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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鷹視狼顧

第八章 鷹視狼顧

司馬昭終於點了點頭,道:「就這麼辦吧。」鍾會道:「臣領命。」
成濟道:「所以只要來個武功一般的刺客,就可以將全將軍輕鬆了結。」
劉伶道:「你不信?老實說,我也很難相信。當日在洛陽,因為《原君書》一事,與吳綱鬧得並不愉快,想不到而今嵇康有難,他竟然從東吳跑過來救他。」
劉伶又叫道:「喂,你得罪了人,不準備道歉嗎?你明日給我滾來首陽山,好好向沛娘賠禮。」鄧義為難地道:「我有軍令在身,最近怕是都走不開。」

史沛忽插口道:「說來說去,嵇康先生的生死,仍在司馬氏一念之間。」鄧義道:「這也是沒法子中的辦法。只是這樣一來,文將軍的聲名怕是就此毀了。」
鄧義道:「你只是猜測吳綱殺人,又無真憑實據,如何敢私下動手報仇?萬一你猜錯了呢?」全敏道:「就是因為我知道找不到真憑實據,吳綱一定可以利用使者身份逃過這一次。我不甘心,不甘心全將軍就這樣白白死了。」

鄧義奇道:「成舍人何以如此肯定?」成濟道:「鄧將軍沒看到嗎,我說出全懌人死了的時候,吳綱身後的侍從撇了一下嘴角,露出了明顯的笑意。」
鄧義道:「那麼吳使者離開時,全懌可有相送?」吳綱道:「沒有。全懌問了一番吳國情勢后,神色很是沮喪,就那麼坐在那裡,我說告辭時,他也只是揮了揮手,沒有起身。」
劉伶思忖道:「阮籍不是多口之人,他如果討厭你,只會離你遠遠的,不會特意留下來跟你說那幾句話。」又問道:「是不是之前阮籍託付過你什麼事,你忘記辦了?」鄧義道:「沒有啊,以前我跟阮先生只打過照面,今日還是第一次說話。」
司馬昭搖頭道:「不是鄧義,一定是吳人所為,而且我知道鄧義去西郊做什麼。」

鄧義忙問道:「那位中年文士長什麼樣子?」村民道:「嗯,看起來有些古板木訥,沒什麼特徵,不過他右手拇指上有個傷疤。」
漢武帝時,朝廷為充實人口,將天下豪富人家遷往茂陵居住。人們普遍不願意背井離鄉,為此而怨聲載道。河內遊俠郭解不符合資財三百萬的遷轉標準,但由於名氣太大,仍然被提名遷徙。大將軍衛青聽說后,特意向皇帝求情,說郭解家貧,不符合遷移茂陵的標準。漢武帝當即發怒道:「一介布衣,權至使將軍為言,此其家不貧。」強迫郭解遷居茂陵,後來更是殺了郭解。
鄧義道:「那麼那封信,就是嵇康先生寫給諸葛誕的那封信,是真的嗎?」
鄧義吃了一驚,道:「大將軍麾下人才濟濟,旁人不說,司隸校尉鍾會幹練有才,為何不派他去?」
經過一個月的周密準備,司隸校尉鍾會終於得到文鴦、文虎的完整供述。他雖對結果早有預期,但真的拿到證詞時,還是相當激動,實在因為他暗中盼望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張小泉笑道:「怎麼,沒事就不能找你?」忽然袖出短刀,抵在鄧義后心,低聲道:「別動,叫你手下人先回去,你得跟我走。」
鄧義頭也不回地答道:「鴻臚寺是外國使節住處,內外戒備,能有什麼事。」
鄧義忙問道:「沛娘可還好?她可有來東園?」劉伶道:「沛娘人在首陽山,說是不想回城。」又想起一事,告道:「對了,你知道除了史沛和張鐵匠外,向秀目下也住在我那裡吧?」
鄧義不答,只道:「這就去臨湘侯府吧。」成濟忙道:「天光已暗,我們趕到臨湘侯府,天肯定黑了,不如到前面白馬驛站歇宿一宿,明早再去臨湘侯府。」
司馬昭便大致說了東吳降將全懌昨夜遇刺一事,道:「我想將全懌一案交給你去辦。」


