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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司馬之心

第七章 司馬之心

史沛走出幾步,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他人可還好?」劉伶道:「他?是指鄧義嗎?不好,就剩一口氣了。」
文鴦道:「刺客受了重傷,我是有意放他走的。」見鄧義不解,便解釋道:「之前兩軍交戰,死在我兄弟刀下的魏軍軍將不少,想來有人明裡挑戰不行,便來暗的。如果捉住刺客,官府發現他是自己人,不好處置,最終會鬧到司馬大將軍那裡,令大將軍陷於兩難局面。我兄弟二人得罪的人不少,需得仰仗司馬大將軍,方才有立足之地,可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
毌丘家族中,除毌丘芝幸免於難外,毌丘儉親弟毌丘秀及次子毌丘宗逃入吳國,也躲過了一劫。但荀華、毌丘芝母女被赦,只是由於荀氏家族勢力太過雄厚,連司馬氏也要敬畏三分,其他與毌丘儉關係密切的人就沒有這麼幸運,或多或少都受到了牽連。
史沛道:「你倒是胖了。」鄧義笑道:「我自到首陽山為大將軍守陵以來,每日只是吃吃喝喝,別無旁事,不胖才怪。」
鄧義聽了經過,仍是大惑不解,道:「司馬大將軍對我深為惱怒,不再追配流刑,已是開恩,為何突然派二位攜太醫前來為我療傷?」
退出后宅,鄧義又重新趕來前府拜見司馬昭,詢問馬威下落。司馬昭道:「早在亡兄領兵討伐毌丘儉前,我便再沒見過馬威,還以為亡兄派他出去辦什麼機密要事了。你不問,我倒完全沒想起來,他這麼久都沒回來複命,是不是出了意外?」鄧義道:「應該是。」
某甲又知除了家眷外,鄧義是唯一親近馬威的人——即便這親近,僅僅是受命一道外出執行任務,於是他在馬頭村命案發生後幾月,以神秘信件的方式提醒鄧義去調查命案。
文鴦訝然道:「史小娘子是說嵇康先生嗎?」史沛道:「是,嵇康先生湊巧今日來了首陽山。」
鄧義道:「二位將軍難得來一趟首陽山,不妨今日暫留在我這裏,軍營縱然簡陋,但好歹還算清靜。」
正苦思破解之計時,忽聽到外面熙熙攘攘,鄧義料想是史沛、文虎比武引發了軍士圍觀,便請文鴦出去阻止。過了一會兒,喧鬧聲停止,史沛先行進來,告道:「我衣衫盡已濕透,得先回去,鄧郎今日有文氏兄弟陪伴,想來也不會寂寞。」
他本是氣宇軒昂、武功蓋世的名將,曾一人力退追兵,氣概不在昔日萬人敵張飛之下,但經歷了諸多事件之後,也學會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變得忍氣吞聲起來。文虎卻看不得兄長卑躬屈膝的樣子,道:「若兄長那叫粗淺功夫,這世上便沒有什麼高深武功了。」文鴦忙斥道:「在鄧將軍和史君面前,也敢大言胡說。」
鄧義心中仍記掛馬頭村命案,將那封神秘信件取出來反覆翻看。他猜司馬師在世時,派了馬威出去執行秘密使命,多半是行刺某位權貴,但卻被對方覺察,不但馬威自己遭了毒手,對方還一路追查到其真實姓名,連帶將其家眷也滅了口,手段可謂慘絕人寰。但為何又會有人提醒鄧義去調查馬頭村命案,而且通過司馬師夫人羊徽瑜之手來轉交這封神秘信件呢?
如果嵇康未聞毌丘事件,這件事倒是好解決,文氏兄弟實話實說,拒絕作偽證,頂多日後會受到鍾會打壓報復,但那是后話,可以預先設法緩解。
目下可以肯定的是,某甲一定是大將軍府的人,不然不會知悉如此多機密。會不會是這某甲知道馬威被遣出執行秘密使命,后司馬師在征戰途中病死,無人再關注馬威下落,剛巧又發生馬頭村命案,某甲懷疑是受馬威牽連,而廷尉調查沒有任何進展,他很有些抱不平?
幸運的是,樂嘉城城牆堅固,司馬師一方又佔有兵力優勢,文欽見強攻不下,決定先行退師。司馬師急忙派兵出城追擊,文鴦單槍匹馬闖入數千騎兵之中,殺傷百餘人,再從容突出重圍而走。等到追兵追近,又重新殺回,衝鋒陷陣,所向披靡,來回六七次后,追兵再也不敢靠近。文欽得以從容退軍。
鄧義喘了幾口大氣,這才答道:「服。」司馬昭點點頭,道:「服就好。來人,把他抬回首陽山,讓他繼續守陵去。」
劉伶道:「濃重的血腥氣?我怎麼沒聞見?向秀,你聞沒聞到?」向秀搖頭道:「沒聞到,但看見了,那邊地上的一道塵土,分明是剛撒上去的,塵土下,應該就是血跡了。」
昨日司馬昭忽派人召文氏兄弟到大將軍府,問了一些日常生活情形。又提及比武一事,司馬昭道:「鄧義是亡兄心腹愛將,亡兄素來視他為半子。當日我當眾責罰他,行刑是重了些,但為了軍紀綱法,也只能如此。這件事,跟你兄弟二人多少有些干係。這樣吧,你二人明日帶上太醫,走一趟首陽山,除了探訪鄧義外,更要與他握手言好。」文鴦、文虎本就對鄧義有感激之心,當即躬身領命。
鄧義道:「怎敢有勞沛娘?」忙叫軍士進來,扶自己出去小解,又命人為史沛另外安排營帳。
鄧義無奈,只得躬身退出。他尚未及辦理正事,當然不會就此離城,遂打聽尋來文氏位於南城的新宅,正好遇到司隸校尉鍾會出來,身後還跟著已成為他心腹的路遺。鍾會在平定諸葛誕一役中立下大功,全靠他模仿降將全輝筆跡,以假信招降了吳將全懌,回師后,又一再推辭朝廷賞賜,不以功勞自居,是以名聲大噪,已成為朝廷中炙手可熱的紅人。
文鴦道:「三日前,鍾司隸以調查行刺案的名義將我請去司隸府,但談的不是行刺事件,而是之前毌丘儉謀反一案。」
諸葛誕當即火冒三丈,怒聲斥道:「你們賈家世代受到魏君的恩惠,你怎能想把社稷轉送他人?要是真有誰膽敢在京師發動叛變,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去收拾他!」
鄧義、文鴦均是大汗淋漓,衣衫盡已濕透,聞聲便停了下來。文鴦轉頭見司馬昭親自趕到,既驚且懼,慌忙奔過來行禮,道:「大將軍,臣……」
君獨不見長城下,死人骸骨相撐拄。
毌丘甸妻子荀華本應株連處死,但荀氏族兄荀豈頁、族父荀虞與司馬氏均有姻親關係,二人共同向皇帝曹髦上表,請求饒恕荀華性命。曹髦遂親下詔書,令荀華與毌丘甸離婚,如此,荀華不再是毌丘儉兒媳身份,便不再受株連。
但這件事的為難之處就在於——鍾會是個小人不假,但其人亦是才幹突出,鋒銳犀利,能從蛛絲馬跡中覺察出異樣。他既然鐵了心要構陷嵇康,又知文氏兄弟在司馬昭那裡並不得寵,一定會不遺餘力,從兄弟二人下手,得到證詞。而偏偏嵇康確實參与了毌丘儉兵變,怕是正如文鴦所言,只需幾番盤問,文虎便會露出馬腳來。
羊徽瑜便從妝盒取了信,交給鄧義,又勸道:「這件事詭異得很,一定兇險難言,正因為如此,我既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也不願去查是誰將信放在了我房中,希望你也不要多事。雖然你跟馬威同為大將軍效力,但並無深交。而且他素來嫉恨你比他更得寵,幾次在大將軍和現任大將軍面前構陷於你。馬威家人遇害,固然令人同情,但與你無干,你最好不要多管。這等滅門大案,自有廷尉出面追查兇手,實在不關你的事。」
軍士道:「鄧將軍已昏死過去,請大將軍示下,是否還要繼續?」
鄧義道:「可惜我受了傷,不然可以引二位將軍到處逛一逛。」文虎道:「聽說『竹林七賢』遊歷的竹林也在此處,是也不是?」鄧義道:「就在山那邊,不算太遠。小文將軍想去,我派軍士引路。」
鄧義忙道:「大將軍,馬威受遣出行,必是涉及秘密之事,不便張揚,也不宜由廷尉調查……」
次日,文鴦、文虎兄弟竟聯袂來訪。鄧義大驚道:「司馬大將軍猜忌多疑,他若知曉二位將軍此行,一定會猜到之前比武一事是有意為之。」
劉伶狐疑地瞪著鄧義,道:「你為什麼不讓張鐵匠去找我,難道你想插手?」鄧義搖頭道:「這件事,我管不了。但文氏兄弟有勇士之名,當初降吳及今日再降魏均是無奈,毌丘儉一案已時過境遷,他們兄弟不會多嘴。」
鄧義道:「有心了。不過我不需要專人照顧,我雖起居不便,好在軍營里還有軍士。」張小泉笑道:「那些都是軍旅粗人,哪裡懂得照顧人?我告訴你,我請的這個人,你一定十分滿意。」
朱葛恪是蜀漢一方派來的聯絡者,夥計張亮則是接應人,他當晚與人換班當值,實際上是為了迎候朱葛恪。張亮引朱葛恪入房后,久久不見出來,寒江已起了疑心,往朱氏房中送熱水、酒食時,更是留意到二人眉目間的微妙眼神,等張亮出來詢問,張亮卻說不認識朱葛恪。寒江於是悄悄往張亮為朱葛恪準備的漿水中下了葯,再將其誘到柴房,出其不意地將其制服,以刀威逼。張亮終於交代了自己真實身份,但他不知道寒江是東吳探子,還以為能夠用金錢收買對方,結果被寒江殺死。
嵇康和向秀曾隨張小泉學打鐵,雖然只是手藝活兒,卻也有師徒的情分。二人急忙起身,扶張小泉靠窗坐了。嵇康略略檢視傷處,皺眉道:「鐵匠傷及多處,且傷口不一,應該是受人圍攻,這兩處分明是箭傷,這架打得可是不一般。」又問道:「請張鐵匠說實話,你是不是去行刺文鴦、文虎兄弟了?」
鄧義雖是沉靜,但畢竟敬酒者是嵇康,大感榮寵,慌忙舉杯,道:「多謝嵇先生。」又道:「幾位先生若是實在不放心,我可以專程為這件事走一趟,從側面試探一下文氏兄弟。」
司馬昭怒道:「你身為軍將,私相鬥毆,已是重罪。文鴦官爵遠比你高,你膽敢以下犯上,罪上加罪……」他在途中時已有當場將鄧義斬首示眾之意,但看到對方額頭儘是汗水,忽又想起許多往事來,畢竟是看著鄧義長大,便又改口道:「兩罪並罰,重打五十軍棍。來人,就地行刑。」
張小泉笑道:「這病人就拜託給沛娘了。我答應了替你做三件事,你也得好好把他照顧好了。」朝鄧義擠了個鬼臉,拱手去了。
如此過了數日,鄧義得劉伶請來的大夫治療,已能夠翻轉側身,靠人從旁攙扶,也能勉強下床走上幾步。這一日,他伏在帳中翻閱書冊,鐵匠張小泉忽然帶著美酒佳肴來訪,笑道:「劉先生擔心軍營生活清苦,你手下人服侍不周,派我來照顧你。」
曹髦氣結,不敢當面回答,等司馬昭出殿,實在忍不住憤懣,大聲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暗指司馬昭已露代魏自立之心。諸大臣尚未出殿,皆大驚失色。
鄧義苦笑道:「我怎麼會忘?張鐵匠在我胸口划的那幾刀,迄今還留有傷疤。」史沛道:「鄧郎先好好歇著,過幾日我再來看你。」就此拂袖而去。鄧義起不了身,無力阻止,只好任憑她離去。
羊徽瑜很是納罕,問道:「那你為何還要自請去首陽山守陵,而不是去完成大將軍遺願?」鄧義道:「這個,因為臣知道我即使找到沛娘,她也不會承認自己就是司馬沛,是司馬大將軍的女兒。」
鄧義忙道:「臣自小受司馬氏恩惠,理該為故大將軍盡一份心力。」
張小泉道:「你鄧義開口索要,難道他們還會不給嗎?」鄧義道:「那麼我請問張鐵匠,文氏兄弟瞞下刺客落下『神刀』一事,連司隸都沒有透露,我又是如何得知他們手中有一柄『神刀』呢?」
文鴦忙道:「鄧將軍請講。」鄧義道:「我和文將軍在府前大街上打上一架。」
鄧義道:「我與文氏兄弟有過一面之緣,聽說他們到了京師,剛好今日回城,便想順道拜訪。」
文鴦便又望向鄧義,鄧義只好道:「嵇先生的意思是,全在文將軍自己選擇,隨你自己心意即可——或是屈服於鍾會,同意以假供詞攀誣嵇康先生;或是主動向司馬大將軍告發當日嵇康確實參与了淮南兵變;或是就此沉默,等鍾會訊問時自己發現端倪。」
鄧義報了自己姓名,道:「鄧某來得冒昧,其實也沒什麼事……」文虎笑道:「鄧將軍是想來找我兄弟二人比武吧?到京才兩日,已經有好些人找上門了。」
諸葛誕突圍時被殺死。他麾下尚有數百親兵,被俘后誓死不降。魏兵每殺一人,便問余者投不投降,而他們態度始終不變,直至最後全部殺盡。死前均高喊:「為諸葛公死,不恨!」頗有昔日田橫五百壯士之風,給這場異常慘烈的戰事更平添了幾分悲壯的色彩。
文鴦也因鍾會威逼一事,想向鄧義討個主意,便道:「甚好,反正回去也是閑在府里,沒什麼事做。」
司馬師聽說后,便對這位郭太后親自選中的皇帝起了警覺之心,特意安排心腹阮籍等人到皇帝身邊擔任侍從官員,監九_九_藏_書視其一舉一動。

