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尾聲 邈若山河

尾聲 邈若山河

賊臣持國柄,殺主滅宇京。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吾適安歸矣?吁嗟徂兮,命之衰矣。」運命衰薄,生不逢時,至幽憂而餓死。充滿失落感的《採薇歌》,依舊回蕩在首陽山的山崖水際。
雖然阮籍「口不論人過」,喜怒不從臉上流露出來,但他絕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嵇康寫下《管蔡論》,力辯管、蔡二人無罪,為毌丘儉等武裝反抗司馬氏統治的人張目,阮籍也寫下《詠懷詩》歌頌壯士:
聽鳴笛之慷慨兮,妙聲絕而復尋。
嵇康被殺時,嵇紹年紀還小,嵇康卻走得很放心,對兒子說:「巨源在,汝不孤矣。」他沒有將幼子託付給最為要好的朋友向秀,而是交代給了寫公開信與其絕交的政敵山濤,這其中的意味,讓人回味無窮——不僅僅因為山濤性格穩重,足以信賴,還因為他老道圓滑,無論在朝在野,都能應付得遊刃有餘。這一點,嵇康當然看出來了。

姜維建議鍾會殺掉被扣將領,鍾會遲疑之時,消息走漏,魏軍各營官兵蜂擁趕來營救本部將領。宮城內外一場激戰後,鍾會及數百部屬被當場殺死,姜維被分屍,據說其膽大如雞卵。魏官兵猶不解恨,趕去將蜀太子劉璿和姜維妻子一併誅殺。
當然,司馬昭也明白阮籍醉酒是怎麼回事,心裏多少會有些疙瘩。鍾會善於迎合司馬氏,又喜歡不擇手段地陷人于非罪,便多次主動和阮籍搭訕,問以時事,只等阮籍開口回答,就可以抓住把柄,羅織罪名。但阮籍每每醉得不省人事,根本就不能說話,鍾會如此精於算計的人,都找不到任何口實。
司馬昭卻道:「阮籍哀傷勞累到這個樣子,您不能和我一道為他擔憂,還說什麼呢!再說有病而喝酒吃肉,這本來就合乎喪禮啊!」何曾這才無話可說。
一句「為時之所羈紲」,道盡心中難言的無奈和痛苦。這一刻,昔日竹林風度終於再現了些微底色。只是六位竹林之友均已經先後辭世,「竹林七賢」只剩下了他王戎最後一人。當真是咫尺天涯,邈若山河。
鍾會自接受姜維投降后,對他很是寬厚,將印信符節發還給他,出則同車,坐則共席,關係密切。鍾會個人十分賞識姜維才華,曾經對人道:「姜維和我們中原的名士相比,就連諸葛誕、夏侯玄都不能超過他。」
停駕言其將邁兮,遂援翰而寫心。
悼嵇生之永辭兮,顧日影而彈琴。
「竹林七賢」之一的王戎與鍾會交好,鍾會伐蜀也曾經向王戎問計。王戎說:「道家有這樣的話,『做而不居功』,建立功業不難,保住功業就難了。」等到鍾會身敗名裂,時人均佩服王戎見解非凡。
也正是在這一年,司馬昭病死,其長子司馬炎繼任晉王。雖然曹魏得帝位於漢氏孤兒寡母之手,但曹操也是靠真刀真槍才打下了江山。曹魏王朝僅存在了四十五年,便再度發生了權臣欺凌孤兒寡母。這一年年底,司馬炎逼魏帝曹奐退位,自己當了皇帝,建立了晉朝。
棟宇存而弗毀兮,形神逝其焉如。
一年後,阮籍再次找到司馬昭,請求調任步兵校尉。步兵校尉設置於漢武帝時,為八校尉之一,秩二千石,掌上林苑門屯兵,地位極為重要。東漢時屬北軍中候,領宿衛兵。到魏晉時,屬領軍將軍,地位有所下降,常以文士擔任。阮籍求此職的理由是聽說營廚中釀有美酒,而他本人嗜酒如命,但顯然這隻是借口,他想離司馬昭遠一些。司馬昭本人對阮籍頗為讚賞,滿足了他的要求。從此,阮籍一直擔任從事中郎官職,時間長達八年之久,直到死去。
但這次「推薦」向秀帶有更多的政治意味,並不意味著賞識,所以打從一開始,司馬昭就是抱著嘲諷的態度,一見面就問道:「聞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箕山之志舊時用以稱譽不願在亂世做官的人。此話意為,聽說你向秀像隱居箕山的許由一樣清高,又怎麼會在這裏?
沐猴而冠帶,知小而謀強。

景元四年(263年)秋,魏軍兵分三路伐蜀:征西將軍鄧艾率兵三萬餘人,由狄道進軍,負責牽制蜀大將軍姜維的主力;雍州刺史諸葛緒率三萬餘人,進攻武都,負責切斷姜維與蜀中聯繫;鎮西將軍鍾會率主力十余萬人,負責乘虛取漢中,直趨成都。
這一次大舉攻蜀,鍾會本是主帥,率領主力直擊漢中,本就是想要獨得滅蜀大功,不料這功勞反倒被只負責從側翼牽制的鄧艾奪得,雖然鍾會由此進位司徒,但他不滿鄧艾功在其上,一心想尋找機會陷害對方。這一幕,都落入了投降鍾會的蜀將姜維眼中。