鄧義見也幫不上忙,便從內室出來,招手叫過吳綱侍從,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鄧義見文氏兄弟神色十分難看,只好道:「你們別怪二位文將軍,這全是我的主意。」
鄧義想象史沛挽袖做飯的樣子,心中很是嚮往,忙跟著劉伶出來,問道:「劉先生何時會回首陽山?」
史沛躊躇片刻,仍然說了出來,道:「如果鄧郎回城見到司馬大將軍后,為嵇康先生求情,會怎麼樣?」
鄧義道:「張鐵匠……」張小泉手上加力,刀尖瞬息刺破衣衫,抵在鄧義皮肉上。張小泉道:「今日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你忘了當初我拷問你時划的那幾刀嗎?我可不是什麼手軟之人。」
司馬昭道:「怎麼,你懷疑鄧義殺了全懌?」賈充道:「臣不敢作此推測,只是覺得太過湊巧了些。」
鄧義道:「這也只是旁證。如果吳綱咬定沒有殺人,還是沒有辦法定他的罪。」
鄧義無奈,只得道:「臣領命。」躬身退了出去。
鄧義伸手為吳綱合上雙眼,這才起身,大聲道:「請各位少安毋躁,我一定會查明真相,給諸位一個交代。至於面見司馬大將軍一事,我會即刻派人回城請示大將軍,請熊侍從安心等待回復。」
鄧義道:「你既知吳綱只是受命於人,真正的罪魁禍首是東吳新國主,又何必一定要殺死一名小卒子泄憤?」搖了搖頭,命道:「來人,先帶全敏下去,找個地方監禁起來,明日一早押回城中,請司馬大將軍處置。」
吳綱送到門口,問道:「鄧將軍派禁軍將我等軟禁于鴻臚寺客館內,是因為全懌這件事嗎?」
嵇康亦是豁達之人,走出幾步,忽又想到什麼,返身握住兒子嵇紹的手,告道:「你而今也是大人了,要學會為母親分憂,知道嗎?」嵇紹流淚答道:「孩兒知道。」
到了下午,鄧義人還沒到,中護軍賈充倒是先從西郊趕回來了,稟報道:「已經按照大將軍吩咐,將吳綱等人軟禁在鴻臚寺,等候大將軍處置。還有一件事,臣過閭闔門時,特意盤問過守衛,問今早是否有可疑人出入,守衛說可疑人沒有,不過他看到了鄧義鄧將軍。」
那封信,竟是嵇康寫給前鎮東將軍諸葛誕的親筆信。信中,嵇康一再勸說諸葛誕不要起兵對抗朝廷,稱天下一統才是大勢所趨,內訌只會消耗魏國自身實力,令親者痛、仇者快。
劉伶早從史沛口中得知緣由,也頗佩服鄧義的應變能力,狄希、狄望父子卻是此刻方才得知,聽了鄧義述說,仍是不解,問道:「為何作偽證誣陷嵇康先生反而是上策?」
鄧義心中「咯噔」一下,心道:「這不是阮籍先生嗎?難道他今日在大將軍府向我暗示之事,是指馬頭村血案?」愈發茫然不解起來。
司馬昭沉吟片刻,又問道:「為何一定要牽進山濤來?」
吳綱只得道:「我昨晚離開東園后,乘車回鴻臚寺,經過臨湘侯府時已是半夜,見全府門仆坐在門檻上打呵欠,忽然起意,便派侍從上前詢問,全懌將軍可有安歇。僕人立即進去飛報,片刻后又出來,稱全懌將軍請我進去,於是我便下車入府。全懌人已等在書房中,請我坐下,交談了一番,見他因家眷、母親先後遇害而精神不濟,便起身告辭。」
鄧義聽說全懌與吳綱中了相同的慢性毒藥,很是吃驚,怔了一怔,又追問道:「杜太醫能肯定嗎?」杜因道:「我于藥物最精,自認不會看走眼。」
剛好劉伶與史沛一道進來,劉伶忙叫道:「別吵,別吵。老狄,二位文將軍都不是壞人,你別趕人出去,快去拿酒上來。」
成濟笑道:「聽起來臨湘侯府很是了不起,可全將軍不還是在你等眼皮底下遇刺了嗎?」全敏道:「你……」
剛好有軍士進來,司馬昭便令鍾毓退下。軍士道:「臣奉命去舞陽侯府召鄧義鄧將軍,但他人不在,下人說他昨日下午便出了門,一直沒有回來。」
吳綱一怔,隨口應道:「應該是這樣。」
鄧義點了點頭,道:「全侍衛單獨找我,可是有什麼話要說?」全敏指著等在門外的成濟道:「那位是……」鄧義道:「哦,他叫成濟,是中護軍賈充手下,並非我下屬,而是司馬大將軍為了查案方便,臨時撥給我的人手。」
鄧義忙從榻上一躍而起,穿好衣衫,提刀便往鴻臚寺趕來,未近大門,便聽到有金刃交接之聲。急奔進寺,卻見軍士正在庭院中圍攻一名黑衣男子,那男子赫然便是不久前才見過的全敏。鄧義喝道:「住手,都給我住手!」軍士聞令,便住手不攻,一齊退開。
司馬昭道:「怎麼,你沒有話說?」鄧義道:「沒有。任憑大將軍責罰。」
劉伶道:「這裏面的關竅,一時難以說清。總之,二位文將軍不但不是壞人,還為此背負了罵名,受的委屈不小。」
鄧義道:「酒具可還在?」侍從答道:「在是在,可是早已經收去廚下清洗過了。就算有人下過毒,現下也發現不了痕迹。」
全敏道:「鄧將軍,你是那位鄧義將軍吧?」鄧義奇道:「全侍衛認得我?」全敏道:「我只是聽過鄧將軍的大名,並無緣得見。文鴦、文虎兄弟曾來拜見全將軍,我聽說了你跟文鴦比武的事。」
劉伶道:「你再好好想想,阮籍這是明顯的暗示,暗示有什麼事,你沒去辦,或是辦了沒有辦好。」
文鴦道:「鄧將軍是讓我迎合鍾會之意嗎?」鄧義道:「對,文將軍回城后,便去求見鍾會,表示你已經想通了,決定聽從他的安排。鍾會必定會告訴你如何如何去做,會盡量讓證詞不利於嵇康先生,你一切聽從他的吩咐安排。」
史沛道:「可既然是司馬大將軍要殺嵇康先生,鍾會不過是揣摩其意而已,大將軍就算知道是假供詞,照舊可以以謀逆的罪名處死嵇康先生。」
司馬昭哈哈大笑道:「你倒是推得乾淨。鍾廷尉,說實話,在才識和膽氣上,你可比令弟鍾會鍾司隸差遠了。」
鄧義道:「孫魯班眷屬及子女可有受到株連?」
狄望衝出來道:「嵇先生不是劉先生最好的朋友嗎?文鴦、文虎誣陷嵇康嵇先生,害得嵇先生下了大獄,劉先生還說他們兄弟不是壞人?」
史沛道:「之前我以為是司馬昭派鄧郎殺人,可而今看來,並不是這樣。你實話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殺全懌?」
全敏道:「如果是吳綱下毒,那麼刺客又是誰呢?」鄧義嘆道:「這是一個問題。但更大的問題,目下我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吳綱下毒,因為他自己也中了跟你們全懌將軍一模一樣的慢性毒藥。」
全敏道:「刺客所用兇器大概又薄又利,兼之出手乾淨利落,所以沒有留下多少血跡。而且刺客十分狡詐,他將全將軍殺死後,巧妙地將其身體靠在案上,令其不至倒下。我等在外面看到人影映窗,便以為全將軍還坐在那裡。」
鄧義聽完,問道:「這麼說,我在山中的一年多,東吳已經換了新皇帝?」吳綱道:「是,一年前皇帝還是孫亮,而今已經是孫休了。」
舞陽侯即是司馬昭次子司馬攸,過繼給司馬師為嗣子。他已另置別宅,並接了嗣母羊徽瑜過去奉養。司馬懿、司馬師在位時,鄧義一向住在大將軍府,別無居處,而今司馬昭掌權,不願意兄長一系的人再留居在自己地盤,便命先送鄧義去舞陽侯府暫住。
吳綱道:「那好,我便大致敘述一番,鄧將軍有疑問的地方,隨時可以發問。吳大帝孫權晚年,因太子孫登早死,吳國陷入儲君之爭,主要興風作浪者是孫權愛女孫魯班,孫權先立第三子孫和為太子,后因孫魯班等人反對,廢孫和太子位,改立幼子孫亮為太子。孫權死後,孫亮以太子身份即位,由太傅諸葛恪輔政。但諸葛恪除了輔政大臣的身份外,還是廢太子孫和正妃張氏的舅https://read.99csw.com舅,民間盛傳諸葛恪將迎孫和歸位,吳主孫亮起了警惕之心,遂聯合武衛將軍孫峻,在宮廷宴會上殺死諸葛恪。之後孫峻獨掌大權,又親厚公主孫魯班,殺死了她討厭的廢太子孫和,以及親妹妹孫魯育。孫峻病死後,其族弟孫綝把持朝政,孫綝與孫峻為同一祖父的從兄弟,秉政時才二十歲出頭,是典型的志大才疏的公子哥。之前諸葛將軍……諸葛誕起兵,孫綝先後派出近十萬人援救壽春,但最終未能成功,壽春城破,諸葛誕于突圍途中被殺,東吳上下均認為是孫綝不懂軍事、胡亂指揮所致。除此之外,孫綝還處死了吳國名將朱異,一時之間,朝野對他都憤恨不已。」
司馬昭來到前府大堂,坐下處理了一堆文書,廷尉鍾毓便趕來求見,回稟西郊馬頭村血案。
成濟驚道:「吳綱早中了毒?」鄧義道:「不錯。鴻臚寺有專人經手使者飲食,目下只有吳綱一人中毒,如此精準,投毒者一定是我們自己人。」成濟聽了大為恐慌,忙領兵去逮人。
全敏聞言大駭,思慮良久,才道:「這麼說起來,有人同時要害全將軍和吳綱,二人事先都中了毒,但吳綱並不知道,仍做了刺客,刺殺了全將軍?我後來當面質問他,他不敢否認,只得說這件事不簡單。」又朝鄧義跪下,懇求道:「鄧將軍,我自知處境不佳,但二位文將軍都對你的為人讚不絕口,所以我冒昧請求,請鄧將軍今日不要捉我歸案,再給我些時日,只要我找到下毒的人,一定向你自首,絕不食言。」
全敏大喜過望,道:「鄧將軍請講,不管什麼事,全敏一定遵從。」鄧義道:「你好好藏在這裏,不要再出來惹是生非。」全敏道:「可是……」
文鴦苦笑道:「我在世人心目中,早是反覆無常的小人,哪還有什麼聲名可言?若是能因此救嵇康先生脫此大獄,我再多戴一頂小人的帽子,也無所謂。」事情遂由此而定。

時隔不久,事情意外有了巨大轉機,而這轉機竟是來自大魏的死敵東吳。郭太後生辰時,東吳按照舊例派使者到洛陽賀壽。使者吳綱原本也是魏臣,曾任諸葛誕長史,諸葛誕起兵前,吳綱奉命出使東吳,因病留居建業,后諸葛誕兵敗身死,吳綱便乾脆仕吳為官,想不到這次竟然會作為東吳使者重返大魏。
回來首陽山軍營,鄧義先與接替自己職務的軍將交接,這才隨使者趕來城中。大將軍司馬昭正與心腹中護軍賈充、司隸校尉鍾會議事,聽說鄧義回來,也不召見,只命人送去舞陽侯新居養傷。
次日一早,鄧義尚未起床,成濟便破門而入,氣急敗壞地叫道:「大事不好!」
史沛道:「那樣的話,劉先生就再也喝不到『千日醉』了。」劉伶撓了撓頭,道:「這倒是個問題。」又叫過店家狄希,問道:「老狄,你要不要把店開到沛國去?」
劉伶奇道:「你神色何以如此古怪?」鄧義道:「我……我只是為嵇先生出獄而高興。」又道:「是我讓文氏兄弟順從鍾會之意,以假供詞誣陷嵇康先生,這才引發了一場大獄。老實說,我心裏一直不好受。」
文鴦道:「如此,豈不是對嵇康先生大大的不利?」鄧義道:「不利是不利,但有一個好處,正如我前面所言,供詞是假的,總有人能看出破綻,這便有可能成為轉機。」

司馬昭道:「鍾廷尉的意思,是想將案子轉移到司隸府嗎?」鍾毓道:「廷尉府確實沒有任何進展,至於案子是轉到司隸府,還是由大將軍指派御史或是專人調查,全由大將軍做主。」
鄧義苦思不得其解,還待再問,杜因提了藥箱出來,告道:「可以出發了。」鄧義只好作罷。
鄧義道:「我還有一個問題,可能會唐突冒昧了些。」吳綱忙道:「鄧將軍請講。」
司馬昭奇道:「這件案子既然還沒破,廷尉為何專程跑來告知?」鍾毓道:「臣曾聽舍弟說,大將軍關注民生,專門問及過此案,可臣實在無能,再如何努力,也查不到這起滅門血案的任何線索。臣怕有負大將軍重託,所以想請大將軍另擇賢明,調查此案。」
司馬昭怒氣稍減,道:「你顧念舊情,想為馬威和他的家人做點事,其實情有可原。起來吧,這次就這麼算了,再有違抗軍令之舉,定不輕饒。」鄧義道:「是,多謝大將軍。」
到半夜時,忽聽到隔壁鴻臚寺喧鬧聲、叫喊聲大起,鄧義雖然驚醒,卻不欲理睬,只翻了身。不一會兒,成濟便在門外叫道:「鄧將軍!鄧將軍!」見無人應答,乾脆踢門進來,拍了鄧義後背幾下,告道:「鄧將軍,鴻臚寺出事了。」
劉伶雙眼一翻,不耐煩地道:「東園住不得了,還是我自己來取吧。」杜因連聲應了,又請鄧義稍候,自己去收拾藥箱。
當晚諸人在東園相聚,許久不參与聚會的向秀也快馬趕到,「竹林七賢」再度聚首,這也是首陽山竹林之遊作風雲散后,七賢第一次聚齊,於是又成就了人間的一段風流佳話。
鄧義道:「全侍衛想為全懌將軍報仇,心情我能理解。要我今日不帶你走,可以,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侍從們均大驚失色。為首的熊均難以相信,問道:「太醫是說,吳先生遇刺前,便已經中了毒?」杜因道:「不錯。就算沒有刺客行刺,尊使也會在兩日內毒發身亡。」
鍾會大為意外,一時摸不透司馬昭心意,只好道:「按照這份證詞,嵇康與毌丘儉之間,必須得有一個中間聯絡人。」
雖路在咫尺,難涉如九關。
全敏道:「正是如此。可真正想殺全將軍的不是吳綱,而是吳國新國主孫休和他的皇后朱氏,吳綱被遣送回東吳,加官晉爵還來不及,孫休又怎麼會處置他?所以,不如我親手了結了吳綱,也算為全將軍報了大仇。」
鄧義又四下查看了一番,便欲告辭,全敏道:「鄧將軍,請借一步說話。」鄧義見全敏神情閃爍,似是有什麼要緊事,便命成濟先出去。
軍士應了一聲。一人問道:「鄧將軍是要回城嗎?」鄧義道:「我有點私事去辦,坐騎先給留在這裏。」軍士應了一聲,自上馬去了。
鄧義不敢與阮籍爭先,等他先走,這才出來,卻見阮籍並未離開,站在朱柱旁,正斜眼望著他。
等軍士離開,張小泉劈手奪下鄧義腰間長刀,道:「走,別耍什麼花樣。不然我認得鄧義,我手中的刀可不認得你。」
鍾會道:「當然……」見司馬昭明顯冷笑了一聲,便及時將後面的話吞了回去,改口道:「這是文氏兄弟親口所述。」不答是真,就表明是假,只是一場針對嵇康的構陷。
史沛這才恍然大悟,道:「難怪當日在首陽山劉先生家中,嵇康嵇先生說出是司馬昭要殺他時,旁人都看向阮籍,期待他能以司馬氏心腹的身份從中斡旋,阮籍卻一言不發,他大概早看透了這一點。」

