我設法抓住送書的人,交給司馬大將軍?按照劉伶君推測,他應該是蜀國探子身份。」
史沛登時沉下臉,道:「這裏不歡迎姓鄧的。」劉伶道:「不歡迎歸不歡迎,既然人已經來了,總該聽聽他到底想說什麼吧。好了,我走了。喂,你們兩個可別打架別吵架啊,夜深人靜的,別把客棧鬧得雞飛狗跳。」
鄧義道:「張鐵匠武功好得很啊。」張小泉道:「你也不錯啊。」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將那名紅臉歹人提起來,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殺劉先生?」那人不答。
鄧義道:「果真如此的話,以吳綱謹慎性格,即使不立即將寒江捆送官府,也該當場扣下才是。」
劉寶一怔,很是不解,道:「我和吳綱是朋友,他請我對寒江一事暫時保密,我也當場答應了他,他為何還要這麼做?」
劉伶毫無戒備,甚至未完全會意過來,只「哎喲」了一聲,忽覺得眼前人影晃動,旋即便跌坐在地上,重重摔了一跤。卻是張小泉將他撞開,用身子替他擋了一刀。
室內生有火盆,溫暖如春。司馬師躺在榻上,面上裹著厚重的紗布。養子司馬攸及其妻賈褒都在榻前侍奉,二人尚且年幼,均只有十來歲年紀,臉上儘是驚惶之意。見鄧義進來,司馬師便命司馬攸夫婦先行退出。
鄧義大駭,道:「沛娘,你……」史沛忽然失去控制,就勢撲入鄧義懷中,嚶嚶哭泣起來,道:「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張小泉雖莫名其妙,但仍遵命出去準備馬匹。不一會兒,劉伶氣急敗壞地出來,由僕人攙扶著上馬,道:「快,快去許允府上。」
劉伶道:「本意當然是對的,起兵不過是要匡複皇室,以正朝綱。」又道:「我曾問過張鐵匠對時局的看法,他覺得司馬氏在位,比曹爽執政時日子要好得多。也許我不該這麼說,但其實對普通百姓而言,要的只是安生日子……」嵇康點頭道:「我明白劉伶君的意思。」
鄧義便向張小泉道謝,見對方臉色不對,問道:「張鐵匠是要跟我絕交嗎?」張小泉撓了撓頭,道:「這個嘛,有絕交的意思,但我還沒有完全決定。我餓了,先回城喝頓酒,再決定要不要絕交。」
張小泉很是不耐煩,道:「那你說是怎麼回事?」鄧義道:「這個嘛……」
張小泉道:「什麼臨死?你胡說些什麼呢。」鄧義笑了笑,道:「我這就回城了。煩請張鐵匠轉告劉先生,請他放心。」
鄧義道:「吳長史手中的《原君書》手抄本,今日方才拿到,昨晚寒江帶著原冊上門時,你手中還沒有這冊書,原冊誘惑之大,可想而知。寒江既知吳長史想要《原君書》,便投你所好,攜原冊登門拜訪。按照常理,既然是敲門磚,哪有不為主人留下的道理?」
劉伶嘆道:「本來我也沒有太重視那本書,可昨日我和原君一道抱著孩子的時候,她突然哭了起來,說是岳父、岳母若是知道得了外孫,一定很開心,然後又說到岳父遺物《原君書》。她雖然說找不回來就算了,但我看得出來,她還是很在意那本書的,所以我想跟你一起來追查書冊下落。」又道:「當然我自己也可以獨自調查,只是之前路遺不是說可能有危險嗎?有你這個護衛,我就安心得多了。」
張小泉道:「嵇先生擔心什麼?」嵇康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劉寶下落,就拜託給二位了。」向鄧義行了一禮,又謝過張小泉,這才施然離去。
鄧義大致說了經過,不提自己手下留情,只說對方身上穿有軟甲,仗著軟甲之利,以破綻誘敵,終將自己打敗。
鄧義苦笑道:「張鐵匠可不要隨意喜歡什麼人,尤其我還是個壞人。」張小泉道:「有時候壞人也會做好事,好人也會做壞事。況且我還真不覺得你是個壞人。」
史沛哭了一陣,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將鄧義推開。又摩挲了玉佩好大一會兒,才問道:「他有沒有說為什麼要見我?」
后劉伶去找毌丘甸,毌丘甸果然不肯聽從,還斥責劉伶、嵇康等人軟弱怕事。劉伶又曉以天下安定大局,仍不能勸服毌丘甸,只得就此離去。
既然吳綱沒有殺人劫書,那麼一定是殺死寒江的兇手取走了原冊。劉伶尋書一事很快就會傳遍大街小巷,兇手必會知曉。倘若他心中尚對「竹林七賢」懷有敬意,悄悄歸還書冊,不但能息事寧人,也許還會傳為一段風流佳話,當然官府不會因此而放棄對他的追捕。
胡餅即是烤餅,因學自胡人,故又稱胡餅,自漢末以來在中原十分流行。胡餅入手,尚有溫熱之氣,鄧義大喜,忙道了謝。
劉伶道:「這我當然知道,你喜歡她嘛。但我也不能隨便就將人家的住址告訴你,是吧?你先回去,回頭我問過史沛,她同意告訴你,我再找你。喂,我到哪裡找你?」鄧義想了想,道:「鐵匠鋪吧。」
吳綱道:「足下既是受嵇康君委託尋找劉寶下落,想必是他信得過的人。那麼我實話告訴你,是劉寶自己囑託我,無論誰問起,都要說他昨晚沒有來過。」
鄧義已從婢女口中得知昨晚司馬師回府,到門前下馬時,忽有暗箭射出,正中臉面,射破了右眼球。當即跪下請罪道:「臣有罪,昨晚沒有扈從在大將軍身邊,以致奸人有機可乘。」
鄧義道:「如果吳綱對我動手,我便佯作不敵,任憑他手下人擒住我。吳綱一定會拷問我,盤問我到底知情多少,是否告訴了旁人等。」張小泉道:「那你不是有生命危險?吳綱問不出什麼,一定會殺了你滅口。」
鄧義道:「我答允了劉伶劉先生,要為他尋回《原君書》,事情還沒有做完,怎能就此離開?」又道:「吳長史,《原君書》本非你之物,理該物歸原主,這就請你交出來吧。今日之事,我會權當沒有發生過。」