原來今日嵇康、向秀、阮籍、阮咸四人聯袂來訪劉伶,史沛因阮籍、阮咸盡在朝中為官,阮籍更是司馬氏故吏心腹,本欲將事情單獨告知嵇康、劉伶,但嵇康信得過一班老友,請史沛當眾講述。眾人聽說司隸校尉鍾會為報復嵇康拒絕相交,明明沒有證據,還想引文氏兄弟作證誣陷嵇康,均感氣憤。只有嵇康搖頭道:「鍾會挑起這件事,固然有私怨在其中,更多的還是因為他看透了時勢: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
此刻由於城中沒有糧食,不少人自己悄悄跑出城外投降。文欽為了節約糧食,建議讓城中的北方人都出城投降,只留下他與東吳帶來的援軍堅守。諸葛誕不但不同意,還開始猜忌文欽用心不良。有一天,文欽去找諸葛誕商議軍情,被諸葛誕親手殺死。自古以來,動亂無一不是先禍起蕭牆,外敵才得以乘隙而入。
鄧義苦笑道:「承不承情有什麼關係?在我看來,他兄弟二人人品不壞,兼之處境不佳,應該不會重提舊事。」
司馬昭對劉伶本無懷疑,更是因為相士朱建平及其著述《原君書》之故,對劉氏妻子朱原君存有敬畏之心,不過順口一問,聽了鍾會一番話,便即釋懷。
司馬昭喝道:「你可知罪?」鄧義低聲道:「知罪,請大將軍責罰。」
報書往邊地,君今出語一何鄙?
再進來時,卻見史沛正在翻閱司馬師夫人羊徽瑜轉交的那封書信,鄧義忙道:「那封信……」史沛道:「你夾在書冊中,我翻書時無意中看到了。這是……」
毌丘儉結局自然相當悲慘,首級被割下來送到洛陽示眾。其子毌丘甸時在朝中任治書侍御史,在毌丘儉起兵前離開洛陽,逃亡到新安的靈山上,不久追兵追至,將其圍捕誅殺。
文虎奇道:「史小娘子就住在附近嗎?想不到她女流之輩,竟有一身好武藝。」
鄧義道:「文將軍如何回答?」文鴦道:「我當然說不知道了。但後來鍾司隸一再暗示,稱我最好是向司馬大將軍證實流言是真,不然我兄弟二人將在朝中難以立足。」
史沛聞言,臉有憂色,但終究還是沒有掉頭趕去軍營探望鄧義。劉伶看在眼中,知道她與鄧義愛恨糾纏難清,也不點破她心中牽挂鄧義傷勢,只邀她到自家小住。張小泉亦在劉府養傷,聽說鄧義有恩于文氏兄弟,便賴上了史沛,軟磨硬泡,硬要她與自己一道去軍營,好求鄧義出面索回「神刀」。史沛起初不肯,後來實在被逼不過,只得勉強答應。
鄧義本還想問鍾會是否聽其兄廷尉長官鍾毓提到過馬頭村血案,但話到嘴邊,又溜了回去,剛好此時文氏兄弟聽說有客來訪,已然迎出,便就此與鍾會告辭。
劉伶道:「既然你有把握,那麼我就如此告知嵇康。」與狄希就此辭出。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句,由當今皇帝曹髦親口說出。曹髦是魏明帝弟弟東海王曹霖之子,初封高貴鄉公。上任魏帝曹芳被廢后,司馬師本想立曹操之子彭城王曹據為帝,但郭太后不同意,於是改立曹髦為大魏皇帝。曹髦入京都洛陽時,文武百官到西掖門南拜迎,曹髦見狀,也急忙下車,對群臣答拜還禮。
司馬昭又想到著名相士朱建平在《原君書》中關於琅琊諸葛氏命運的預測,料想天意如此,諸葛誕無論如何都會犯上作亂,遂採納了賈充的計策,請魏主曹髦下了一道詔書,任命諸葛誕為司空,並召他往赴京師。諸葛誕得到詔書後十分恐懼,拒絕應|召,並立即開始調兵遣將,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大戰。
文鴦正色道:「本來對上門挑戰者,我兄弟一概拒絕,但昨晚竟有刺客潛入府中行刺,舍弟更是因此而受傷。」
鄧義心中又痛又惜,卻無以撫慰,只伸出手去,輕輕撫摸她的秀髮。
鄧義快馬回來城中,先來到大將軍府。他既是守陵將領,不得擅離職守,到黃公酒壚飲酒其實也是犯了軍規,只是軍營素來如此,也無人多管。但他若是回城,便必須得知會上司,否則遭人舉報彈劾,便是重罪。

進來酒壚時,客堂並不是空無一人,鄧義正坐在窗下,手裡雖然端著酒杯,神色卻甚是怪異。劉伶也不客氣,徑直過去坐下,直接拿起喝了一大口,這才問道:「你和狄希在搞什麼鬼?」鄧義道:「沒什麼。」
劉伶道:「我跟鄧義坐一桌,我得審問清楚了。老狄,鄧義是不是在你這裏做了壞事,你還幫他掩飾?」狄希忙道:「不是……」劉伶道:「你們兩個神情這般詭異,可別逼我到後堂去搜。」
劉伶道:「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覺得狄希的模樣,應該是在把風?」嵇康沉吟道:「或許店家有不便之處,我們不如換個地方,或是改日再來。」
張小泉仍念念不忘心愛的兵器,忙道:「鄧義,反正你要走一趟,能不能想個法子把我那柄『神刀』要回來?」鄧義道:「如此,不是等於承認我認識刺客嗎?」又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動身出發。」
生男慎莫舉,生女哺用脯。