鄧義又問道:「使者君剛才說新皇帝孫休皇后朱氏是他姊姊孫魯育的女兒,那不等於是舅舅和外甥女嗎?」吳綱道:「正是如此,而且朱氏是由吳大帝孫權親自許配給孫休為妃的。」
鄧義很是不解,道:「自我進來,先生便一直對我橫眉豎眼,鄧義可是什麼地方得罪了先生?」
鄧義道:「好大夫都在城中,目下夜禁,得明日一早才能入城尋醫。」成濟忙告道:「鴻臚寺備有常用醫藥,使者若有需要,盡可以索取。」侍從聽了大喜,忙去找主管官吏取葯。
我思一何篤,其愁如三春。
成濟問道:「什麼叫還過得去?」全敏看了看鄧義,還是說了實話,道:「全將軍是孫魯班公主之子,吳大帝親外孫,自小極為寵溺,騎射、武功只是稀鬆平常。」
鍾會忙解釋道:「因為除了山濤,再沒有旁人能勸得動嵇康。」揣度司馬昭口氣,料想山濤是不能動,阮籍、王戎也是動不得,阮咸、劉伶太過懶散狂狷,連被誣陷的資格都沒有,便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麼換成向秀如何?」
話音剛落,便有軍士奔進來,躬身道:「鄧將軍,司馬大將軍派人召你即刻回城。不過這次不是臨時召赴,大將軍還另外指派了守陵將軍,怕是鄧將軍將會有重用。」
鄧義忙重新進房,奔到榻邊蹲下,問道:「吳使者,你可是有什麼話要說?」吳綱握住鄧義的手,勉強抬起頭,道:「東園……東園……」
鄧義看了史沛一眼,道:「那不一樣。李豐、張緝等人密謀兵變,預備奪權后,以夏侯玄代替司馬氏大將軍之位,還以皇帝名義擬好了假詔書,詔書上有夏侯玄任大將軍的字樣,因而即便夏侯玄並未預謀其事,但威脅實在太大,最終仍受株連被殺。」頓了頓,又道:「李豐、張緝謀變時,曾以假詔書命執掌禁軍大權的中領軍許允發兵誅滅司馬氏,許允接到詔書後,心中恐懼,未敢奉命,但也未揭發此事,所以後來……」
鄧義一時無語,只得出來,召過負責把守的中郎,責問道:「你們這麼多人手,竟讓刺客溜了進來,是怎麼戒備的?」
全敏道:「我明白了,鄧將軍不願多管此事,但將軍既已受命,總不能草草了事,只走個過場。」
成濟道:「你承認是你闖入吳綱房中,一劍刺中了他?」全敏道:「不錯,是我做的,大丈夫敢做敢當。」

鄧義快騎趕來大將軍府時,司馬昭正與阮籍討論一篇文書的遣詞用句,看似心情頗好。他見鄧義進來,便隨口問道:「臨湘侯全懌的案子怎樣了?」
鄧義忙跟上去道:「阮先生是不是有什麼話,但在這裏不便相告?」阮籍決然道:「沒有。」走出幾步,又回過身來,舉手點著鄧義額頭道:「鄧將軍好好想想看,我跟你能有什麼話說?」
嵇康又指著庭院中的山濤道:「他日爹爹若再有難,不能回來,你需要幫助時,大可以去找山濤叔叔,懂了嗎?」
司馬昭搖了搖頭,道:「『竹林七賢』除了嵇康外,其他人不要動,不然天下人都以為我司馬氏沒有容士之心。」
熊均又道:「鄧將軍說是有刺客,派兵將我等軟禁于鴻臚寺中,我等還以為可以就此高枕無憂,卻不想還是有刺客闖了進來。而今吳先生生死難料,敢問鄧將軍要如何交代?」
那中郎慌忙辯解道:「臣等只是受命軟禁東吳使者一行,阻止他們出去,卻沒有想到會有外人進來行刺。」
吳綱道:「孫魯班兩任丈夫均早死,她初嫁名將周瑜長子周循,並無子嗣,周循死後改嫁全琮,生有全懌、全吳二子。全懌之上還有全緒、全寄兩位兄長,均為侍妾所生,全懌以嫡子身份承襲了父親爵位。二兄全寄早年在爭立太子風波中被吳大帝孫權處死,長兄全緒戰死於東興之役。全懌已經投降了魏國,全吳早在全懌降魏后即被孫綝誅殺,所以全琮、孫魯班一系,而今只剩下了全懌,仕魏為平東將軍、臨湘侯,吳主就算要報復,也是鞭長莫及了。」
司馬昭驀然驚醒,原來只是南柯一夢。只聽到妻子王元姬伏在榻邊,輕聲叫道:「夫君,快醒來,賈護軍在外面已經等候多時了。」
史沛道:「鄧郎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可對嵇康先生而言,確實有過這回事,鍾會提他上堂審問時,又該怎麼辦?」
一旁成濟忍不住插口道:「全懌人都已經死了,還求證什麼?」吳綱大驚失色,問九九藏書道:「全懌人死了嗎?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鄧義道:「我倒是知道張鐵匠把鐵匠鋪關了,向先生也住去首陽山了?」劉伶點了點頭,道:「向秀在我家附近荒地上開闢了個菜園子,還弄得像模像樣,目下不光解決了我家的菜蔬,還可以供應黃公酒壚。」
全敏聞言很是不滿,道:「這位將軍說的什麼話,我臨湘侯府雖然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可我等侍衛也不是吃素的,均是按軍營布防戒備。」
吳綱大惑不解,卻又不敢怠慢,忙將鄧義迎入堂中,問道:「鄧將軍想知道什麼?」鄧義道:「自司馬師大將軍過世,鄧某便一直在首陽山守陵,外界之事,一概不知,今日奉命來向使者君討教東吳局勢。」
鄧義道:「全侍衛是逃犯身份,竟敢出來見我,不怕我捉你回去嗎?」全敏道:「本來我是打算躲藏起來,不再拋頭露面,可我適才聽說全將軍遇刺前便已經中了毒,即使沒有刺客行刺,全將軍也會毒發而死,我想知道真相。只要鄧將軍告知我下毒者是誰,我願意束手就擒,跟鄧將軍回去。」
鄧義道:「回稟大將軍,臣昨日分別去過鴻臚寺和臨湘侯府,感覺東吳使者吳綱嫌疑最大,本打算今日再去鴻臚寺搜查兇器,但全懌侍從全敏昨晚潛入鴻臚寺中,刺傷了吳綱。全敏當場就擒,承認了行兇罪名,還說吳綱當面承認過有殺害全懌的意圖。臣本打算今日押解全敏來見大將軍,但昨夜有人潛入白馬驛站,私下縱走了人犯,所以……」
鄧義道:「我這趟回城,怕是司馬大將軍另有差遣,如此,便不能常來首陽山,不能像現在這樣時時見面了。」
鄧義大為意外,道:「我不是命人將全敏捆縛起來了嗎?他如何能逃得掉?」成濟道:「憑全敏自己,當然是逃不掉的。有人暗中相助,打暈了看守軍士,割斷繩索,縱走了全敏。」
杜因忽出來叫道:「鄧將軍,吳綱醒過來了,不過應該只是迴光返照。」
司馬昭道:「你原先也做過刺客,熟悉裏面的門道,派你去查這件案子,再合適不過。刺客一定是吳人,你把他找出來,說不定順藤摸瓜能一舉破獲東吳安插在洛陽的間諜網。」
到了臨湘侯府,鄧義先來到命案現場。全府已將全懌屍首自書房移走,裝入棺木,另置別處。鄧義問道:「是誰最先發現了屍首?」全懌侍從全敏道:「是我。」
司馬師夫人羊徽瑜不知如何聽說了此事,又聽說大將軍下手極狠,差點兒將鄧義當場打死,不解司馬昭何以下此重手,所謂違反軍令,應該只是個由頭,料想鄧義必有他事觸怒了司馬昭。剛好司馬昭夫人王元姬過來請安,王元姬除了有弟妹身份外,還是羊徽瑜養子司馬攸的親生母親,二婦素來關係親密。羊徽瑜便請王元姬轉告司馬昭,盡量不要對鄧義太苛刻,司馬師尚有一女存活人間,他臨死前,將尋女的使命交給了鄧義。司馬昭這才知道兄長臨死前只召鄧義一人,僅僅因為心中放不下愛女,但此事涉及諸多家庭隱秘,不便張揚,是以只能囑託鄧義秘密尋訪。他知曉真相后,一時大為愧疚,又親自趕來向大嫂羊徽瑜請安,一番交談,心結盡去,便承諾日後必會善待鄧義,要好好彌補他,所以才有太醫赴營診治,鄧義又被從首陽山召回一事。
鄧義等人料不到司馬昭不顧民意,竟對嵇康一案採取了「拖」字訣,雖想了許多辦法,卻是營救無門。尤其是鄧義,因令文氏兄弟屈意附會鍾會是他的主意,而今嵇康、劉寶因之久系獄中,備受苦楚,心中內疚無比。
鄧義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劉伶奇道:「你笑什麼?」鄧義道:「沒什麼,真希望世上多一些劉先生、向先生這樣的人。」
嵇紹哭道:「爹爹不是已經回來了嗎,還說這些做什麼?」嵇康笑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傻孩子。」拍了拍愛子肩頭,這才出去與山濤等人會合,趕去東園。
全敏道:「鄧將軍可否允准我隨你查案?」鄧義道:「你?為什麼?」全敏低聲告道:「全將軍遇刺,多半是吳人所為,吳綱一行最為可疑。但他們有使者身份,鄧將軍行事並不方便。而我無職無官,辦事可就便捷多了。」鄧義搖頭道:「這可不行。」
村民又好奇問道:「公子可是認識馬威,所以專門趕來打探?這幾個月,來打探馬威的人可是不少呢。」
劉伶大怒,揚手扇了鄧義一耳光,道:「這是替沛娘教訓你。」怒氣沖沖地去了。
成濟道:「你們全將軍武功如何?」全敏遲疑了下,答道:「還過得去。」
與子別無幾,所經未一旬。
輾轉反側間,思緒漸漸模糊了起來——他看到魏武皇帝曹操持刀脅持著漢家天子,得意狂笑,聲震屋瓦。又見到三匹馬在木槽中吃草,曹操指著頭馬對其子曹丕道:「司馬懿非人臣也,必預汝家事。」又看到魏少帝曹芳被廢,起身離開宮殿,留下一個單薄而模糊的背影。轉瞬便望見新皇帝曹髦橫眉怒眼,大聲喝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鄧義便道:「成舍人,你先留在白馬驛站,調查是誰暗中放走了全敏,順便照應一下隔壁鴻臚寺,等城中大夫到來,診治過吳綱傷勢,再行回報。」
酒過三巡,鄧義問道:「朱夫人和貴公子可還好?」劉伶道:「剛收到家書,母子都好。」嘆了口氣,道:「我打算等嵇康這件事了了,便回鄉定居,一家人團聚,過些安生日子。」
出來庭院,成濟低聲道:「鄧將軍,全懌遇刺這件事,一定是吳綱所為。」
鍾會見司馬昭神色閃動,料想鄧義一事不那麼簡單,但他既是下臣,不便過問。又問道:「目下嵇康的案子鬧得滿城風雨,大將軍看要如何處置才好?」司馬昭當即拉下臉道:「這還要我教你嗎?」