鄧義便從懷中摸出一顆金珠,遞了過去,道:「勞煩驛君再好好想想,昨晚可有什麼可疑的事?」
張小泉笑道:「你是在問我嗎?要我說,我可不關心諸葛誕為什麼會對《原君書》有興趣,我關心的是,諸葛誕到底有什麼把柄,能被寒江這樣的人捏住。」
鄧義大為驚異,道:「阮夫人竟有如此氣度和胸襟,鄧義實在慚愧。」阮姝搖頭道:「我女流之輩,能有什麼氣度,不過略略認識幾個字、讀過幾本書罷了。」
劉伶道:「有什麼不對的,你不是說鄧義要出門辦事嗎?他從司隸府取回了自己的兵刃,但張鐵匠已經賣了一把好刀給他,他便想將自己原先的佩刀送給你作紀念。」
鄧義道:「吳長史是朝廷官員,竟然在天子腳下綁人,眼裡可還有王法嗎?」話音剛落,背上便重重吃了一記,火辣辣作疼,卻是都鳴手持荊杖站在後面,抽打了他一下。
鄧義很是意外,道:「朱夫人剛剛生產,劉先生不用在家照顧妻兒嗎?」劉伶道:「有徐夫人和一大堆婢女僕人呢。我在東九_九_藏_書園,也不跟原君同房的,與嵇康等人同住在客館。」鄧義道:「原來如此。」
鄧義問道:「先生捨棄愛妻嬌子,一早趕來鐵匠鋪找我,可是有什麼急事?」劉伶道:「那個……還是沒有人還回《原君書》,我那個法子怕是不成了。」鄧義道:「先生放心,我一定會儘力尋找《原君書》下落。」
張小泉道:「怎麼,先生還是不滿意?」劉伶道:「不是,其實鄧義實在不是什麼壞人。」張小泉道:「我也是這麼說,如果僅僅因為為司馬氏做事就要被划為壞人,那阮籍先生豈不也是壞人?」
鄧義驀然醒悟,道:「有兩名兇手,這兩人一左一右,同時刺中了寒江,才會造成如此血跡。」又道:「如果劉寶是因為撞破殺人而被殺,那麼他的遇害地點也應該在附近,但四周再沒有別的血跡。也許是我想錯了。」
張小泉道:「果真如此的話,吳人用心就十分險惡了,即便不是要挾諸葛誕起兵謀反,也是逼迫他利用職權之便為吳國辦事。以諸葛誕為人,前者不會發生,但後者卻是不得不為之。」
劉伶道:「我已經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吳長史何不實言相告?」
剛出後院,早已等在門前的軍士便上前道:「中領軍有事召鄧公子去前廳。」
鄧義料想不是什麼好事,卻又不能拒絕,只得先隨軍士來前府大堂拜見司馬昭。司馬昭問道:「你這又是要出門嗎?」鄧義道:「是。」
史沛哭道:「為什麼你們都是這樣?他這樣,你也是這樣。」鄧義莫名其妙,又不好多問,只得柔聲安慰道:「若是我說了什麼惹你生氣的話,你盡可以打我罵我,可不要哭壞自己的身子。」
那些歹人本是受命來殺劉伶,不想跟在他身邊的張小泉武功出人意料的高,受傷在先,又遭圍攻,仍然能頑強反擊,此刻又見鄧義趕來,便立即轉身逃走。張小泉身上有傷,不願意追趕,遂將手中長刀擲出。一名歹人背心中刀,「啊」了一聲,仆倒在地。幾乎同時,另一名紅臉歹人也失去平衡,仆倒在地,卻是鄧義用石頭打中他腿部。
劉伶笑道:「放心,他們一時顧不上我了。之前蜀人曾派出一隊人到首陽山追殺路遺及郭麗,今日又折損了好幾個人,他們一時哪來這麼多人手?畢竟這裡是洛陽,而不是益州。張鐵匠就好好養傷吧。」
劉伶大驚失色,道:「這……這不是手抄本,這是原冊。」吳綱點頭道:「正如我所言,手抄本昨日已經送走,這本應該就是原冊。」
劉伶忙進來堂屋,問道:「呂安為什麼如此怒氣衝天,連人都不理?」嵇康道:「紡織被殺了。」
二人又在附近細細搜尋一番,仍未找到支持劉寶被殺一說的實證。鄧義便道:「那麼就先假定劉寶還活著,我們按照嵇先生的推算,仍然假定劉寶要去南城驛館,沿著這條路趕去驛館,一路上看是否能發現線索或是證人。」張小泉道:「附近亦有好幾家客棧,或許有人看見過也說不準。」
張小泉道:「那為什麼劉先生總看你?」鄧義道:「我不想說。」
鄧義再醒來時,人躺在冰冷的地上,稍微一動,才發現雙手已被縛在背後。看守見鄧義醒來,便將他提起來,拖到堂中跪下。堂上坐著一人,正是鎮南將軍長史吳綱。
劉伶忙大致翻了一遍,卻發現內中少了一頁,忙問道:「是不是記有琅琊諸葛世家的那一頁被撕掉了?」吳綱長嘆一聲,點了點頭。
鄧義道:「聽起來,倒像是吳長史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賓客均是深夜來訪,而且均要極力掩飾行蹤。」
劉寶道:「怕是郭太後手詔這件事,無論誰出面,都難成功。賈褒說她本人不願意再捲入政治,但除此之外,她還能肯定郭太后肯定不會同意寫下手詔。」
原來當晚劉寶來到驛館,正與吳綱密談時,又有人深夜求見吳綱。吳綱很不耐煩,道:「沒見到我有客人在嗎?不管什麼人,不見,有事明日再說。」手下人小心翼翼地稟報道:「對方稱他手中有《原君書》。」
劉寶是夜半自行離開了東園,嵇康一早才發現,以為他去了南城驛館拜訪老友吳綱,但今日呂安到驛館拜會時,才知道劉寶根本沒有來過。
及時趕到殺死大漢的卻是鄧義。劉伶又驚又喜,上前握住他的手,道:「你又救了我一命。」鄧義笑了一笑,道:「先生先在這裏稍候,我去助張鐵匠一臂之力。」
史沛登時滿臉通紅,揚起手來,狠狠扇了鄧義一巴掌,恨恨離去。
向秀聞言也不爭辯,自出去雇了一輛大車,讓車夫送劉伶、張小泉去東園,再載張小泉回來。張小泉笑道:「向先生就是向先生,瞧這事辦的。」
莫非諸葛恪執掌東吳軍政時,諸葛誕曾與侄子暗中通信聯絡,而今諸葛恪雖因內訌被誅,其信函卻被東吳探子用作了要挾諸葛誕的籌碼?
