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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玄雲仿髴

第九章 玄雲仿髴

鄧義再無遲疑,點頭道:「請帶路吧。」
隔了一日,馬昭報官,廷尉鍾毓引嵇康、劉伶來到客棧,嵇康辨出朱葛恪房中漿水被下了葯,且與之前劉伶所飲藥酒中迷|葯完全相同。馬昭一聽說路遺曾受沛娘挾制往劉伶酒中下藥,立即猜到路遺根本沒受誰脅迫,其人手中的迷|葯,一定是自客棧盜取,料想路遺既能盜取自己的獨門迷|葯,說不定早已窺破自己東吳探子的身份。好在之前路遺用謊話引劉伶以為是什麼沛娘下藥,官府也以為只有沛娘才有這種無色無味的迷|葯,只要及時殺了路遺滅口,便足以消除這一隱患。

鄧義道:「全侍衛直言無妨。」全敏道:「會不會酒中原先就有毒?」
鄧義聞言不免起了疑心,問道:「柏草是何時入來鴻臚寺當差的?」小吏道:「有一年多了吧。柏草話雖不多,卻是個勤快人,上上下下都喜歡他。他來鴻臚寺做僕役這麼長時間,從未歇過一日,所以這次小臣特別准了他的假。」
鄧義正色道:「事關兩國邦交,還望熊侍從慎言。」熊均愈發生氣,道:「慎言?你們魏人下毒害死了我東吳使者,鄧將軍還讓我慎言?」
熊均忙道:「一定的,一定的。」雖然滿口應承,卻明顯是言不由衷的敷衍口氣。
當晚,全懌一直在書房獨坐飲酒,門外站有侍從,不易下手。但鄧義極有耐心,始終潛伏不動,欲等到全懌就寢后動手。
文氏兄弟大吃一驚。文虎問道:「是東吳使者吳綱做的嗎?」鄧義道:「這個……」文鴦忙解釋道:「我兄弟二人曾經降吳,對吳國局勢略知一二,而今新吳主上位,一定會將孫魯班一系追殺得一乾二淨。」
張小泉搖頭道:「這我可不知道,應該不會了吧。自從毌丘儉兵敗身死後,嵇康先生人可變了不少。」又低聲告道:「嵇先生曾專程趕去看懸挂在城門的毌丘儉首級,久久不願離開,後來還是向秀先生硬將他拖走的。那一晚,嵇康先生取琴到庭院中坐下,在月色下彈奏了一支曲子,雖有干戈之聲,但音調卻悲涼凄楚之極,讓人聽了忍不住地想要落淚。我後來問嵇康先生那是什麼樂曲,他說那叫《廣陵散》。」
鐵匠張小泉大踏步過來,重重咳嗽了一聲。史沛慌忙將鄧義推開,滿面通紅。張小泉叫道:「天色不早,沛娘該去做飯了。」
全敏從房中出來,告道:「昨日鄧將軍囑咐后,我已將全府上下人等徹查了一遍。那晚全將軍所飲之酒,是皇宮賜酒,全將軍一直捨不得喝,沒有開封。但當晚全將軍忽然起意,命人將酒開了。廚子朱術將酒倒入酒壺中,略用熱水溫過,由侍從談時送入書房。但全將軍當晚心事重重,並未暢飲,未叫添酒,所以吳綱到時,二人喝的仍然是那壺酒。不久后,全將軍叫談時進去,將酒具收走,大概是嫌案首凌亂,有貴客在場,有礙觀瞻。」
鄧義這才大致明白究竟,道:「全懌是東吳降將,這麼說,路從事跟他並無恩怨,真正想要他死的是吳人?」
衛今忽有所感觸,道:「全懌和吳綱中了同一種奇毒,常人理所當然認為投毒者是同一人,結果表明這想法不對,但會不會行刺全懌和毒害吳綱是同一人呢?」
鄧義原以為史沛是司馬師唯一存世後裔,身份特殊,司馬氏定不會允准她下嫁自己這樣一個小小武官,卻料不到如此順利便得到了羊徽瑜的首肯,大喜過望,連聲道:「多謝夫人,多謝夫人。」又問道:「王夫人那邊……」
聽完衛今頭頭是道的分析,鄧義深知某甲刺殺全懌一說不是事實,卻由此得到提示,當即醒悟,暗道:「根本沒有某甲,柏草就是毒害吳綱的人。且不說他來歷及動機如何。」
當晚鄧義便留宿在首陽山,次日才返回城中。他見時已近正午,本待先趕去鴻臚寺及臨湘侯府,解除封禁,好讓吳綱、全懌兩方儘快料理後事,忽有軍士趕來,道:「鄧將軍去了哪裡?鍾廷尉派了人四下尋找鄧將軍,說一見到人,就要請將軍立即趕去廷尉府。」

鄧義略一思忖,便猜到究竟,暗道:「沛娘仍然想弄清楚我為什麼要殺全懌。她當日既能暗中跟蹤我到西郊,想必也見到路遺來找我,她一定會想到事情或許跟路遺有關,暗中調查,結果反而被路遺捉了。」
馳回城中,鄧義沒有直接回大將軍府,而是先趕來南城尋找阮籍。剛好阮籍在家中飲得半醉不醉,未曾上朝。僕人叫了許多遍,阮籍始終不醒。僕人便出來告道:「阮先生醉得厲害,今日怕是見不了客,請鄧將軍改日再來。」
鄧義原本要趕去首陽山探望史沛,路遺來訪后,他便臨時改變了主意,也不攜兵器,只帶了一柄短刃,出門朝西郊而來。其後一直逗留在臨湘侯府附近,察看地形通路等。入夜後,又翻入圍牆,暗中窺測府中戒備。
羊徽瑜先是愕然,隨即驚喜交加,問道:「沛娘人在哪裡?她可還好?」鄧義道:「她目下住在一個朋友家中,一切都好。我……我……」
最大的可能是,有人同時要殺吳綱和全懌,選擇了投毒的方式,姑且不論全懌如何中毒,吳綱必是在鴻臚寺中毒。黃皋在鴻臚寺當差,或是參与其中,或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事,所以被投毒者滅了口。
鄧義一怔,問道:「什麼人?」路遺道:「我現下不能說,到時再告訴鄧將軍。況且鄧將軍受過杖刑,尚未痊癒,武功不及往日五成,現下告訴你,亦是無多大用處。不過為表誠意,我會先設法營救嵇康出獄,事情成功后,再向鄧將軍索要回報。若事不能成,今日之事,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見鄧義神色古怪,又道:「怎麼,看鄧將軍神情,似乎不大相信我的話?」
熊均瞪大眼睛,失聲問道:「鄧將軍是說,吳先生所中之毒,跟全懌一模一樣?」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大惑不解,右手成爪狀,抓己額頭,幾欲抓狂,好半晌才道:「怎麼會這樣?」
鄧義忙道:「不行,我不會放沛娘走的。」史沛道:「你……」鄧義道:「等我查清楚馬頭村的案子,我跟沛娘一起走。」
鴻臚寺僕役柏草曾見到吳綱出門前將一包藥粉裝入懷中,那包葯一定就是毒藥。當晚吳綱到臨湘侯府拜訪時,已是心懷殺機。全懌將其迎入書房,邀其一道飲酒,吳綱趁對方不備,將毒藥下在了酒中,全懌便是由此中毒。而吳綱自己並未飲下,只將酒暗中倒掉,是以書房地毯中潑酒痕迹。但事情總是不能十全十美,大概吳綱不小心將毒藥藥粉撒了一些到自己身上,接觸到皮膚,他亦由此中毒,只是他自己完全沒有覺察。
史沛便不再逼迫,揣測問道:「是不是臨湘侯全懌手中握有不利於嵇康先生的證據,鄧郎必須得殺了他?」
鄧義很是驚奇,他正是趁那段空隙潛入書房殺了全懌,雖不便對衛今說出真相,卻愈發多了幾分敬佩之心。又想起馬頭村血案來,便問道:「聽說掾吏君曾負責勘驗馬頭村滅門一案現場,可有留意到有什麼特別之處?」
衛今又道:「本來柏草嫌疑最大,因為他既看見過吳綱攜帶藥粉出門,又有機會進出吳綱卧室。但鄧將軍既說柏草一直未離開過鴻臚寺,他便不可能殺死全懌,應該也與吳綱之死無干,至少不是主犯。」
鄧義心念一動,心道:「馬頭村命案之前是由廷尉負責,案發後不久,官差即趕到現場,廷尉手中多少會有些線索。」可他若向鍾毓打聽馬頭村命案,日後司馬昭知道,必會惱他不聽命令,但若不問,又實在不甘心。略一盤桓,終於還是忍不住叫道:「鍾廷尉,請留步。」
不久,便有東吳使者吳綱以嵇康親筆書信緩解大獄一事。鄧義從劉伶口中聽聞此事,駭然而驚,起初尚不能確定這件事與路遺有關,直到路遺找上門來,告道:「嵇康已然出獄,也是鄧將軍兌現諾言的時候了。」

鄧義又問道:「收走卧具的僕役,可是叫黃皋?」熊均愈發奇怪,不由得轉頭去看另一名同伴。那侍從歪頭想了想,道:「好像是叫柏草吧?」熊均道:「對,就是柏草,柏姓少見,名字也特別,所以我記得他,他負責這處客館的清掃。鄧將軍沒來由地問這個做什麼?」
那中年男子先是嚇了一跳,見鄧義雖是一身平民打扮,卻是聲色俱厲,旋即會意過來,忙道:「足下就是鄧義鄧將軍吧?臣名叫衛今,是廷尉府掾吏,專事刑事案件現場勘驗。」
張小泉道:「讓向秀先生去給沛娘打下手吧。我有事問你,那個『神刀』的事,可有著落?你可有設法向文鴦、文虎兄弟討要?」鄧義道:「實在抱歉,最近事情多,我竟然給忘了。張鐵匠放心,即便難以成功,我還是會儘力一試。」
鍾毓道:「黃皋在鴻臚寺當差,莫不是他也是知情者,所以才被投毒者一併殺人滅口?」
鄧義亦明白過來,道:「不錯,不錯,一定是這樣。」又道:「但若是熊均已找到柏草,將此心腹大患除去,必定不會是剛才那副緊張神情,更不會在吳綱一案尚未了結時便要著急離開洛陽。」
鄧義愕然道:「那難道不是阮先生想暗示我什麼嗎?前幾日我去過馬頭村,打聽到先生也到過那裡,才恍然有所醒悟。」
鄧義道:「所以你編了一通謊話,稱蜀漢安插在洛陽的探子分為費禕、姜維兩派,你是費禕一派,直接聽命于費禕,完全不知姜維一派底細,如此,便保全了蜀國安在洛陽的眼線網。」路遺笑道:「不錯,鄧將軍果然是個聰明人,一點即透。」

衛今搖頭道:「我只知當有兩名兇手,均是武藝高強之輩,以刀為兵器,馬氏上下均是一刀致命。」實在忍不住好奇,問道:「鄧將軍何以對此案如此關注?」鄧義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馬頭村命案,因以前去過那裡,所以格外好奇。」衛今「唔」了一聲,遂不再追問。
他座下馬快,嫌棄劉伶坐騎太慢,便搶道先行一步。劉伶氣得直罵道:「都說女大不中留,這男子也是如此,一有心上人,便誰也不管不顧了。」
鄧義不解,問道:「杜太醫這話是什麼意思?」杜因道:「他二人應該不是同時中毒,而且中毒方式大不相同。」
溶溶月色下,徐徐夜風中,一名寬袍男子當庭撫琴,風姿特秀,曠邁不群,這是何等令人心動的一幕。琴聲優雅,高而徐引,紛披燦爛,戈矛縱橫,秋水揚波,春雲斂映,偏偏又充滿了無可奈何、大勢已去的憤慨之意。慨達人之獲譏,悼高范之莫全,凌清風以三嘆,撫茲子而悵焉。