文鴦忙斥道:「文虎,不得胡說。」又道:「司馬大將軍心意高深,我等也不願意妄加揣測,總之這應該是件大大的好事,也成全了我兄弟二人要來探訪鄧將軍的心愿。鄧將軍,我略略備了一些酒菜,一路行來,有些涼了,不妨請你手下軍士拿去廚下熱一下,我等再痛飲一番,如何?」鄧義道:「太好了,文將軍實在有心。」
鄧義皺眉道:「這件事,還真是麻煩。」
賈充回到洛陽后,告訴司馬昭說:「諸葛誕在揚州威信很高,深得士眾之心。看樣子,他必然要謀反。不如趕緊把他調到京師里來。」
史沛愕然道:「怎麼,鄧君信不過我?」鄧義道:「不是信不過,對沛娘你,我還有什麼信不過的,只是我答應了大將軍和夫人,要好好照顧沛娘……」心中徘徊許久,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緩緩道:「有一件事,我知道說出來沛娘會很不高興,但這是大將軍臨死前囑咐我的事,我一定要辦到。」
至此,支持曹魏皇室的武裝力量基本被消滅殆盡,司馬氏的勢力得到了全面鞏固,改朝換代已成定局,由此才有了那句著名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話。

等文虎、史沛出帳,文鴦這才道:「我今日來,其實還有一件事想找鄧將軍商議。」鄧義道:「文將軍請講。」
司馬師帶病出軍,將毌丘儉擊敗,但他自己的病情也急速加劇,最終在回軍途中病倒在許昌,奄奄一息。其弟司馬昭火速從洛陽趕到許昌,名為「省疾」,實為交接軍國大事。這樣,司馬師死後,司馬昭獲得了總統諸軍的大權。
鄧義道:「我後來才知道,當日大將軍命我交給沛娘的那塊玉佩,是你母親遺物,所以你一見到便……」史沛忽然漲紅了臉,怒道:「住口!」
鄧義思慮許久,才道:「文將軍若肯聽我的建議的話,不如順勢屈服於鍾會。」
但某甲大可以託人將信件送來首陽山軍營,為何要輾轉通過司馬師夫人之手呢?若不是湊巧鄧義回城,羊徽瑜勉強將事情告知,豈不是還要一直延誤下去?
史沛連忙否認,道:「沒有的事,我只是想念狄店家的『千日醉』美酒,想來痛飲一番,但山路崎嶇盤桓,我走迷了路,竟轉到這裏。」劉伶笑道:「那好啊,我們這就回黃公酒壚飲酒吧,我還沒跟沛娘對飲過呢。」
司馬昭問道:「你說劉伶到驛館見諸葛誕長史吳綱,會不會不只是朋友交往那麼簡單?」
曹髦果然是一個熱血青年,正式登基后,見曹魏權威日去,痛心疾首,積怨日深。尤其是司馬師死後,司馬昭接手軍國大事,越來越專橫,經常在朝堂上公然對皇帝指手畫腳。曹髦氣憤之下,寫了一首題為《潛龍》的詩:「傷哉龍受困,不能躍深淵。上不飛天漢,下不見於田。蟠居於井底,鰍鱔舞其前。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顯然是以潛龍來比喻自己,以鰍鱔來比喻司馬氏。司馬昭得知后勃然大怒,在太極前殿大殿上當眾呵斥曹髦道:「我司馬氏對魏立有大功,你為何把我們比作泥鰍鱔魚?」
寫信的某甲,一定知道鄧義與馬威同為司馬師心腹殺手,僅此一點,便足以令人瞠目結舌——因為知道此事的人寥寥無幾,就連司馬氏心腹黨羽高柔、鍾會等也從未知悉殺手一事。
鍾會道:「臣不敢斷言。不過聽說諸葛誕曾派吳綱尋找《原君書》,劉伶前去驛館,應該是為書冊一事。再說劉伶這個人,平生只以酒為務,城中好宅子不住,跑去首陽山那麼遠的地方,就是為了離鍾愛的黃公酒壚近些。這樣的酒鬼,能有什麼異圖?」
史沛打斷道:「難得見面,提那些往事做什麼?我答應了張鐵匠照顧你,便一定會做到。你躺了這麼久,可是要起身?」
男兒寧當格鬥死,何能怫鬱築長城。
史沛登時滿臉紅暈,道:「我哪有牽挂你?」剛要起身,卻被鄧義握住手腕,待要用力甩脫,鄧義不肯鬆手,牽動傷口,痛叫了一聲。史沛只得重新在榻邊坐下,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不想拜祭他。我雖然沒有了強烈的恨意,可我……我還是無法面對他。」
鄧義道:「是馬威的家人,對不對?」羊徽瑜道:「對,是馬威的家人。我記得好久都沒有見過馬威了,好像在大將軍過世前就沒有再見過他,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隱約覺得不妥,你又在首陽山守陵,我便想不如暫時不要理會這件事,等有機會再告訴你。」
文鴦高大強健,臉色黝黑。文虎身材與兄長不差什麼,卻是白凈得出奇。兄弟二人並排站在一起時,對比格外明顯,當日司馬師召見,曾戲稱為「黑白雙雄」。文鴦雖不知鄧義姓名,但一眼認出對方是當日站在司馬師旁側的便衣侍從,料想必是大將軍府的人,忙上前見禮。
任憑塵世風雲變幻,滄海桑田,首陽山竹林依然保持了靜謐,儘管這隻是一份地理上的寧靜。自司馬師死後,鄧義自請到首陽山守陵,偶爾來黃公酒壚飲酒,而大酒鬼劉伶也搬回了竹林,竟時常能在酒壚遇見,由此成為酒友。
文鴦心念一動,問道:「鄧將軍可是在等史小娘子返回?」鄧義猜測文鴦遲早會知道劉伶就住在首陽山,遂直言道:「不瞞文將軍,沛娘目下借住在劉伶劉先生家中。」
史沛咬牙切齒地道:「那鄧君可知道,我尚是幼童之時,我那位父親便殘害了我母親……」
而東吳方面朱異率領的另一支援兵前來解圍時又被打敗,物資糧草全部被燒。朱異率領殘部一邊吃著葛葉,一邊逃回吳國大將軍孫綝駐紮的鑊里。孫綝年輕傲慢,不懂軍事,命令朱異出軍死戰。朱異以士卒缺乏糧食為由,不肯聽從。孫綝竟然下令處死了朱異,之後也不管壽春東吳將士的死活,自己領兵回了東吳。他不但沒有成功拯救諸葛誕,卻將名將朱異殺死,令許多人憤恨不平。而東吳此時內政不穩,也沒有更多精力再組織大軍增援壽春。

酒席散后,又等了一個多時辰,史沛這才姍姍到來,見文鴦在場,欲言又止。鄧義忙道:「我已告知文將軍,稱沛娘是去找劉伶劉先生拿主意了,但說無妨。」史沛遂道:「嵇康先生說了,請文將軍順其自然,不必多想,或是多做什麼。」
史沛離開后,太醫杜因進來,將藥膏及配好的草藥交給鄧義,又叮囑了一番,便先行離去,文氏兄弟這才進來。正好軍士將熱騰騰的酒菜端進來擺上,鄧義吸了口氣,道:「好香!好久沒有聞到過這般噴香撲鼻的飯菜了。」
正好狄希出來,招呼道:「嵇先生、向先生,稀客,稀客,快些請這邊坐。」
司馬昭問道:「你願不願意回來為我做事?」鄧義道:「臣請為故大將軍守陵三年,目下才只過了一年。」司馬昭頗為不悅,揮手道:「那你去吧。」
毌丘儉聽說文欽退軍后,一時恐慌,連夜拔營而走,將士隨之四散潰逃。文欽回師后,已經是孤立無援的境地,無奈之下,只得率部投降了東吳。毌丘儉在逃亡途中被一個叫張屬的百姓射殺,張屬也由此一步登天,被加封為侯爵。
文鴦道:「再沒有別人了。當初我兄弟二人隨父親與毌丘儉密議起兵一事,毌丘儉當面提及嵇康先生會在洛陽策應,我父子三人聽說『竹林七賢』亦有參与,均大感https://read•99csw.com振奮。後來淮南兵變不成,毌丘儉兵敗身死,便只有我父子三人知曉其事,先父後來又遭諸葛誕毒手,世間知情者,除了嵇康先生一方外,就只有我兄弟二人了。」又問道:「鄧將軍,你說我該怎麼辦?鍾司隸已有暗示,三日之內,必定會親自登門,還說到時可不會那麼好說話。若是他將我兄弟二人分開訊問,他如此精明厲害,文虎哪裡是他的對手?」
羊徽瑜又問道:「大將軍出征淮南前,曾私下跟我提過,說他還有一個女兒在世,就是當初去夏侯府玩耍時因得病而離世的次女司馬沛,是真的嗎?」