辛憲英也曾與侄子羊祜談論說:「鍾會做事大胆放肆,不是處於人臣的長久之道,恐怕他會有二心。」
鍾會死後,化名路遺的費運亦被亂兵殺死。他費盡心機要保全蜀國,之前曾挑起魏帝曹髦與司馬昭相鬥,又慫恿鍾會除掉嵇康,意圖在魏國製造內亂。然司馬氏實力太強,曹髦與嵇康之死,雖起了波瀾,卻不足以阻止魏國西進的步伐。他跟在鍾會身邊,不斷派心腹將魏國軍情密報蜀漢大將軍姜維,卻不想鄧艾以奇兵瀕臨成都城下,蜀主劉禪舉城投降,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切努力都化作了泡影。
鄧艾出兵蜀漢前,曾夢見自己坐在山上,眺望著流水,於是向殄虜護軍愛邵請教夢境的暗示。愛邵說:「按照《易》卦,山上有水叫蹇卦。蹇利西南,不利東北。您這次去,即使能取勝蜀漢,恐怕也難以返國。」後來果然一如所料。
姜維得到費運提醒,意識到鍾會不僅要與鄧艾爭功,且懷有更大的異志野心,就有意從中挑撥,曾試探問道:「自淮南平叛以來,君運籌帷幄,算無遺策,司馬氏的強盛都是賴君之力。今日君又平定蜀國,威德震天,民眾頌揚,但畢竟功高蓋主,君再回洛陽,恐怕不那麼安全了。不如效法昔日范蠡泛舟江湖,從此隱姓埋名,也許還尚可以保全功名性命。」
其子羊琇在鍾會軍中當參軍,羊琇素來佩服母親見識,便向司馬昭請辭,但司馬昭不準。辛憲英遂道:「去吧,但要提高警覺。一個君子,入則致孝于親,出則致節於國,在職思其所司,在義思其所立,不要令父母為他憂慮。在軍旅之間可以救你一命的,只有仁恕。」羊琇謹記母言,后因曾勸阻鍾會謀反,得以全身而歸,並封關內侯。
然而,最大的考驗還是來到了。景元四年(263年)冬,蜀漢滅亡后,司馬昭開始篡奪帝位的重要一步——由傀儡皇帝曹奐下詔晉封位晉公,位相國,加九錫。按照慣例,司馬昭須推辭謙讓,再由公卿大臣集體「勸進」,由此可以表明是上合天意、下順人心之舉。阮籍時任步兵校尉,已經多年不擔任負責起草重要文書的大將軍從事郎中,卻被指定擬寫《勸進文》。這是司馬昭很厲害的一招,逼迫阮籍就此表明立場。阮籍照舊喝酒裝醉,想就此矇混過關。次日使者到來,阮籍正醉得趴在桌子上睡覺。使者將他推醒,索要勸辭。這件事與提親一事有本質的區別,阮籍深知其中利害,再假裝醉酒不寫,那麼酒醒之時,不但自己性命難保,說不定還要禍及親屬族人。權衡之下,他最終屈服九_九_藏_書,當即取筆將勸辭寫在了桌子上,一揮而就。使者另派人謄抄,無所改校,「辭甚清壯,為時所重」。
白虹為貫日,己亦先受殃。
姜維在投奔諸葛亮時與母親失散,薑母一直留在魏國,曾經寫信給姜維,希望他幫忙找一種名為當歸的藥材。所謂「當歸」,自然是寓意姜維當設法歸還魏國。然而姜維回信說:「良田百頃,不在一畝,但有遠志,不在當歸也。」姜維本非蜀人,託身蜀國,為了完成諸葛亮遺願,不斷興兵北伐,勞民傷財,卻沒有大的戰績,所以在蜀國頗遭猜忌和掣肘。加上蜀國後主劉禪軟弱愚暗,朝內宦官黃皓專權,即使如姜維這般被譽為「涼州上士」的人,也是無回天之力。但他投降鍾會時,並非真心投降,而是伺機而動。以路遺身份潛伏在鍾會身邊的蜀國密探費運亦與姜維頻繁聯繫,預備先挑撥魏軍內亂,再設法恢復蜀漢政權。
由於蜀國毫無防備,不免驚慌失措。蜀後主劉禪召集百官商議對策,群臣大多主張投降,劉禪感到大勢已去,命侍中張紹等奉皇帝璽綬出城,向鄧艾投降。劉禪第五子北地王劉諶極力主戰,見父親不聽,在蜀先主劉備昭烈廟大哭了一場后,殺死妻兒,自殺身亡。
早在與嵇康、呂安同游竹林時,向秀便有心註釋《莊子》。嵇康卻不以為然,說註釋《莊子》容易將本來的玄言妙旨註釋得僵滯,不如不注。向秀注了部分后,嵇康才知道向注使《莊子》的玄理更加美妙,對向秀的才識大為嘆服。呂安也嘆服說:「莊周不死矣。」可惜的是,《秋水》《至樂》兩篇還未註解完,向秀就去世了。當時向秀兒子還小,遺稿被另一名士郭象竊取。郭象自己注了《秋水》《至樂》兩篇,再與向秀所注合在一起,以他自己的名義大行天下。後人談到《莊子》註釋時,總將郭象奉為大家,其實向秀功績更為顯著,時人稱向注「妙析奇致,大暢玄風」,「讀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時」。
魏國滅蜀之役,鄧艾功不可沒。然而,正如老子所言,「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這場不世軍功為他引來了殺身之禍。勝利的消息傳到了魏都洛陽后,司馬昭欣喜若狂,立即上表讓魏帝下詔書褒獎鄧艾功績:「艾曜威奮武,深入虜庭,斬將搴旗,梟其鯨鯢,使僭號之主,稽首系頸,歷世逋誅,一朝而平。兵不逾時,戰不終日,雲徹席捲,盪定巴蜀。雖白起破強楚,韓信克勁趙,吳漢擒子陽,亞夫滅七國,計功論美,不足比勛也。」認為鄧艾的功勞已經超過了昔日的韓信、周亞夫等名將,鄧艾由此升為太尉。
咸熙二年(265年),名列「竹林七賢」之一的劉伶出仕,再度出任之前的官職——建威參軍。至此,「竹林七賢」除了嵇康被殺外,其餘六人全部出仕,司馬氏取得了全面的勝利。
惟古昔以懷今兮,心徘徊以躊躇。
西晉自建立之初,內部就交織著複雜的權力鬥爭。司馬昭與正妻王元姬共有五個兒子,但只有兩個兒子長大成人:長子司馬炎,即為後來的晉武帝;三子司馬攸,自小過繼給沒有兒子的司馬師為嗣子,按照宗法制度,司馬攸也具有司馬師的長子身份。這二人都有繼承司馬昭晉王位子的資格,司馬昭本來更鍾愛三子,但經過猶豫后,還是將王位傳給了長子。司馬炎倒是很順利地當上了皇帝,建立了晉朝,偏偏太子司馬衷是個白痴,娶的太子妃賈充之女賈南風不僅又黑又丑,而且在政治上野心勃勃。晉武帝臨終時,知道太子司馬衷不成器,遺命太傅楊駿輔政。司馬衷即位,是為晉惠帝,賈南風也被封為皇后。她猶自不滿足,為了讓自己賈氏家族執政,暗中與楚王司馬瑋合謀,發動禁衛軍政變,殺死了楊駿。但朝政大權卻落在了汝南王司馬亮和元老大臣衛瓘手中。賈南風為了實現野心,又以晉惠帝的名義唆使楚王司馬瑋殺死汝南王司馬亮,再反誣楚王司馬瑋矯詔擅殺大臣,將司馬瑋處死。從此,賈南風一黨執政,並於九年後廢殺謝才人所生的太子司馬遹,由此引來司馬皇族不滿。諸王為爭奪中央政權,展開大內戰,因主要參与者有八王,史稱「八王之亂」,持續時間長達十六年。這場源自宮廷權力鬥爭的動亂,接連引發了大規模戰爭,禍及社會,造成了極大的破壞,成為西晉迅速滅亡的重要因素。
瞻彼洛城郭,微子為哀傷。
臨難不顧生,身死魂飛揚。