路遺道:「那麼我可以明白告訴鄧將軍,我要你殺的這個人,既不是你的親朋好友,也不是你上司,而是一個你從來沒見過、根本就不認識的人。」
他被司馬昭召回洛陽,留居舞陽侯府養傷后,某日路遺忽然來訪。其人已成為鍾會心腹,在司隸府任從事史,又娶了名將郭修之女郭麗為妻,而今春風得意,地位身份已跟往日大不相同。
鄧義道:「那我怎麼知道確實是路從事促成了此事,而不是東吳一方本來就有營救嵇康的意願?」
夜幕悄然降臨,二人不忍就此分別,便到柳樹邊坐下,依偎在一起。史沛道:「其實如果不是離洛陽太近,我怕司馬昭會時時召你回去,首陽山也是很好的定居之所,劉伶劉先生真的很有眼光。」又告道:「向秀向先生親自勞作,開闢一個菜園子,每日都能收穫不少果蔬。」
鄧義道:「如此推算的話,投毒者很可能是在平定諸葛誕之亂時陣亡將士的家眷。吳綱原是諸葛誕長史,而全懌也是受命增援諸葛誕而趕赴淮南,與我大魏軍隊交戰多時。被鍾會用計誘降,則是後來之事。」
劉伶揭開酒瓶聞了一下,道:「這是宮廷宴酒,誰會往裡面下毒?」杜因道:「已經有兩個人中毒死了。」

路遺道:「鄧將軍有所顧慮,也不無道理,那好,我便退讓一步,先將對方姓名告知,我要鄧將軍殺的人,是東吳降將臨湘侯全懌。」
鄧義道:「會不會在張鐵匠那裡?」劉伶道:「我去過鐵匠鋪,張鐵匠也一直沒有見過沛娘。」又猜道:「沛娘行事大異常人,會不會是她辦的那件事出了岔子?」
鄧義道:「原來如此,真是讓廷尉君為難了。」遂拱手辭去。
回來宴席后,呂安以主人身份再給吳綱敬酒。吳綱嬉笑著問道:「怎麼不見尊兄呂巽?我剛才明明在園子里看見他了。」呂安聞言當場色變,放下酒杯,拂袖而去。
鄧義道:「但我畢竟殺了朝廷大臣,觸犯了國法,總覺得就此遁去,實在不是男兒所為。」
路遺道:「我要全懌死,自然有我的理由,但不必告知鄧將軍。不過日後解救嵇康先生成功,鄧將軍應該能猜到其中緣由。」又問道:「怎樣,鄧將軍是否願意用全懌性命,來換嵇康一命?」
衛今聽了鄧義推測,驚駭異常,道:「我生平勘驗過的命案百余起,投毒亦是常見殺人之法,但將毒藥塗抹在床單上,我還從未見過,實是匪夷所思。」
但鄧義心中仍然對全懌一案忐忑不安,不知日後該如何面對全敏相關人等。心緒不寧之時,又遭鐵匠張小泉挾持,被押來見史沛。驚喜之餘,料想自己無從解釋,還是會繼續被心愛的女子誤會下去,卻不想史沛多少理解了他,一時心中亦激蕩不已。
鄧義心中「咯噔」一聲,暗道:「我實在太笨了,到現下竟然才想起來,黃皋卧房床單的料子及顏色,不是跟吳綱房中的一樣嗎?他只是一名普通僕役,如何用得起如此上好的卧具?」一念及此,忙馳來黃皋家中驗證。
羊徽瑜道:「哦?你的心上人是誰?是哪戶人家的女兒?」鄧義囁嚅道:「這個……阿義不好意思說。」
阮籍不悅地質問道:「鄧將軍想要做什麼?」鄧義左右望了一眼,低聲問道:「阮先生,你幾個月前是不是去過馬頭村?」
司馬昭根本無暇顧及,擺手道:「你去鴻臚寺和臨湘侯府解除封禁,安排吳綱及全懌後事,對外均稱不幸染恙病歿,投毒一事,日後慢慢調查不遲。」走出幾步,又想起什麼,回頭問道:「黃氏夫婦命案,不是廷尉府該管的案子嗎?」
酒過三巡后,吳綱已有醉意,便起身去如廁,又在園子里隨意亂走,好以此來醒酒。剛好看到東園主人呂安兄長呂巽過去,吳綱叫了一聲,呂巽沒有聽見,繼續前行,吳綱跌跌撞撞跟了幾步,轉瞬便失去呂巽蹤影。
鄧義正色道:「劉先生,我無意刺探東園隱私,但吳綱中毒身亡,他臨死抓住我的手,提了好幾句東園,我懷疑這其中有什麼聯繫,還望先生見告。」
杜因自知失言,不敢再答,忙將配好的方葯交給劉伶,道:「劉先生想知道的話,不妨直接問鄧將軍,司馬大將軍專門指派他調查那read.99csw.com兩件案子。我還有事,先去忙了。」
鄧義見衛今面色凝重肅穆,忍不住問道:「掾吏君可是覺察出有不妥之處?」衛今道:「昨日鄧將軍告知全懌與吳綱同樣中毒后,熊均很是意外,是也不是?」鄧義道:「是。自從全懌遇刺,禁軍封閉了客館,東吳使者一行被禁錮在館中,消息不通,熊均不知全懌中毒一事,只以為其人是遇刺身亡。」衛今搖頭道:「未必不知。哦,我是說,熊均未必不知全懌中毒一事。」
溶溶月色下,徐徐夜風中,一名寬袍男子當庭撫琴,風姿特秀,曠邁不群,這是何等令人心動的一幕。琴聲優雅,高而徐引,紛披燦爛,戈矛縱橫,秋水揚波,春雲斂映,偏偏又充滿了無可奈何、大勢已去的憤慨之意。慨達人之獲譏,悼高范之莫全,凌清風以三嘆,撫茲子而悵焉。
張小泉狐疑道:「你會做飯?」鄧義道:「不會,打打下手總是可以。」
鄧義心道:「阮籍雖然脾氣古怪,但他素來謹言慎行,因此而深得前後三任司馬大將軍寵信,文章才華反在其次,他不會沒來由地說這些話。是了,他既沒有否認去過馬頭村,便是間接承認了。」
鍾毓見鄧義沉吟不語,便道:「既然黃氏夫婦命案與鴻臚寺案干係甚大,廷尉便將這案子移交給鄧將軍,如何?」鄧義不便推辭,便道:「也好。」鍾毓道:「這就請鄧將軍隨我去廷尉府辦移交手續吧。」
相擁許久,史沛才嚶嚶道:「鄧郎不是貪戀名利之人,有沒有想過離開大將軍府?」
而郭麗自己更是這樣認為。她既早知路遺是蜀國探子,而五名夥計之所以對同為自己人的路遺下手,自是因為路遺當初沒下狠手,第一次刺她時未正中要害,第二次下迷|葯迷倒劉伶等人後,卻又不忍向尚在病榻上的她下手。他未能完成既定任務,其上司必定惱怒,所以乾脆派了人來,將路遺和她一併殺死滅口。如果路遺心狠手辣,斷然不會有今日之事。郭麗認定路遺是因為她而受傷,她本就不忍說出心愛的男子的真實身份,經歷了此事後,更是要加倍呵護他、保護他。
鄧義道:「可是我大概明白了阮先生之前為什麼要點我額頭,說那些奇怪的話,今日是專程來找他確認。」劉伶道:「阮籍這個人,他想說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他不想見你,死纏爛打也沒用。走吧。」
衛今點了點頭道:「我適才內外都重新檢視過了,重點檢查了廚下,也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我想應該是黃氏夫婦用完晚飯後,自行將碗筷收拾洗凈了。這便是兇手刻意使用慢性毒藥的緣由,受害者不會立即毒發身亡,還主動清理了證據,不會留下痕迹。」又道:「不過有一點很是奇怪,黃氏是貧寒之家,家中沒什麼值錢之物,但卧榻上的床單卻甚是華貴,只是床單上有大塊大塊的污漬,料想是鴻臚寺貴賓所用卧具,因污漬清洗不掉,便拋舍不用,由此被黃皋撿了回來。」
出乎意料的是,當晚全敏即潛入鴻臚寺,刺傷了吳綱,更是聲稱吳綱間接承認是他殺了全懌。鄧義親手殺死全懌,深知吳綱不可能再殺人,他當面承認,多半是知悉吳主孫休要殺全懌,以為是己方吳人所為。如此,亦能解釋成濟當堂說出全懌已死的消息時,吳綱侍從熊均露出笑意一事。
鄧義不答,腦海中憶及往事,不禁浮想聯翩——
鄧義嘆道:「我知道沛娘心意,只是目下我尚有放不下之事,除了你所知道的馬頭村滅門血案外,還有沛娘你。」
全敏卻誤會成旁意,忙道:「未能查到投毒者,這實在不是鄧將軍的錯。」
鄧義大為意外,問道:「路從事為何要殺全懌?是有私仇,還是舊怨?」
路遺道:「多說無用,請鄧將軍拭目以待便是。卻不知鄧將軍意下如何,是否願意同我達成協議?救人宜早不宜遲,而今能否救出嵇康,可全在鄧將軍一念之間了。」
路遺遂慨然道:「嵇康出獄之日,便是我上門索要回報之時,請鄧將軍安心等候。」拱手自去。
鄧義忙道了謝,又與劉伶拱手作別,自朝西郊趕去。他大概已明白是怎麼回事——
到大將軍府門前時,正好遇到阮籍出來。阮籍一見到鄧義,立即掉頭就走。鄧義緊追幾步,叫道:「阮先生!阮先生!」見阮籍仍不理睬自己,便搶上幾步,挺身攔住。
鄧義想了想,道:「這樣,你將酒罈中的酒盛出一瓶來,我派人送去城中,請杜太醫再勘驗一下。」
羊徽瑜奇道:「看你失魂落魄的樣子,是不願意,還是歡喜得瘋了?」鄧義忙道:「夫人和王夫人好意,阿義明白,可我已有了心儀的女子。」
鍾毓略略一驚,問道:「是司馬大將軍派鄧將軍來垂詢的嗎?」鄧義忙道:「並非如此。我只是好奇,私下向廷尉君打聽。」
鄧義聞言大驚失色,司馬昭夫人王元姬親自說媒,必也有司馬昭的意思,他若拒絕,勢必觸怒司馬昭。可他心中早有了史沛,還答應了要與她一道遠走高飛,又怎能另娶他人為妻?
劉伶道:「當然不是什麼線索。東園女主人上吊自殺,主人呂安雖然表面裝作若無其事,但心中肯定相當不豫。大概吳綱覺得事情是因他多口而起,內心愧疚,至死不能忘記。」
鄧義無奈,只得辭去。往北來到大將軍府,向司馬昭如實稟報了新案情。司馬昭捋了捋長須,道:「這可是越來越有趣了。」他亦跟成濟想法一樣,認定有人要毒害全懌,吳綱只是連帶受害,因不知全懌已經中毒,又行刺了全懌,嘆道:「新吳主到底有多恨全懌,一定要他死!」
那麼放在司馬師夫人羊徽瑜房中的那封神秘信函,又是從何而來呢?會不會跟阮籍有關?還是尚有另外的知情者?
路遺笑道:「因為我要的回報,須得由鄧將軍來給。」