史沛道:「對了,我看到了你跟文鴦比武。」鄧義奇道:「我跟文鴦比武時,沛娘你竟然也在場?」
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
平定諸葛誕之役也是司馬昭一生中最重大最關鍵的勝利,充分顯示了其過人的謀略。更重要的是,他走出了怪圈。高平陵事變后,魏國先後發生三次兵變——王凌之叛、毌丘儉文欽之叛及諸葛誕之叛,因主謀均為淮南軍鎮統帥,故稱「淮南三叛」。王凌叛亂為司馬懿所平,然司馬懿本人不久即病逝,傳聞死於王凌索命。毌丘儉文欽之叛為司馬師討平,司馬師亦因傷重而死於軍中。司馬昭親自引軍討伐諸葛誕時,亦有傳聞稱他本人將死於此役。但事實是,司馬昭以雄才成務,摧堅敵如折枯,盪異同如反掌,自是天下畏威懷德。
文鴦聽了史沛轉述,大惑不解,道:「不必多想,或是多做什麼,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史沛咬唇不答。
劉伶道:「嘴可是長在文氏兄弟身上,你如何能知道?」鄧義道:「因為文氏兄弟已經于名節有虧,若再來這麼一出,這輩子的聲名就完了,畢竟他要舉報的不是普通人,而是『竹林七賢』。」
司馬昭哼了一聲,道:「郭太后倒是……」
嵇康當時已經辭官,雖然聲名在外,畢竟只是一介布衣,大多數人不認為他真的有能力幫助毌丘儉。然偏偏在毌丘儉兵變之後,嵇康寫了一篇《管蔡論》的文章。管、蔡是指西周初的管叔和蔡叔,與武王、周公是同胞兄弟。武王死後,成王年少,由周公旦攝政,管叔和蔡叔不滿意周公所為,起兵叛亂,結果為周公東征所平定。傳統史家均認為管、蔡二人「頑惡顯著」,但嵇康在此文中卻為管、蔡翻案,說他們本來是「服教殉義、忠誠自然」的,只是由於「卒遇大變,不能自通,忠疑乃心,思在王室,遂乃抗言率眾,欲除國患」,盛稱二人忠於王室。而在現實中,司馬氏曾以周公自居,此時又發生了毌丘儉起兵事件,《管蔡論》很容易讓人想到嵇康是想用此文來為毌丘儉張目。
鄧義道:「就算沛娘不願承認,一心想要逃避,你父親是司馬師,你身上流著司馬氏的血,這總歸是事實。你始終得邁過這一關,才能徹底釋懷,不然這總是你心中一個結,會糾纏你一輩子。」
鄧義忙道:「軍中倒是有些肉乾,一會兒我叫人裝一些,給先生帶回去。」劉伶連連擺手道:「千萬不要!你這是假公濟私,被人告發的話,你又要挨打了。這頓板子,打得可是不輕,看起來,司馬昭很不喜歡你呀。」
鄧義不願就此承認,也不能撒謊否認,只好道:「我是男子,體形、氣力均佔了優勢。沛娘是女兒身,劍術上有如此造詣,已是很了不起。」
司馬師眼疾未愈,突然聽到毌丘儉起兵的消息,創傷未平之時又添煩惱。心煩意亂之際,司隸校尉鍾會獻計道:「淮南將士雖然勇猛,但他們的父母妻子都在內州。大將軍只要立即派兵增援內州,不讓毌丘儉攻取,並妥善保護淮南將士家屬,時隔不久,毌丘儉部必定軍心不穩,土崩瓦解。」
鄧義沉吟半晌,問道:「張鐵匠可是有求於我?我在司馬大將軍面前已經失勢,怕是幫不到你什麼。」
史沛笑道:「我只是開個玩笑。鄧郎原本是個殺手,心狠手辣是你的秉性,怎麼這會兒反倒心慈手軟了?」
司馬昭擺手道:「不必了,我只是隨便問問。」又問道:「敵國姦細一事,查得怎樣了?」
史沛道:「那鄧郎為何一直沒有來找我?」鄧義道:「我不知道,我其實一直很想去找你,但又鼓不起勇氣,心中很是害怕。」
鄧義便徑直來到後院,拜見司馬師遺孀羊徽瑜。羊徽瑜出自著名的泰山羊氏,其家族為顯宦世家,世代擔任俸祿二千石的官職,母親蔡氏是東漢大名士蔡邕侄女、大才女蔡文姬堂妹。但她並不是司馬師的原配妻子,只是繼室。司馬師髮妻是夏侯徽,生有五女,只有一女長成,嫁給甄德為妻,亦是短命早亡。夏侯徽死後,司馬師娶鎮北將軍吳質之女為妻,但不久吳氏即遭廢黜,司馬師又娶羊徽瑜為妻。羊徽瑜未曾生育,過繼了司馬昭次子司馬攸為養子。司馬師死後,司馬攸襲封舞陽侯,侍奉羊徽瑜若親母,以孝順聞名。
鄧義道:「適才我聽鍾司隸提過行刺一事,以二位將軍的身手,竟沒有捉住刺客嗎?」
而東吳也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派大軍襲擊壽春。毌丘儉無法前進,回師又擔心被東吳抄襲,日久師疲,將士開始思念北方的親人,士氣越來越低落,許多人都跑到了司馬師一方。
文虎性情直率,忙道:「我也覺得奇怪呢。當日鄧將軍跟我兄長比武,司馬大將軍趕到時,滿臉殺氣騰騰,處刑時,對鄧將軍也是毫不留情,我當時還以為司馬大將軍要當場殺了鄧將軍呢。」
鄧義奇道:「文氏兄弟遇刺了?他們不是才到京師嗎?怎麼會有刺客行刺?刺客是誰?」
張小泉見鄧義愣住,笑道:「怎樣,這人選還算滿意吧?我求了好幾天,又許諾了三件事,這才把沛娘請動的。」又推了鄧義一下,鄧義這才驚醒過來,忙放下書冊,道:「沛娘稀客,快些請坐!請恕我身上有傷,難以起身。」史沛不應,只轉過臉去,臉上滿是紅暈。
這一日,剛好嵇康、向秀到訪,劉伶便引好友往酒壚而來。剛到橋邊時,遠遠望見狄希在門前張望。狄希也甚是反常,見到嵇康等人,竟不招呼,反而匆匆掉頭往裡去了。

鄧義道:「大將軍……」司馬昭擺手道:「好了,我會讓廷尉特別留意這件案子,再多派人手追查馬威下落。」
文鴦一怔,問道:「這當真是嵇康先生的意思嗎?」史沛道:「嵇先生說了,無論文將軍作何選擇,他都不會怪你。」
向秀也道:「關鍵是這方圓十里,就這一家酒壚,還能換什麼地方?不如就這裏了。」嵇康見好友都想到酒壚坐坐,也不再堅持。
司馬昭剛剛下朝,聽說鄧義求見,便命人召進,問道:「你不在首陽山守陵,回城做什麼?可是出了什麼事?」鄧義道:「臣已經一年未進大將軍府,有些挂念羊夫人和二公子,特回城拜見,還請大將軍恕臣擅自離陵之罪。」

司馬昭親自領軍出征,還挾持了魏帝曹髦和郭太后共同前去討伐諸葛誕。諸葛誕突圍時被殺死。他麾下尚有數百親兵,被俘后誓死不降。魏兵每殺一人,便問余者投不投降,而他們態度始終不變,直至最後全部殺盡。死前均高喊:「為諸葛公死,不恨!」頗有昔日田橫五百壯士之風,給這場異常慘烈的戰事更平添了幾分悲壯的色彩。
司馬昭道:「一定又是軍中將領。」軍士道:「挑戰一方未穿戎服,但有人認了出來,是鄧義鄧將軍。」
鄧義一時手足無措,偏偏又動不了,只好道:「沛娘請坐。」
文鴦忙問道:「可是『竹林七賢』之一的劉伶,號稱『天下第一酒鬼』的那個?」鄧義道:「正是。劉先生與我是相識已久的酒友,我請沛娘去找劉先生拿個主意。」
毌丘儉兵敗后,諸葛誕任鎮東大將軍,已經成為親近曹魏的殘餘勢力中最強的一支。素來多疑的司馬昭當然有所警惕,不過礙於之前諸葛誕殺死毌丘儉使者的表現,不好下手。諸葛誕也感到了危機,利用身在淮南前線的機會,大肆招兵買馬,豢養死士,以防不測。
鄧義本沒有更好的理由,便順勢答道:「鄧某實在是仰慕二位將軍風采,心癢得厲害。」
鄧義忙道:「沛娘慢走,我有話請沛娘帶給劉伶劉先生。」大致敘了文鴦所述之事,又道:「鄧義愚鈍,實在想不出好的解決辦法,還請劉先生拿個主意。」
文鴦見對方未穿戎服,一身長袍,分明不是軍中人物,忙問道:「這位是……」鄧義道:「這是我的一位朋友,名叫史沛。」又通報了文氏兄弟姓名。
鍾會笑道:「登門拜訪僅見過一次面的人,這可不像鄧將軍的作風。」
史沛道:「鄧君不必懷疑,我親眼所見,絕無半句虛言。母親就那麼七竅流血地躺在這裏,我嚇壞了,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一路哭著跑去了舅舅家。舅舅聽了我的哭訴,也不安慰,只派人將我送走,另托養父照顧,對外則謊稱我病歿。而後來,童年的陰影尚未散去,我那位父親,又殺了我舅舅……」一腔恨意,忽而轉作了難以名狀的絕望與悲憫,竟伏在榻上放聲哭泣起來。
先是有賈充揣摩司馬昭心意,以計逼反了諸葛誕,剷除了代魏路途中潛在的武力威脅。而今嵇康在士林中深孚眾望,大有一呼百應之勢,又是曹魏駙馬身份,不由得不令司馬氏忌憚。料想鍾會揣摩透了司馬昭心意,想將嵇康捲入毌丘儉舊案,正大光明地將其除去。
鄧義曾從「竹林七賢」之一的劉伶書房盜取過信函,其實老早就知道這件事,但此刻聽到文鴦當面說了出來,大吃一驚,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好半晌才道:「我與文將軍非親非故,你為何要將這等機密大事告知於我?」
還未到文府,便聽到喊聲震天,有喝彩的,有驚呼的,夾雜著金刃交接之聲。司馬昭皺眉道:「這兩人還真能打,我一路趕來,怎麼也得小半個時辰,居然還沒歇止。」跟在一旁的鍾會忙道:「應該是棋逢對手吧。」
司馬昭道:「查案是廷尉府的事,你橫里衝出來,廷尉不免覺得我不能完全信任他們,日後他們還會盡心為朝廷辦事嗎?」
司馬昭沉吟片刻,道:「你怎麼想?」鄧義道:「臣覺得有些古怪,馬氏全家被殺應該是受馬威牽累,也不知是否跟故大將軍所遣秘密使命有關。臣想請大將軍允准我去調查此案。」
張小泉登時呆住,好半晌才道:「這還真是個問題。不過只要好好想想,總有法子的,比如你可以提出觀刀之類。總之,我可是帶傷來看你,你得想辦法。」
鄧義既已公開身份,正式成為大將軍府軍將,不得不上前以下臣之禮參見。鍾會倒是極為客氣,舉手虛扶,道:「鄧將軍不必多禮。」又問道:「將軍不是在首陽山守陵嗎,如何來了這裏?」
司馬昭字子上,司馬懿與張春華次子。他曾經上書反對魏明帝的奢侈之政,聲名鵲起。高平陵事變前一天,司馬懿籌劃第二天發動政變,當晚司馬昭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司馬師卻鼾聲如雷,熟睡如常。這兄弟二人的性格差異,由此可見。
司馬昭也不願意就此打死兄長生前最寵幸的心腹,便順勢道:「那好read•99csw•com,看在文將軍面上,剩下的二十杖就免了。」又令人以冷水潑醒鄧義,問道:「鄧義,你可服氣?」
作書與內舍,便嫁莫留住。