史沛急道:「劉先生……」劉伶只揮了揮手,自掩門去了。
張小泉道:「正如史沛所言,鄧義可以不做啊。」劉伶道:「如果你的恩人要你去做一件事,你知道這件事是壞事,但你的恩人一定要做,你會拒絕嗎?」張小泉撓了撓頭,道:「這還真不好說。」
之前鄧義、張小泉被吳綱驅逐出堂后,張小泉悻悻道:「這吳綱神情古古怪怪,一定還隱瞞了什麼。不過他背後有鎮南將軍撐腰,咱們也不能拿他怎樣。」
司馬師想了想,從枕邊取出一塊玉佩,道:「這樣,你下次見到史沛,把這塊玉佩交給她,說我司馬師親自請她來大將軍府一見。」
張小泉道:「會不會是去了別的朋友家。」嵇康道:「而今我們幾個老朋友都住在東園,劉寶不會再去別的地方。我擔心的是……」
劉伶道:「吳長史是想說蜀、吳兩國均想利用《原君書》來構陷諸葛將軍,足見司馬大將軍疑心深重,是吧?其實正好相反,如此,才愈發顯得諸葛將軍對魏國重要,是以對手不得不大行挑撥離間之計。」
嵇康一時遲疑不答。他這一生,絕大部分時間都與朋友在一起,公主是他的妻子,大多時間只是個虛幻的存在。他極少回府,家中上上下下全靠公主照顧,她還為他生育了一雙可愛的兒女。她是公主之尊,卻那般嫻靜,那般溫柔,他又怎能忍心將她拖入到這個深不見底的政治旋渦中?
鄧義當即單膝跪下請罪,道:「臣不知哪裡得罪了二公子,請二公子明言后責罰降罪。」
司馬氏的諾言素來只是個屁,之前大將軍曹爽及太尉王凌都是因為信了司馬懿的許諾才不戰而降,結果照舊被殺,家族夷滅。但郭太後身份大大不同,司馬師既當面應承,必定竭力遵守。其實郭太后不是笨人,心中也該明白司馬師的意思,不過是只要她在世,司馬師就不會行改朝換代之事,但一旦她撒手西去,曹魏江山照舊還是要落入司馬氏之手。只是作為一名幽居深宮的婦人,她還能圖什麼呢,當今皇帝曹髦是她親自指定,至於司馬氏將來要做什麼,眼不見為凈,足矣
鄧義道:「吳長史人呢?」金忠道:「還在驛館中呢,不過說是閉門謝客。三位直接進去吧,看能不能見到人。」
張小泉忙將鄧義拉出驛館,道:「會不會是吳綱一怒之下派人殺了或是綁架了劉寶?」鄧義道:「這個吳綱,十分可疑。劉寶是他朋友,你我進去時,他卻沒有半句關心之語。」
鄧義忙問道:「他二位人呢?」阮姝道:「他們等在道邊,沒有過來,說是怕人多了,反而不易勸得動沛娘。」又走到史沛面前,低聲告道:「鄧義早已決定要死在沛娘劍下,為此連後事都安排好了,他為人如何,沛娘應該看出來了吧?」
鄧義忙道:「大將軍,史沛與我個人無怨無仇,她殺我只是要替許允報仇,怕是許允這筆賬,她最終還是要算到大將軍頭上。如此心懷叵測的女子,臣怎敢讓她面見大將軍?」司馬師道:「你只管尋到人帶來便是,我自有分寸。」
劉伶道:「果真是蜀人要殺我嗎?唉,我還指望他們能將撕掉的那張書頁還給我呢,看來是決計不可能了。」
鄧母與司馬氏是親眷,當初也是司馬懿居中牽線,將鄧母嫁給了鄧父奮威將軍鄧展做繼室,原有籠絡鄧展之意。鄧展死後,孤兒寡母全靠司馬懿照顧。鄧義幼年時便時常到司馬府玩耍,一直稱司馬師為大公子、司馬昭為二公子,後來為司馬氏做事,才改了稱呼。
張小泉道:「那麼你打算這麼做嗎?」鄧義道:「放在以前,我肯定不會,因為我也不想涉足政事。但現下不同,臨死前能做一件好事,總是好的。」
鄧義想了想,又找到驛卒金忠,問道:「昨晚來拜訪吳長史的兩位賓客,進出時神色可有什麼變化?」
張小泉將刀遞給鄧義,道:「這是吳長史手下還回來的。」又見鄧義並無離開之意,跺腳道:「你怎麼還不走?還等著派手下人拷問你嗎?」
張小泉道:「那會不會是鍾會……」鄧義搖頭道:「我覺得也不會。就在不久前,鍾會還試圖以王表和寒江的案子來構陷東園。如果他捉了劉寶,不會再多費神來想這些事。」
劉伶狐疑道:「你找沛娘做什麼?不怕她再次要殺你嗎?」鄧義不答,只懇求道:「若劉先生知道史沛住處,還請告知。」
當年西域向中原進貢了兩件軟甲,以西域雪蛛吐絲織成,軟薄如常衣,卻是刀槍不入,能擋住最鋒銳的兵器,曹操很是喜愛,自己留了一件,另一件給了邙山劍客史春。曹操|死後,軟甲傳給了夏侯玄,史春手中那件軟甲則隨著其主人一道不知去向。
阮姝道:「我既能釋懷,沛娘也可以做到。你還這麼年輕,不要讓仇恨毀了你未來美好的人生。」史沛聞言,便默默插劍入鞘。
鄧義大為意外,忙道:「這件事怕是極難。」司馬師很是不悅,道:「尋找一名女子而已,有什麼難的?」鄧義道:「史沛視臣為仇敵,一見面不是打就是殺的,哪肯跟臣來見大將軍?」
劉伶又問道:「鄧君如何會去而復返?」鄧義道:「我在半途突然想到一事,當晚寒江離開驛館后被殺,《原君書》被奪,不久又被送回驛館,一切都跟驛館有關,說不定蜀國探子就在驛館中。果真如此的話,他們已然知曉劉先生今日再到驛館一事。我想先生多次壞他們的事,說不定他們會起意報復。其實我也沒把握,只是突然有這個念頭,便想不如先護送先生一程,總是保險些。」
吳綱道:「我跟劉寶是朋友,你為何會懷疑我?」鄧義道:「不為什麼,就是覺得吳長史可疑。」都鳴見他不肯吐實,便又舉杖抽打了數下。