成濟道:「按照慣例,外國使者在本國犯罪,多不會處刑,而是送回母國,請其國主處置。」
狄希道:「足下是小文將軍吧?小店出門東拐,便是竹林,『竹林七賢』作竹林之遊的竹林,文將軍可移步那裡,好好想想,做人最要緊的是什麼。」文虎大怒道:「輪不到你一個小小店家來教我做人道理。」
鄧義大喜道:「甚好。」送走劉伶,便命僕人備馬。僕人問道:「鄧公子要出門嗎?」鄧義道:「我去趟首陽山。羊夫人問起來,就說我今晚大概來不及回來了。」僕人應了一聲。
劉伶這才勉強道:「什麼事?」鄧義便大致說了今日在大將軍府阮籍的怪異之舉,問道:「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惹怒了阮先生,今日湊巧遇到,他便有意甩臉色給我看?」
議定后,二人先率軍士來到白馬驛站,入內歇息。白馬驛站本名西郊驛站,因位於白馬寺之側,故又被稱為白馬驛站,是典型的官家驛站,不算豪華,但地方夠大,一應俱全。
鄧義遂起身告辭,道:「我先去臨湘侯府查看現場,若有需要之處,再來向吳使者請教。」
司馬昭聽聞東吳國主也願意為營救嵇康而出力,很是惶然,愈發忌憚嵇康盛名在外,然卻也不能不做出大度的姿態,當即假惺惺地道:「多謝吳使者特意走一趟,不然我險些冤枉了好人。」舉手叫過山濤,命他立即持大將軍印信,趕往廷尉府釋放嵇康、劉寶及其他涉案人等。

鄧義便趕來客堂,命人移開棺蓋,道:「杜太醫,勞煩你看一眼,全懌將軍是否也中了毒?」
——徐幹《答劉禎》
鄧義道:「我曾聽劉伶劉先生說過,『竹林七賢』中,最懂嵇康先生的人,不是與他形影不離的向秀,而是見面不多的阮籍。」嘆息一番,道:「別送了,沛娘先回去吧。得空我再來首陽山看你。」
鄧義一怔,忙上前問道:「阮先生有事嗎?」阮籍搖頭道:「沒有。」轉身離去,走出數步,又掉頭瞪視著鄧義。
司馬昭立即丟下手中文書,問道:「當真是鄧義嗎?」賈充道:「當日鄧義與文鴦公開比武,好多軍士趕去觀看,那守衛認得他。」又道:「守衛說,鄧將軍是一早入城,推算起來,他昨晚應該人在西郊。會不會……」
一旁侍從很是不解,問道:「我及時為吳先生止了血,又上了葯,吳先生雖然昏迷未醒,但傷勢並未惡化,太醫如何會說遲了?」杜因道:「你沒發現貴使中毒在先嗎?毒性已深入至肺腑,就算華佗轉世,也救他不回。」
司馬昭道:「不是還有個呂安嗎?」鍾會因呂安兄長呂巽投靠了自己,暫時不欲對呂氏下手,只道:「呂安只是個詩酒風流的浪蕩子,而且之前長期在北方漫遊。」又道:「不過還有個劉寶,跟嵇康走得很近,他曾單獨到驛館拜訪諸葛誕長史吳綱,形跡極為可疑。」
劉伶道:「不知道。嵇康好不容易才被放出來,我應該會在東園跟大伙兒樂呵幾日吧。」兩眼一翻,瞪著鄧義道:「你想去首陽山見沛娘,是不是?你自己沒長腿,還要我給你引路?」又道:「這樣吧,我給你出個主意,你今日便快馬趕去首陽山,就說我派你去給向秀報信,告知嵇康獲釋一事。」又悄悄告道:「其實山濤已經派人去知會向秀了,不過你可以說不知情,反正你只是需要一個見沛娘的由頭。」
司馬昭問道:「你怎麼想?」賈充道:「案子涉及東吳降將及使臣,全懌又是吳大帝孫權外孫,身份不同於一般降將,他剛到洛陽不久即遇害身亡,必有重大隱情,河南府與廷尉府均不適合調查這類案件,不如交給司隸府鍾司隸。」
來到吳綱房中,卻見人躺在榻上,胸口一個大血窟窿,有通醫術的侍從正在設法治傷。鄧義問道:「使者君傷勢如何?」侍從道:「只是暫時止住了血。」
二人沉默了好大一會兒,史沛咬咬嘴唇,先問道:「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解釋的嗎?」鄧義嘆了口氣,道:「沒有。」
鄧義忙問道:「阿叔近來可有見過馬威?」村民道:「近來沒有,一兩年前,倒是見過一次。馬威帶回來好多禮物,村裡每家人都送到了。」
劉伶揮手道:「去吧,去吧,奉命遲了,怕是又要挨打,這裡有我陪二位文將軍。」又斜眼瞪著史沛,道:「沛娘怎麼還坐著,不去送送鄧義?」
成濟道:「全敏不是對臨湘侯府的防衛頗為自負嗎?全懌侍從均是其舊部,都是軍人出身,想來臨湘侯府的戒備也確實非普通官宦人家所能相比。當晚全懌人在書房,想必全敏等一干侍從也不敢歇息,仍在書房附近聽候召喚。如果不是吳綱所為,還有誰能在全敏等人眼皮底下閉門行兇殺人呢?」
鄧義便謝了杜因,派人送其回城。又回來叫過一名侍從,問吳綱到訪當晚,可有與全懌一道進過飲食。那侍從道:「全將軍與吳先生一道飲過酒。」
鄧義道:「遵命。」司馬昭揮手道:「阮先生,你也去吧。」
司馬昭大為意外,皺眉問道:「怎麼回事?」賈充道:「聽全府人說,半夜時,東吳使者吳綱忽然來訪,全懌將其請進書房,二人密議了一番什麼,隨後吳綱離去,大概是回鴻臚寺去了。全懌仍獨自坐在書房中,侍從知其吳地家眷已盡為權臣孫綝屠戮,母親孫魯班公主亦遭毒殺,料想全懌心中難過,遂不敢進去打擾。今早再進去,才發現全懌雖然坐著,人卻早已經死了,背心中了一劍,應該是刺客所為。臣剛好領軍經過,聞訊便派人封鎖了九九藏書臨湘侯府,再趕來大將軍府,請大將軍示下。」
但孫綝的地位並未就此穩固,新皇帝孫休皇后朱氏是孫魯育之女,而孫魯育正是被孫綝堂兄孫峻所殺。孫休登上帝位后,深知孫綝權傾朝野,尾大不掉,因而傾心籠絡,麻痹孫綝后,安排心腹武士,在宮廷宴會上殺了孫綝。
鍾毓忙伏下行禮,道:「臣適才所言,句句發自肺腑。」司馬昭笑道:「那好,若將來果真如此,我只治鍾會之罪,而不累及鍾氏一門。」
狄希搖頭道:「懶得折騰。首陽山就很好,清凈,顧客都不會是俗人。」
吳綱道:「吳主雖在江東,卻也知道『竹林七賢』的大名,十分仰慕其風範學識,而今聽說『竹林七賢』之首嵇康被冠上了謀反的罪名,很是為貴國不能知人善察而痛心,所以特意遣臣前來,送還當日嵇康書信,以證明其清白。」
鄧義奇道:「柏草怎麼會認得那是藥粉?」成濟道:「京師流行服食藥石,平常人一看便能知道。而且柏草說,吳綱特意打開看了一下,大概是要確認無誤。」
鍾會曾親見鄧義受杖,此刻又聽到司馬昭命人送其去舞陽侯府養傷,很是不解,等議事完畢,特意留下來問道:「鄧義觸犯軍規,大將軍曾當眾懲戒,以立軍威。後來為何又一改顏色,對他如此恩寵,派太醫醫治不說,現下還送去舞陽侯府養傷?」