司馬昭道:「你給我立即滾回首陽山去,老老實實地守陵,未得我召喚,不得離開,否則軍法從事,決不輕饒。」
嵇康問道:「是什麼人受了傷?」鄧義頗感意外。嵇康遂道:「這裏雖然酒氣熏天,但也有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劉伶問道:「你認識文氏兄弟?」鄧義道:「文欽任揚州刺史時,曾派文鴦、文虎入朝稟事,我在大將軍府見過,算是有一面之緣。」
史沛便問狄希道:「狄店家,劉先生說的可是真的?」狄希道:「司馬大將軍要藉此立威,這頓打可是動了真格兒。鄧將軍是體格好,換作常人,怕是早被當場打死了。」
時人不知嵇康的真實想法,但他公然為管、蔡的叛亂行為辯解,本身就是對傳統名教觀念的挑戰,在當時需要極大的勇氣。大概正因為如此,他引起了司馬昭的極度重視。很快就有消息傳來,大將軍司馬昭準備徵辟嵇康為僚屬。為此,嵇康一度離開洛陽,開始了遁跡山林的避世學道之路。
史沛哭了一陣,抹了抹眼淚,又道:「我本來隱居山中,與世無爭,打算清風白雲相伴,就此度過一生。原以為經歷無數陰晴圓缺,縱有再多的愛恨糾結,也會就此放下。直到舅舅和許允將軍先後遇害,養父嘔血過世,我這才發現,原來童年時母親遇害的那一幕,我從來就沒有忘記,我決意報仇,我想殺他,可是……」
張小泉聞言大吃一驚,道:「我還什麼都沒說,嵇先生如何就能猜到?」

鄧義道:「夫人可還留有那封信?」
鄧義應道:「是,臣謹遵夫人教誨。」

文鴦道:「你我非親非故,鄧將軍卻肯挺身而出,為我兄弟挨打,還險些死在司馬大將軍杖下,這又是何故?」

司馬昭道:「嗯,難得你有這份心,擅離職守之過就不追究了。兄長過世后,大嫂仍然住在後宅原處,你自己去看她吧。」忽想到什麼,又叫住鄧義,道:「阿義,你一身武藝,派你去守陵,實在有些委屈你了。」
史沛搖了搖頭,道:「我武功雖不及你,但那只是天資有限,未能盡得真諦,不代表史氏劍法不如你鄧氏刀法。」
這其中矛盾疑問極多,偏偏鄧義又受了杖刑,怕是半月之內難以起身,不然他還能私下展開調查,雖然這同時違背了司馬昭和羊徽瑜的命令。
鄧義怔了一怔,隨口答道:「我也不知道,我當時見到文將軍為難,臨時起意……」文鴦道:「但我卻不是臨時起意,我認定鄧將軍是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才想找你商議。」
劉伶本是疏懶性子,最不樂意多管閑事,但他既號稱酒鬼,而今已到酒壚門前,怎能因店家的一點小小古怪而過門不入?況且早跟狄希親信熟悉如家人,當年劉伶為嵇康奔走謀事,也多選擇黃公酒壚為聯絡點。
史沛臉色一沉,道:「原來小文將軍看不起女子,走,我們到外面去。」文虎笑道:「你一介女流,我怎能與你動手?傳出去只會讓人笑話。」
史沛不應,臉色陰晴不定,但顯然也是默認了。
文鴦起身走了數圈,跺腳道:「嵇康先生倒是安然,那我到底該怎麼辦?」
鄧義道:「到底什麼事?」羊徽瑜道:「幾個月前,有人送來一封信,信就直接擺在我房中案上,也不知道是什麼人送進來的,信皮上寫的是羊夫人親啟,我拆開一看,裏面寫的卻是請鄧義調查馬頭村血案。我覺得蹊蹺,好像記得聽到下人議論過馬頭村什麼的,便派人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半年前西郊馬頭村發生了滅門血案,有一戶人家男女老幼盡被殺害,而且那家人……」
史沛道:「可是現下他死了,我也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反而內心空空蕩蕩的。這一年多來,我滯留京師,晃來晃去,仿若行屍走肉一般,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鄧義道:「除了文將軍和小文將軍外,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鄧義道:「文將軍坦言相告,是希望我將這番話轉告司馬大將軍嗎?」
狄希還待再解釋,鄧義搖頭道:「劉先生他們三位都是絕頂聰明之人,瞞不過的。」劉伶道:「看,我就知道你又做了壞事。」
鄧義慨然道:「嵇先生超塵脫俗,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對任何事情都能泰然處之,鄧義佩服。既在能力範圍內能幫到先生,鄧義願意試上一試。」作了一揖,提刀起身去了。
壽春守將得知與魏軍有大仇的文鴦都可以得到重用后,果然鬥志全無,甚至當司馬昭來到城牆下查探時,城上守軍都不願意挽弓發箭。司馬昭知道戰機來臨,果斷下令攻城,守城衛士自行瓦解,根本就沒有組織有效的抵抗,壽春很快被攻陷。這場持續八個月的攻堅戰最終以司馬昭的全面勝利而結束。
聞聲掀簾進來者卻是史沛,她打扮成男子模樣,雖然英氣,但仍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女兒家的嫵媚來,年余未見,清瘦了不少,卻也愈發超脫。鄧義大感驚詫,竟然呆住,不知該如何招呼。
司馬昭大為意外,道:「是鄧義?好啊,我叫他立即返回首陽山,他竟然跑去文府找文鴦比武?這小子,還真是不把我的命令放在眼裡。」
羊徽瑜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擔心這件事會陷你于危險之中。」
文虎這才笑道:「那倒是,我從未見過一人能像鄧將軍這樣跟我兄長對仗這麼久的。換作我,也難以做到。」又問道:「鄧將軍,你武功這般了得,為何文虎在軍中從未聽過你的名字?」
正元二年(255年)正月,鎮東大將軍毌丘儉與揚州刺史文欽稱奉郭太后詔書,于壽春起兵,討伐司馬師。二人所率淮南之軍是魏國精銳,驍勇善戰,一時間聲勢很大。
鄧義沉吟片刻,道:「我並非司馬大將軍心腹,出面傳話,反而會適得其反。不過我有個別的法子,也許能解二位將軍之困境。」
鄧義嘆道:「到底是『竹林七賢』之首,僅此氣度,當世便無人能及。」
鍾會窺測司馬昭有斬將立威之意,忙道:「文氏兄弟縱然有過,終歸已歸順大魏,而且是大將軍親自封賞的官爵,若是總有人不服,一再上門挑戰,豈不是在折殺大將軍權威?」
文虎笑道:「我兄弟二人許多年不在洛陽,不知哪裡菜肴最好,更不知鄧將軍口味如何,便去金市酒樓買了些,兄長說,貴的總是會好些。既然鄧將軍因傷不能飲酒,便多吃些菜吧。」鄧義道:「多謝,二位實在有心。」又道:「美酒佳肴當前,又有二位將軍相伴左右,怎能因為一點小傷而放棄痛飲的機會?」
鄧義也曾想要請劉伶等人幫忙,但其中既涉及大將軍府諸多機密,司馬昭又遠不及其兄長司馬師寬厚,稍有不慎,便會將禍事引向劉伶等人,只能等傷好后再說。
司馬昭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吳人早在我等之前知道了淮南將會有叛亂,所以早事先備好了兵馬,等毌丘儉、文欽一動,便乘勢出擊。」
若不是多年來念念不忘,怎會一聽到史沛的名字,便立即聯想到了自己的愛女?可為何他偏偏又是殺母、殺舅的仇人?難道這就是司馬家族的詛咒,狼顧之相,低頭反顧,蹙眉而視,黑多白少,心毒多妒,貪婪好淫?
鍾會笑道:「或許是諸葛氏餘黨,又或許是東吳探子,更可能是咱們大魏的軍將,想為死在文鴦、文虎刀下的同袍報仇。反正文氏兄弟仇家不少,遇刺不算稀奇。」
剛好此時嵇康離開,寒江送走他后,遂從其房間進入朱氏客房,將朱葛恪殺死,奪其行囊。行囊中倒沒有多少財物,卻有一封密信,稱蜀漢一方得到可靠消息,魏國淮南一方將有異動,命路遺相機行事,最好是引發魏國內訌,如此蜀漢便有機可乘。寒江得到書信后大喜,立即將其秘密送回吳國。
鍾會離開文府,便驅車趕來大將軍府,稟報文氏兄弟遇刺一案。司馬昭有兩名愛將均死在了文鴦手下,對其恨意極濃,之所以不殺文氏兄弟,反而加官晉爵,不過是要招攬人心,而且此等反覆叛降並無忠義之心,即便勇冠三軍,將來也不打算重用,聽說刺客極可能是自家軍中將領后,便擺手道:「這件案子就這麼算了吧,讓文氏兄弟受受驚、吃點苦頭也好。」又想起鄧義提起的馬頭村血案來,問道:「鍾廷尉可有提過西郊馬頭村命案?」
鍾會道:「之前因追殺劉伶被捕的歹人未曾招供,受不起刑罰,已死在獄中。不過臣根據劉伶當時行蹤推算,已查得南城驛館驛卒金忠是蜀國探子。但金忠甚是狡詐,搶在臣趕去前溜掉了,迄今未能抓獲。」
文虎聞言很是不悅,道:「家兄對鄧將軍直抒肺腑,想不到鄧將軍仍是跟那些人一樣。」鄧義道:「打一場再說,文將軍意下如何?」
史沛道:「反正言而無信的事我也做過,鄧郎忘了當初我聯手張鐵匠擒住你拷問的事嗎?」
鍾會說到這裏,又道:「這可靠消息,應該來自夏侯霸,他投降蜀漢後任車騎將軍,很得蜀主劉禪信用。文欽與夏侯氏是同鄉,一向親厚,他起兵前與夏侯霸聯絡,預謀聯兵共進,也不足為奇。只是這兩方千算萬算,算不到蜀漢使者所攜密信落入了吳人密探手中。」
鄧義一見鍾會神色,便猜到對方一定認為刺客是魏軍軍將,既是自己人,行刺又情有可原,司隸也不會認真調查此案。料想文氏兄弟未將刺客遺落「神刀」一事上報,許是不知「神刀」來歷,許是想自己悄悄留下,總之,張小泉這場莽撞的行刺算是誤打誤撞地挺過去了,暫時不會受到官府追捕。
鄧義嘆道:「我跟二公子以前關係還算不錯,但不知道為什麼,近兩年他總是看我不順眼。」
為了緩解困境,毌丘儉派文欽圍攻兗州刺史鄧艾所在的樂嘉城。文欽到達之時,司馬師已經率領援軍搶先進入城中。文欽見到對方兩路大軍會合,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文欽之子文鴦才十八歲,卻勇猛強健,武藝過人,主張趁對方尚未安定時全力出擊。於是,文欽連夜進攻樂嘉城,派士兵大聲鼓噪叫喊,城內軍隊惶恐不安。司馬師也感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恐懼,他那隻受過箭傷的眼睛因壓力而外突了出來,疼痛難忍,又不敢出聲,只好咬住被子,結果把被子都咬破了。
史沛點頭道:「我也是聽到人群呼喊,才臨時趕過去的。原來……原來你武藝遠在我之上,之前那場比武,全承你相讓。我其實當日便知道你未出盡全力,本領尚在我之上,但實在料不到你竟能高出我這麼多。」
司馬昭道:「你怎麼突然問起馬威來了?你二人雖然一道辦過幾件大事,但素來不和也是真的,馬威可沒少在我面前說你是非。」
話音未落,史沛劍已出鞘,橫在了文虎頸中。文虎吃了一驚,道:「哎呀,小娘子果真身懷絕技,倒是文虎走了眼。走,我們到外面比試一場去。」