蜀漢滅亡的消息正式傳到魏國國都洛陽的時間是冬十月,魏帝曹奐被授意任命司馬昭為相國,晉爵為公,加九錫,司馬昭假意以禮辭讓。司徒鄭沖又率群臣勸進,並命阮籍寫《勸進文》。自正始十年(249年)高平陵事變后出仕,阮籍已經在司馬氏手下擔任各色官職長達十四年,時間之久,名列「竹林七賢」榜首。此刻的阮籍,還是之前那個雅好老莊、放浪形骸、恣情任性的竹林名士嗎?
嘆黍離之愍周兮,悲麥秀于殷墟。
余與嵇康、呂安居止接近,其人並有不羈之才。然嵇志遠而疏,呂心曠而放,其後各以事見法。嵇博綜技藝,于絲竹特妙。臨當就命,顧視日影,索琴而彈之。余逝將西邁,經其舊廬。於時日薄虞淵,寒冰凄然。鄰人有吹笛者,發音嘹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嘆,故作賦雲:
鍾會抵達成都后,先派人將鄧艾押往洛陽,他自己則緊鑼密鼓地開始密謀反叛。監軍衛瓘看出苗頭不對,自稱病重,卧床不起,鍾會更加肆無忌憚。不料疑心極重的司馬昭已經有所戒備,派中護軍賈充率一萬步騎入蜀進佔樂城,隨即親率十萬大軍進駐長安。鍾會倉促之下,扣押了魏軍所有將領,並出示事先偽造的郭太后遺詔,稱郭太后臨死前留下詔書,要廢黜司馬昭,魏將一時不知所措。


山濤既于嵇紹有撫孤之恩,自然了解他的性格,找到他后只說了一句話:「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人乎。」嵇紹微一思索,便點頭同意了。這一幕的出現,正說明嵇康在世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的觀點時,不過是因為厭惡現實名教的虛偽,但他內心深處,依舊信奉著名https://read.99csw.com教。嵇康著有《家誡》,儘是以儒家名教教子的內容。讀著《家誡》長大的嵇紹,自然也深受著「忠孝仁義、溫良恭謙」的熏陶,所以,他不會拒絕皇帝的徵召,他只是需要一個理由,而這個理由山濤已經替他找到了。
但阮籍的日子並不好過,且不說他本人如何不事司馬氏的高壓統治,單是他父親阮瑀本隸屬於曹魏集團,他本人也曾受過曹丕恩惠一項,就足以讓他輾轉在道義上巨大的負疚中。

西晉統一圖
鍾會進軍漢中時,發生了一件事。由於漢中一帶多是秦嶺山區,溝壑縱橫,牙門將許儀是魏初功臣許褚之子,專門負責搭橋修路。鍾會騎馬過一座橋的時候,橋面突然坍塌出一個小洞,馬剛好踩到洞里,鍾會差點兒被摔下馬來。勃然大怒的鍾會不顧將士求情,下令斬殺了許儀。魏軍上下,深為震驚。這其實並不是一件大事,然而鍾會急於立威立功的急切心情,已經昭然若現。
青山依舊,幾度夕陽,無數風流終被雨打風吹去,一個時代就此遠去,「竹林七賢」卻成為了歷史的永恆。
鍾會何等聰明,對姜維的弦外之音自然心領神會,但他不敢公然表露野心,只道:「君扯得太遠了,我做不到,況且為今之道,也不僅僅只這一條路。」姜維道:「君當然能找到其他路,不必我多言了。」
嵇紹後來因為保護司馬炎之子晉惠帝被殺,他既沒有遵守「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的傳統觀點,又違背了「以直報怨」的社會理念,由此引來了後世激烈的信念之爭。明末清初大儒顧炎武在《日知錄》說:「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辯?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這一段話,後人概括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但顧炎武的原義中,「國」是指一家一姓的朝廷,「天下」則是指民族的優秀文化和優良傳統。而他舉山濤、嵇紹的例子,也是強烈譴責山濤不該推薦嵇紹,指責嵇紹不該出來做官。