鄧義一時難明究竟,便先入來大將軍府。司馬昭正與高柔、賈充等心腹議事,鄧義在堂外等了許久,好不容易見到司馬昭出來如廁,忙趁隙上前,低聲稟報了鴻臚寺僕役黃皋與妻子亦中毒而死一事。
鄧義道:「吳綱也死了,全敏便是因為行刺吳綱而受到官府追捕。不過吳綱過世不是因為中了全敏一劍,而是中了劇毒。」
出來舞陽侯府,鄧義又來到阮籍家中,正好遇到劉伶出來。鄧義忙問道:「劉先生也來拜訪阮先生嗎?」劉伶道:「是啊,我進城找杜太醫取葯,向秀托我給阮籍帶一些果蔬。我還覺得向秀小題大做,阮家又不缺這些,可阮籍剛剛見到,雙眼直放光,高興得很呢。」
吳綱莫名其妙,拉住劉寶,一再催問,方才得知呂巽、呂安兄弟早已反目,起因是外界一直有呂巽與呂安妻子徐琅通姦的流言。人言可畏,徐琅在家鄉待不下去了,呂安便將妻子安置在洛陽,不想後來呂巽也跟來洛陽,幾次溜進東園與徐琅相會。呂安聽到風聲后,責問妻子,徐琅當然不肯承認,因其平日待下人寬厚,下人也都維護她,呂安便命新收的婢女紡織嚴密監視徐琅,若夫人與呂巽私會,便立即來報。後來紡織意外被殺,呂安一聽便知是呂巽做的好事,但最終還是顧念兄弟之情,將事情隱瞞了下來,只再三警告兄長,不准他再入東園。不想當晚東園大宴,呂巽竟又趁隙偷偷溜了進來。
衛今道:「還有,熊均原先只知道全懌死了,鄧將軍並沒有告訴他全懌是遇刺還是中毒,但他昨日半句不提全懌原來是中毒而死,表明他已知有人向全懌下毒一事。」
鄧義見其神色,立即起了警覺之心,問道:「熊侍從可是知道些什麼?」熊均張大了嘴,愣了愣,才道:「沒……沒什麼……」沖鄧義抱了抱拳,匆匆返回客館去了。
鄧義奇道:「《廣陵散》?」張小泉道:「廣陵就是揚州,毌丘儉起兵揚州,兵敗揚州。我猜這《廣陵散》是嵇康先生為了紀念故人,專門作的曲子。」
次日天剛蒙蒙發亮,鄧義便欲趕早出城。僕人牽來馬匹,又告道:「廷尉府掾吏衛今已經到了,正在門前候著將軍。」鄧義聞言大為驚訝,出來一看,果見衛今挽馬等在門口。
鄧義道:「實在抱歉……」一語未畢,熊均便發怒道:「吳先生是堂堂使者,代表我東吳朝廷,而今不明不白地死在魏國鴻臚寺中,鄧將軍竟然給不出一個交代。久聞魏國大將軍府人才濟濟,還以為司馬大將軍特意指派鄧將軍來主持調查,是因為將軍才幹出眾,原來也只是徒有虛名而已。」

史沛一直刻意留意著鄧義臉上的細微表情,聞言登時露出欣喜之色來,道:「這麼說,我猜得沒錯,當真是跟嵇康先生有關了?」
路遺道:「但鄧將軍已與我有約在先,今日之事不得對外透露半字,路某亦會做到,所以嵇康根本不會知道這件事,鄧將軍又何必擔心呢?」
馬昭為人心思細密,怕萬一事情敗露,矛頭再次指向馬市客棧,特意調派了福來米店的人手,剛好米店時常給黃公酒壚送米,對那一帶頗為熟悉。米店五名夥計受命后,即動身趕去首陽山,本欲到黃公酒壚打聽劉伶住處,卻正好見到路遺提著肉菜從酒壚出來。五人大喜過望,遂在山道截住路遺,欲將其當場格殺。路遺雖武藝不凡,卻手無兵刃,勉強閃避了幾下,便逃入竹林中。
衛今亦覺有理,當日趕回廷尉府,即以廷尉府的名義發出追捕的文書。過了幾日,東吳熊均一行匆匆料理了吳綱後事,即動身離開洛陽,柏草卻仍未回到白馬寺,也未到過鴻臚寺。鄧義既已奉命將案子移交給廷尉府,兼之自身亦涉入全懌一案,多有不便,亦不再過問。
衛今道:「黃氏夫婦死時平靜,想來那毒藥藥性平和,如此,由窗口往內施放毒煙一說便難以成立。堂屋大門一直反閂著,亭長率人來到后才強行踢門而入,房間窗檯外陳灰尚存,並無人為攀爬痕迹,這兩點,表明兇手也不是昨夜入房施毒。唯一的可能是,兇手應該事先設法將毒藥下在黃氏夫婦的飲食中,因是慢性毒藥,所以二人食下時沒有察覺,到夜半就寢后,藥性才慢慢發作,大概是先令人癱軟,無力動彈,再深入肺腑,一點一點吞噬掉性命,因而黃氏夫婦看起來是在睡夢中死去。」鄧義道:「但今早杜太醫確認黃氏夫婦是中毒而死後,廷尉府差役便請杜太醫協助,到廚下檢驗過飲食及餐具,並未發現有投毒痕迹。」
鄧義忙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劉伶道:「唉,你就別問了,家醜不可外揚。」
離開客館,鄧義便來尋僕役柏草。小吏告道:「柏草昨日便告了假,說是身子不大舒服,想要歇息幾日。他負責東吳客館的清掃,這幾日發生了不少事,可是把他嚇壞了。」
這一日,劉伶忽趕來尋鄧義,問道:「你這些日子可有見過沛娘?」鄧義道:「沒有啊。」
鄧義聞言一愣,他不能承認是自己暗中放走了全敏,卻也不願意衛今朝錯誤的方向去查案,搖頭道:「應該不是熊均一行所為。當時不光臨湘侯府,鴻臚寺東吳客館亦有禁軍守衛,內外隔絕,熊均等人不可能瞞過守衛,從客館中偷溜出來,再潛入驛館帶走全敏。」
鄧義道:「按照掾吏君的推測,等於是吳綱下毒害了全懌,但吳綱也中了同樣的毒。連杜太醫都稱這種毒藥罕見,絕不是唾手可得之物,吳綱定是自東吳攜來,又是誰以此毒害了他呢?」
鄧義躊躇道:「該不會是熊均那幹人以為是柏草下毒,所以將他捉去拷問了?」衛今道:「柏草是東吳客館僕役,曾近身服侍過東吳使者,侍從既知吳綱是中毒而死,又認定是魏人要害吳綱,懷疑柏草倒不足為奇。奇的是,為何直到昨日,熊均才想起來要盤問柏草?」

二人一邊談論,一邊走出醫署。太醫杜因忽追了出來,叫道:「鄧將軍,請留步。」
既然阮籍也到過馬頭村,那麼他前番向鄧義所暗示之事,多半與馬氏滅門命案有關,之所以不能明言,必是涉及大將軍府隱秘。想想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馬威是大將軍府豢養的心腹殺手,前任大將軍司馬師遣其秘密出行,必是跟以前一樣,執行什麼見不得光的任務。阮籍是司馬師心腹文士,協助處理機密文書信函,大概多少知悉了一些內情。他聽說馬頭村命案后,料想必與馬威有關,於是親自趕去西郊查看,或許也沒有什麼收穫。又見廷尉無能,案情沒有任何進展,不甘心此案就此石沉海底,是以暗中提醒鄧義調查。
鄧義道:「死者均死在堂屋,似是遇害時,正聚在一處。那時已是晚上,過了晚飯時間,按鄉下人的習慣,早該各自安寢,如何還會聚在堂屋?」
鄧義被迫受命后,先按司馬昭的吩咐,來鴻臚寺面見東吳使者吳綱。他原本不知道吳人為何一定要殺全懌,聽了吳綱一番講述,這才知道緣由。雖然他是刺客,是為路遺做事,路遺卻是賣送東吳人情,因而說起來還是吳人殺了全懌,司馬昭一開始的推測便沒有錯。
回來劉府,鄧義尋來廚下,卻見史沛高挽衣袖,手執菜刀,正在切菜。她是前大將軍司馬師之女,明明可以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使喚不完的奴僕婢女,卻甘願流落在外,在這裏做一個普通村女,為眾人燒菜做飯。然其臉上笑容看起來又是那麼親切甜蜜,流露出實實在在的幸福與快樂。

馬頭村裡人都說馬氏遭禍是受馬家兒子馬威牽連,衛今本待從馬威入手,但調查時,卻沒有查到馬威這個人。馬頭村的人只知馬威在城中給官府做事,但卻不知具體去處。衛今一度懷疑馬威是禁軍中人,但多番查探后,竟無人知曉馬威其人,此案遂再度陷入絕境。
鄧義這才鬆開了握刀的手,道:「你就是衛今嗎?我聽鍾廷尉提過掾吏君的名字。」又問道:「掾吏君如何會來黃皋家中?」
鄧義萬萬料不到自己今晚作為竟落入史沛眼中,大為難堪,卻又無法否認,只得沉默不應。
路遺道:「不錯,是東吳新任國主要全懌死,我不過是借鄧將軍之手,賣個人情而已。至於嵇康一事,我早從馬昭口中得知嵇康曾寫信給諸葛誕,勸阻其起兵,便知可以利用這封信來為其免罪脫獄。」
鄧義道:「司馬大將軍下命不要張揚,不過二位文將軍也不是外人,我實話告訴二位,全懌將軍遇刺過世了。」
原來當晚東園舉行盛大宴會,慶賀嵇康、呂安、劉寶獲釋。最難得的是,當晚「竹林七賢」再度聚首,眾人都有些激動,就連一向明哲保身,生怕惹事的阮籍,也上前與嵇康緊緊擁抱。吳綱雖已是東吳使者身份,但與諸人俱是舊識,又為營救嵇康出獄出了大力,自然是席上貴賓。

馬威是司馬氏豢養的秘密殺手,身份見不得光,鄧義自然也不能透露給旁人,九九藏書沉吟半晌,又問道:「以掾吏君之眼力、經驗,當真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嗎?」
小吏道:「當然是直接送到浣衣房,這是慣例。接手的人就是黃皋,當時小臣人也在場。黃皋先在院中大致整理了一番,見血漬處處都是,很是為難。小臣見床單上一大片血跡,無論如何都難以清洗乾淨,還要白白浪費皂角,就叫他拿出去扔掉算了。」
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來,停了停,又道:「鄧郎曾是我立誓必殺之人,但我仍然喜歡上了你,除了……除了那個之外,還因為劉伶先生一再強調說世間沒有聖人,人孰無過,他教我不要在意你曾經墮落,而是要看到你已然崛起。我知道,鄧郎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而今你再次殺人,一定有什麼特別的緣故。」
成濟沉吟道:「也許下毒者將毒藥投在了酒中,本來針對的只是全懌,剛好吳綱當晚到訪,與全懌一道飲酒,成了連帶受害者。而吳綱對此毫不知情,為完成新吳主交代的使命,仍然刺殺了全懌。」鄧義道:「這倒是有幾分道理。」
鄧義道:「那麼當日在黃公酒壚附近竹林追殺你的,又是些什麼人?」路遺道:「說來鄧將軍也許不會相信,那些人是東吳安插在洛陽的探子。他們的首領,不是早已死去的寒江,而是馬市客棧店家馬昭。」
鄧義道:「可是……」史沛道:「我很高興。」
羊徽瑜笑道:「什麼吩咐不吩咐的,都是一家人,幹嗎那麼見外。」又道:「昨日弟妹過來,閑話時,忽然提及阿義你年紀也不小了,弟妹想要給你說一門婚事,說是高柔高太尉有個遠房外甥女不錯,人品、外貌樣樣都好。我想攸兒小你許多,卻早已成家,也確實是該為你尋一門親事。以弟妹的眼光,她看上的人必然不錯。不過我也沒有貿然同意,說想先問問你的意思。」

鄧義很是不解,問道:「沛娘高興什麼?」史沛道:「鄧郎不覺得自己已經變了嗎?你以前也殺過朝中大臣,但你既是奉命行事,事後大概也不覺得有什麼。而今鄧郎為全懌之死而自責內疚不已,你已經不是從前的鄧義,實在令人欣慰。若是鄧郎依然無動於衷,那才叫人害怕。」
衛今道:「那熊均表面遷怒於鄧將軍,實則神色詭異,一定在隱瞞些什麼,似乎也有著急離開洛陽之意。」鄧義道:「吳綱畢竟曾捲入全懌命案,熊均等人怕事情鬧大,不敢久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然到大門前時,鄧義又有所猶豫,正盤算要如何應付路遺時,有人過來低聲問道:「鄧將軍可還記得我?」正是曾在驛館做過驛卒的金忠,之前被查出其人是蜀國姦細,受到司隸追捕,卻料不到此刻再遇到。
二人先來到鴻臚寺,向小吏打聽僕役柏草住處。小吏搖頭道:「柏草不是本地人,在洛陽無親無故,也沒有固定住處,他平日不當值時,都借住在西首白馬寺中。」又告道:「昨日鄧將軍離開后,東吳使者侍從熊均也趕來打聽過柏草住處。」