出來大將軍府時,天色已晚,鄧義趕在夜禁前出城,來到東園,尋到劉伶,問道:「劉先生可知到哪裡能找到史沛?」
只見刀光劍影中,人影來回閃動。百招之外后,二人均是大汗淋漓,各有疲色。史沛先住手不攻,道:「你之前受了傷,傷勢尚未痊癒,要不要歇息一下?」鄧義道:「不必,讓我們速戰速決吧。」挺刀刺來,史沛以劍格住。
張小泉憤然道:「昨日吳長史還堅稱沒有殺人,如果不是你殺死寒江,《原君書》原冊如何會到了你手裡?」
但這其中尚有疑問,劉寶是臨時起意出門,連嵇康都未知會。按照常理推測,他必然是想到了什麼要緊事,必須得儘快趕到驛館告訴吳綱。姑且稱阻止劉寶的人為某甲,劉寶深夜趕往驛館,只是隨機事件,某甲不可能事先預料到。就算他一直在東園外監視,發現了劉寶出門,但為何不早下手,而是要等到劉寶快到驛館時呢?這一節顯然說不通。
鄧義道:「我認為寒江並不知道吳綱想要《原君書》,他之所以帶著書冊來到驛館,極可能把柄就在書中。」
鄧義又驚又怒,道:「京畿之地,你們竟敢……竟敢……」只覺得一切都模糊起來,隨即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鄧義道:「我猜嵇先生最擔心的是劉寶已經遇害,不妨就從這點開始找起。」張小泉大吃一驚,問道:「什麼遇害?你是說劉寶已經被人殺了嗎?」
阮姝道:「鄧義是誰?」劉伶道:「這個說來話長,簡單地說,鄧義應該就是殺死尊夫九九藏書許允的人。他跟史沛定了比武之約,哦,史沛就是那名灰衣戴笠女子。二人約定比武,但我猜鄧義根本沒打算贏,只一心想死在史沛劍下。」
劉寶道:「吳綱也想要《原君書》,會不會是寒江以書為誘餌,提了什麼條件。吳綱表面敷衍,等寒江離開后,又暗中派人跟了上去,將他殺死滅口?」
鄧義道:「諸葛氏家風和睦友孝,即便分事不同君主,也依舊保持著往來。諸葛亮長子諸葛喬,本是諸葛瑾次子,過繼給弟弟為嗣,後來諸葛亮有了親子諸葛瞻,才改諸葛喬為養子。兩年前諸葛恪被殺無嗣,諸葛喬又令兒子諸葛攀回作諸葛瑾之後。」
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不覺淚下沾衣裳。
劉寶驚道:「寒江被殺了嗎?」鄧義道:「就在昨晚。」
鄧義不及回答,劉伶先道:「金市酒樓又貴又難吃。我跟你說,全洛陽最好的廚子在何曾何穎考家中。」張小泉道:「這我倒是聽過。」
劉伶道:「我們?張鐵匠也要跟著去嗎?」張小泉喜滋滋地道:「當然,我都跟鄧義說好了。要不然我為何一大早煮餅來討好他?」劉伶道:「那好吧,正好我也沒吃早飯呢。」
鄧義道:「那倒是沒有。這件事,我也想不明白,不妨明日找機會向劉伶劉先生請教。」
史沛一見到玉佩,先是呆若木雞,手捂嘴唇,怔了好半晌,才起身從鄧義手中接過玉佩,撫摸片刻,淚如雨下。
張小泉道:「你是說,就算吳人有諸葛叔侄的通信,也不足以成為令諸葛誕就範的把柄?」
劉伶道:「呀,這還真是個問題。寒江正在躲避官兵的追捕,想必藏得嚴嚴實實,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難不成東吳在驛館另外安插了探子?」鄧義道:「如果已經有探子安插在驛館中,就不必寒江自己冒險出面了。」
鄧義一時無言以對,遂躬身道:「多謝夫人趕來相救。」阮姝告道:「是劉伶劉先生和張鐵匠趕來我府中,請我出面勸阻沛娘,鄧君要謝,該謝他二位才是。」
堂內就此沉寂了下來,三人良久無言,雖未說出口,但就此退出淮南兵變一事,已是定局。
張小泉哈哈大笑道:「你這是在間接嘲諷劉伶長得丑。」鄧義忙道:「不是那個意思。劉先生為人不羈,比其他幾位要和善親切一些。」
刺客未露形貌,且已從現場逃走,幾無追捕可能,就算司馬師懷疑鎮南將軍諸葛誕是幕後主使,也沒有真憑實據。若是大張旗鼓地追捕刺客,或是有所行動,可能反而會促使諸葛誕起兵謀反,不如暫且先息事寧人,一切等司馬師傷好再說。對外界,也不提行刺之事,只說司馬師眼睛因感染長了個很大的瘤子,剛剛動手術割掉,很快就會痊癒。如此,就算諸葛誕有異心,也必定會有所忌憚。
張小泉道了謝,出來與鄧義商議道:「嵇先生說劉寶那身褐色長袍很是顯眼,夥計看到的必是劉寶無疑。這裏距驛館不足一里,驛館的人卻說沒有見過他,那麼必然是半途出了事。」
劉寶當即嚷道:「就是他,就是他,當晚是他潛入東園殺了王表道長,被我撞見后,還想要殺我。」
張小泉道:「你也一心想要《原君書》,你回去問問你那位司馬大將軍呀。」鄧義道:「我原先以為是因為王肅,但而今看來,是司馬大將軍自己想看那本書。」
劉伶道:「不瞞吳長史,我其實不知書中內容,我也不清楚這頁紙上是否有不利鎮南將軍的言辭,但吳長史需要知道的是,司馬師大將軍案頭已經有一本跟原書一模一樣的手抄本了。」吳綱聞言,臉色登時煞白。