昔李斯之受罪兮,嘆黃犬而長吟。
既然野心蠢蠢欲動,對鍾會而言,最大的障礙當然是時在成都的鄧艾。剛好此刻司馬昭對鄧艾擅自承製拜官很不高興,特意讓監軍衛瓘告誡鄧艾道:「有事應當報請,不應獨斷專行。」
而鄧艾立此奇功,自己也深感驕傲,常常誇耀,引以為榮。他以魏天子的名義,在蜀地任命了大批官吏。又將戰死的魏國士兵與蜀國士兵埋葬在一起,修成京觀。這一切,都引來了魏鎮西將軍鍾會的強烈忌恨。
至此,經過司馬懿三代人的努力,司馬氏終於篡奪皇位成功。而這條路上,灑滿了無數人的鮮血,這就是史書所稱的「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
此時,距離嵇康被殺僅僅一年。所不同的是——嵇康是在抗爭中激|情毀滅,阮籍是在苟活中矛盾死去;嵇康雖然身首異處,但卻走得坦蕩從容,令人痛惜的同時更添仰慕,阮籍雖保全了身家性命,無論活著還是死去都給人深深的壓抑,令人悵惘。至此,「竹林七賢」中最傑出、最璀璨的兩個核心領袖人物率先隕落了。

劉伶天生愛喝酒,做官后喝得更加厲害。整日醉生夢死、狂放不羈,當然不會有什麼政績和作為。尤其劉伶在對策時,公然要求實施「無為」之策,這正是昔日何晏、夏侯玄等正始名士執政時改革政治的政策。結果可想而知,同僚都高陞,只有劉伶被認為「無用」而罷官,他也由此成為「竹林七賢」中唯一一個最終沒有做官卻得以善終的名士。
猶豫不敢斷,因狩執君王。
劉禪又派太僕蔣顯下詔令前方主帥姜維投降。姜維接到詔書後,無可奈何,只好到鍾會軍中投降。蜀漢至此滅亡,蜀二十八萬戶、九十四萬人、甲士十余萬、吏四萬人,以及無數金銀、錦綺彩絹、穀物等均為魏國所有,實力大增。尤其是魏國從此佔據長江上游,對下游的東吳形成巨大的威脅,而這一戰也為司馬昭撈足了政治資本,為其日後篡奪魏國皇帝之位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曹操《薤露行》
將命適於遠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於是,除了阮籍已死外,剩下的「竹林五賢」轉身就由魏朝的舊臣變成了晉朝的新官。出仕的竹林名士們表現各不相同,有如阮籍遺落世事的,有如劉伶酣飲縱放的,有如阮咸仕不事事的,有如向秀潛心學問的,有如山濤安心做官的,也有如王戎一心撈財的。
(全文完)
晉朝建立之初,有所謂禮法之士與玄學名士之爭,禮法派以賈充為首,玄學名士以山濤、向秀、王戎為首。由於阮咸曾在音律上譏諷賈充禮法一派的重要成員荀勖,被認為是針對賈充一黨。咸寧四年(278年),山濤以「清真寡慾,萬物不能移也」推舉阮咸為吏部郎,再次與賈充發生了衝突。當時賈充推薦了自己的親信陸亮,晉武帝司馬炎站在了賈充一方,山濤便託病辭職,但司馬炎沒有批准。阮咸後來仕途順利,一直做到始平太守。