鄧義道:「廷尉府是最高司法機構,人才濟濟,這等滅門血案,想必廷尉君派去現場驗傷的差役亦是資深行家,他可有什麼說法?」
劉伶道:「沛娘這幾日一直未回首陽山,之前離開時,曾說要回城去辦一件事,也許會在城中耽擱一兩日,這都好幾日了。料想你住在舞陽侯府,她也不便跟你在一起。我實在有些擔心,所以來問問你。」
鄧義先是大詫,隨即恍然大悟,道:「原來當初路從事只是假意歸順鍾司隸。」路遺道:「當時我身份敗露在即,為了保命,別無選擇,只能先假意歸降。」
史沛正在院中晾掛蔬菜,預備做成菜乾,好便於儲存,忽見鄧義到來,很是意外。鄧義引史沛來到溪邊,坦然告知自己的難處。
對路遺突然冒出來的提議,鄧義很是動心。嵇康一案,他負有很大責任,是他指引文鴦、文虎屈服司隸校尉鍾會的陰謀,攀誣嵇康,由此才導致嵇康被逮捕下獄。雖然是不得已而為之,但隨著嵇康系獄日久,他心中愧疚愈濃,尤其揣摩到司馬昭並無放過嵇康之意后,更是寢食難安,夙夜憂嘆。思慮良久,終於首肯同意。
奕奕天門開,大魏應期運。
——阮瑀《琴歌》
鍾毓道:「聽村民說,馬氏一家和睦友善,每日晚飯後,都要全家聚在堂中閑談,說些笑話解乏取樂。兇手想必暗中窺探過,專門挑了這個時辰動手。」
路遺笑道:「我若說沒有,料想鄧將軍也不會相信。但就目下而言,確實是我促成嵇康出獄,還請鄧將軍履行諾言,儘快取臨湘侯全懌性命,我也好向東吳一方交代。全懌一死,你我就此兩清,井水不犯河水,我絕不會再來糾纏鄧將軍,也請鄧將軍遵守諾言,不要將我的秘密泄露出去。」拱手辭出。
坐在灶口的向秀亦是如此。他本是學識淵博的大名士,卻甘心坐在污穢的火灶,默默添柴燒火。火光映得他滿臉通紅,顯出沉靜肅穆的光華來。
攜酒出來,鄧義便招手叫過一名軍士,命他將酒瓶送回城中,交給太醫杜因。那軍士問道:「司馬大將軍下令封禁臨湘侯府,這也有兩日了,還要繼續到什麼時候?」鄧義道:「我也不知道,應該快解封了。」
一宿綿綿情話,總嫌時間過得太快。天光亮時,鄧義拍醒懷中的史沛,溫言告道:「我得走了,沛娘先回首陽山。等我忙完手頭的事情,我便去找你。」
鄧義聞言大喜道:「不,不,掾吏君來得正好。我沒有勘驗現場的經驗,之前忽略了一項重要證據。」正待說出床單一事,忽又想到不妨先聽聽衛今的發現,忙道:「掾吏君說之前粗聽之下,便覺得有疑點,敢問疑點是什麼?」
張小泉道:「你不會記恨我昨日挾持你,不幫我辦這件事了吧?」鄧義道:「當然不會。不過張鐵匠為何一定要用那種法子,你若實話告知是沛娘要見我,我怎會不去?」
當日路遺有事前往首陽山,交代同在客棧中為夥計的屬下張亮負責策迎蜀漢使者朱葛恪。張亮與朱葛恪會面后,神情有異,令店家馬昭起了疑心,遂往漿水中下藥,迷倒朱葛恪,又令手下寒江等人擒住張亮拷問。張亮承認了自己是蜀國探子后,當場被殺。寒江將其首級砍下后,埋在柴房中,屍首則連夜扔入洛河。剛好此時嵇康離開了客棧,馬昭遂令寒江自其房爬窗到隔壁,殺死朱葛恪,奪走行囊。
鄧義道:「臣不知道。按照常理推算,下毒者應該是全懌身邊的人,可依臣觀察來看,他們都是真心為全懌遇害而悲慟,不像投毒者。」
鄧義道:「對了,剛好我有一事想請教劉先生,吳綱死前抓住我的手,一再提及東園,可是東園發生了什麼事?」劉伶臉色立即黯淡下來。

衛今道:「鄧將軍的意思是,關於柏草這件事,熊均並沒有撒謊?」鄧義點點頭道:「或許是有人來找柏草,他匆忙離開,正好與熊均錯過。」
衛今知悉大將軍司馬昭已下令將案子轉回廷尉府,見鄧義著急出城,只因關懷一名普通僕役安危,很是感動,勸慰道:「柏草只是短暫觸碰過床單,正如杜太醫所言,當不至有性命之虞,明日再去尋他不遲。」鄧義道:「也只好如此。」遂拱手作別,自回舞陽侯府歇息。

一念及此,焦急萬狀,送走劉伶,便立即來找路遺。到司隸府未見到人,又趕來南郊郭宅。這處大宅院是朝廷賞給郭麗兄長郭綺的賜第,郭綺被赦免后承襲了父親爵位,加封奉車都尉,已是與司隸校尉鍾會平起平坐的兩千石高官,極得恩寵,但他卻自請外出領兵,好日後攻滅蜀國,為父親郭修報仇,宅子便理所當然地留給了妹妹郭麗和妹夫路遺居住。
鄧義搖頭道:「我也有考慮過這種可能性。只是杜太醫說那種毒藥十分罕見,且難以配製,柏草只是一個小小僕役,又從哪裡得到這等珍稀之物呢?而且柏草近來人一直在鴻臚寺,未曾離開,守衛早已證實過此點。即便他有機會往東吳使者床單上偷撒毒粉,又怎能潛入戒備森嚴的臨湘侯府,下毒謀害全懌呢?」又道:「再則,殺人總要有動機,柏草在鴻臚寺當差一年多,為謀生而辛苦勞作,旁人均對他讚許有加,又如何會突然起意謀害吳綱、全懌二人呢?」
張小泉撓了撓頭,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因為你我一開始認識便是由脅持開始,我覺得這法子最管用。」又告道:「我的鐵匠鋪要重新開張了,還是在原來的地方,這兩日我便會回去,若有『神刀』的好消息,就去那裡尋我。」
途中遇到劉伶,劉伶問道:「你這是要去我家嗎?」鄧義道:「是。」
文虎心直口快,先道:「昨日有禁軍闖入我家,說要搜拿刺客全敏。問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們又不肯說。我和兄長到臨湘侯府看過,那裡有禁軍軍士把守,不讓人靠近。」
原來史沛因許久未見鄧義,很是挂念,便私下進城探訪,但到了舞陽侯府外,心中有所顧慮,尤其不願意再見到司馬家族的人,是以一時徘徊,未曾進去。她在附近逗留盤桓時,先後見到劉伶和路遺來訪鄧義,前者倒也罷了,後者已是司隸校尉鍾會身邊的大紅人,而今正有鍾會構陷嵇康一事,她不免感到奇怪。剛好不久后又見到鄧義牽馬出門,史沛一時好奇,便跟了上去。後來鄧義窺測臨湘侯府,翻牆入內之事,盡落入其眼。她雖然未出面阻止,但心中實在憤懣,等鄧義出來,便上前直接問道:「你是不是又做起了那些齷齪的事,在幫司馬昭殺人?」
鄧義難以置信,道:「你?路從事人在洛陽,又如何能與東吳一方取得聯繫?鄧某實在愚鈍,還請路從事明言相告。」又道:「我並非有意探究隱秘,但路從事今日登門,索取回報可是一條人命,鄧某必須得問個清楚明白。」
位於東市的馬市客棧,原是東吳設在洛陽的總聯絡點。路遺一開始並不知情,他選擇到馬市客棧做夥計,只因為客棧是最易隱藏身份、最方便打探消息之場所。然時間久了之後,路遺多少發現了一些端倪,懷疑馬昭、寒江等人是吳國探子,但卻不動聲色,只佯作不知。他曾偶爾窺見店家馬昭往酒中下藥,以藥酒迷倒房客后,再親入其房探查究竟。路遺訪得馬昭暗格所在後,便暗中偷取了一些藥粉,以備日後使用。馬昭自以為暗格隱藏得機密,兼之路遺所取藥粉不多,竟絲毫未曾覺察。
與史沛依依惜別後,鄧義便來到臨湘侯府。門前軍士很是驚訝,道:「鄧將軍這麼早?」鄧義道:「我心中尚有些疑問,想過來看看。」進來找到全氏侍從,命他帶自己去見全敏。
鄧義搖頭道:「柏草應該只是暫時躲了起來,並未潛逃,不如稱受鴻臚寺委託,發出尋人啟事。既然東吳使者一行預備離開洛陽,他大概會以為危機已解,自己露面。」
鄧義道:「那麼路從事要的回報是什麼?」路遺道:「談及回報之前,先得有兩個條件:第一,今日路某與鄧將軍所談之事,無論成與不成,均不得再讓第三人知曉;第二,無論鄧將軍因此而推算或是知曉了我什麼事,我是指關於我路遺的任何事情,均須得保守秘密,不得外泄出去。鄧將軍得先答應這兩個條件,我方能說出回報到底是什麼。」
出來大將軍府時,正好在門前遇到文鴦、文虎兄弟。鄧義舉手招呼了一聲,文鴦也不寒暄,將鄧義拉到一旁,問道:「可是臨湘侯出了事?」鄧義躊躇道:「這個……」
衛今又道:「當日全敏行刺后被擒,鄧將軍將其監禁在驛站中,半夜卻被人救了出去。當時臨湘侯府被禁軍封閉,全敏是獨自潛出,遭擒之後,倉促之間不可能有同夥趕來接應。想來想去,似乎只可能是熊均一行為之,他們不光是要為吳綱復讎,還忌憚吳綱當面向全敏吐露了真相,將其救出,也只是為了殺人滅口。」
在鄧義看來,之前投毒者將毒藥藥粉悄悄撒在了吳綱卧榻的床單上,由此毒死了吳氏。由於下毒手段極為罕見,吳綱又遭遇行刺,竟無人發現內中端倪。即便後來太醫杜因確認吳綱身中劇毒,也沒有人想到毒藥竟是塗抹在卧具上。甚至在杜因提醒鄧義,全懌與吳綱雖中了同樣的毒,中毒方式卻不一樣,前者可能是口服,後者則是接觸性中毒后,鄧義也只以為是吳綱誤觸碰到了藥粉,絲毫沒有想過吳氏竟是睡在毒藥上。
熊均聞訊跟了進來,神情極為緊張,問道:「鄧將軍莫名闖進這裏做什麼?」鄧義不答,只問道:「吳使者過世后,卧榻上的床單等用品,是如何處置的?」
史沛惱道:「我不想再提這件事。總之,我打算最近離開京師,遷居到北方去。鄧郎願意跟我同行,自然是好,如果你堅持留下,我便一個人上路。」
鄧義聞言大為吃驚,料想熊均懷疑上了柏草,然其人昨日方知全懌與吳綱同中奇毒一事,更對僕役黃皋中毒一無所知,卻不知如何會盯上柏草。暗中揣度目下直接去找熊均盤問,對方也不會如實坦白,遂乾脆先與衛今趕來白馬寺尋找柏草。
鄧義沉吟道:「嵇康風範為人,世人皆知,他肯定不樂意我用他人性命來換他出獄。」

鄧義聽說柏草並不是新人,便打消了疑慮,又問道:「當日東吳客館出事後,柏草更換了使者吳綱房中的卧具,你可記得他將那些卧具如何處置了?」

鄧義仍在躊躇,路遺道:「實話告訴鄧將軍,東吳其實並不打算交出舊信,營救嵇康。實是嵇康盛名在外,又是曹魏駙馬,司馬昭殺了他,只會失去人心,而魏國局勢愈加不穩定,此種局面,顯然對蜀、吳更為有利。是我力勸吳人,他們才同意派吳綱為使者,送回嵇康舊信。」
原來行刺臨湘侯全懌的刺客並不是別人,正是主持命案調查的鄧義。正因為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刺客,所以當他知曉吳綱承認有害全懌之意,而全懌又預先中毒后,便立即想到是吳綱下毒,只是沒想到吳綱也中了同樣的毒,令案情又再度撲朔迷離起來。