劉伶和張小泉一直躲在附近林中,見史沛離開,這才舒了一口氣。張小泉問道:「鄧義當真殺死了許允?這麼說,他是司馬大將軍豢養的秘密殺手了。哎呀,我以前還挺喜歡他的,現下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簡直不知道該如何相處了。」
那麼最可能的是某甲在驛館外監視,發現劉寶深夜到來,於是上前攔阻,綁架或是殺害了劉寶。
張小泉笑道:「放心,我不會向劉伶告你狀的。況且他哪有時間理你,他剛剛得了個大胖小子,做爹啦。」
鄧義一直送出門外,再回身時,張小泉已取了一柄長刀出來,告道:「我猜你武功走的是剛猛路數,這把刀應該最合適。」鄧義道:「多謝。明日我便會把錢送來。」
張小泉聽說劉伶往永和里西坊門貼了一張尋書告示,瞠目結舌半晌,才問道:「這會管用?」
鄧義大出意外,道:「《原君書》原是先生所有,先生您自己沒看過嗎?」劉伶搖頭道:「我對方術之類沒興趣。這本書我雖抄了兩遍,但我不懂相術術語,注意力又只放在了筆跡上,所以內容沒過腦子,不知道裏面說了些什麼。」
鄧義沉吟道:「如果我們苦守在這裏,暗中監視吳綱和他手下動向,一定會有所發現。只是我三日後要外出辦事,實在耗不起這個時間,須得想個法子打草驚蛇才好。」
張小泉卻不容鄧義發獃,將他拖到自己房中,告道:「我還挺喜歡你的,這麼沒邊兒的尋人的事,你一下子就找到了人,還圓滿解決了。」
張小泉狐疑道:「你到底是哪方的?」鄧義不答,只上前深深作了一揖,道:「嵇先生如果信得過我,就由我來追尋劉寶下落如何?」
張小泉道:「你為何不說向嵇康請教?而且向秀就住在隔壁。你怕他們兩個,是也不是?」
張小泉腰肋中刀,但因一撞之勢,入刀不深,他握住那假竊賊的手,拔出短刀,倒轉刀柄,往前一推,刀身直接沒入對方身體。那竊賊直勾勾地望著張小泉,似是不能相信自己竟會如此輕易被對方殺掉,瞪視了片刻,這才仰天躺倒。
阮姝問道:「你叫鄧義,是嗎?」鄧義道:「是。」
到南城驛館附近的河陽客棧打探時,有夥計記得見過昨晚有個穿褐色長袍的男子經過,道:「當時我在掩門,正好看到他經過,便特意多問了一句是否要住店,他理也不理,便匆匆走了。」
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
張小泉便以手緊按他胸口傷處,鄧義驟然吃痛,忍不住哼出聲來。張小泉警告道:「可別再逼我對你下狠手啊。」鄧義嘆道:「昨日張鐵匠還說喜歡我,今日便要重手拷打於我。」
阮姝道:「即使是他動的手,他也不是真兇。小娘子對亡夫的恩情,阮姝銘記在心,但仇不是這個報法。」史沛道:「可是……」
劉伶勉強爬起身來,只走出幾步,便被一名大漢追及。他肩頭被大漢一把抓住,難以掙脫,便乾脆回身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殺我?」
如此過了兩日,便是呂安、嵇康等人約定遊河的日子,劉伶因前夜酒飲得多了,兼之怕冷,不想起身,只賴在房中。鐵匠張小泉忽然闖了進來,道:「幸虧劉先生沒上遊船,我找你有急事。」
鄧義躬身道:「一切但憑嵇先生吩咐。」嵇康道:「甚好。多謝。」又大致說了經過情形——
司馬師道:「史沛武功再高,總是雙拳難敵四手。你去調一隊虎賁衛士,還擒不住她嗎?」鄧義道:「史沛是江湖做派,來去無蹤,很難查到行蹤,每次都是她自己找上臣。」
嵇康滿口應了,又將劉伶悄悄拉到一旁,告道:「煩請劉君再走一趟毌丘府,請毌丘甸轉告鎮東將軍,起兵這件事,不要再進行下去了,最終只會徒勞無功。」
鄧義聽說,便與張小泉入來驛館,求見吳綱。吳綱本來不肯相見,聽說來者是受嵇康託付尋找劉寶下落時,只得命人引進來。
張小泉問道:「嵇先生意下如何?」嵇康道:「鄧君出面尋人,自然比我等方便得多,嵇某也很感激。如果我請張鐵匠從旁協助,不知鄧君是否會介意?」言外之意,仍是不信任鄧義,想讓張小泉從旁監視,但他語氣溫暖平和,聽起來令人如沐春風,毫無不快之感。
張小泉道:「這個劉寶,就這麼大半夜地消失了,一點線索也沒有,我們要如何尋起呢?」
金忠又道:「外頭冷,鄧君要不要到驛館找個地方避避寒氣?」鄧義道:「不必了,我就等在這裏。驛君請先回去,有事的話,再來這裏找我。」
等鄧義、張小泉出去,一名叫都鳴的侍從上前道:「想不到嵇康嵇先生還會私下派人尋找劉寶下落,現下要如何是好?」
張小泉一怔,道:「對你下手?且不說你好歹是受嵇先生託付,這裏可是京畿重地,吳綱敢隨意動手抓人嗎?」鄧義道:「鎮南將軍手下,可沒有省油的燈。你剛才應該見到了,吳綱身邊的侍從,全部是孔武有力的壯漢。」
司馬師道:「那女子叫史沛嗎?她可是史春後人?」鄧義道:「不是,她自己說只是湊巧也姓史。」
鄧義聽在耳中,只覺得饒有深意,一時心中波瀾翻滾,又生出無限感慨來。
劉寶道:「寒江是東吳探子,這是確認無疑的事。他深夜求見吳綱,多半是想請其遊說鎮南諸葛將軍起兵叛變。」忽想到自己趕去驛館求見,亦是希冀吳綱勸說諸葛誕起兵,不過不是叛變,而是反抗司馬氏。