濟黃河以泛舟兮,經山陽之舊居。
曹髦即帝位之後,阮籍也被司馬師賜為關內侯,並由大將軍從事中郎改任散騎常侍。旁人看來他是加官晉爵,但其實他陷入了更加尷尬的境地——他先後為司馬懿與司馬師的從事中郎,按照慣例已經成為司馬氏的門生故吏。而散騎常侍職是皇帝的侍從散官,能夠隨時親近皇帝。他身份的轉變,不僅僅是官職的變化,還有將由司馬氏的下屬轉為皇帝的臣屬。那麼,他是要成為司馬氏安插在皇帝身邊的耳目?還是要適應新官職,效忠於新皇帝?這實際上就是,是生還是死的問題。阮籍當然不想死,不會站到曹髦一方,何況阮籍已經給人留有與司馬氏親近的形象,曹髦聰明過人,並不真正信任他。但以阮籍的性格和為人,也實在難以勝任打小報告的耳目的角色。因而他做出了他一生中最艱難的選擇——去向司馬氏乞求官職。
景元三年(262年)正月初一,按照漢魏制度是朝廷會見各郡上計吏(向朝廷報告一郡稅收的官員)的日子。天氣雖然寒冷,魏國的實際掌權者司馬昭卻格外興奮,他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這一天,他要召見來自河內郡的上計吏——這當然不僅僅因為河內是司馬氏的故鄉,也不是因為河內是死去的嵇康寓居地,而是來自河內郡的上計吏恰恰是嵇康生前最要好的朋友——向秀。九九藏書
四年後,王戎病死於戰亂中。
滾滾長江東流水,浪花淘盡英雄。正當向秀徘徊掙扎的時候,時局也在發生著重要變化。司馬昭為了建立軍功和名望,打算大舉攻打蜀漢。魏國朝臣多以為不可,征西將軍鄧艾更是竭力反對,只有司隸校尉鍾會一人支持,於是司馬昭任命鍾會為鎮西將軍,都督關中,負責指揮對蜀漢的軍事行動。
向秀回答道:「以為巢父、許由狷介之士,未達堯心,豈足多慕。」意為我認為巢父、許由清高得近乎迂腐,並不了解堯帝求賢若渴的用心,所以隱居的生活並不值得羡慕。
而阮籍若無其事,照舊吃喝個不停。嵇康被殺就是因為被強加上了「不孝」的罪名,而阮籍的「不孝」卻得到了司馬昭的袒護,這自然是因為阮籍長期擔任司馬氏的僚屬,又從來不對人事發表意見,基本上還是個順民的姿態。
嘉平六年(254年),司馬師以匡扶帝室的名義,廢除魏帝曹芳,改立曹髦為帝。自儒學成為中國官方主流文化以來,君權至上,君者為父,孝、敬、忠、貞,君父之所安也。權臣把持朝政、威凌朝堂是一回事,行廢立之事則是另外一回事,性質完全不同,在君主專制制度下是非常令人震驚的,阮籍當然也不會例外。一直忍耐的他也拿起了筆,寫了一首《首陽山賦》,尖銳地批評了傳統史家所稱頌的伯夷、叔齊。這二人曾經阻止武王伐紂,后義不食周粟,餓死在首陽山。武王伐紂打的是除暴安民的旗號,跟司馬師所謂「匡扶帝室」一致,因而這篇賦表面看起來是在支持司馬師廢立一事。但賦中表現出強烈的悲涼和孤獨情懷,「慮凄槍而感心」,可以看到阮籍的內心深處,正起伏著無窮的悔恨與絕望。再聯想到他在另一首《詠懷詩》中竭力讚揚伯夷、叔齊「求仁而得仁,豈復嘆咨嗟」的言行,不得不說這篇《首陽山賦》背後的寓意令人深思,實際上是在正話反說。顯然,阮籍所選擇的全身之路並沒有給他帶來適意的安全感,反而令他陷入更深的痛苦。時代將這個令人困惑費解的問題毫不留情地擺在了他前面:在困境中,名士何所依?名士何所為?
阮籍所鍾情的美酒多少還是幫助了他。司馬昭聽說阮籍之女有美色,一直想娶其為長子司馬炎之妻。司馬氏聯姻對象都非同小可,司馬師正妻羊徽瑜出身泰山羊氏望族,母親為東漢大名士蔡邕之女,司馬昭正妻王元姬為大儒王肅長女,因而在旁人看來,阮籍能與司馬氏聯姻,是莫大的榮幸——阮氏一族在政治地位和門第清望上都將大大提高。阮籍卻不願意,嫁女事小,一旦同意這門親事,他就徹底成了司馬氏一黨,他怎麼能與這個殘忍殺害了好友嵇康的人做親家呢?但他也不能拒絕,便靠美酒脫身,喝得酩酊大醉,足足醉了六十日。司馬昭來了好幾次,始終沒有開口提親的機會,拖了一段時間,此事也就此作罷。
阮籍的種種怪異行為,在時人眼中被認為是所謂的名士風度,實際上,這種表面的越禮狂放、縱情超脫背後,潛隱的正是深重的精神危機——縱情飲酒、輕蔑禮儀法度不過是他宣洩鬱憤、寄託情感、躲避政治的手段。
踐二子之遺迹兮,歷窮巷之空廬。
向秀聲名在「竹林七賢」中不算突出,但他卻是最了解嵇康,最支持嵇康的知己。早在竹林之遊時,向秀曾經與嵇康有一場關於道家養生的大辯論。嵇康認為養生要義在於清心寡欲,抑制慾望放棄功名之心;向秀則認為人生下來就有好高騖遠、好逸惡勞的本性,所以追求富貴、顯貴才是天下正道。向秀雖然有這套理論,卻始終沒有步入仕途,追名逐利。事實上,自結識起,向秀就一直義無反顧追隨著摯友嵇康的足跡,即使在後來曹爽、何晏被殺,嵇康因曹魏駙馬身份一度陷入危機時,他也依舊不離不棄。只有最深的相知,才有最長的相守,才有這份男人間沉默而溫暖的關懷。
阮咸在其叔阮籍死前就已經出仕,官任散騎侍郎。不過卻不務正業,照舊發揮自己「妙解音律,善彈琵琶」的特長,終日與親朋好友們弦歌酣宴。甚至他喝酒時不用酒杯,而改用大瓮,有時候甚至跑到豬圈與豬同喝一盆酒。這種行為不但在一般人看來大失身份,而且有違儒家所提倡的君子「行而有恥」的修為。放達荒誕如此,就連他叔叔阮籍也覺得太過分了。阮籍之子阮渾成人後風氣韻度似父,也想學阮咸過放任曠達的生活。阮籍阻止說:「阮咸已經這樣做了,你就別再這樣了。」
良弓挾烏號,明甲有精光。
惟漢廿二世,所任誠不良。
凜凜寒風,往事歷歷,如在眼前。向秀久久徘徊在嵇康墓前,不忍離去。這裏不僅埋葬著他的摯友,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也永久地埋葬在了這裏。心中總有被撕裂一般的疼痛,胸口總有無以排遣的憂愁,在這詭譎多變的時事風雲中,人生變得如此憂傷,布滿了荊棘,充斥著苦難——當理想與現實背離,當屠刀高高舉起,高蹈出世的信仰就只能永久深藏。在這塵世間,還有什麼比自己無法主宰自己的生命更悲涼呢?
路遺身份並未敗露,表面上仍是鍾會親信,名列鍾氏同黨,亦在族誅之列。郭麗作為路遺妻子,本來該判斬首,司馬昭因郭父郭修之故,特別赦免了郭麗,但路遺之子路臨並不在赦免之列,須得處死。郭麗卻自己到官府請罪,揭發了路遺蜀國探子身份。自古以來,最不能容忍的是叛徒,自家叛賊是首惡,除惡務盡,但姦細與間諜並不遭人怨恨,不過陣營敵對、各為其主罷了。路遺既不是魏人,便無反賊之名,而今蜀地亦已歸魏,魏蜀一家,再無分別。郭麗告發路read.99csw•com遺蜀人姦細身份,反而由此救了兒子路臨一命。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吹起了笛子。笛聲悠揚婉轉,在這冰冷的冬日黃昏里,聽起來格外凄楚悲愴。那一剎那,向秀回憶起嵇康臨刑前彈奏《廣陵散》的情形,哀怨憤懣,悲痛交加,千古絕唱《思舊賦》就此誕生:
會見結束后,向秀被留在京師任散騎侍郎一職。正式上任前,他先回了趟河內,不過並不是回懷縣老家,而是去了山陽嵇康故居,這就是後世所言——「為了忘卻的紀念」,他要去向死難的老友作最後的道別。
離開了大將軍府後,阮籍並沒有從行為上疏離司馬昭,每每大將軍府有宴會,他都是積极參加,從不缺席,只是行為上有些奇特——司馬昭「功德盛大,坐席嚴敬,擬於王者。唯阮籍在座,箕踞嘯歌,酣放自若」,旁人都畢恭畢敬,唯獨阮籍酣飲縱放,似乎依稀還有往昔竹林之遊時傲然獨得、任性不羈的影子。司馬昭對阮籍頗為賞識,也從不計較。
鍾會伐蜀前,司馬昭夫人王元姬曾經說過:「鍾會見利忘義,好為事端,寵過必亂,不可大任。」
垂聲謝後世,氣節故有常。
《勸進表》一寫,表明阮籍公開表態擁護司馬氏,贊同其篡奪曹魏權位行為,這件事也成為阮籍一生中無法抹去的巨大污點,政治表態與思想感情的矛盾給他帶來了難以排解的心靈的壓抑與折磨。寫《勸進表》后不到兩個月,阮籍怏怏病死。
王戎在官場上也是幾經沉浮,曾經因派兵給自己修園宅而被免官,但他很快又花錢贖回,可見他很享受當官的感覺。又有幾次因受賄之嫌遭人彈劾,仗著皇帝庇護,才沒被免官。即使後來官高位顯時,他也從來不忙公務,只將工作交給下屬幕僚處理,「自經典選,未嘗進寒素,退虛名,但與時浮沉」,「以王政將圯,苟媚取容」于朝堂。
鄧艾居功自恃,上書為自己申辯,又提出要留兵蜀中,更加引發了司馬昭的猜忌。鍾會趁機向司馬昭秘密告發鄧艾有意謀反,又派人截獲了鄧艾送往洛陽的章表文書。鍾會本是書法大家,後世梁武帝蕭衍稱讚其書「有十二意,意多奇妙」,又擅長模仿筆跡,曾以假書信招降全懌等東吳名將。這次他故技重施,模仿鄧艾筆跡,偽造了另一封文書,言辭極為不恭。司馬昭接到后勃然大怒,立即下令鍾會率領大軍入成都,逮捕鄧艾。鍾會有意派監軍衛瓘先進城捉拿鄧艾,本打算讓衛瓘部與鄧艾部自相殘殺后再收漁翁之利,但衛瓘老奸巨猾,用欺騙的手段逮捕了鄧艾,又假裝同情鄧艾,遣散了聞訊趕來的鄧艾部將。
忠為百世榮,義使令名彰。
阮籍入仕司馬懿為從事中郎時,恰巧四十歲,剛好進入了不惑之年。他既是名士,當然不是糊塗之人,但他沒有嵇康那般勇於堅持、蹈死不顧的勇氣,當無法逃避政治的時候,只好明哲保身,投入了司馬氏的懷抱。儘管對政治一直抱著一種消極的態度,但由於阮籍投靠及時,一直很得司馬氏信任。司馬懿死後,他又接著擔任司馬師的從事中郎。
盪覆帝基業,宗廟以燔喪。
然而在母喪期間,他在司馬昭的宴席上照常喝酒吃肉,與平時無異。重臣何曾看到后很是不滿,當面指責道:「你真是個縱情無度、違背禮儀、敗壞風俗的人!」又跑去告訴司馬昭說:「您用孝道治天下,阮籍身居重喪卻公然在宴席上喝酒吃肉。您應該將他流放,以正風俗教化。」
託運遇于領會兮,寄余命于寸陰。
當時司馬師已死,其弟司馬昭剛剛掌權,阮籍主動求見,提出想到東平任職,東平即與嵇康同日被殺的呂安的故鄉。司馬昭的反應是「大悅」,為什麼會「大悅」?因為像阮籍這樣的人自己開口求官,實在是生平第一次。司馬昭馬上任命他為東平相。阮籍騎驢上任,一到東平就把官署的影牆拆了。他本無心做官,到東平不過是想離開侍從散官這個難以自處的位置,混了十來天後,連衙門的椅子都還沒有坐熱,便又騎著毛驢回到了洛陽,重新做了司馬昭的從事中郎。