路遺便坦然相告道:「鄧將軍忘了我以前的真實身份了嗎?以前我是蜀國探子,而今仍然是。」
鍾毓告道:「昨晚西城外發生了一樁命案,死了一對黃姓夫婦。」鄧義心念一動,問道:「既然只九九藏書是普通命案,廷尉君為何要召鄧某前來?」
史沛正色道:「鄧郎不是完人,你殺全懌事出有因。我也是個自私的女子,我不允准鄧郎因為公平正義之類的大話而去向官府投案自首。況且自漢獻帝禪位之日起,這世上便已經沒有什麼正道了。」
衛今道:「不錯,這一趟要經過好幾道關卡,實難以做到。」又忖道:「但無論如何,全敏不可能自己掙脫繩索逃走,會不會是那投毒者暗中相助,救走了他?」
黃氏夫婦屍首早已被抬走,廷尉府也在大門處貼了封條,以保護命案現場,但鄧義抵達時,封條已為人揭去,堂門大開。他微感詫異,欲進門時,正好遇到一名中年男子自房中出來,當即本能地手握刀柄,喝問道:「你是什麼人?在這裏做什麼?」
鄧義忙問道:「此話怎講?」杜因道:「臨湘侯全懌毒狀更深,毒藥應該是從口入,很快深入肺腑。而東吳使者吳綱身上毒性要慢許多,我懷疑他是接觸到毒藥,毒性從皮膚慢慢滲入。」又道:「我原本不能肯定,但我剛才查閱了一下醫書,發現書中所記錄兩種不同中毒方式的癥狀,跟全懌、吳綱十分吻合。」
吳綱曾遭遇全敏行刺,后被侍從抬到榻上,好方便施救,血跡亦由此沾染到卧具上。其人死後,負責客館打掃的僕役柏草將卧具換掉,送去漿洗房,交給了另一名僕役黃皋。負責漿洗事務的小吏見床單血漬實在太多,便命黃皋丟掉。黃皋家中貧寒,一時竟有些捨不得,便私下將床單拿回了家。他使用之前,自然要用水清洗,毒藥溶在水中,令整盆水成了毒水,床單泡過毒水再晾乾,依然是毒床單,只不過藥性比之前稍微有所減輕而已。而黃皋夫婦對此一無所知,等床單一干,便鋪設到自己卧榻上,由此中毒而死。
鄧義忙道:「我正是為這床單而來。如果我猜得不錯,黃皋房中的床單,來自東吳使者吳綱房中,而之前害死吳綱的毒藥,正是塗抹在床單上。」
席間諸人多知曉此節醜聞,也不想因為呂巽一人而壞了心情,歡宴依舊。而後呂安也趕回宴席,強顏歡笑,與眾人開懷暢飲。不久有僕人來報,稱徐琅遭呂安斥責后,羞憤上吊自殺,呂安不予理睬。吳綱湊巧從旁聽到,臉上老大不自在,便借口次日還有公事要辦,起身告辭離去。
鄧義一時也難明究竟。自從太醫杜因點出東吳使者吳綱與臨湘侯全懌並非同時中毒后,鄧義本以為是吳綱往酒中下毒毒害全懌,吳氏自己則是不慎沾染了毒藥,毒藥源頭是吳綱。吳綱早已死去,現下又出了黃氏命案,中了同樣的奇毒,表明毒藥源頭並不是吳綱,他也不是因為不小心弄撒了藥粉,自己毒死了自己,而是另一起投毒案的受害者。
史沛道:「因為鄧郎的改變,是潛移默化的結果,這一兩年來,你時時與『竹林七賢』為伴,多少受了他們的熏陶和感召。」又放低聲音,輕輕道:「我喜歡現在的鄧郎。」
史沛沉下臉,將鄧義推開,道:「倘若我母親今日還活著,哪有姓羊的位置?」鄧義勸道:「沛娘,事隔多年,就算你放不下,為何還要遷怒羊夫人?她很挂念你,多次催我設法尋訪到你,帶你去見她。」
羊徽瑜回房取了一件琥珀飾品,道:「這是過世大將軍的一件遺物,你拿去交給沛娘,也算留個紀念。」
文虎還待再問,文鴦忙道:「就依鄧將軍所言。」扯著弟弟去了。
鄧義遂道:「有一件事,好教熊侍從知曉,非但貴國使者吳綱中了毒,我魏國全懌全將軍,也中了跟吳使者一模一樣的毒。」
鄧義驚道:「當真出了事嗎?是什麼事?」劉伶嘆道:「呂安妻子徐琅,也就是東園女主人,當晚上吊自殺了。」
衛今道:「臣前幾日外出公幹,今日回到官署時,偶爾聽手下差役議及黃氏閉門中毒案,粗粗一聽,感覺有些疑點,便想過來看看。實在抱歉,臣知道此案已由鄧將軍接管,應該預先知會鄧將軍的。」
劉伶哈哈大笑,道:「鄧將軍,你還真是不招人待見。走吧,還賴在這裏做什麼?阮籍擺明不想見你。」
鍾毓驚道:「莫非鄧將軍熟人也是滅門血案的受害者?」鄧義道:「那倒不是,那人早已經不在了。」
羊徽瑜道:「怎麼了?」怔了怔,這才恍然大悟,問道:「你喜歡的人是沛娘?」鄧義道:「是。我不久前答應了她,要跟她一道去北方定居,還請夫人成全。」
衛今忙上前告道:「小臣昨夜見過鍾廷尉,他聽說小臣曾在黃皋家中偶遇鄧將軍,便命小臣來處理這三起案子。臣對臨湘侯全懌及東吳使者吳綱案所知不多,揣度鄧將軍今日應該會趕去西郊,小臣便想著也許能跟鄧將軍同行,一則可以從鄧將軍這裏了解到詳細案情,二來也可以順路到鴻臚寺及臨湘侯府勘驗現場。」

他也只是猜測,並無實據,之所以立即趕來黃皋家中,亦是為得求證,當即在院中尋了條破麻袋,入房將床單包了,攜入城中,去找太醫杜因。杜因聽說緣由后,起初難以置信,無法想象竟有人將毒藥下在了卧具上,但驗過床單后,卻證實了鄧義的推測——那條床單果然有毒,亦表明東吳使者吳綱及黃皋夫婦均是受其所害,料來鴻臚寺僕役柏草雖中毒不深,但畢竟沾染了毒藥,怕是也有後遺症。
鄧義聞言大駭,細想一遍,又深覺有理,忖道:「難道當日柏草所見吳綱所取藥粉,確實是毒藥?吳綱原本就計劃要用毒藥對付全懌,所以熊均等侍從,包括吳綱活著時,一直都以為全懌是中毒而死,並非遇刺?」
路遺傷好后,亦向郭麗保證,決計不會再做蜀國姦細。但郭麗畢竟是官宦之女,亦有些見識,料想蜀人不會輕易放過路遺,遂利用鍾會對自己的寵愛,事先取得其承諾后,將實情告知。鍾會大為意外,但他既答應了郭麗,便決計放過路遺,但他反過來又利用路遺為自己做事。路遺倒也坦白,稱已然因為郭麗而叛國,實做不到再去追捕母國同伴。鍾會也不逼迫,將路遺招致自己麾下,多向其打聽蜀地山川地貌、風土人情,已明顯流露出取蜀之志。郭麗與路遺成親后,感到路遺並沒有兌現諾言,仍在暗中為蜀人做事,但因為已結為夫婦,又太過愛他,也只是佯作不聞。
然事情並未就此了結。太醫杜因到鴻臚寺為吳綱診治時,意外發現其人遇刺前已然中毒,吳綱隨即過世。調查吳綱中毒案時,鴻臚寺僕役柏草作證說曾看到吳綱攜帶了一包藥粉出門,再聯想到之前吳綱當面對全敏承認的話,鄧義當即想到吳綱可能對全懌下了毒,於是引太醫杜因來臨湘侯府檢視全懌屍體,果不其然。
鄧義笑道:「鐵匠鋪重開是大大的好事,恭喜。」又問道:「嵇康、向秀二位先生還會去那裡打鐵嗎?」
熊均又怔了一怔,轉頭看了同伴一眼,這才遲疑著答道:「不錯,昨日鄧將軍問起過柏草,我等忽然對他有所懷疑,所以去了白馬寺找他,但卻未曾見到人。」
鄧義道:「洛陽城中,想救嵇康的人數以萬計,路從事若有門路營救嵇先生,又想要回報,只要隨便找個有名望有來頭的人開口,譬如東園主人呂安,錢帛女子,隨君任取。路從事為何偏偏找上了我?」
他若說出吳綱下毒暗害全懌的事實,旁人便會知道吳綱不是刺客;但他若不說出來,旁人多半會認為是臨湘侯府內部人下毒。雖然司馬昭稱捉不到投毒者也沒關係,但只是為了要儘快息事寧人,怕是等風波過後,臨湘侯府上下仍然會被逮捕拷問,到時又要牽累諸多無辜。
鄧義不便追趕,心中百感交集,悄立良久,直到天光發亮,這才牽馬回城。一時放心不下史沛,便又往首陽山趕去。到半途時,忽然停了下來,暗道:「我答允了路遺,這件事不能對外泄露半句,就算找到沛娘,我無法解釋,她還是不會原諒我。」便拉轉馬頭,悶悶回城。
衛今又道:「但東吳侍從為何會懷疑柏草呢?熊均等人又不知道黃皋一案,更不知道毒藥是撒在床單上,柏草只是負責打掃的僕役,負責飲食的僕役或是官吏不是嫌疑更大嗎?」再聯繫熊均適才閃爍不定的神情,越想越覺可疑,又詳細問了昨日鄧義與熊均見面的情形,隨即皺緊眉頭,陷入沉思中。
來到廷尉府,鄧義在相關文書上籤完字,忽又想到馬頭村命案,試探問道:「那起滅門血案尚未了結,卷宗應該還在廷尉府吧,可否借我看看?」
阮籍不答,只冷然道:「鄧將軍也算是司馬大將軍身邊的紅人,怎麼還是這般不省事!我上次就跟你說過,我跟你能有什麼話說?」
鄧義道:「這裏又沒別人,我不看著沛娘,還能看誰?」上前兩步,握住史沛雙手,懇切地道:「沛娘能體諒我的難處,我真的很感激。」
鄧義聽說阮籍酒醒,忙請僕人通報。片刻后僕人出來,告道:「阮先生酒醉未醒,不能見客。」
路遺道:「鄧將軍是爽直之人,路某便明言了。我知道鄧將軍跟『竹林七賢』中的劉伶很有些交情,想必愛屋及烏,鄧將軍目下也為嵇康下獄而憂慮。如果我說我有法子救嵇康,鄧將軍可會相信?」
鄧義道:「想救嵇康的人很多,更有不少權貴名士,這麼多人都做不到的事,路從事如何能做到?」
鄧義吃了一驚,問道:「全侍衛可有驗過酒罈中剩下的酒?」全敏道:「全將軍身中劇毒,卻無明顯癥狀,只有太醫才能看出來,想必是無色無味的毒藥,我哪裡能驗得出來?」
鄧義道:「我聽劉伶先生說了,那日若不是路遺來訪,我本來是要趕去首陽山,吃沛娘親手燒的菜肴的。」
鄧義搖頭道:「可這裏面變數仍然太多,就算我不認識對方,如果他是一個德行高尚的好人,我一樣難以下手。況且嵇康先生也絕不會允准用他人性命,來換得他自身出獄。」
黃舍位於西郊九里塘,為典型的一堂二室民居,房屋為木質結構,夯土築牆,因位於低洼處,又臨近水塘,很是潮濕。屋裡也沒什麼物事擺設,基本是一貧如洗。黃氏夫婦並排躺在卧房榻上,容顏安詳,應是在睡夢中死去。
鄧義疑心更重,便尋到一名鴻臚寺小吏,打探僕役黃皋的情況。那小吏尚不知道黃皋被人毒殺一事,答道:「黃皋嘛,是浣衣房的僕役,負責漿洗之事。不過這兩日好像都沒看到他。」
衛今道:「這倒是極有可能。我會做出安排,派人去尋找柏草,再知會鴻臚寺和白馬寺,一旦見到柏草,就立即帶他來見我。」又道:「只是目下還有個更大的問題,吳綱應該是受吳國新國主之命謀害全懌,他既已有謀划,下毒應該就在造訪全懌當晚,吳綱下毒在先,全懌遇刺在後,又是誰在全懌毒發前潛入臨湘侯府,殺了全懌呢?」
史沛奇道:「我怎麼了?」鄧義道:「大將軍……我是說司馬師大將軍,他老人家臨死前再三交代,要我找到沛娘,妥善安置,好好照顧。」
偏巧東吳使者吳綱半夜來訪,吳綱辭出時,全懌未曾起身,侍從不得不代主人送客出門。就在那片刻工夫,鄧義閃身入書房。全懌並未飲醉,只以手撫額,似在沉思,雖覺察到有人近身,只以為是侍從進來,頭都未抬一下。鄧義左手捂緊全懌之口,右手挺出短刀,刺中其背心,待其氣絕,將其身靠在案邊,並趕在侍從回來之前,輕鬆溜了出去。
史沛道:「那好,我們一言為定。馬頭村命案,要我幫忙嗎?」鄧義搖頭道:「不用,我已經查到了線索。沛娘只管回首陽山歇著,安心等我好消息。」
鄧義見對方言辭閃爍,似是大有隱情,愈發起疑,正色道:「柏草是我大魏子民,熊侍從如果懷疑他與吳使者中毒一案有關,明言告知鴻臚寺官員便是。目下廷尉已指定掾吏衛今專門負責此案,這位就是衛掾吏,他是廷尉府最有經驗的官吏,一定會查明真相,給諸位一個交代,熊侍從又何須濫用私刑?這就請將柏草交出來吧。」
吳綱不是傻子,一定會將毒藥秘不示人。而僕役柏草因職務之便,看見了藥粉一事,或許告訴了什麼人,而這個人正是某甲。自吳綱以東吳使者身份住進鴻臚寺以來,某甲便有心殺死他。當日吳綱趕去東園赴宴,某甲大概也跟了出去,卻因吳氏身邊侍從甚多,未尋到合適機會。後來吳綱夜半離開東園,于歸途中造訪臨湘侯府,某甲反而先尋到了殺死全懌的機會。至於後來盜取吳綱毒藥,或許並非某甲自己所為,而是利用了柏草。但這種可能性並不大,因為柏草果真捲入其中的話,便不會主動說出曾見過吳綱攜藥粉出門一事。而搶在熊均之前找到並帶走柏草的人,也應該是某甲。
但鄧義卻對吳綱遇刺受傷深懷歉意,認為事情皆由自己而起,儘管他也猜到就算自己不動手,吳綱或是手下亦會對全懌下手,但畢竟全懌是死在他手中,全敏亦是因此而行刺吳綱。鄧義不願意此案越鬧越大,再多陪上一條人命,夜半時分蒙面出門,偷襲打暈了看守軍士,將其佩刀丟到房中全敏腳邊,由此縱走了全敏。
鄧義「啊」了一聲,忙道:「這就請鍾廷尉派人引我去黃家看看。」鍾毓道:「司馬大將軍如此關注此案,還是我親自引鄧將軍去吧。」
對方終究有東吳使者身份,鄧義不能用強,只得悻悻出來。
鄧義聞聲停下腳步,問道:「杜太醫還有什麼事?」杜因道:「雖然全懌和吳綱中的是同一種毒,但情狀又有所不同。」
史沛見鄧義沉默不應,只溫情凝視著自己,當即紅了臉,低聲問道:「鄧郎幹嗎總盯著我看?」
二人來到醫署。杜因見鄧義進來,忙告道:「鄧將軍,你派人送來的酒我驗過了,酒里沒毒。」這是意料之中的事,鄧義點了點頭,道:「有勞杜太醫了。」