杜因曾受司馬昭之命為鄧義治傷,知其為司馬氏心腹,料想傷者必是極為重要之人,忙道:「劉先生不必著急,我先隨鄧將軍走一趟,你要的葯,我回來配好后,派人送去東園……」
話音剛落,便有軍士進來稟報,道:「鄧義鄧將軍到了,人正候在堂外。」司馬昭便道:「你留下一名手下,聽鄧義號令,你自去忙正事吧。」賈充不敢多問,應了一聲,躬身退出。
鄧義沉吟片刻,道:「就算吳綱一行可疑,但他們有吳國使者身份,不能像往常那樣,拘禁后加以訊問,沒有真憑實據,不能隨意拿人。」
鄧義便遵照司馬昭吩咐,先來請太醫杜因,剛好遇到劉伶在向杜因求葯,見鄧義要將杜因帶走,很是不悅,道:「凡事總要有個先來後到,我妻子得了怪病,這方葯只有杜太醫能配。你鄧將軍又有什麼急事,竟要趕著將杜太醫拉走?」
鄧義莫名其妙,還待再問,阮籍卻已經拂袖去了。
鄧義躊躇道:「我是司馬大將軍屬下,身份多有不便。劉先生好意,我心領了,請代我向嵇康先生致意。」劉伶道:「也好,那我先走了。」
出來全府,天色已然不早,鄧義正欲先回西郊客棧,忽見鐵匠張小泉站在不遠處朝自己招手,心中大奇,忙走過去問道:「張鐵匠,你怎麼來了這裏?是找我有事嗎?」
史沛道:「那就好。司馬大將軍雖然重重責罰了鄧郎,但隨後又派太醫來為你治傷,而今更是召你回城,想來是要對你另眼相看。」鄧義道:「沛娘有話,不妨直說。」
忽有一名臉生的侍從過來,躬身道:「我有重要事情要稟報鄧將軍,不過只能告訴鄧將軍一個人。」鄧義點點頭,隨侍從進來房間,問道:「什麼事這麼神秘?」侍從不答,帷幔后閃出一人,正是在逃的全敏。
鄧義走到全敏面前,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麼?」全敏緊閉雙唇,神色倔強冷漠。
一路趕來鴻臚寺。東吳使者一行本來群情激憤,聽說司馬大將軍特意派了御醫來為吳綱治傷,均感榮寵,這才略略平靜下來。杜因入房一看吳綱傷勢,便搖頭道:「遲了,救不活了。」
鄧義沉吟片刻,道:「立即派人快騎趕回城中,請廷尉發出告示,全境緝捕全敏。」成濟道:「是,臣即刻去辦。」又道:「全敏原是吳人,而今有家歸不得,他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要我說,他一定是去投奔別的東吳降將了,譬如文氏兄弟。」鄧義道:「有理,那麼便請成舍人派兵重點搜查文府。」
劉伶道:「我來陪二位文將軍飲酒。二位文將軍均是沙場猛將,戰無不勝,號稱『萬人敵』,我劉伶並不服氣,今日酒場遇到,不拼個你死我活,絕不罷休。看是你『萬人敵』厲害,還是我『天下第一酒鬼』厲害。」
司馬昭聽說群情洶洶,又知文鴦、文虎證詞是假,也有些憂慮起來。他新掌大權不久,穩定局面是首要機務,尤其自皇帝那句「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傳開后,朝中非議他的大臣不在少數,殺嵇康容易,貿然失去人心,可就難以挽回了。思慮一回,便令鍾會對外聲稱部分證人證詞有疑點,還要進一步查驗,預備先將案子拖著,嵇康則先押在獄中,等時機合適,再行處置。
鄧義道:「大將軍何以堅稱刺客定是吳人?僅僅因為全懌是東吳降將嗎?」
全敏道:「那麼至少請鄧將軍解除臨湘侯府禁衛,聽憑我等自由行動。」鄧義道:「這也不行。」
毌丘儉兵變在先,諸葛誕叛亂在後,嵇康既親自寫信給諸葛誕,勸其聽從朝廷徵召入朝,而不是舉兵作亂,表明嵇氏從無以武力對抗司馬氏之心,又如何會與毌丘儉勾結作亂呢?
全敏道:「全將軍昨晚一直悶坐在書房中發獃,不准我們進去打擾,後來吳綱到訪,全將軍更是叮囑不得他召喚,不準入內。吳綱出來時,我還特意上前問過,吳綱說全將軍心情很不好,可又無從相勸,最好不要打擾他,我便沒有再進去。」
鄧義將佩刀掛在腰間,上前幾步,只叫了一聲「沛娘」,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進來大將軍府時,正好遇到阮籍出來,阮籍不等鍾會招呼,翻了翻他那雙著名的白眼,便轉身往一旁去了。鍾會心中極是不快,然阮籍是司馬氏心腹,他動不了對方,亦無可奈何。
鄧義道:「那不是鍾毓、鍾會兄弟的廢宅嗎?」張小泉道:「廢宅多好,沒人,正好說話。」押著鄧義來到鍾宅後園,推開小門進去——
成濟與鄧義均吃了一驚。鄧義問道:「吳綱真那麼說?」全敏道:「千真萬確。老實說,我也很奇怪,我也以為他會矢口否認,但他這般回答,等於承認是他殺害了全將軍。」
鄧義道:「本來我以為是吳綱下毒,可目下我也不能確認。」全敏大奇道:「鄧將軍何以會認為是吳綱下毒?」鄧義道:「我能肯定吳綱受吳主孫休密令,要對全懌將軍下手,對他而言,下毒比利器更為方便,而且有證人看到他離開鴻臚寺出門時將一包藥粉帶在身上,所以我以為是吳綱對全懌將軍下了毒。」
司馬昭閱信之後,竟有深深的震撼之感,怔了好半晌,才沉聲問道:「這封信,真的是嵇康所寫嗎?」吳綱道:「千真萬確。」

鄧義一時黯然無語,半晌才道:「原來先生是要為沛娘出氣。」又道:「但我要請教先生的這件事,也許十分重要。」
鄧義極是意外,道:「原來全侍衛躲在這裏,這可實在讓人想不到。臨湘侯府內外均有官兵把守,你是怎麼進來的?」全敏道:「我既然能躲過官兵耳目溜出去,當然也能再進來。」

這侍從名叫熊均,便是之前成懌稱聽到全怪死訊后露出笑意者,他很是氣憤地答道:「還能有什麼事?有人闖進吳先生房中,刺傷了他。」
軍士一擁而上,將全敏捆縛起來,鄧義命人先將其押去白馬驛站監禁,又招手叫過東吳侍從道:「帶我去看使者君。」
鄧義心道:「推算時日,剛好是在馬威失蹤前,大概他知道司馬師大將軍交代的任務兇險之極,此去多半一去不復返,所以預先做了準備。」

鄧義見左右無人,忙道:「劉先生,有件事,我想向你請教。」劉伶沒好氣地道:「你鄧將軍這般了不起的人物,能有什麼事向我這個大酒鬼請教?」
大獄由此而興,劉寶人不在京師,嵇康先被逮捕入司隸府,司隸校尉鍾會親自坐堂審問。面對諸多證詞、證人,嵇康始終一言不發。由於嵇康的巨大聲名,此案轟動全城,人人都傳嵇康遭人構陷,作偽證的文氏兄弟亦遭到眾口痛罵。鍾會裝模作樣地審了幾天,因劉寶一時未能逮捕歸案,難以就此給嵇康定罪,只好先拖了下來。
成濟道:「哎呀,鄧將軍,昨晚全懌才剛剛遇刺,頭號嫌犯吳綱不也住在鴻臚寺嗎?要是東吳使者再出了事,司馬大將軍一定會怪罪你我二人。」
司馬昭舉袖拂去額頭冷汗,這才轉身問道:「什麼時辰了?」王元姬道:「辰時已過。」
鄧義問道:「馬家人為人如何?」村民道:「不錯啊,都是好心人。」又嘆息道:「從來不會想著去害人的一家人,卻遭了這樣的禍事。村裡人都說,這是馬家兒子馬威引回來的災禍。」
鄧義道:「嵇康先生個性剛烈高傲,我猜他既不會承認,也不會否認,他一言不發,旁人都以為他不屑辯駁,如此,便愈發顯得鍾會是在有意攀誣他了。」
司馬昭道:「你傷也好了,我這裡有一件差事要交給你去辦。」鄧義道:「是,請大將軍吩咐。」
鄧義聞言,急忙出房,招手叫過成濟,命他將負責東吳使者飲食的官吏、下人等盡數拘禁到白馬驛站,詳加盤問這兩日行蹤。

