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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 喪鐘 第三十章

第八部 喪鐘

第三十章

但印度還是與其他地方不同。在這裏,流感展現出真正可怕的威力。印度1900年時曾經遭遇過黑死病的襲擊,其中孟買的狀況尤為嚴重。但1918年孟買流感的最高單日死亡率幾乎是1900年黑死病的兩倍,病死率高達10.3%。
整個拉布拉多,至少1/3的人告別了人世。
巴西的流感病毒——至少相對於墨西哥和智利來說——比較溫和,但里約熱內盧仍有33%的人遭受了流感侵襲。
而在法國,直到10月中旬,戰爭部才向科學院求助。為了預防疾病,一些醫生和科學家建議戴口罩,而另一些人則堅稱砒霜亦可預防。在治療上,巴斯德研究所開發了一種慣常的提取自馬的抗肺炎血清,以及一種提取自康復病人血液的抗血清(對照表明,科爾和埃弗里研製的血清更為有效)。人們亟需任何能退熱的東西。刺|激劑被建議用於心臟。用來清除體內垃圾的「誘導法」也登場了。亞甲基藍是一種給細菌著色的染料,能使細菌在顯微鏡下更清晰,儘管其本身是有毒的,人們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嘗試用其來殺菌。還有些醫生給病人肌肉注射金屬溶液,使身體逐漸吸收,或者索性就靜脈注射(一位靜脈注射這類溶液的醫生承認這種治療方法「有點殘忍」)。拔火罐也在推薦列表上——在玻璃罩內點火排氣從而產生真空,然後把它貼在身體上,理論上能將毒素吸出。還有一位名醫提倡,一旦病人出現肺水腫和紫紺癥狀時,就應「快速放掉」超過一品脫的血,同時施以乙酰水楊酸。他可不是唯一一個給病人開出放血治療處方的醫生。一位建議回到「英勇醫學」時代的醫生解釋道,醫生做得越多,病人身體被激發而作出的反應也越大。他說,疾病猶如戰爭,戰士必須主動出擊。
然後,成群的狗到來了。
牧師佩雷特(Walter Perret)抵達霍加克的時候,266個人中只有59個活了下來。他和倖存者們做了他們在這兒唯一能做的事,「凍土堅硬如鐵,挖掘異常艱難。我們大概花了兩個星期才挖完,這個坑長10米,寬3米,深2.4米」。之後要做的便是將屍體拖到坑內。他們一共掩埋了114具屍體,每具屍體都裹著棉布,噴洒了消毒液,最後他們將坑道封掩,並壓上大石以免野狗來撕咬死者的遺體。
有時人們也玩嚇唬人的把戲。「如何防止西班牙流感的傳染呢……美國公共衛生部部長勸您保持口腔清潔……[使用]幾滴SOZODONT液。」「給家裡消毒並幫助衛生部戰勝西班牙流感……來蘇爾消毒劑。」「為了流感……服用約翰神父的葯,你將高枕無憂。」「流感香膏預防西班牙流感。」「對公眾的特別通知:明尼阿波利斯市的醫生和業外人士的電話調查及美國各地的來函都很關注本尼托爾的使用效果……它是對付西班牙流感的強大的保護屏障和治療手段……」「西班牙流感——是為何物、當如何處理:……常看醫生/沒必要驚慌……不需要驚慌——流感本身的死亡率非常低……使用維克斯傷風膏。」
這裏的100個人中有26個死去了。而在沿海岸更遠的地方,形勢更加惡劣。
永遠都是供不應求。