羊徽瑜瞬間便明白了過來,嘆息道:「她是為了她可憐的母親,這也難怪她。唉,可憐的孩子,實在太可憐了。」搖了搖頭,道:「阿義,日後你再遇到沛娘,不管她肯不肯姓回司馬氏,你都要好好待她。」鄧義道:「臣一定遵命。」https://read.99csw•com
羊徽瑜躊躇許久,才道:「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鄧義忙道:「臣受兩任司馬大將軍撫育長大,從無二心,夫人還信不過阿義嗎?」


一語未畢,便有軍士奔進來道:「稟報大將軍,有人到文府門前挑戰,跟文鴦公然在大街上打起來了。觀者如潮,巡防衛士難以制止。」
司馬昭接替司馬師的大將軍位子后,猶不滿足,於是又加號大都督,奏事不名,假黃鉞。他的心腹黨羽高柔被封為太尉,叔叔司馬孚升任太傅。到了此時,司馬昭權勢之大,已經超過了其父親和兄長。只不過,他這個大都督坐得並不安穩,還沒過幾天,淮南又發生了諸葛誕兵變。
司馬昭跳下馬來,命軍士排開人群,自己走到戰圈邊,大聲喝道:「住手,都住手!」
三人就此開懷暢飲,文虎酒量最差,又飲得最急,最先倒下,被軍士半攙半抬了出去。文鴦趁機問道:「我提過的那件事,鄧將軍可有什麼建議?」鄧義道:「文將軍少安毋躁,不妨再等等看。」
文虎笑道:「鄧將軍好豪氣。」又問道:「怎麼不見史小娘子?」鄧義道:「沛娘回去換衣衫了,應該還會回來,但不知時辰如何,我們不必等她。」
鄧義道:「多謝文將軍信任。這件事,事關重大,文將軍可有過考慮?」文鴦道:「我一向很欽佩嵇康先生的學識風度,況且毌丘儉一案早已經過去,我當然不願意舊事重提。但我看鍾司隸的樣子,勢必不會就此罷手,若是他來些強硬的手段,將我兄弟二人拘禁到司隸府拷問,我倒是沒什麼,舍弟文虎莽撞衝動,怕是經不起鍾司隸盤問,一番話下來,便會露餡。」
鄧義料想自己若不答應,對方便會一直糾纏下去,只好道:「『神刀』的事,我儘力而為吧,張鐵匠不要抱太大期望便是了。請人照顧也不必了。」
文鴦一時呆住。史沛倒是先失聲叫了出來,道:「什麼?鄧郎竟讓文將軍聽從鍾會的安排,捏造一份供詞誣陷嵇康先生?」鄧義道:「正是此意。」
善侍新姑嫜,時時念我故夫子!

狄希忙道:「跟鄧將軍無關,是有個人受了傷,來到小店求助,鄧將軍就幫他包紮了一下傷口。」劉伶根本不信,道:「做好事,還需要你專門在外面望風嗎?」
鄧義柔聲道:「我不怪沛娘,就算一開始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我也沒怪過你。」嘆道:「沛娘說得沒錯,你內心所受煎熬,實在勝過我千萬倍,實在是辛苦你了。」
鍾會應該並不知道嵇康等人蔘預過毌丘儉兵變,他只是怨恨嵇康輕視自己,每每主動親近,均被其拒於千里之外,於是存心報復,想趁機附會流言,再以文氏兄弟為證人,坐實嵇康謀變一事,屬於典型的公報私仇行為。即便鍾會聽到過「竹林七賢」預謀淮南兵變的風聲,肯定也沒有證據,不然也不會一心想利用文氏兄弟證詞來攀誣嵇康了。
鄧義道:「可是你不能違背天道人倫,親手弒父,於是你遷怒於我,一心要殺我。你口口聲聲說是為許允復讎,其實也是將我當作了司馬大將軍,要為你舅舅、你母親、你養父報仇。」
結髮行事君,慊慊心意關。
劉伶「啊」了一聲,道:「如此,豈不是有可能追查到呂安身上?」張小泉道:「實在抱歉。我全身是傷,不能公開露面,不好去找嵇先生,所以才想來首陽山找劉先生商議。但適才先遇到鄧義,他說最好不要讓幾位先生知悉此事,讓我先藏在黃公酒壚養傷。」
鄧義道:「沛娘當真願意助我,那麼可否請沛娘先答應我一件事?」史沛道:「鄧君請說,我一定做到。」鄧義道:「請沛娘決計不要插手此事。」
明知邊地苦,賤妾何能久自全?

鍾會又道:「至於東吳那邊,臣調查了馬市客棧夥計寒江平日交往之人,抓了一些嫌犯,拷問之下,有兩人承認自己是東吳姦細,當日在碼頭堆棧倉庫截殺劉伶的,也是這兩人。他二人招供說寒江是其頭目,而且寒江確實就是當日殺死蜀國密探朱葛恪及張亮之人。」
文鴦躊躇道:「這我知道,鍾司隸為人……總之,不是那麼親厚之人,但他性情狠絕也是真事,我擔心……」
忽有人扶著狄望掀簾出來,卻是鐵匠張小泉。劉伶訝然道:「咦,怎麼是你,你不是關了鐵匠鋪,說要回去家鄉嗎?」又問道:「張鐵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是誰傷了你?」又不由自主地轉頭去望鄧義。
史沛道:「你不一向是司馬氏的心腹嗎?何以司馬昭對你下如此重的狠手?」鄧義道:「我犯了軍法,司馬大將軍責罰是應該的。」
鄧義道:「文將軍擔心會遭到鍾會報復?鍾會表面是翩翩佳公子,清高自負,實則工於心計,城府深沉,這倒是極有可能。但文將軍若是遵從鍾會吩咐,構陷無辜,日後又怎能心安?」又安慰道:「文將軍有官爵在身,只要不讓鍾會抓住把柄,他也不能拿你怎樣。」
鄧義很是不解,但不便詢問,只好道謝,等杜因診治完畢,出去配藥,這才問道:「司馬大將軍如何會突然派二位將軍攜太醫前來探視?」文鴦道:「我等也不知具體緣由。」
這一場震動洛陽的比武遂以鄧義受罰而告終。此後,再沒有人敢到文府向文氏兄弟挑戰,也再無行刺事件發生。文虎亦是經兄長文鴦解釋,才明白鄧義堅持要當街比武的目的,不過是想觸怒司馬昭,以重罰來阻止其他魏軍將領再滋事。鄧、文二人武功固然旗鼓相當,但亦有意拖延時間,其實就是等官府出面阻止,只是想不到大將軍司馬昭親自趕來,震怒下險些當場打死了鄧義。
更有甚者,京師有流言說,身為「竹林七賢」之首的嵇康曾經預備暗中相助毌丘儉,支持以武力恢復曹魏掌權,只是被山濤所阻止。好在司馬昭沒有相信這種說法,除了他對山濤極為倚重信任外,還因為亦有荀氏家族參与淮南兵變的流言,毌丘甸妻子荀華及其女毌丘芝既受赦免,司馬昭又怎會因為這一點就得罪整個荀氏呢?既然他不認為荀氏參与了兵變,當然也會忽視嵇康預謀的流言,至少表面是如此。
史沛道:「軍中鬥毆,司空見慣,我才不信司馬昭是因為你觸犯軍法才動如此重刑。他新接軍政大權,想要以此立威,是不是?」鄧義嘆了口氣,道:「既然沛娘知道,何必問我?」又道:「沛娘,你可是清減多了。」
他既打算以挑戰文鴦一事觸怒司馬昭,原以為最多不過是挨頓打,但司馬昭走到面前命他跪下時,他感覺到了實實在在的殺氣。他雖不願意出聲求饒,那一剎那,卻亦本能地心生恐懼,幾至難以相信,二公子竟會就此殺了他。此時雖然有意說得輕鬆,但回想起來,仍是心有餘悸。
史沛道:「這事不難解決,我去殺了文虎滅口如何?」鄧義叫道:「沛娘!」
鄧義道:「沛娘說得極是。」見對方神情溫軟了許多,不再是往日的橫眉冷眼,便大著膽子道:「有一件事,那個……司馬大將軍,我說的是司馬師大將軍,他臨死前……」
史沛便學男子拱了拱手,道:「文將軍武功好得很呢。」文鴦忙回禮道:「不過是一些粗淺功夫而已,不敢當,不敢當。」
司馬師毒害結髮妻子夏侯徽一事,眾人言之鑿鑿,已是公認的事實,但也有人稱這是政敵有意陷害司馬師,夏侯徽其實只是病死,司馬氏一方從不提及往事半句。此刻聽到史沛親口說出「毒害」一事,鄧義不禁一怔。
司馬昭忽然發了怒,厲聲道:「亡兄在世時,總誇你機敏幹練,謹言慎行,怎麼,而今我接替了亡兄的位子,你就不肯聽令了嗎?」鄧義道:「臣不敢。」
史沛道:「那馬威既跟你一樣的身份,想必是任務失敗,被對頭殺了。那對頭也夠狠絕,竟然又追尋到馬威家人,將其滿門屠殺,實是喪盡天良。這等濫殺無辜者,人人得而誅之,我來助你調查此案。」
文欽死時,其子文鴦、文虎正領兵在壽春城中巡查,聽到父親死訊,悲憤異常,立即想找諸葛誕報仇,但部下將士不願意從命。二人知道留下必為諸葛誕所殺,只好翻牆出城投降。文鴦勇悍異常,曾經殺死無數魏兵,魏軍將士堅決請求殺死文鴦、文虎兄弟。司馬昭為了瓦解敵人軍心,有意不計前嫌,任命文氏兄弟為將軍,賜爵關內侯。
諸葛誕有一子二女。長子諸葛靚于起兵時被送至東吳當人質,在吳時官至右將軍。次女嫁太傅王凌之子王廣,早先因受王凌案牽連被殺。長女嫁司馬昭之弟司馬伷,按舊律法,諸葛氏亦該株連處死,但因為已有毌丘芝前例,出嫁之女不再受牽連,是以諸葛氏得以保全,先後為司馬伷生下司馬覲、司馬澹、司馬繇三子。
司馬昭也不敢怠慢,不僅召集了二十六萬軍隊,親自領軍出征,還挾持了魏帝曹髦和郭太后共同前去討伐諸葛誕。