鄧義喜道:「劉先生肯將沛娘住址見告?」劉伶搖頭道:「還是我領你去吧。萬一史沛一見面就要殺你,你又不肯還手,我這不是把你往死路上送嗎?你放心,只要她不動手,我便會離去,不會再管你們二人的事。」
劉伶先來到東園客館,見嵇康和劉寶神色沉重,意識到不妙,忙問道:「可是事情進展得不順?」劉寶嘆道:「賈褒已經正式拒絕了,表示不會幫我們入宮勸服郭太后並取得其手詔。」
吳綱思慮片刻,終於嘆道:「原書既為劉君所有,想必你早對內容了如指掌,再掩飾下去,亦是無用。」起身往卧室取了一本書冊,奉給劉伶。
阮姝奇道:「救什麼人?」劉伶道:「鄧義。」
回頭望去,卻見一名男子提著一個包袱狂奔而來,後面有幾人一邊呼叫,一邊追趕。劉伶見來人奔跑沖勢甚急,連忙讓到道邊。張小泉也跟著避到一旁。
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
張小泉道:「先生不是抄了兩本書嗎?一本在司馬大將軍手中,另一本還在吳綱手裡,不如直接去找他。」劉伶道:「這倒是個好主意。」三人遂往驛館而來。
張小泉用手捂住傷處,道:「劉先生你……」正要扶起劉伶,追趕竊賊的幾人已然趕到,各自拔出兵刃,朝張小泉斬來。張小泉手無兵刃,一邊躲閃,一邊叫道:「先生快走!」
張小泉也道:「朱相士曾預測王肅會位至三公,結果還不是前幾天就死了。司馬氏跟王氏是姻親,有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司馬大將軍更不會相信了。」
劉伶又道:「但此前我和路遺早已猜到是蜀人殺了寒江,而今只是證實了時機和緣由,路遺不肯透露信息,我們既不知蜀人探子姓名面貌,又到哪裡去找《原君書》?」見鄧義一言不發,問道:「你怎麼不說話?」
出來宅第,鄧義左右望了一眼,問道:「這是什麼地方?」張小泉道:「南郊一處豪宅,想必是諸葛誕私下在洛陽置辦的住所。」
劉伶道:「司馬懿執政呢?」張小泉道:「還可以。」劉伶道:「那麼而今司馬師當權呢?」張小泉道:「也還可以吧。先生忽然問這個做什麼?」劉伶道:「隨便問問。」
目送鄧義走遠,張小泉這才追上劉伶,告道:「鄧義說請劉先生放心。」劉伶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張小泉道:「鄧義怕是來不了,他曾說他兩日後要外出辦事,一時間應該趕不回來。」劉伶道:「不管怎樣,勞煩張鐵匠幫我將話帶給他。」忽又想起一事,問道:「張鐵匠覺得曹爽執政時,百姓過得如何?」張小泉道:「亂七八糟。」
張小泉愕然道:「這是為什麼?」吳綱道:「想來劉寶自有深意,我不便詢問。」
雖然眾人早猜到郭太后多半不會公然支持毌丘儉起兵,劉伶仍然好奇道:「賈褒何以能如此肯定?」劉寶道:「因為賈褒聽說司馬師力勸郭太后廢除少帝曹芳時,曾當面許諾,他有生之年,決不行代魏稱帝之事。」
吳綱道:「跟你一起來的張小泉呢?」鄧義道:「他去追查別的線索了。」
劉伶等人尚在途中時,鄧義、史沛便已經開始了比武。二人均提早來到許允墳前,史沛一眼留意到鄧義換了兵器,但也沒有多問,只道:「既然都已經到了,read•99csw.com也不必等到午時,我們這就開始吧。」鄧義點點頭,道:「請。」二人各自拔出兵刃,翻翻滾滾鬥了起來。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
阮姝立即應道:「人命關天,我理該儘力。他二人約了在何處比武?」劉伶道:「這我可不知道,但我猜應該是……」阮姝道:「我亡夫墳塋前?」劉伶道:「我亦是作此猜測。」阮姝道:「我們快些動身吧。來人,快,快去備車。」
忽有婢女出來道:「大將軍召鄧公子進去。」鄧義應了一聲,卻不敢擅動。司馬昭哼了一聲,道:「我兄長叫你呢,還不快些進去?」鄧義這才躬身退下,隨婢女趕去內室。
呂安拍手道:「太好了,我剛剛叫人把遊船修葺過。」又笑道:「不過這季節河上風大,嵇康君得為大伙兒多備上幾包五石散才行。」
鄧義一向沉靜,此時忽然惱怒起來,大聲道:「你以為我當真想殺那些人嗎?我不過是受命而已!你殺了我又能怎樣?許允會死而復活嗎?你從此心裏就徹底放下了嗎?」
劉伶「哎呀」一聲,一跳而起,一邊穿衣服,一邊叫道:「快,快讓東園僕人備車。不,車子太慢,還是備馬吧,我們得立即趕去許府見阮夫人。」
張小泉仍不放心,向秀遂道:「我跟劉伶一道去東園吧。」張小泉道:「你又不會武功,歹人真的來了,只是多一個陪葬。」
張小泉搖頭道:「不是這樣。前幾日鄧義還提過,說是會按照劉先生的暗示,在司馬大將軍面前為吳綱說話,算是臨死前做的好事。」
回來鐵匠鋪,鄧義便告辭離去。劉伶為張小泉上了葯,便欲回東園。張小泉道:「還是我送先生吧,萬一蜀人又來追殺你呢。」
史沛亦勃然大怒,道:「你殺人還有理了?你明明知道這是壞事,你為什麼還要去做?」鄧義道:「我別無選擇。」史沛道:「不,你可以選擇,只不過你不能捨棄大將軍府的榮華富貴,不願意做出選擇。」