杜因道:「鄧將軍,借一步說話。」將鄧義扯出堂外,正言告道:「還有一事,怕是不便公開明言,全懌將軍所中之毒,跟東吳使者吳綱所中之毒一模一樣。」
嵇康獲釋后,先回了家中,當面向妻子長樂亭公主及一雙兒女報平安。公主與兒女均喜極而泣。嵇康亦真情落淚,嘆道:「我身為人夫人父,虧欠這個家庭的實在太多了。」
司馬昭聞言愈發大笑起來,道:「鍾廷尉實在有趣,我說你才幹不及令弟,你便說他有野心。不過嫉妒是人之常情,哪怕兄弟手足,亦是如此。」
鄧義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來找我,將實情告知,而非要私下行兇?」全敏道:「就算鄧將軍確信是吳綱殺人,又會拿他怎樣?是斬首,還是流放?他可是有東吳使者身份作庇護。」
鄧義道:「從東吳立場來看,全懌是大大的叛臣,而今使者君是東吳大臣,該跟叛臣劃清界限,如何昨晚還會專程到臨湘侯府拜訪?」
鄧義知道劉伶等人蔑視權威,料想若說是奉司馬大將軍之命,必會惹得對方大怒,只好道:「有個人命在旦夕,須得立即請杜太醫前去救治。」

成濟笑道:「這大概就是司馬大將軍派鄧將軍來調查全懌命案的原因吧。換作廷尉或司隸,早將嫌犯一骨碌抓進衙門嚴刑拷問了。」
鍾毓苦著臉道:「大將軍可願聽我一言?」司馬昭道:「鍾廷尉請講。」鍾毓:「我弟弟才智過人,但野心不小,恐有不臣之心,大將軍不可不提防。」
賈充應了一聲,躬身領命而去。
鄧義道:「這是司馬大將軍的意思,全是為吳使者一行安全考慮,還望使者君體諒大將軍一片苦心。」吳綱訕笑道:「那是當然。」
司馬昭皺眉道:「昨夜一晚,就發生了這麼多事?」鄧義道:「是,吳綱遇刺,全敏逃脫,均是在臣眼皮底下發生,臣自知失責,請大將軍降罪責罰。」
文鴦苦笑道:「而今我兄弟二人真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文虎很不服氣,道:「明明是大將軍和鍾司隸要找嵇康的碴兒,為什麼要將這筆賬算在我兄弟二人頭上?」
許久之後,司馬昭才知道,當晚東園宴會固然以歡愉開場,其後卻有諸多伏筆——除了夜半後院發生了一起命案外,到凌晨天光欲亮時,嵇康應眾人之請,取琴撫奏一曲,慷慨激昂的琴音中,https://read•99csw•com流露出深切的悲天憫人之意。在場諸人無不涕然淚下,宴會就此散去。
鄧義沉吟片刻,問道:「吳綱侍從熊均說聽到吳綱房中有人說話,你可是當面問過吳綱什麼?」全敏道:「是,我問他為什麼要殺全將軍。」
全敏有些惱怒起來,道:「鄧將軍,我主上遇刺身亡,你卻派兵將全府上下圈禁在府中,不準出入,這是何道理?」
鍾會一呆,道:「劉寶倒是已經逮捕歸案,可將他與嵇康同時定為謀逆大罪,可目下有許多太學生到司隸府為嵇康請願,連皇帝陛下都過問了此事,臣擔心……」
鄧義大為意外,然既有軍令,只得起身,道:「實在抱歉,我得先走一步了。」
文鴦道:「可當初夏侯玄聲名、地位不在嵇康之下,而且因為被軟禁在府,並未參与李豐、張緝等人的密謀,他被逮捕下獄后,為其求情者不計其數,但最終不還是被司馬師殺掉了嗎?」
吳綱道:「是。孫休殺死孫綝后,夷滅孫峻、孫綝三族,又從族譜中削除二人族籍,稱之為故峻、故綝。且挖掘出孫峻棺木,取出其陪葬印綬,將棺木削薄后重新埋葬,以此報復他當年殺害孫魯育公主的罪行。」
鄧義很是不滿成濟的冒失,但話已出口,也無法收回,便答道:「昨晚,就在使者君到訪臨湘侯府之後。吳使者,可否勞煩你敘述一下昨晚情形?不必涉及你與全懌的交談內容,只需要詳細的經過。」
卻見園中大柳樹下站著一名青衣女子,正是史沛。鄧義不禁怔住。張小泉推著他往前走了幾步,道:「人我可是帶來了,話得你們自己說清楚。」將佩刀還給鄧義,轉身離去。
劉伶道:「你當時別無選擇,我們都沒有怪你和文氏兄弟,嵇康也不會。而今事情總算解決,雖然意外,但結局還算圓滿。我知道你一直在自責,所以第一個趕來告訴你好消息。」又道:「雖然嵇康不一定會樂意,但我們還是打算在東園小聚一下,為他和呂安等人接風洗塵,吳綱也會來。你要不要來?」
鄧義便請他描述進來時所見情形。全敏道:「全將軍就那麼坐在那裡,閉著眼睛,我叫了他幾聲,不見他應,隱約覺得不對,便上前拍他,結果一推便倒。我這才看到,全將軍背心為利刃所傷,人已經死了。」

辭出臨湘侯府,成濟聽說全敏也懷疑吳綱,還想參与查案,笑道:「這件案子真是再明了不過了,一定是吳綱做的。」

原來熊均起夜時,聽到吳綱在房中跟人說話,卻沒有點燈,覺得有些奇怪,就走到窗外,問是不是有事,隨即便傳出吳綱一聲慘叫。熊均忙朝大門奔去,迎面撞上一名男子。那男子提著長劍,大力將熊均推開,直朝外闖去。熊均擔心房中吳綱有失,不敢追趕,只大聲呼叫捉拿刺客,待進入房中查看時,才發現吳綱已中劍倒地。
劉伶道:「劉伶就不必再多了,多個酒鬼,還要跟我爭酒喝。不過向秀嘛,真是又有趣又不俗的一個人,難怪嵇康總愛黏著他。」又道:「你的傷不是完全好了嗎?有空去首陽山,吃向秀種的新鮮蔬菜啊,沛娘親自下廚,味道還不錯。」