官作自有程,舉築諧汝聲!
況且之前已有過關於嵇康暗助毌丘儉而為山濤所阻的流言,山濤已公開宣稱是遭政敵陷害,司馬昭也表示支持山濤,不會聽信流言。文氏兄弟大概也由此明白司馬昭並無深究之意,再來一出,不過是自討沒趣而已。
鄧義進來時,司馬攸、賈褒夫婦正在陪羊徽瑜閑談。羊徽瑜乍然見到鄧義,很是欣喜,問了一陣家常,便命養子、兒媳先行退出。鄧義料想夫人單獨留下自己,必是有事,卻也不敢多問。
史沛道:「我恨了他那麼多年,就算他死了,我一時也難以放下。」霍然起身,欲待離去。鄧義忙叫道:「沛娘答允了張鐵匠要照顧到我痊癒,可不能言而無信。」
邊城多健少,內舍多寡婦。
史沛很是不解,道:「害怕?是怕我要殺你嗎?」鄧義道:「不是。我害怕沛娘始終不肯面對,心中放不下這些事,而我,又不能背叛司馬氏。」
話音剛落,史沛便進來道:「鄧將軍有傷在身,不能飲酒。」
史沛沉默許久,才問道:「你想說什麼?」鄧義道:「大將軍……我是說故大將軍司馬師,他讓我代他當面問沛娘,你可是叫司馬沛,是大將軍的次女?」
劉伶道:「你認為文氏兄弟會就此緘默,像你當初沒有上交信函一樣?」鄧義道:「當初我那麼做,只是因為我不想再管任務之外的事。但而今我已經知道諸位先生最盼望的並不是誰來執政掌權,而是國家安定,天下早日統一。」
鍾會道:「臣猜東吳應該派人與毌丘儉聯絡過,試圖結成聯盟,但毌丘儉既以郭太后名義起兵,便不能與東吳聯兵,不然便是叛國,也等於自己承認手中的太后詔書是假詔。」
司馬昭擔心調不動諸葛誕,反而會逼得他造反。賈充道:「早反禍小,遲反禍大!」
張小泉笑道:「不是那個。我聽劉先生說,你有大恩于文氏兄弟,那麼我那柄『神刀』,你是否能想辦法幫我要回來?」鄧義道:「原來是因為這個,這隻能看機緣。但照我看來,文氏兄弟也都是愛刀之人,要回來的可能性不大。」
司馬昭大為驚異,道:「竟有這等事?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鄧義道:「想必廷尉尚未捉到兇手,不能結案,所以大將軍未曾收到陳報。」
張小泉歉然道:「那文氏兄弟武功相當不錯,而且身邊衛士多是剛勇之輩,我寡不敵眾,竟未能得手,只傷了弟弟文虎。」

鄧義問道:「沛娘來首陽山,不獨是牽挂我,也想來拜祭司馬大將軍,是嗎?」
之前毌丘儉在淮南起兵后,曾經派人聯絡鎮南將軍諸葛誕,但諸葛誕殺了使者,將公告天下,宣稱毌丘儉、文欽大逆不道。諸葛誕與何晏、夏侯玄等正始名士關係極好,在政治立場上,他一向親近曹魏,不滿司馬氏專權,但他為何不與毌丘儉聯手起兵,反倒在毌丘儉兵敗后單獨起兵,著實令人費解。推斷起來,大概是個人的情感因素在其中,他應該與毌丘儉、文欽並不和睦,這一點,從他後來毫不猶豫地殺死文欽也能看出來。
文虎奇道:「你?莫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分明是個女子,哈哈哈。」雖然後面只是「哈哈哈」,卻分明是輕蔑之意,不相信對方「武功也還不錯」了。
張小泉忙道:「跟鄧義無關,是我跟人打架受了傷,九九藏書一時無處可去,便來到黃公酒壚,正好遇到鄧義在這裏飲酒。」
文鴦忙阻止道:「文虎……」鄧義道:「哎,文將軍,讓他們去吧。」文鴦只得道:「文虎,千萬別傷人。」
史沛道:「我原以為阮姝阮夫人已是世間罕見之人,想不到嵇康先生氣度更在其上,竟絲毫不將個人安危放在心上,也不願意他的事成為關心他的人的負擔。」
史沛道:「之前鄧郎不是告訴張鐵匠,說不必請人來照顧嗎?」鄧義道:「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來的人是沛娘你。」
鄧義遲疑了一下,答道:「臣不能肯定。不過大將軍過世前,確實囑咐臣務必要找到他女兒下落。」
長城何連連,連連三千里。
原來當日劉伶與店家狄希來探訪鄧義,離開軍營時,在樹林中遇到了女扮男裝的史沛。劉伶訝然道:「沛娘,你怎麼在這裏?」旋即會意過來,道:「你人一直在洛陽,知道了鄧義因跟人比武挨打受傷,特意來軍營看他,是不是?」