鄧義不便告知蜀吳兩國已暗中結為同盟,甚至連兩國各自安插在魏國的探子亦已聯合,只道:「吳綱是東吳使者,蜀人還可能因其身份起了殺意,但卻沒有害死全懌將軍的動機。」又告道:「這幾起案子都不再歸我負責,將會轉到廷尉府。雖則司馬大將軍出於魏、吳兩國顏面考慮,對外宣稱全懌將軍和吳綱均是病歿,但官府畢竟已經知道你曾行刺過吳綱,怕是廷尉不會就此放棄追捕。你先不要露面,等風頭過去,再設法逃出洛陽。」
鄧義也不生氣,只道:「熊侍從無須動怒,鄧某確實無能。司馬大將軍已有交代,吳使者一案,將會由廷尉接手。」
鄧義道:「明人不做暗事,我已知熊侍從昨日打聽過柏草住處,還尋去了白馬寺。目下柏草人不見了,熊侍從極可能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我當然首先要來找你。」
鄧義早不願意主持調查這幾起案子,遂躬身領命,出城趕來西郊,處理封禁事宜。他先到臨https://read.99csw.com湘侯府,傳司馬昭之命,令禁軍撤去。再暗中找到全懌侍從全敏,告知酒罈中並未下藥,而且吳綱與全懌並非同時中毒,又說了鴻臚寺僕役黃皋亦被人下毒害死一事。
鄧義道:「但我親眼見到熊均臉上驚訝的表情,絕非作偽。」衛今道:「熊均吃驚是真的,但他驚的不是全懌中毒,而是中了與吳綱同樣的毒。鄧將軍想想看,熊均為何不說全懌所中之毒,跟吳先生一模一樣,偏偏要說吳先生所中之毒,跟全懌一模一樣?」鄧義細細回味話意,有所醒悟,道:「不錯,熊均的回應確實不合常理。」
舞陽侯府中,羊徽瑜正在整理丈夫遺物,聽說鄧義回來,忙出來相見。鄧義道:「臣有公務在身,這幾日未曾歸府,有勞夫人牽挂。」
熊均只看了衛今一眼,也不打招呼,隨即板起臉,道:「貴國迄今未能查到下毒謀害吳先生的兇手,就連刺客全敏也在鄧將軍監管下逃走,吳先生死不瞑目,鄧將軍正事不做,反而來向我索要一名僕役,這洛陽城就是半刻也待不下去了。」當真轉頭命道:「收拾行囊,準備啟程回吳國去。」
鍾毓遂搖頭道:「馬頭村命案,現下還是無頭懸案,我曾請求將案子轉到司隸,但司馬大將軍不準,我也沒有其他辦法可想。」
衛今道:「會不會是東吳侍從自己殺人滅口?吳綱中了同樣的毒,旁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懷疑是他給全懌下毒。吳綱沒有嫌疑,熊均等人自然也沒有嫌疑,可從全懌一案中全身而退。」
路遺道:「鄧將軍大可親自去向馬昭求證。不過,馬昭不知我已將實情盡告,且與鄧將軍有過協議,鄧將軍貿然前去,肯定會嚇他一跳。」
衛今道:「吳綱當夜造訪全懌,明顯是心懷鬼胎,刺客必是其侍從之一。按照當時情形來看,刺客多半是趁侍從代主人送吳綱出門時偷偷溜進書房,一刀殺死全懌。」
鄧義道:「既然杜太醫認為全懌將軍與東吳使者吳綱不是同時中毒,全懌將軍可能是早些時候在別處中毒,不過毒性不深,所以一直沒有發作,反而先遇刺而亡。」
鄧義道:「這樁案子確實難辦,換作旁人,也會跟鍾廷尉一樣感到棘手。」交還了卷宗,拱手辭出。

鄧義自己便是刺客,卻不能說出真相,一時難以自處,不免露出尷尬之色來,幸好衛今凝神思索,並未留意到他的古怪。
大概也同樣是基於此點考慮,馬昭派人剪除路遺一次不成后,也未再繼續對其下手。雙方各有忌憚,各懷鬼胎,但卻有共同的目的——那就是要讓魏國禍起蕭牆,內政動蕩,無論哪一方下手促成,均是殊途同歸。至於魏國衰亡后,吳、蜀誰主沉浮,那是將來才需要考慮的事。
衛今又客氣了幾句,這才道:「黃氏夫婦整整齊齊地躺在床上,沒有任何掙扎的痕迹。既然已有太醫確認二人是中毒而死,料想兇手要確保不驚醒受害者,只能將毒煙自窗戶吹入。可窗子與卧榻各在兩邊,距離雖不算遠,但要以煙殺人,那毒煙必然十分濃烈,毒性亦必兇猛。然案發後,最先進來的亭長及後來趕到的差役,均沒有聞到任何異味,以閉門而死的情形來論,實屬異常。再說受害者死後,只如熟睡一般,別說沒有明顯毒發跡象,就連有經驗的差役也看不出是中毒而死。」
史沛見鄧義沉默不應,正色道:「我跟全懌素不相識,非親非故,他死了,我不會難過,他活著,我也不會欣喜,可我實在不願意鄧郎跟他的死沾上關係。當日我氣極之下,說再也不會原諒你,是因為我以為鄧郎又干起了殺人的勾當,要為司馬昭暗中消除障礙。可而今司馬昭既派鄧郎調查此案,想來事情跟他無干。只是我親眼看到鄧郎潛入臨湘侯府,鄧郎也親口承認是你殺死了臨湘侯全懌,這是不會錯的,但我想知道為什麼。」
司馬昭又道:「你有幾日未曾回舞陽侯府,大嫂不放心,特意派人來問過,你先回舞陽侯府看望羊夫人,免得她牽挂。」鄧義道:「遵命。」
衛今點頭道:「正是如此。熊均之所以要找柏草,大概是因為昨日鄧將軍當面問及此人後,他多少起了疑心,擔心柏草曾窺見吳綱身攜毒藥一事泄露出去。」
鄧義問道:「大將軍認為投毒者也是新吳主孫休所派嗎?」司馬昭笑道:「除了孫休和他的皇后,還有誰那麼想要全懌死?若是孫休知道連帶害了使者吳綱,一定會覺得很詭異吧。」又問道:「你有把握能找出投毒者嗎?」
鄧義很是意外,請路遺入堂坐下,問道:「什麼風把路從事給吹來了?」路遺笑道:「怎麼,我就不能來探訪鄧將軍傷勢?」鄧義道:「多謝。不過我知道路從事是大忙人,一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鍾毓問道:「鄧將軍有何見教?」鄧義道:「見教不敢,只想向廷尉君打聽一件案子。早先廷尉負責調查的馬頭村命案,可有什麼線索?」
史沛道:「鄧郎不是早就找到我了嗎?難道鄧郎還想讓我認祖歸宗,姓回司馬?」鄧義搖頭道:「這是沛娘自己的選擇,我無權干涉。但我還是希望沛娘能隨我去見見羊夫人,如此,我也算對司馬氏有一個交代。」
那小吏道:「貴賓衣服有專門的女僕役管,黃皋只管床單、被褥之類。」
鄧義道:「我跟沛娘提過,她不願意。不過請夫人放心,我會再設法相勸的。」