壯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
有一天,當阮籍來到廣武遊覽楚漢古戰場時,面對茫茫荒野,四顧彷徨,一直明哲保身、謹慎處世的他終於忍不住叫道:「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一聲千古慨嘆,飽含著深深的憂患意識,真正地喊出了鬱結於心的悲涼,以及才不堪用的不平。這是何等憤懣而又無可奈何的情懷!
豈為全軀士?效命爭戰場。
向秀官至散騎常侍,卻是「在朝不任職,容跡而已」,完全是虛食俸祿,掛個官職領錢而已。昔日向秀與嵇康為友時,行為曠達不羈,常常酒酣起舞。而自從嵇康死後,他陷入了難以名狀的孤獨,這種孤獨感甚至超越了他被迫出仕的苦悶。不過,恰好是孤獨擁有喚醒刺|激自我原創力的無窮力量,時常成為心靈家園中取之不盡的精神源泉。經歷了長時間的徘徊后,向秀最終大徹大悟,心境更趨淡泊寧靜,開始全心註釋《莊子》一書。
此刻的王戎,似乎與昔日竹林時的名士判若兩人,變化之大,令人匪夷所思。如果稍微分析一下他所身處的大時代背景,也許能找到一些答案——
驅車遠行役,受命念自忘。
而按照魏國律法,謀反者當族誅。早先鍾會之兄鍾毓曾告訴司馬昭,稱弟弟鍾會有野心。司馬昭當時並不相信,許諾將來若果真如此,不累及鍾氏一門。當時鐘毓已經病亡,司馬昭遵守諾言,對鍾毓子嗣網開一面。