張小泉搖頭道:「不行,這可是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請來的,況且你還沒見過這個人是誰呢。」轉頭朝帳外叫了一聲。
鍾會很是意外,道:「大將軍竟然會關注民間普通命案,實是百姓之福。這件案子,臣聽家兄提過,說死者均是一刀斃命,兇手應該不止一人。但現場也沒有更多的線索,迄今沒有任何進展,只能當懸案處置。」又小心翼翼地道:「大將軍若是矚目此案,臣回去後轉告家兄……」
司馬昭與諸葛誕對峙之時,除了眼前的危機,東南面牽動了東吳的精銳,西南面則引發了蜀漢姜維的蠢蠢欲動,但雙方都沒有佔到便宜,東吳更是在增援行動中慘敗而歸,可見魏之實力已經遠遠在兩國之上,蜀漢、東吳的覆滅已經成為不可扭轉之勢,天下一統的日子即將來到。
史沛哭道:「我……我當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覺得若是沒有報仇這件事,我實在沒有勇氣再活下去。鄧郎,實在抱歉。」
劉伶忙問道:「你可有露了形容?」張小泉道:「那倒是沒有,我用黑布蒙了臉。但是……」劉伶道:「但是什麼?」張小泉道:「我逃走時被羽箭射中,將兵器落下了,就是那柄『神刀』。」
——陳琳《飲馬長城窟》
嵇康忽道:「鄧將軍本是司馬師心腹,竟能洞悉我等真實心意,也算是人生知己。鄧將軍,我嵇康敬你一杯。」
鄧義知道對方機警,已經對自己來訪起了疑心,但一時又難以找到別的說辭。路遺忽笑道:「鄧將軍是聽說文氏兄弟勇猛無敵,想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厲害,最好是能下場較量一番吧?習武之人,大抵如此。我今日強賴著隨鍾司隸來訪,其實也有此意。」
文鴦吞吞吐吐地道:「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內中尚有個大大的難處。那個……那個嵇康嵇先生參与謀變,實是真有其事。」
鄧義神色當即陰沉了下來。史沛忙道:「抱歉,我不該這麼說。」鄧義搖頭道:「沒事。沛娘先去吧,我今日會設法將文氏兄弟穩在這裏,等沛娘回話。」
劉伶等人聽嵇康坦然指出想除掉他的其實是司馬昭,無不暗暗心驚,半晌不敢接言。嵇康倒是平靜如初,只道:「請沛娘轉告文將軍,順其自然,不必多想,或是多做什麼。」
文虎未及回答,文鴦先道:「不必了,今日我二人主要是來探望鄧將軍,他日有的是機會遊覽首陽山。」
史沛道:「先生唬我的,是吧?」劉伶道:「不信的話,你可以自己去看。」
軍士上前執住鄧義手臂,拖翻在地,取過大杖,當場打了起來。行刑者均知大將軍有當眾立威之意,是以下手極重,到三十杖時,鄧義已口吐鮮血,暈死過去。
為了避免出現昔日毌丘儉腹背受敵的局面,諸葛誕又派長史吳綱帶著幼子諸葛靚到吳國,向吳王稱臣求救。吳綱到了吳國說明來意,吳人大喜,當即派將軍全懌、全端、唐咨、王祚等人領兵三萬人,與之前投降東吳的文欽一起去增援諸葛誕。
文鴦忙道:「鄧將軍不必憂心,我兄弟二人正是奉司馬大將軍之命前來。另外,還有一人隨行。」掀開帘子,請進隨從,卻是太醫杜因。杜因道:「臣奉司馬大將軍之命,專程來為鄧將軍療傷。」
司馬昭未及回答,文鴦忙奔過來跪下求情,道:「鄧將軍只是想與臣切磋刀法武藝,並無惡意,還望大將軍手下留情。」
司馬昭一拍桌案,道:「鍾司隸說得極是。來人,備馬,我要親自趕去文府處置。」
雪上加霜的是,全懌兄長之子全輝、全儀剛好在此時因家庭矛盾投降了魏國。鍾會向司馬昭獻計,利用全輝來招降壽春城中的全懌。鍾會冒充全輝筆跡,寫信告訴全懌道:「吳國朝廷惱怒全懌諸將不能擊敗包圍壽春的敵兵,打算殺盡諸將家屬,我們不得不跑出來歸順魏國。」全懌接信后深感失望,立即率領手下數千兵士出城投降。
東吳將士大多投降,只有吳將於詮道:「大丈夫受命于君主,帶兵前來救人,既不能取勝,只能以死相報。」將盔甲脫下,沖入敵陣戰死。
劉伶本想說:「可能是司馬昭越來越發現你跟他不是同一路人了。」但見鄧義神色閃爍不定,似有沮喪失望之意,話到嘴邊,便吞了回去,改口道:「你捨身替文氏兄弟擋災,他們豈不是很承你的情?」
司禮官奏道:「陛下貴為天子,按禮制,不必答拜臣下。」曹髦回答道:「眼下我也是別人的臣子啊。」意指魏國朝政大權盡入司馬氏之手,司馬師甚至敢擅自廢立皇帝一事。
困守在壽春的諸葛誕等人苦等援兵不至,日子更加難過。由於糧食不夠,諸葛誕這邊的將領蔣班、焦彝開始懷疑東吳不過是要坐等成敗,力勸諸葛誕不要再指望東吳援兵,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突圍出去。文欽、全懌等東吳將領知道了很是生氣,他們冒著生命危險與諸葛誕同居死地,卻還要被蔣班、焦彝懷疑誠意。諸葛誕為了安撫東吳將領,故意說殺掉蔣班、焦彝,二人恐懼下,出城投降了司馬昭。
鄧義道:「大將軍沒聽說西郊馬頭村的案子嗎?」司馬昭一怔,道:「馬頭村?」鄧義道:「大將軍軍政繁忙,自是無暇顧及旁事,馬威就是馬頭村人氏。我剛剛聽說,半年前,馬頭村裡發生血案,馬威全家都被殺了。」
文虎知道真相后十分感慨,他是爽直之人,當即便欲趕去首陽山向鄧義道謝。文鴦忙阻止道:「如此,就枉費了鄧將軍一番苦心。目下表面看來,是我等有恩於他,哪有恩人先去拜訪的道理?」文虎這才勉強作罷。
鄧義道:「司馬大將軍很挂念你,臨死前一再囑託我,務必找到你,照顧周全。」
當日,這一句「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悄然傳遍了全城,聞者皆有所感,即使不滿司馬氏專權如嵇康者,也知司馬氏代魏已成定局,此即嵇康所稱時勢。
司馬昭聽到風聲后,派心腹賈充前去慰勞,藉以窺測諸葛誕。賈充見了諸葛誕后,有意談論時事,裝作很隨便的樣子說:「洛中諸位賢達之人都希望實行禪讓,您認為如何?」意思是曹魏應該讓位給司馬氏。
嵇康緩緩道:「其實鄧將軍不必這麼做。選擇權在文氏兄弟,不必將鄧將軍也牽連進來。」

司馬師深以為然,又不顧病痛,親自率軍前往。他嚴令部下不可與毌丘儉交戰,只深挖溝壕、高立堡壘,以挫其銳氣。這一招相當厲害,毌丘儉、文欽不能速戰速決,起兵時的銳氣很快消退。
鄧義登時心中一緊,問道:「鍾司隸說了些什麼?」文鴦道:「鍾司隸說,洛陽曾有流言,說『竹林七賢』中的嵇康等人曾與毌丘儉、毌丘甸父子勾結謀變,毌丘儉在外,毌丘甸、嵇康在內,裡應外合,但後來『竹林七賢』中的山濤阻止了嵇康,毌丘甸力孤難行,逃出洛陽,『里應』一事才未能成功。鍾司隸問我是否知道這件事。」
劉伶狐疑問道:「鄧將軍,你是不是又殺了什麼人,逼迫狄希幫你善後?」見鄧義始終不應,便抓起他身邊的長刀,拔刀出鞘,卻不見血跡。
全懌、文欽等率領的東吳援軍到達時,司馬昭大軍已經圍住了諸葛誕所在的壽春。全懌等利用山勢,好不容易突圍進入城中,與諸葛誕會合。司馬昭也不立即攻城,只下令大挖工事,堅守壁壘,在壽春外合圍成兩層包圍圈,預備長期圍困。文欽等人多次突圍,均未能衝出包圍圈。
司馬昭道:「不關你的事,退下!」怒氣沖沖走到鄧義面前,道:「鄧義,你好大胆!」鄧義道:「臣只想……」司馬昭怒道:「跪下!」鄧義遂默默單膝跪下。
鄧義一時頗為尷尬,不知該如何應答,他自是不能將真相告知,卻也不願意謊言欺瞞文氏兄弟。還是史沛道:「未必人人都願意像二位文將軍那般顯山露水。」又拍了拍腰間長劍,道:「譬如小文將軍能看出我武功也還不錯嗎?」
毌丘甸與荀華所生之女毌丘芝已經出嫁,也株連被判死刑,因懷孕暫時囚于司隸大獄。荀華愛惜女兒,然她自己也是剛從刀斧之下逃生,又哪有能力營救女兒性命?后荀華得高人指點,寫信給前司隸校尉何曾,請求自己去做官婢,以贖毌丘芝一命。何曾去職守喪在家,卻得身為荀子後人的荀華求助,極感榮耀,於是上書稱株連出嫁之女的法律條文不合情理,請求複議。廷議后,朝廷決定更改《刑法志》,此後不再株連出嫁之女,毌丘芝由此得以出獄。
全懌投降事件對壽春守將震撼極大。為了擺脫困境,文欽與諸葛誕商議,決定集中兵力,突破重圍。這是一場惡戰,雙方各出全力,激戰六晝夜,箭石如雨,死傷遍地,血流成河。諸葛誕等人最終未能衝出包圍圈,被迫返回城中。
史沛道:「小文將軍不要誤會,我是真心稱讚令兄文將軍刀法高明。當然,鄧將軍武功也還不錯。」
鄧義這頓打挨得不輕,途中幾度昏死,被抬回首陽山軍營后,實無力起身,便命人去黃公酒壚買酒。狄希聽說鄧義受了杖刑,忙告知劉伶,二人一道趕來軍營探望。鄧義將經過情形告知。劉伶長舒一口氣,道:「如此,張鐵匠算是有驚無險了。」又抱怨道:「張鐵匠現下住在我家養傷,說每天都要吃大魚大肉,這裏荒郊野嶺,哪裡去給他找那麼多魚肉?」
文鴦道:「鄧將軍如果能讓司馬大將軍知道我等處境艱難,我兄弟二人自當感激不盡。昨晚之事只是個開頭,怕是日後麻煩無窮無盡,還望鄧將軍能說服司馬大將軍出面,為我兄弟二人主持公道。」
身在禍難中,何為稽留他家子?
嵇康道:「不難猜到。張鐵匠表面冷淡,其實是個熱心人,至少對『竹林七賢』之事極為關注。我幾人曾議及文鴦、文虎兄弟知悉我等暗助毌丘儉一事,而今他兄弟二人再度降魏,一旦入朝,極可能舉報此事。張鐵匠聽到后,當即便建議搶先下手,殺了文氏兄弟滅口。我們當然不贊成這麼做。這不久,張鐵匠便關了鐵匠鋪,說是要返回家鄉。我當時便有所懷疑,但想到你為人穩重,應該不會貿然行事,只希望你是真的返回了家鄉,想不到你到底還是做了行刺之事。」
鄧義道:「鍾會是司隸校尉,在司隸任上久無大的建樹,而今新任大將軍上台,他當然要爭功表現,哪怕構陷無辜也在所不惜。文將軍該知道鍾會素來陰詭多計,他擅長模仿人筆跡,曾以假書信騙降東吳大將全懌。」
文鴦雙手一攤,窘道:「那我到底該怎麼辦?」史沛道:「我們都料不到嵇康先生會這般回答。張鐵匠本來說要與我聯手去殺了鍾會,嵇先生說絕不贊同我們以此手段去對付國之重臣,也不會允許旁人因為顧念他的安危而去做什麼事。」
鄧義愕然道:「張鐵匠照顧我,你自己不是也受了傷,傷勢尚未痊癒嗎?」張小泉笑道:「是,是,所以我只是裝裝樣子,不過我專門請了一個人來照顧你。」
鄧義重新伏在榻上,命軍士退出,道:「這是一個神秘人托羊夫人轉給我的信,我也不知究竟。」也不瞞史沛,大致說了究竟。
鄧義一笑,不置可否。鍾會便笑道:「果真動手的話,鄧將軍可要手下留情,文氏兄弟昨晚遇刺,文虎受了傷。」
文鴦長吁一口氣,道:「想不到鄧將軍身為司馬大將軍心腹,卻還與『竹林七賢』有交往,看來我真是找對人了。」鄧義搖頭道:「我這等武夫,能與『竹林七賢』有什麼交往,不過是機緣巧合,湊巧認識罷了。」
往謂長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