而此時吳主孫亮已開始親政,等孫綝回朝,派人問責孫綝救援不成而誅殺大將之過。孫綝心懷恐懼,派心腹率重兵分守京城建業要害,想要以此來控制朝政以求自保。吳主孫亮遂向姊姊孫魯班、太常全尚等人求助,密謀誅殺孫綝事宜。但謀事不密,孫綝連夜帶兵入宮,廢黜孫亮皇帝位,改立孫權六子孫休為皇帝,孫魯班、全尚等均遭流放。
吳綱到洛陽后,被禮官迎入西郊鴻臚寺居住。吳綱稱有機密大事求見司馬大將軍,官吏上報后,司馬昭也頗感好奇,遂下令召見。吳綱一入大將軍府,便呈上一封機密書信。司馬昭性情多疑,見吳綱神色詭異,疑心吳人事先往信皮上塗抹了毒藥,令從事中郎山濤先行拆看。山濤最為穩重,有「山嶽」之稱,一覽之下,大驚失色,一句話也不敢說,只將信奉到司馬昭案前。司馬昭一閱,亦是驚然色變。
鄧義問道:「吳使者與全懌大概交談了多長時間?」吳綱道:「將近一個時辰吧。」
司馬昭對鄧義先冷后熱,當然不止司馬師夫人羊徽瑜求情這麼簡單,內中實有隱情。當日司馬師病危,與弟弟司馬昭議完軍國大事後,便遣人出帳,只留下鄧義一人。司馬昭心中難安,自外窺測,隱約看到兄長交代了什麼,鄧義跪下磕頭受命。司馬昭一直懷疑兄長臨死前交代給了鄧義什麼秘密使命,只是不便公開探究。但他心中一直有個結,總覺得鄧義只是兄長心腹,早晚會背叛自己,想要提早下手,將其除掉。所幸司馬師死後,鄧義自請去首陽山守陵,無論是否有秘密使命,都難以成行,司馬昭很是高興,當即允准。
鄧義為難地道:「這件案子如此重大,臣才疏學淺,怕是難當大任,有負大將軍所託,還請大將軍另擇賢明。」
成濟笑道:「看你也是成年男子,怎麼還那般天真?就算是吳綱殺人,你當面問這種話,他當然要否認了。」全敏搖頭道:「吳綱沒有否認,他說:『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
鄧義走到上首,卻見書案后地毯及坐褥並無多少血跡,問道:「全將軍人是坐在這裏嗎?為何只有少許血跡?」
鄧義聽了成濟一番講述,沉吟道:「這隻是推測,如何能夠證明呢?成舍人說吳綱殺人後布置了現場,再從容離去,但吳綱一定會堅持說他離開時全懌還活著。沒有人親眼見到他殺人,他是使者,又不能使用刑訊手段。」
卷宗準備齊全后,鍾會也不派人去逮捕嵇康,而是趕來大將軍府。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案子中尚牽涉到司馬氏的姻親——山濤。鍾會很清楚,司馬昭忌憚嵇康聲名,如同當年司馬師忌憚夏侯玄一樣,除掉嵇康會稱其心意,但對於山濤,他卻沒有把握——司馬懿掌權時,山濤隱居不出;司馬師執政,山濤主動求官,司馬師雖授予官職,卻不無嘲諷;而司馬昭登上大將軍之位后,對穩重沉穆的山濤似乎青眼有加,日益重視起來,因而鍾會大張旗鼓行事前,需要徵得司馬昭的同意。
史沛紅了臉,道:「他又不是不認識路,為什麼要我送他?」口中這般說,仍然起身,跟了出去。
輾轉反側間,思緒漸漸模糊了起來,一幕幕畫面浮現在眼前——他看到魏武皇帝曹操持刀脅持著漢家天子,得意狂笑,聲震屋瓦。又見到三匹馬在木槽中吃草,曹操指著頭馬對其子曹丕道:「司馬懿非人臣也,必預汝家事。」再見到父親司馬懿披頭散髮,驚恐地抓住他的手,稱王凌變作了厲鬼,正作祟索命。又看到魏少帝曹芳被廢,起身離開宮殿,留下一個單薄而模糊的背影。轉瞬便望見新皇帝曹髦橫眉怒眼,指點著自己額頭,大聲喝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最可驚可怖的,卻是他兄長司馬師那隻因受箭傷而突出的眼球……
原來吳綱任諸葛誕長史時,為其處理一切公文及來往信函,嵇康既與吳綱是舊識,這封書信也是先寄給吳綱,再托其轉交諸葛誕。但吳綱私下閱信后將信截留,並未告知諸葛誕。諸葛誕叛亂時,預先派吳綱送兒子諸葛靚到東吳當人質,吳綱鬼使神差地帶走了這封信,而今聽說嵇康因受毌丘儉一案牽連,被捕下獄,便在徵得東吳國主孫休同意后,將嵇康書信送返魏國。
成濟笑道:「恭喜鄧將軍,司馬大將軍限期一月破案,你一日便破了,可謂奇功一件。這次鄧將軍立下大功,大將軍定然重重有賞。」
史沛「嗯」了一聲,問道:「鄧郎傷勢如何?」鄧義道:「有太醫盡心醫治,好得差不多了,行走已無大礙,再過一個月,當可痊癒。」
史沛笑道:「看劉先生夾雜不清的,那都不是一回事。」
熊均怒氣稍解,指著吳綱屍首道:「吳先生的後事,要如何辦理?」鄧義道:「治喪一事,鴻臚寺會全面負責。熊侍從有任何建議和要求,可直接向鴻臚寺官員面提。」
鄧義道:「如此,有可能還有旁人中了毒,不過尚未發現而已。可否勞煩杜太醫暫時留在鴻臚寺,協助官吏排查一番?」杜因道:「事關東吳使者,理該儘力。」
房中侍從既痛且憤,熊均先道:「你們魏人做的好事,先是下毒,再是行刺,終於把吳先生害死了,可有稱你們心意?我要見司馬大將軍,請他當面給個說法。」一時吵鬧不止,紛紛要鄧義交出兇手。
司馬昭皺眉道:「他又去首陽山做什麼?」一時不明究竟,道:「派人去舞陽侯府守著,一旦鄧義回來,立即帶他來見我。」
鄧義恍然有所醒悟,急忙趕來鴻臚寺。太醫杜因正要離開,先告道:「鄧將軍,我已經將鴻臚寺上下檢視過一遍,沒有發現其他中毒者。而且我也檢視了吳使者房中的飲水器物等,沒有發現有毒。」
司馬昭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又緩緩問道:「東吳國主與大魏是敵國,也贊成吳使者這麼做嗎?」
話音剛落,便有軍士趕到,躬身道:「鄧將軍,司馬大將軍召你回府。」
鄧義從榻上坐起身,皺眉道:「成舍人,你再多來一次,這門板非破掉不可。」成濟忙欠身道:「是,是臣魯莽了。鄧將軍,全敏逃走了。」
司馬昭怒道:「我說了不准你插手馬頭村命案,你竟敢違抗我的命令!」
鄧義心念一動,問道:「除了官差,都還有誰?」村民道:「大多數都是官差啦。不過有一位中年文士,旁人都是打聽馬威家中出了什麼事,經過情形如何,他卻跟公子一樣,只打聽馬家住處。」
鄧義又指著地毯上的幾攤印跡道:「這是酒灑的痕迹嗎?」全敏道:「是,昨晚全將軍飲過酒。」
司馬昭道:「這小子,傷一好,就坐不住了。」驀然醒悟,道:「他該不會是去……」軍士忙道:「下人說鄧將軍去了首陽山。」

消息當日即傳遍洛陽,人們奔走相告,多以嵇康脫險為賀。外人不知吳綱以舊信營救一事,只以為最終查無實據,司馬昭不得不順應人心,釋放了嵇康。
店家狄希挑簾出來,告道:「今日小店有事,要關門了,請三位自便。」文虎道:「怎麼,酒不給喝,門也不讓進了?」

又有婢女來報道:「鄧公子,有客來訪。」鄧義聞言心中登時一緊,他知道他最不想見的人終於到了。


司馬昭道:「你久在首陽山中,不知外事,這內中更是涉及複雜政治背景,不過我不得閑,沒空跟你細說。這樣,你先去鴻臚寺找東吳使者吳綱,詳細了解吳國局勢后,再去臨湘侯府勘驗現場。記住,吳綱也有嫌疑,要重點調查。」交代完畢,見鄧義腳下仍然不動,很是不悅,喝道:「還不快去做事!怎麼,要等天黑夜禁出不了城好多歇一天嗎?」
料想吳綱登門拜訪時已身懷利刃,入臨湘侯府書房與全懌一番交談后,趁其心神不寧、傷痛在吳親眷盡亡時,走到其身後,挺刀刺出,將全懌一刀刺死,再將其身扶正,靠在書案上。吳綱隨即收好兵器,昂然出來書房,將門掩好,還交代全敏等人不要進去打擾全懌,由此拖延了時間,全敏直至次日天亮才發現全懌已遇刺身亡。
司馬昭笑道:「阿義,你還真是個福將,難怪亡兄在世時一直誇你!我限你一月破案,你一日便破了。雖然全敏在逃,但全懌一案算是結了,這是有功。但吳綱遇刺與全敏逃脫,你確實難辭其咎,功過相https://read.99csw.com抵,不獎不罰,你可服氣?」鄧義道:「是,多謝大將軍。」
中護軍賈充手下成濟正等在府外,見鄧義出來,忙上前道:「臣中護軍賈充麾下太子舍人成濟,奉中護軍之命,聽從鄧將軍調遣。」鄧義點點頭,道:「先去鴻臚寺。」
司馬昭額頭皺紋愈深,問道:「怎麼會這麼巧,吳綱剛剛登門拜訪過,全懌人就死了?」
鄧義正色道:「我本來只是個守陵將軍,最近才被召回洛陽,對諸多事情一無所知,根本就不想接這個案子,是司馬大將軍強行下命,以軍令彈壓,我才不得已前來。」