凜凜寒風,往事歷歷,如在眼前。這裏不僅埋葬著他的摯友,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也永久地埋葬在了這裏。在這詭譎多變的時事風雲中,人生變得如此憂傷,布滿了荊棘,充斥著苦難——當理想與現實背離,當屠刀高高舉起,高蹈出世的信仰就只能永久深藏。在這塵世間,還有什麼比自己無法主宰自己的生命更悲涼呢?
蜀大將軍姜維得知魏軍鍾會部已入漢中后,急忙擺脫鄧艾,退守劍閣。趕來阻截的諸葛緒差了一天,沒有趕上。鍾會欲專軍權,趁機誣告諸葛緒畏敵不前,將其收押治罪。但劍閣素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稱,姜維憑險據守,鍾會大軍雲集,依舊無計可施,攻劍閣不下。不久,魏軍因軍糧不繼,鍾會準備退兵。鄧艾趁姜維與鍾會在劍閣對峙之時,率領精銳南出劍閣兩百多里,進入蜀軍沒有設防的陰平山區,攀小道,鑿山路,修棧橋,沿途懸崖深谷,至為艱險,總共穿越了七百余里的荒山野嶺。到馬閣山時,前方道路斷絕,一時進退不得,鄧艾突發奇想,用毛氈裹住身體,翻滾著下山。士兵見主帥身先士卒,也跟著魚貫而進。就這樣,在經歷了種種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后,這支奇兵猶如天降,奇迹般地出現在江油城下,蜀漢守將馬邈驚訝不已,就此投降。江油不戰而降后,鄧艾率軍迅速攻破涪read.99csw.com及綿竹,諸葛亮之子衛將軍諸葛瞻戰死,蜀軍全線崩潰。鄧艾乘勝進擊,一鼓作氣逼近蜀都成都。這是中國戰爭史上最著名的奇襲戰例——在雙方主力相持之際,率偏師,出奇兵,繞過正面防禦,走小道進行大縱深迂迴穿插,直搗敵人心臟。
這次會見起初並不愉快。司馬昭很清楚向秀與嵇康的關係,也很清楚向秀志在竹林,對出仕沒有任何興趣,但他就是要看到竹林名士匍匐在自己腳下。嵇康被殺后沒過幾天,司馬昭就派地方官員去「推薦」尚未從巨大悲痛中緩過來的向秀入仕。也許向秀從老友之死上意識到世事已經不可為,最終屈服在司馬氏淫|威下,同意出仕,此即後世史書中所記:「后康被誅,秀遂失圖。」
鍾會被殺后,魏軍失去控制,大肆在成都城中掠劫,直到裝病的監軍衛瓘出來主事,局勢才逐漸安定下來。鄧艾部將也追上了囚車,救出鄧艾,準備迎還成都。但之前衛瓘曾與鍾會一起誣陷鄧艾,生怕留有後患,派人在途中偷襲,殺死鄧艾父子。這樁冤獄就此石沉大海,鄧艾在洛陽的家屬也受到牽連,兒子被殺,妻子和孫子發配西域,「見之者垂泣,聞之者嘆息」。直到泰始九年(273年),西晉朝廷才恢復鄧艾的名節,並拔擢其孫鄧郎為郎中。
司馬昭聽了很是開心。向秀如此回答,大概從嵇康的悲劇命運意識到個體最終無法與社會對抗,所以採取了刻意迎合司馬昭心理的態度。在橫行無阻的政治暴力下,生命就像浮塵一樣卑微而輕賤。
阮籍自小與寡母相依為命,事母至孝。阮母去世的時候,他正與人下圍棋,對手一聽阮母死了,連忙不下了,阮籍卻堅持要分出勝負。棋局下完后,他一口氣喝了二斗酒,這才去向母親遺體訣別,只號哭了一聲「完了」,就開始吐血,一連吐了好幾升,隨即大病一場,形銷骨立。
王戎女婿裴就是在趙王司馬倫廢殺賈南風時,牽連被殺。而嵇康之子也是因為保護晉惠帝司馬衷死在了這場極其兇殘的內亂中,他的血當場濺在了晉惠帝的衣服上。事後,左右欲洗乾淨血衣,晉惠帝傷感地說:「此嵇侍中血,勿浣。」此時的王戎年近七旬,已經是白髮老翁,又與內亂之禍首賈南風有姻親關係,身處血腥殺戮旋渦中的他,無力作為,不想在經歷那麼多的大風大浪后再無謂被殺,無奈明哲保身,採取自我污穢的策略,他的種種猥瑣、小氣、幼稚、可譏之舉,也就可以理解了。
這一天,對向秀來說,則是格外沉重的日子。雖然自嵇康死後,他也經歷過撕心裂肺、恍思若狂的艱難歲月,但他在道義上從來沒有感到像今天這樣沉痛——他知道他走向魏闕,離開的不僅僅是林泉,還有老友嵇康的志向。