路遺笑道:「鍾司隸不會知道這件事,既不知道,又怎會追究怪罪?至於前一個問題,有付出,才會有回報,我助嵇康脫獄,當然也想要回報。」
鄧義道:「若不是杜太醫之前曾告知東吳使者吳綱極可能是接觸性中毒,我也無論如何想不到床單下毒一說。」又道:「如果我推測得不錯,另一名僕役柏草多半也在收拾卧具時中了毒,因接觸時間短,毒性不深,所以只是覺得身體不適,這才向上司告了假。」
鄧義滿腹狐疑道:「嵇康脫獄,全賴東吳使者吳綱帶來了其舊日書信,跟路從事有什麼關係?」路遺笑道:「這件事,完全是路某一力促成。」
鍾毓聞言,便不再多問,命人取來卷宗,無非是些記錄現場勘驗、死者死狀的文書,另外還有附近村民的證詞。鄧義仔細翻過一遍,問道:「死者的屍體可還在廷尉府?」鍾毓道:「案發已經半年了,屍體哪裡還留得住,早已遣回馬頭村下葬了。」
史沛揚手便扇了鄧義一耳光,咬牙切齒地道:「你……我實在想不到你還會這樣……」失望之極,道:「我再也不想見到你。」轉身飛奔離去。
鄧義恍然有所醒悟,忙趕來東吳使者居住的客館,進到吳綱房間一看,卻見卧榻上床單、枕頭、褥子整齊如新,一應用品,已早更換過。
熊均大概料不到鄧義會問這樣一個奇怪的問題,怔了好一會兒,才道:「吳先生遇刺后,流了許多血,卧榻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跡,他人入殮后,鴻臚寺就派僕役將一應卧具盡數收走,更換了全新的。」
士為知己死,女為悅者玩。
阮籍翻了翻白眼,罵道:「你悟個屁。」很不客氣地將鄧義推到一旁,揚長而去。
但鄧義卻不贊同此說,搖頭道:「這決計不可能。杜太醫宣布吳綱中毒已深時我也在場,熊均等人萬分驚訝,完全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再聯繫昨日熊均的言辭及神色,我倒是越來越認同掾吏君的觀點,即是全懌身上奇毒是由吳綱所下,熊均等侍從必定知情,所以我提及全懌中毒一事時,熊均並不意外。另外一點,熊均雖知吳綱亦是毒發而死,卻也是昨日方才得知吳氏中的是跟全懌一樣的毒,他大為意外,因為他實在想不到除了吳綱,誰手上還有這種毒藥,總不會是吳綱自己毒死了自己。」
入東吳客館尋到熊均,鄧義徑直問道:「柏草人在哪裡?」熊均先是一怔,隨即冷冷反問道:「柏草不是鴻臚寺僕役嗎,鄧將軍何以會來向我要人?」
鄧義很是意外,問道:「沛娘何以會認為跟嵇康先生有關?」
不想司馬昭派人將鄧義召去大將軍府,指名要他調查臨湘侯全懌遇刺一案。鄧義心道:「我自己就是刺客,哪能自己調查自己?」所以竭力推辭。司馬昭卻認定鄧義是最佳人選,不惜以軍令相壓。
鄧義無奈,可又不甘心,便跟在劉伶身後。劉伶警告道:「你別跟著我,我不會幫忙,不會為你的事去找阮籍。」
羊徽瑜笑道:「我早猜到一定是大將軍派你去辦事了,特意找你回來,是有正事。」鄧義道:「是,請夫人吩咐。」
史沛嗔道:「張鐵匠不是嫌我做飯不好吃嗎?」張小泉笑道:「那也比沒吃的要強。」又扯住鄧義,道:「哎,你不能走。」鄧義道:「我去幫沛娘做飯。」
不巧的是,有守陵軍士在酒壚飲酒,聞聲趕來,見竹林中五人追殺路遺,路遺已是身負重傷,軍士喝止不住,拔刀加入戰團,路遺由此僥倖撿了一條性命。
鄧義大感意外,表面卻不動聲色,問道:「嵇康一案由司隸府起頭,路從事是鍾司隸屬吏,何以反而要相助嵇康?不怕鍾司隸知悉后追究怪罪嗎?」
史沛又道:「日後鄧郎再有為難之事,一定要告訴我,我雖是女兒身,但自問尚有膽氣,足以為鄧郎分憂。」鄧義應道:「是,我一定聽沛娘的話。」
羊徽瑜道:「我當然會告訴弟妹實話。她和大將軍若是知道你找到了沛娘,一定很開心。」鄧義道:「可是大將軍為人嚴厲,我怕他……」
羊徽瑜道:「你怕大將軍反對?他近來不是對你很好嗎?還派了弟妹來說媒,這可是大大的寵信。」想了想,又道:「不過你的顧慮也有幾分道理。這件事先不急著告訴大將軍,我會找個合適的時機的。」又嘆了口氣,道:「要是能見一見沛娘就好了。」
鄧義道:「司馬大將軍雖對此案甚是關注,卻不願意張揚,所以事先派兵封禁了臨湘侯府。若是按照成舍人的法子來,一定會鬧得驚天動地,人人皆知臨湘侯遇刺身亡一事,實有違司馬大將軍本意。」
史沛道:「日後我們也要這樣,自己弄一個菜園子,種許多許多的菜。」鄧義道:「沛娘會種菜?」史沛道:「不會可以學啊。原本我也不會下廚,而今也學會了,劉、向二位先生都誇我手藝還不錯,只有張鐵匠說不好吃。」
鄧義正色道:「路從事不事先告知要殺之人是誰,鄧某實難應承。倘若我先答應了你,他日你要殺之人是我的朋友、我的上司,我又該如何自處?」
羊徽瑜笑道:「你在司馬家中長大,我跟過世的大將軍都視你為半子,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快告訴我,她是誰,叫什麼名字?再帶她來見我,我也好為你參謀參謀。若是你實在中意,非她不娶,我會命人備上一份大大的聘禮。」
熊均冷笑道:「廷尉接手?哼,還不是走個過場,很快就會不了了之。你們廷尉又怎會去捉拿自己人?」言外之意,竟是暗示吳綱原是魏臣,魏國不滿其人降吳,暗中派人下毒將其害死。
劉伶道:「你懷疑吳綱中毒跟當晚東園風波有關?」鄧義道:「這終歸是一條重要線索,不然為何吳綱臨死念念不忘提及東園?」劉伶思忖道:「大概因為那場東園風波,多少跟他有關吧。」
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杜因竟然稱全懌與吳綱所中之毒一模一樣,如此,便很難斷定全懌所中之毒是由吳綱所投。會不會正如全敏所猜,有人同時要殺全懌、吳綱?但二人只在全懌遇害當晚會過面,且一起飲酒,若是同時中毒,毒藥一定是下在了酒中。只是鄧義當晚人也在臨湘侯府,一直密切關注著書房動靜,並未見到旁人潛入。如此,有機會下手者,便只有臨湘侯府中的人了。而唯一沒有嫌疑者,便是全敏。其人忠心護主,為了給全懌報仇,竟冒險到鴻臚寺行刺吳綱,是以鄧義交代他暗中留意臨湘侯府中情形,探查誰最為可疑,料想很快便會有結果。
鄧義當即跪下,道:「阿義之前沒有告訴夫人實話,我其實早已經找到了沛娘,就是故大將軍的女兒,但她始終放不下往事,不肯隨我來見夫人。」
辭出臨湘侯府,鄧義又來到鴻臚寺。太子舍人成濟已奉召回城,東吳使者侍從一行仍被禁軍圈禁在鴻臚寺客館中。鄧義剛下令解禁,吳綱心腹侍從熊均便衝出來,當面質問道:「敢問鄧將軍,可有捉到刺客全敏,以及向吳先生下毒的兇徒?」
鄧義便坦然道:「路從事而今也有官家人身份,應當清楚當下局面,司馬大將軍雖未殺嵇康,但仍將他羈押在大獄,擺明不打算輕易放過。」
那五名米店夥計亦時常往馬市客棧送米,路遺認得他們。自打五人一亮出兵刃,他便猜到對方是為他而來,多半是受客棧店家馬昭所派。此時他尚不知嵇康揭破迷|葯一事,只以為是自己蜀漢探子的身份暴露。軍士將五名夥計盡數殺死後,路遺長舒一口氣,至少暫時沒有人會當面拆穿他的身份,又順勢引旁人以為五名夥計是蜀漢探子,是為郭麗而來。
鄧義立時認出了金忠,先是一怔,隨即醒悟,心道:「看來我料得一點也不錯,沛娘人在路遺手中。」當即點了點頭,道:「是路遺派你來找我的嗎?」金忠笑道:「不錯,費公子說鄧將軍會來找一個人,他正好知道那個人在哪裡。」

鍾毓道:「現場勘驗的是本府得力下屬衛今,他說死者五人,均是一刀斃命,但從傷口形狀推測,應該有兩名兇徒,均是武藝高強之輩,大概是在馬氏全家聚集堂中時闖入。因馬氏無人會得武藝,驚詫之餘,不要說抵擋或是逃命,甚至連呼救都來不及,便被兇徒殺死,手法乾淨利落之極。兇徒殺人後應該迅即撤離,是以當晚附近村民也未聽到動靜。」又道:「我也知道這起滅門命案兇殘之極,曾大力督促下吏辦理,只是無人見過兇手,沒有人證,現場也沒留下有用的物證,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又從何查起?」
當然不會有人懷疑主持調查命案的鄧義,均認為東吳使者吳綱有重大嫌疑,副手成濟這般想,全懌侍從全敏也這般想。鄧義本可順水推舟,將矛頭引向吳綱,但他不願意旁人替自己受過,因而只以推無實據來搪塞。
衛今極認同鄧義的推測。二人頗為擔心東吳使者一行會對僕役柏草不利,忙趕回鴻臚寺。
鄧義道:「實在抱歉,我答應了旁人,關於這件事,不得泄露半個字,還請沛娘體諒。」
也許正如鄧義之前所言,有魏人某甲親眷死於平定諸葛誕之亂,他因之而仇恨吳綱及全懌。吳綱造訪臨湘侯府當晚,某甲亦潛伏在附近,並趁侍從送吳綱離開時,潛入書房,殺了心不在焉的全懌。然後某甲又潛入鴻臚寺中,偷取了吳綱剩餘的毒藥,並撒在了床單上九_九_藏_書,由此毒死了吳綱。既能任意出入鴻臚寺,表明某甲一定是寺中官吏或僕役。
全敏當即下拜,道:「多謝鄧將軍救命之恩。」鄧義搖頭道:「有什麼可謝的?」想到全敏夜入鴻臚寺行刺吳綱,全是因為自己而起,忍不住道:「實在抱歉……」
鄧義道:「莫非是因為我昨日向熊均問起過柏草?」詳細說了昨日與熊均見面的情形。衛今沉吟片刻,問道:「柏草既然負責客館內外清理,亦有機會進入吳綱房間,有沒有可能當真是他下毒?」
鄧義心道:「莫非是馬頭村案有了新線索,剛好我昨日出口詢問,所以鍾毓想知會我?」忙快騎趕來廷尉府,入府與鍾毓交談后,才知根本跟馬頭村命案無關,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衛今又道:「毫無疑問,馬頭村血案是因馬威而起,但此人身份成謎,來去無蹤,其親眷滿門遇害,他也未再出現,大違常理,想來其人亦早已遇害,此案怕是要成為永久懸案。」
鄧義既欣喜朝廷多有恪盡職守之能吏,又頗忌憚對方心思縝密、辦案老道,轉念想道:「我刺殺全懌是事實,即便衛今查出真相,那也是我罪有應得。」便滿口答應,與衛今一道啟程,途中大致介紹了全懌、吳綱兩案情形。
司馬昭點點頭,道:「吳綱、全懌這兩件案子,就由你全權負責處理,儘快息事寧人,不要再鬧大,否則只會讓吳人看笑話。投毒者能揪出來最好,一時找不到,也就算了。不過我想吳人也明白真正害死吳綱的是他們的新國主,不會在這件事上再糾纏不休的。」鄧義道:「是,臣遵命。」
鍾會只點點頭,撫劍擦身而過。鍾毓倒是停步招呼了一聲,道:「鄧將軍。」
恩義苟敷暢,他人焉能亂。
史沛道:「這有什麼難解決的?鄧郎先按司馬昭的意思了結此案,就說沒有抓到投毒者,如此,旁人仍然以為是吳綱刺殺了全懌。等到鄧郎辦完要辦的事,與我離開洛陽時,留下一封信給司馬昭,告知真相,如此,他便不會再為難臨湘侯府的那些人。如果司馬昭還想定鄧郎的罪,只要不讓他捉到,他也只能幹跳腳。」
鄧義奇道:「阮先生不是剛剛還見過劉先生嗎?」僕人道:「適才阮先生是醒過一陣子,可現在又睡過去了,怎麼叫也叫不醒。」
史沛喜道:「當真?」鄧義笑道:「你劍法高明,我生怕被你殺了,哪敢騙你?」
路遺甚至有時還會回去馬市客棧,與店家馬昭攀談。後來寒江被殺,鍾會逮到寒江手下,得到供詞與馬昭有矛盾之處,如寒江手下稱寒江在殺死朱葛恪之前便已先殺了張亮,而馬昭曾稱次日一早還見過張亮,雖然後來又說記不清了,因店中夥計服色一致,也許是把別的夥計當作了張亮,然這算是一處疑點,鍾會一眼便留意到了,也曾懷疑過馬昭,但路遺力保馬昭無辜,遂就此作罷。路遺既有恩于馬昭,馬昭亦有所回報,二人時時保持往來。
軍士牽過馬匹,鄧義剛要上馬,便見到司隸校尉鍾會與廷尉鍾毓聯袂而來。他是下臣,理該避讓,忙退到一旁,欠身行禮道:「鍾司隸,鍾廷尉。」
鄧義見熊均面色極為古怪,言語也是再三斟酌,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自己發現了什麼,不由得愈發懷疑對方有所隱瞞,料想直接詢問也不得其解,便道:「熊侍從,有人投毒暗害了尊使及全懌將軍,目下尚未查獲兇手,你若是知道些什麼,該及時知會我。」