都鳴又舉杖欲打,吳綱擺手道:「罷了,先把他帶下去關起來。」
張小泉好奇問道:「那一頁到底說了些什麼?」吳綱道:「我不想說。足下實在想知道的話,不妨直接問劉伶君。」
張小泉道:「幸虧鄧義回來了,我雖然最終能將這些歹人盡數殺死,但卻來不及救劉先生。」又嘆道:「慚愧,枉我一身武功,竟然沒有看出來竊賊是假扮的,若不是鄧義警覺,今日要出大事。」
幾塊胡餅下肚,身子明顯暖和舒服了許多。鄧義剛想找個避風之處,忽覺得腳下發軟,忙扶住牆根,再提氣時,竟是全身酸軟,沒有半分力氣。恰在此時,幾名大漢走了過來,為首者正是之前見過的吳綱侍從都鳴。
張小泉道:「為什麼你們都這般聰明,轉瞬就能想到這些,我卻總是拐不過彎來?」鄧義笑了一笑,道:「人有一樣絕活,就已經足夠了。張鐵匠武功蓋世,還有什麼不滿足?」
吳綱道:「那麼依劉伶君的意思,我目下該怎麼做?」劉伶道:「完全不必再在意這件事。若是司馬大將軍召見吳長史時問及此事,你便將這兩日發生的情形如實稟報。當然你綁架劉寶、鄧義這節就不必提了。」
劉寶聽說鄧義只是有意落入對方圈套,又驚又喜,問道:「這麼說,鄧君朋友很快就會趕來營救?」
司馬師道:「與史氏劍法傳人比試,是你一直以來的心愿。比武結果如何?」
來到堂中時,不但張小泉人在,就連嵇康和向秀也都到了。吳綱臉色如土,十分難看。
司馬師似是不願意鄧義再繼續追問,只道:「你專心去尋史沛,其他事不必再管了。」鄧義道:「是。」
鄧義已從張小泉口中大致了解了寒江一案,也以為他是在往東園歸還《原君書》的途中被殺,忽聽到寒江曾攜書出現在驛館,驚訝得無以復加,一時也難明究竟,便先告道:「將劉先生你擄來這裏的,正是吳綱。他之所以這麼做,大概是不願意你將寒江到訪一事泄露出去。」
鄧義臉色慘白,頹然道:「我輸了。」史沛道:「論武功,你實在我之上,更不要說你身上有傷,兵器也不是十分稱手。」
恰在此時,有人高聲叫道:「住手,快些住手。」史沛順勢收了劍,心中竟略有一絲輕鬆,一縷寬慰,然看到來者竟是阮姝時,心頭又開始茫然起來。
張小泉道:「那麼劉先生不斷唉聲嘆氣,因為還沒有捉住蜀國探子嗎?那是司隸的事,何必為他瞎操心?」劉伶搖頭道:「不是因為這個。」
張小泉道:「那是因為什麼?」劉伶看了鄧義一眼,搖了搖頭。
鄧義愕然而驚,呆了好大一會兒,才問道:「你……沛娘你……難道你也曾是司馬大將軍手下?」
史沛大為詫異,道:「大將軍?是司馬大將軍嗎?他為何要請我去大將軍府?」鄧義道:「司馬大將軍沒說,我也沒問。」史沛道:「你倒是個好手下,從不多嘴。你走吧,我是不會去的。」
二人已知有人在暗中監視,假意爭吵,張小泉憤然離去,鄧義則獨自留下,又找到驛卒金忠,如此叮囑一番,是以才有後事。
許允遺孀阮姝正在房中織布,聽說「竹林七賢」之一的劉伶求見,很是驚異,忙正容出來見客。劉伶也顧不上寒暄,道:「阮夫人,你快些備車,跟我去救一個人。」
張小泉道:「但你心中仍然想要得到《原君書》,所以派人跟蹤寒江,途中將他殺死,搶回了書冊。」
張小泉道:「嵇先生很少待人這般客氣。鍾會你知道吧,他曾經來拜會嵇先生,在門前等了半天,嵇先生連一句招呼都沒有。」又上上下下打量鄧義一番,道:「你偷走劉先生的物事,明明不是什麼好人,為何嵇先生反而對你這般客氣?」
吳綱皺眉道:「監視我做什麼?」都鳴道:「金忠說,鄧義想知道長史的一舉一動。」吳綱道:「這個鄧義,還真是個麻煩精!他是如何懷疑到我身上的?」
司馬師道:「回來!怎麼,你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你母親去世前,是怎麼囑咐你的?」鄧義道:「聽大將軍的話,臣不敢忘記。」
何曾閨房私事嚴謹,飲食奢侈無度。他出身顯宦世家,卻不像一般世家子弟那樣好追求聲樂嬖倖。但其人性好奢侈,對美食更情有獨鍾,孜孜以求,其廚房所製作的饌餚遠勝王侯帝戚之家,每日花費不下萬錢。即便如此,何曾仍感到味道不佳,總說無下箸處。他每次參加宮廷宴會時,都不食用太官烹制的饌餚,認為它們不如自己家制的味美,無法下咽。
張小泉狐疑道:「你是暗示劉寶只有三天可活嗎?」鄧義忙道:「不是這個意思,是我自己,我三日後要外出辦事,怕是不能再回來。」
張小泉道:「我看到那邊有一大攤血跡,應該是寒江倒地之處。這邊斑斑點點的血跡,應該是他與兇手格鬥時受傷留下的。我怎麼覺得有點不對呢,這有兩道迸射血線,都是圓在前、尾在後,應該都是寒江身上的,但是……」
鄧義搖了搖頭,道:「那不算什麼。若不是張鐵匠那幾刀,我還真看不到她柔情的一面。」張小泉道:「她是誰?是那個兇巴巴的史沛嗎?」鄧義不答,只道:「我們走吧。」
阮姝道:「那件事,鄧君也不必內疚,你只是受命於人而已。即使你不動手,仍然會有張三或是李四去。況且亡夫之死,也不是私人恩怨,不過剷除政敵的手段罷了,政局險惡,自古以來均是如此。」