山濤舉薦嵇紹時,也許並沒有考慮如顧炎武那般深刻,畢竟不是一個時代的人,相隔一千多年,但他肯定是出於善意的用心。山濤自己仕途相當順利,一直是西晉重臣。難得的是,他雖然官至司徒,卻依舊過著簡樸貧困的生活,死後只留下十間舊茅屋,由此被譽為「年耆德茂,朝之碩老」。
壯士受命遠方,臨危不懼,效命戰場,「身死魂飛揚」。此詩正寫在毌丘儉、諸葛誕等兵敗身死後,無疑這壯士所指另有玄機,正如清人曾國藩所指出:「似指王凌、諸葛誕、毌丘儉之徒。」可見阮籍並非真正不問世事,他跟摯友嵇康一樣,心中依舊關注著政治。
「竹林七賢」聯袂做竹林之遊時,起初表現出比較明顯的道家出世主義,但這顯然只是表面現象,山濤一直是傾向於儒家的入世主義。作為七賢中功業心最強的一個,名士之氣不過是他的附庸物,「與時俛仰」「以度為勝」始終是他一生的處世哲學和為人之道。山濤也是七賢中真正積極做官的人,為朝廷選拔了不少有用之才,深得朝廷信任,在晉武帝司馬炎寫給大臣的詔書中,以給山濤數量最多。
這篇情真語切的賦體文緬懷了亡友的德才和風度,寓情於景,寄意遙深。尤其這寥寥幾行字,欲言還休,剛剛開頭,便又匆忙結束,閃爍的文字的背後,正是鬱結者痛徹心扉的痛苦與悲哀,令人唏噓感嘆。
王戎晚年擔任尚書令,有一天他突然想出去遊覽,穿著公服,乘坐軺車,來到了洛陽城郊首陽山的黃公酒壚。這裏曾經有「千日醉」美酒,是年輕時的王戎經常與阮籍、嵇康來飲酒的地方。風流往事一時湧上心頭,即使「與時舒捲」、老於世故如他,也不禁感慨橫生,說:「吾昔與嵇叔夜、阮嗣宗酣暢於此。竹林之遊亦預其末。自嵇、阮雲亡,吾便為時之所羈紲。今日視之雖近,邈若山河!」
因為其中非凡的象徵意義,嵇紹到洛陽上任時,引起了巨大轟動,京師蜂擁出來圍觀。有人還特意跑去對王戎說:「昨天見了嵇紹,真是個美男子,昂昂然如野鶴之在雞群。」王戎長嘆了一聲,只說:「你還沒見過他父親呢。」

太康元年(280年),晉大舉攻打東吳,兵甲滿江,旌旗遮天,吳帝孫皓投降,吳國滅亡。中國復歸統一。次年,朝中六品秘書郎一職出現空缺,山濤推薦了嵇康之子嵇紹。此舉震驚朝野,其背後的意義可想而知。晉武帝司馬炎自鮮血中登上帝位后,開始大赦天下,為之前倒在司馬氏屠刀下的一些名士恢復了名譽,其子孫也得到了善待,不過其中並不包括嵇康,畢竟嵇康被殺是司馬昭親自定罪,兒子怎麼能翻父親的鐵案呢?出人意料的是,司馬炎在山濤的推薦上更進一步,破格任命嵇紹為五品秘書丞。剩下的問題就是,山濤能說服嵇紹出仕殺父仇人的兒子嗎?
姜維字伯約,天水冀縣人,自幼少孤,由母親撫育成人,推崇鄭玄經學。他本是魏國人,任魏天水郡中郎將時,正好遇上諸葛亮第一次兵出祁山(今甘肅東南部山地),姜維被上級、同僚猜忌,被迫投降蜀漢,因膽智出色為諸葛亮賞識,從此成為其北伐事業的衣缽繼承者。
瞻曠野之蕭條兮,息余駕乎城隅。


王戎在「竹林七賢」中年齡最小,出身最貴,卻也是世俗之心最盛。他父親王渾去世時,故交舊部送來喪禮費多達數百萬,王戎一概不受。此舉大受時人好評,他也由此聲名遠揚。但後來繼承父親爵位步入官場后卻變得異常貪鄙吝嗇,四處購買良田,大肆囤積糧食錢財。當時社會輕視商人,法令甚至規定商人必須一腳著白鞋,一腳著黑鞋,社會地位極其低下。王戎卻一邊做官,一邊做生意,每天親自拿著牙籌算賬,忙得不亦樂乎。他家有棵好李子樹,結出的李子多汁甜美,王戎不僅賣李子賺錢,為了防止他人得到良種,還事先將李子核鑽壞。他身為朝廷高官,卻如此不顧身份,自然引來許多人的嘲笑。王戎全不在乎,常常說:「家有存糧,人畜不慌。」
播越西遷移,號泣而且行。
到達嵇康故居的時候,正是日薄時分,冷風颼然掠過荒野,水面結起了寒冰。嵇康妻子兒女早年已遷居他鄉,宅邸已經成為了窮巷空廬,遠遠望去,就像荒廢的墳塋一樣凄涼。那一瞬間心中激蕩起來的寂寞和悲寂感覺,即使在許多年後也不能從向秀心中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