既是司馬師遺物,鄧義料想史沛見到后必會不高興,卻不敢當面拒絕羊徽瑜,只得接了過來,應道:「是。」
然再意外不過的是,鄧義躍出牆外逃離臨湘侯府後,發現有人在系馬處等他。這個人,赫然便是史沛。
文虎張大了嘴巴,好半晌才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鄧義道:「內中案情複雜,一時也說不清楚,二位文將軍請先回去。等案子了結,我再詳細告知二位。」

路遺大致說完馬市客棧店家馬昭真實身份,又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之前諸葛誕起兵,東吳先後出動十萬兵力援救,我蜀國衛將軍姜維亦在西線牽制魏軍,三方制衡之下,魏國仍然大獲全勝,諸葛誕兵敗被殺,全懌等重要吳軍將領反而降魏,蜀、吳兩國均意識到魏國太過強大,必須得聯合對敵。」

成濟聞言大為驚駭,道:「這實在奇怪,如果僅僅是全懌中毒,倒有可能是吳綱下毒,偏偏二人都中了一樣的毒,那麼斷然不可能是吳綱下毒了。」鄧義道:「我也是這麼想。總之,這案子越來越古怪了。」
剛好太醫杜因趕到,仔細檢視過黃氏夫婦屍體后,面色凝重,告道:「這對夫婦確實是中毒而死,而且所中之毒與東吳使者吳綱一模一樣。」
他抬出了司馬昭,成濟便不敢再說,問道:「那目下要怎麼辦?」鄧義道:「煩請成舍人先留在這裏,照看鴻臚寺、臨湘侯府兩邊情形,我回城請示過司馬大將軍后,再作決斷。」成濟道:「遵命。」
鄧義笑道:「沛娘是在約我私奔嗎?」史沛羞紅了臉,惱道:「誰要跟你私奔了?我是怕臨湘侯全懌一案早晚會水落石出,到時你便會被冠上殺害朝廷大臣的罪名,還有命在嗎?」
劉伶大為意外,忙問道:「誰中毒死了?」
鄧義道:「鍾廷尉認為此案與東吳使者吳綱及臨湘侯全懌命案均有關聯,所以特意移交給了臣。」
一時考慮要不要就此去向司馬昭坦白,又想到既已對史沛做出許諾,無論如何,得先徵詢她的意見,於是拉轉馬頭,朝首陽山而來。
衛今聽了亦覺有理,沉吟道:「吳綱、全懌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東吳。吳綱是東吳使者,全懌原是吳人,就算在魏國出仕,也改變不了他東吳降將的身份,投毒者一定是跟東吳有不解深仇的人。」
史沛想甩脫鄧義掌握,卻被對方順勢攬入懷中,一時柔情蜜意,只覺得渾身酥軟,連骨頭都快要化掉。
衛今明顯露出驚異之色,卻也沒有多問鄧義何以突然提及舊案,只答道:「現場雖然血跡斑斑,但兇手手法乾淨利落,並未留下痕迹。」又嘆道:「兇手如此殘忍,將一戶純良百姓滿門屠盡,我卻一直未能找到追緝兇手的線索,也是一件大大的憾事。」
成濟道:「如此,下毒的一定是全懌身邊的人了。不如將臨湘侯府上下人等全部抓起來,嚴刑之下,不怕他們不招。我們不敢輕易對東吳使者怎樣,難道還動不了臨湘侯府那些下人嗎?」
史沛卻不肯就此罷休,逼問道:「你剛才是不是殺了人?」鄧義只好道:「是。」史沛問道:「殺的是誰?」鄧義道:「臨湘侯全懌。」
鄧義道:「這麼說,朱術和談時嫌疑最大?」全敏道:「這二人都是全氏舊人,絕無可疑。而且既然是新吳主要取全將軍性命,必定要事先派人聯絡,朱術、談時最近一直在府中,並未與外人打交道。」又遲疑著道:「鄧將軍,本來這話我不該當著你面說,但是……」
鄧義心中反覆盤算,思慮許久,才謹慎地問道:「路從事預備如何營救嵇康?有把握嗎?」路遺道:「十足把握。至於怎麼做,鄧將軍到時便會知曉。」
劉伶便望著鄧義,鄧義拗不過他,只得道:「是臨湘侯全懌和東吳使者吳綱。」劉伶大吃一驚,道:「吳綱死了?那晚他離開東園時還好好的呀。」
司馬昭道:「鍾毓倒是會推事。你究竟只是軍將,處理完封禁事宜,便將幾起案子都移交給廷尉府吧。」流露出再無心理會之意。
衛今躊躇道:「既然吳綱當著全敏之面有承認言辭,東吳必是刺殺全懌的幕後主使。」微一沉吟,又道:「若不是吳綱亦是中毒身亡,我必定會認為是他往全懌酒中下了毒。」鄧義點頭道:「我原先也是這麼想,但偏偏吳綱也中了同樣的毒。」
鍾毓大奇,問道:「鄧將軍何以如此關注此案,一再提起?」鄧義道:「不瞞廷尉君,鄧某有個熟人,也是馬家村人氏。」
羊徽瑜忙將鄧義扶起來,笑道:「什麼成全不成全的。大將軍臨終時,本來就將沛娘託付給了你,你二人又是兩情相悅,這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你怎麼不早些告訴我?」
衛今驟然醒悟,一拍腦門,道:「鄧將軍說得不錯。而且我明白熊均為什麼一定要找到柏草了,他知道毒藥只有吳綱才有,既然吳綱被他人毒害,投毒者的毒藥必定是取自吳綱之手。而柏草負責客館內外清掃,可以借公務之機進入吳綱房間,所以熊均最先懷疑的就是他。」

全敏道:「吳人想要全將軍死,這我心裡有數,但什麼人既想殺全將軍,又要害死吳國使者呢?」忽而靈光一現,失聲道:「會不會是蜀國探子?」
一名僧人告道:「昨日亦有人來寺中尋找柏草,他得訊后,匆匆趕出去見客,之後再未回來。」
衛今見鄧義沉吟不語,忙問道:「莫非鄧將軍另有高見?」鄧義道:「吳綱對全懌下毒也好,某甲殺死全懌也好,這些只是推測,並無實據。而今之計,只有先找到柏草再說。」衛今道:「不錯,正該如此。」又道:「柏草既在這節骨眼上失蹤,無論如何都難脫嫌疑,不如直接公告緝捕算了。」
青蓋巡九州,在東西人怨。
鄧義心念一動,暗道:「杜太醫說過,吳綱極可能是接觸性中毒,毒藥自皮膚滲入,黃皋遭人毒殺,多半是因為知悉內情。他既負責漿洗事務,會不會是有人指使他把毒藥塗在了吳綱內衣上?」又忙問那小吏道:「之前黃皋可有負責漿洗東吳使者的衣服?」
史沛道:「以前我以為鄧郎只是個冷酷的殺手,但後來我發現你其實是個正派的人。你之前未將那些信函上交,其實不是你不關心任務或是目標以外的事,而是你尚有正義之心,分辨得出對與錯。他……司馬師死後,你自請去首陽山守陵,其實也是想要遠離以前的生活。」
路遺笑道:「我雖不知司馬大將軍用意,但對鍾司隸的心思,卻是一清二楚,他正努力尋找機會,另尋罪名,要置嵇康于死地。」

鄧義道:「先生要去哪裡?」劉伶道:「去找杜太醫取葯呀。」鄧義道:「正好,我也有事找杜太醫。」
早先鄧義帶太醫杜因到鴻臚寺為東吳使者吳綱診治,杜因告知吳綱中毒已深,再無回天之力后,鄧義本能想到投毒者多半是鴻臚寺中人,立即命成濟將相關人等逮捕,上上下下徹查了一遍,卻沒有發現可疑之處。調查時,僕役柏草提及吳綱出門會客前,曾從箱子中取出一包藥粉,很小心地收入懷中,且神色古怪。鄧義因吳綱曾對全敏間接承認加害了全懌,而鄧義自己才是殺死全懌的刺客,立即懷疑吳綱是要用毒藥對付全懌,因之引太醫杜因到臨湘侯府查驗,果然得知全懌亦身中劇毒。然杜因隨即告知全懌與吳綱中了一模一樣的毒,鄧義便以為吳綱是在鴻臚寺外中毒,因之有種種推測。而今因黃皋夫婦閉門身亡一案,終窺破毒藥是撒在床單上,那投毒者一定是鴻臚寺中人,能自由出入東吳客館。那人既與全敏有相同目標,得知全敏因行刺吳綱遭擒后,暗中縱其逃走也極有可能。儘管鄧義明知是自己放走了全敏,但也不得不承認衛今的推測極有道理。
鄧義微一躊躇,即道:「這兩個條件都在情理之中,好,我答應了。」路遺道:「那好,我要的回報是,鄧將軍須得替我殺個人。」
鄧義問道:「路從事營救嵇康,可還有別的目的?」
鄧義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便伸手將史沛擁入懷中。

即便想通了這一節,對鄧義而言,仍然有個大大的困境——
鄧義聽聞經過,沉吟道:「這麼說,吳綱臨死提及東園,並不是要告訴我什麼線索了?」
鍾毓和鄧義先到。勘驗現場的小吏見廷尉親至,忙稟報了案發經過:「黃皋每日起早,去鴻臚寺的途中要過秦家,會順便招呼秦家人起床,風雨無阻。今早秦家不見黃皋來叫,覺得奇怪,怕是黃家有事,便過來瞧瞧。見堂門緊閉,拍不開也推不開,便過來這邊推開窗子,這才看到黃氏夫婦並排躺在榻上,叫了幾聲,沒有反應,覺察到不妥,便趕去告知亭長。亭長帶人踢門而入,確認黃氏夫婦已經死亡后,又立即入城報官。」
鄧義道:「如此便有勞廷尉君了。不過既然廷尉君下屬尚不能肯定黃氏夫婦是否真是中毒而死,最好還是請杜太醫同去。」鍾毓聞言,忙派人去醫署請太醫杜因。
有些事情不能解釋,如果仍然有人能懂,於心靈是一種溫暖,于生命是一種感動。鄧義沉默許久,才道:「多謝沛娘理解。」
鍾毓道:「這對夫婦是閉門而亡,身上無傷無痕,我手下小吏懷疑二人是中了毒。而且丈夫黃皋在鴻臚寺當差,是鴻臚寺的僕役。聽說鄧將軍受司馬大將軍之命調查鴻臚寺及臨湘侯府兩起案子,那東吳使者吳綱住在鴻臚寺,不也是中毒而死嗎?」

全敏聞言驚然,道:「黃皋肯定是知情者或是參与者,所以才被滅口,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要不然可以早些找上他,逼問出真相。」又道:「全將軍中毒在先,吳綱行刺在後,等於害死全將軍的有兩名兇手。而今吳綱已死,還得繼續追查,捉到投毒者,才能真正為全將軍報仇。」
鄧義呆了好半晌,才道:「我竟然絲毫沒有覺察到。」
路遺得知張亮死訊后,很是悲憤,明知是馬昭殺了同伴,卻還是忍住沒有揭發馬氏東吳探子的身份。彼時天下三分,魏國處於蜀、吳兩國之間,受夾擊之勢,對魏國而言,蜀、吳均是心腹大患,而對蜀、吳而言,佔據中原的魏國才是頭號大敵。路遺是蜀國密探,與馬昭雖是對手,卻並非死敵,而有時候出於利益考慮,敵人的敵人也能成為朋友。
鄧義道:「不錯,若不是之前鴻臚寺發生了中毒案,鍾廷尉知情在先,又因黃皋在鴻臚寺當差,有所聯想,怕是尋常情況下,均難以想到兇手是以毒藥殺人。」又問道:「那麼掾吏君認為兇手是如何下的毒呢?」
再來鴻臚寺時,正好遇到成濟。成濟忙迎上來問道:「鄧將軍昨晚去了哪裡?可是回城去了?」鄧義道:「我一直在臨湘侯府,調查臨湘侯全懌的案子。」大致說了全懌遇刺前已身中奇毒一事。
確定床單有毒后,鄧義本待立即趕去西郊尋找柏草,提醒其人已輕微中毒,再將太醫杜因配製的解毒丸交給對方服用,不想剛出醫署,便聽到夜鼓聲響,既已夜禁,洛陽城門關閉,一時無法出城,只得就此作罷。
史沛「嗯」了一聲,道:「鄧郎要快點。」鄧義作了一揖,笑道:「是,鄧義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