有東吳侍從趕出來稟報道:「鄧將軍,不好了,吳先生適才在房中遇刺,受了重傷。」鄧義大吃了一驚,上前奪下全敏手中長劍,喝道:「將他拿下!」
鄧義又道:「我還有一件事,要交給你辦。」附到全敏耳邊,仔細囑咐了一番。
出來庭院,太醫杜因尚未離去,鄧義忙道:「正好我有事想請教杜太醫。適才杜太醫說,就算沒有刺客行刺,吳綱也會在兩日內毒發身亡,那麼他所中的毒藥,應該不會當即斃命了。」杜因道:「是,吳綱中的是慢性毒藥,兩三日內會發作,因人體質而論。」
鄧義忙阻止道:「好了,我大概明白全侍衛的意思了,臨湘侯府戒備並不鬆懈,行刺全將軍一事,應該是高手所為。」全敏拱手欠身道:「全憑鄧將軍明察明斷。」
文鴦忙道:「劉先生酒量無雙,我兄弟二人甘拜下風。」劉伶道:「甘拜下風也不行,得正兒八經喝過才行。」
劉伶道:「嵇康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但我想應該是真的。你當人人都是鍾會,能模仿他人筆跡,以假亂真?」鄧義道:「可是我實在想不到,嵇康先生竟會由此得脫大難。」
鄧義道:「朱皇后既是孫魯育之女,想必對害死她母親的孫峻十分痛恨了。」
成濟問道:「昨晚吳綱離開,全將軍未出門相送,就那麼一直坐在書房中,你們這些做手下的,就不奇怪嗎?」
鄧義便先折返回白馬驛站,命人帶上全敏,喝道:「你好大胆子,竟敢連夜私逃出臨湘侯府,來鴻臚寺行兇殺人。」全敏昂然道:「我沒有錯,我只是要替全將軍報仇。」
趕到鴻臚寺時,已是日暮時分。吳綱被禁軍軟禁在房中,不準外出,內心很是不安,忽聽到大將軍府派了人來,慌忙出堂迎接,發現來者竟是鄧義,這才知道對方原來有官方身份,又憶起當日綁架拷問鄧義一幕來,不免十分難堪。
司馬昭道:「鄧義不同於別的軍將,亡兄生前對他甚是寵愛。上次他受杖后,大嫂專門出面,為他求了情。我當面許諾過大嫂,一定會善待他。」
大將軍司馬昭聽鍾會簡略稟報后,大致翻了卷宗,臉上不見喜色,只問道:「文氏兄弟的證詞是真的嗎?」
吳綱料想這才是鄧義來的真正用意,忙解釋道:「我到洛陽當日,全懌將軍便派人相邀,請我得閑時到他府上做客,不過是跟鄧將軍一樣,想多了解些東吳局勢罷了。昨晚我參加完東園宴會,繞城回來鴻臚寺時,正好經過臨湘侯府,便臨時起意,進去坐了一坐。」又道:「我們只談了吳國目下局勢,別無其他,鄧將軍不信的話,可以親自去向全懌將軍求證。」
司馬昭卻搖了搖頭,鍾會剛在嵇康一案上栽了大跟頭,因利用文氏兄弟構陷嵇康而聲名不佳,實不宜於再處理這件大案,想了想,道:「立即派人去舞陽侯府,叫鄧義來。」又道:「全懌遇刺身亡一事,不準張揚。你仍派兵守衛臨湘侯府,將相關人等圈禁在府內,對外只說東吳欲派人行刺全懌,必須得派兵保護。你再親自趕去西郊鴻臚寺,將吳綱及隨從就地軟禁起來,不準出入,理由嘛,也說有人要行刺于使者。」
賈充試探問道:「大將軍是懷疑吳綱嗎?不過臨湘侯府與鴻臚寺都在西郊,吳綱確實可疑。」見司馬昭不答,便問道:「這是殺人命案,臣只是暫時派軍代管現場,請大將軍示下,是否要將案子移交河南府,或是廷尉府,或是司隸府?」
這一日,鄧義扶杖出營,請文鴦、文虎到黃公酒壚飲酒。店家之子狄望聽說鄧義所請客人便是誣陷嵇康的文氏兄弟后,立即大罵了起來,還將剛送上的「千日醉」酒罈取走。
鄧義道:「東園什麼?」吳綱道:「東園呂……呂……」手驟然一松,頭一歪,就此死去。
司馬昭忙起身穿衣,匆匆洗漱后,出來中庭,果見中護軍賈充正候在門邊,忙問道:「出了什麼事?」賈充道:「臨湘侯全懌昨夜被殺了。」
鄧義道:「你剛剛可是答應要聽我的話的。你放心,全懌將軍一案,我一定會查出真相,給你一個交代。」全敏無奈,只得拜謝。
鄧義點了點頭,道:「勞煩杜太醫再跟我去一趟臨湘侯府。」引著杜因趕來臨湘侯府,問全府侍從道:「你們全懌將軍靈柩停在哪裡?」侍從道:「在客堂中。」
鄧義遂回來白馬驛站,軍士正陸續押解被逮官吏、僕役進站。他本待跟著進去,忽轉頭西眺遠山,心有所感,便牽了一匹馬,獨自朝西面馬頭村趕來。到村口時,向村民打聽馬威住處。村民搖頭道:「人都死光了,屋子也早荒廢了,前一陣子大風,正屋都塌了半邊,公子不必再去了。」
司馬昭又道:「吳綱一事,你既開了頭,還是要管到底。你去請上杜太醫,與他一道趕去鴻臚寺,好好照顧吳綱,直至痊癒。全敏若是知道吳綱未死,說不定還會再次下手,你先暫時留在鴻臚寺,保護吳綱周全。堂堂東吳使者,若是死在洛陽,我大魏顏面何存。」
回來白馬驛站時,成濟正等在門口,見到鄧義,忙上前稟報道:「鄧將軍,你回來得正好,鴻臚寺一干人等,均已經訊問過了,沒發現什麼可疑的。倒是有個叫柏草的僕役,說前日打掃庭院時,正好吳綱內室窗子半掩,他無意中看到吳綱從箱匣中取出一包藥粉,打開看過後,皺了皺眉頭,露出極為古怪緊張的神情,隨即小心翼翼地揣入懷中,然後便出門赴宴了。」
這一夜,對司馬昭而言,也是一個不眠之夜。他不由自主地想象著東園歡宴歌舞、通宵達旦的情形,焦躁難安,心中更有股嫉火熊熊燃燒,到底嫉恨什麼,他也說不清楚。
鄧義忙道:「我沒有懷疑杜太醫能力的意思,只是兩樁命案,事關重大,須得十分確認才行。」杜因道:「我有十成把握。」
因山濤派人報信,嵇康人尚未正式出獄,人在東園的劉伶便已先得到消息,當即趕來舞陽侯府,將嵇康意外獲救一事告訴了鄧義。鄧義滿臉愕然,道:「嵇康先生解脫此厄,當真是因為吳綱帶來的那封舊信嗎?」
鄧義苦笑道:「司馬大將軍性好猜忌,別說我在他心目中沒什麼分量,就算有分量,我去求情,只會加重嵇康先生的罪過。沛娘忘了當年遊俠郭解嗎?」

鄧義似從未見過吳綱一般,先通報了姓名,又道:「鄧某奉司馬大將軍之命,特來向使者君討教。」
成濟與那中郎相熟,忙道:「現下問責也是無用,好在刺客已經就擒,不如先審問清楚,等天一亮,就押著全敏進城,將事情經過稟報司馬大將軍。」
鄧義道:「大將軍限我一月之內破案,案發已有一日,再不去看,線索愈發少了。」
原來當日文鴦到首陽山軍營探訪,請他就鍾會攀誣嵇康一事出個主意,鄧義建議文鴦先順從鍾會的意思,同意作偽證誣陷嵇康。文鴦、史沛聽了均大惑不解。鄧義遂解釋道:「此獄勢不可免,只有做此選擇,事情還會有轉機,因為假供述就是假供述,明眼人均能看得出來。但若是等鍾會訊問二位文將軍時發現了端倪,那麼就成了鐵案,再也難以翻轉了。」
公主道:「夫君何出此言?自從我嫁給嵇康的那日起,便知自己嫁的不是普通人。」見山濤等人還等在外面,便道:「去吧。家裡有我,夫君不必挂念。」
司馬昭道:「當日吳使者接到嵇康書信,為何不轉交諸葛誕?」吳綱道:「臣料想諸葛將軍決心已下,即便是嵇康書信,也難以勸得他回心轉意,又何必多此一舉?」又道:「這封信,應該足以證明嵇康與毌丘儉一案無染。」
狄希道:「雖然我父子仍不明白,但劉先生既然這麼說,想必便是如此。二位文將軍,實在抱歉……」文鴦擺手道:「不必抱歉,我兄弟二人本該受罵。久聞『千日醉』大名,這就請店家快些上酒吧。」
鄧義不明對方意圖,只得揮手命道:「你們幾個先回白馬驛站,讓成舍人將拘捕的鴻臚寺官吏、僕役都放了。」
鄧義這才明白司馬昭認定全懌遇刺是吳人所為的緣由,沉吟片刻,又問道:「如此,孫魯班及其夫家全氏家族等於已經完全覆滅,想來若不是臨湘侯全懌降魏在先,人在東吳的話,也一定會受到株連。」
鄧義問道:「張鐵匠要帶我去哪裡?」張小泉道:「去北邊那處宅子。」
鄧義當即單膝跪下,以手撐地,神色沮喪,卻不出言申辯。
鄧義道:「我能有什麼功勞,全靠運氣,倒是辛苦了成舍人。」成濟笑道:「哪裡,哪裡。都是為司馬大將軍辦事,哪敢談什麼辛苦。」
杜因略略俯身一看,即道:「不錯,全懌將軍也中了毒,即便沒有刺客行刺,這會子他也已經毒發身亡了。」全府侍從聞言,均面面相覷,大感驚訝。
劉伶道:「你沒得罪我,你得罪了沛娘!這兩日,只要一提你的名字,沛娘就氣得渾身發抖。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又不說,只說再也不想見到你,連你的名字也不想聽到。」
成濟道:「如果能找到兇器,與全懌身上傷口吻合,不也算是鐵證嗎?」鄧義道:「那好,明日一早再去鴻臚寺,找個由頭搜查吳綱一干人的行囊,看是否能找到兇器。」
鄧義道:「但真正害死孫魯育的還是她的親姊姊孫魯班,新吳主沒有追究嗎?」吳綱道:「孫魯班公主及全尚等人早已被孫綝流放在外,這次當然也沒能逃過清算,均被賜死。」
司馬昭當即沉下臉,拍案道:「我說你能辦,你就能辦。再推三阻四,以抗命論處。還有,限你一月之內破案,不然定有重罰。」
陶陶朱夏德,草木昌且繁。

鄧義搖頭道:「嵇康先生是大魏駙馬,盛名在外,司馬大將軍新掌大權,要處死他,非得坐實罪名不可,不然難以服眾。嵇康不肯當堂承認罪名,旁人敬佩他才氣學識,均會猜測內中另有隱情,眾怒難犯,大將軍不得不考慮此節。」
司馬昭命人帶鄧義進來,先喝問道:「你昨日到西郊做什麼去了?」鄧義一怔,道:「臣……」
然後來又有鄧義與文鴦比武一事,司馬昭既要立威,又想往日芥蒂,覺得可以趁機將鄧義除掉,是以親自趕去文府處置鄧義。只是臨下令的一剎那,又有所猶豫,他不是什麼心軟之人,只是看著鄧義長大,曾有許多的回憶,於是改斬首為杖刑。
鄧義心道:「莫非吳綱已經知道自己中了毒,是在向我暗示他是在東園夜宴上中的毒?但他于嵇康等人有大恩,一定是當晚東園夜宴的貴賓,眾所矚目,誰又會對他下毒?」百思不得其解。
鄧義道:「那是當然,司馬大將軍限我一月破案,我頭上有軍令壓著,就算再不情願,也不得不儘力而為。至於禁止你等出入,想必全侍衛也知道這件案子背後不簡單,司馬大將軍暫時不想張揚,自有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