吳綱道:「但是《原君書》中……」劉伶道:「越是在意書中的預言讖語之類,便越顯得心中有鬼,不是嗎?況且到了目下狀況,吳長史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張小泉道:「後來呢?」金忠道:「後來又來了一名男子,也要找吳長史,小臣也讓他進去了。」
鄧義一直留在驛館附近,不敢輕易離開。夜幕降臨時,寒氣愈發深重,他雖然身子強健,但一天未進飲食,不免有飢冷交加之感,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衣領。
張小泉撓了撓頭,也不知該如何介紹鄧義。倒是鄧義自己過來行了一禮,道:「嵇先生,我就是鄧義。」嵇康怔了一怔,微微點頭,道:「你……你好。」旋即轉身走了出去。
劉伶驀然醒悟,道:「是了,嵇康也提過此節,莫非裏面有關於鎮南大將軍諸葛誕的不利之詞,所以吳綱才會如此緊張?」
鄧義道:「劉寶半夜出門,必有急事,或許有人有心阻止他與吳綱會面。」
司馬師道:「對方雖然勝之不武,但好歹你也算了了一樁心事。」又問道:「你說那女子身上穿了軟甲,外表根本看不出來?會不會就是當年西域進獻的雪蛛絲甲?」鄧義道:「應該是。不過史沛是史春傳人,身懷軟甲也不是什麼奇事。」
張小泉道:「最好是你想錯了。再說了,如果劉寶被殺,屍體應該是就近丟進河裡,為何兇手不將寒江也如此處置呢?」鄧義道:「那樣才是高明之處,即便日後水中浮屍被發現,官府會認為這是兩起獨立的案子,並無關聯。」
離開學子客棧后,劉伶便徑直回了東園,人還未進客館,便見僕人提燈引呂安出來。劉伶見呂安神色不對,忙問道:「怎麼了,又發生了什麼事?」呂安道:「這個『又』字,用得真好!」鐵青著臉去了。
張小泉道:「這我倒是留意到了,但天子腳下,總有王法……」忽想到這句話早已不適用形勢,便無奈地搖了搖頭。
剛好有一隊虎賁衛士經過,見發生了械鬥命案,便欲將諸人逮捕送去官府。鄧義走過去對領頭將領說了幾句什麼,將領便命人將紅臉歹人捆送司隸府,放劉伶等人離去。
到驛館門前,正好遇到驛卒金忠。金忠見到鄧義,立即迎上來笑道:「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鄧君了。」
都鳴道:「既是嵇康嵇先生託付的人,想必是很有些能耐的。鄧義人應該還在附近,要不要臣帶人……」吳綱擺手道:「先不著急,等入夜吧。你再多給那驛卒一些金銀,讓他敷衍鄧義一番,設法將其穩住。」
劉伶又問道:「那麼毌丘將軍當真會與東吳聯兵嗎?」嵇康道:「不好說。若是毌丘儉那麼做了,便是公然反叛,會失去軍心人心。但若是他不與東吳結盟,東吳必會在毌丘儉起兵時趁火打劫,如此,淮南軍就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局面。」嘆了口氣,又問道:「劉伶君,你覺得起初我促成毌丘儉起兵這件事,是對,還是錯?」
吳綱道:「你……」鄧義道:「吳長史是想問,我有沒有將我對你的懷疑告訴張小泉是吧,我倒是有些後悔沒告訴他呢。」
劉伶道:「奇怪了,司馬大將軍不是遇刺受傷了嗎?你是他的心腹,不去追捕刺客,巴巴地找史沛做什麼?」鄧義道:「我找沛娘有事。劉先生該知道,我對沛娘絕沒有惡意。」
張小泉道:「雖然你在幫嵇先生的忙,但那是你自願,我是不會因此給你減錢的。」鄧義道:「那是自然。」
吳綱茫然道:「向君有什麼可抱歉的?」向秀道:「實在抱歉。」不再多言,轉身去追嵇康。
鄧義四下查看一番,道:「現場全被官差和圍觀的人群弄亂了,好在天寒地凍,也沒留下太多腳印。」
都鳴應命去了,不出一刻,便又返回來稟報道:「那兩人出驛館后便爭吵了起來,叫張小泉的走了,那個叫鄧義的留了下來,還跟驛卒說了些什麼。臣適才盤問過那名叫金忠的驛卒,他本來不願意說,臣給了他一些銀錢,他便老實坦白了,說鄧義讓他暗中監視長史。」
張小泉對其智謀頗為信服,忙問道:「你想怎麼做?」鄧義想了想,道:「這樣,我們兵分兩路,我在明,你在暗。我有意去接近吳綱,讓他知道我已經懷疑到他,他也許會有所行動,極可能對我下手。」
那竊賊居然停下腳步,問道:「那你說怎麼辦?」話音未落,便從包袱中抽出一柄短刀,直朝劉伶扎來。
當晚鄧義安歇在鐵匠鋪中,睡了嵇康的卧房。次日尚未起身,劉伶便風風火火地衝進來,道:「日上三竿了,為何還不起身?」鄧義坐起身來,道:「我是鄧義,不是嵇康先生。」
鄧義驀然會意,忙放下佩刀出來,見嵇康仍在堂中,便上前問道:「嵇先生是不是想問,劉寶是不是被人秘密捉了?」見嵇康默認,便道:「我想不會。」
那驛卒名叫金忠,接了金珠,掂上一掂,確認是真貨,立即換了臉色,笑道:「你別說,昨晚還真有些怪事,有個穿褐色長袍的古怪男子來找吳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