在英國,戰爭辦公室在《柳葉刀》上刊登了對治療的建議,比美國的任何指導都更具針對性,並且很有希望減輕一些癥狀:20粒溴化物有助於睡眠,鴉片劑可以減輕咳嗽,氧氣能緩解紫紺。建議中還提醒說:用靜脈放血術沒多少好處;酒精是有益的,卻幾乎無法通過食物獲取;頭痛要用安替比林和水楊酸——製備阿司匹林的原料,刺|激心臟就要使用番木鱉鹼和洋地黃。
「我們無法估測死者的人數,因為餓紅了眼的狗鑽牆挖洞,想方設法進入屋內,啃噬死者的屍體,只剩下幾根骨頭和幾縷殘衣,默默地告訴後人發生過的一切。」
還有一些手段沒多少科學根據,但聽上去合情合理。它們的確也是合乎情理的,儘管這個「合乎情理」的「情理」是那麼令人絕望——是醫生事出無奈的「慌不擇路」,是那些瘋狂念頭、幾千年的實踐及近來科學方法的混雜。一流醫學雜誌雖然會將那些最古怪、最荒謬的所謂「療法」拒之門外,但他們會發表那些至少貌似有意義的文章,因為沒有時間進行同行評審,也沒有時間仔細分析。
義大利有個醫生給病人靜脈注射氯化汞。另一人認為腋窩皮膚下的淋巴結是散布全身的白細胞的前沿哨所,於是給病人的腋窩擦木餾油(一種消毒劑)。還有個醫生認定,無論年齡大小,只要每12小時用溫牛奶加一滴木餾油進行灌腸就能預防肺炎。
這些要求都得不到滿足。紅十字會的回電如下:「沒有空閑的有色人種醫生」;「各地都需要護士,幾乎不可能將護士派出去」;「請在當地徵召兼備才能和實際經驗的志願者」。九-九-藏-書
流感不僅撕破了北極的寒冰,爬上了人跡罕至的肯塔基山脈,它還穿越了叢林。
日本也有超過1/3的人口患上此病。
南非的開普敦和另外幾個城市,從最初報道有病患的短短四周內就有4%的人口死於流感。南非有32%的白人、46%的黑人罹患流感; 0.82%的歐洲白人死去,而非洲黑人的死亡率至少為2.72%,比前者的死亡率要高出許多。
即使當病毒變異得越來越「溫和」時,它依然對那些免疫系統從未應對過流感病毒的人具備很大的殺傷力。「洛根」號美國軍艦於10月26日抵達關島,靠岸的美國水手幾乎95%患上了流感,但只有一名水手死亡。而正是這種病毒,在幾周內令5%的當地居民喪命。
有一些治療手段已經不屬於緩解癥狀這個範疇了,但是它們有著堅實可靠的科學依據——即便之前那些科學與流感毫不沾邊。雷登方法基於劉易斯脊髓灰質炎實驗而在波士頓創立,這種方法及其衍生方法在世界各地被一遍又一遍地試驗著。
《美國醫學會雜誌》不斷重複——有時甚至同一期就要重申兩次——發表:「緊急號召醫生到流行病非常嚴重的地方去幫忙……此次服役和在陸軍或海軍的軍醫團中一樣,毫無疑問也是公民的一種愛國特權……因為此次召集非常緊急,建議任何一位認為自己能出份力的醫生致電美國公共衛生部部長。」
與此同時,醫生們也嘗試了所有的辦法——所有——來挽救人的生命。這些方法倒是緩解了一些癥狀。為了解決疼痛問題,醫生們嘗試了從阿司匹林到嗎啡的所有藥品;他們用可待因,據說還有海洛因來控制咳嗽,或多或少有些效果;他們以阿托品、洋地黃、番木鱉鹼和腎上腺素作刺|激劑,並給病人輸氧。
救援隊所能做的,就是用繩子捆住那些遺體,將其拉至門外,然後火葬。
巴黎政府只關閉了學校,因為政府害怕過多的措施會動搖民心。一成的流感患者被奪去了生命,而因各種併發症死去的人更是高達半數。一位法國醫生在記錄中寫道:「這種疾病癥狀嚴重,從發病到死亡的時間非常短,所以很容易辨識。」儘管法國各地流感患者的癥狀都很典型,但縱觀流感爆發期間,醫生們似乎故意將其誤診為霍亂或是痢疾,所以鮮有關於流感的報道。
與外界隔離的地方,像科羅拉多的甘尼森及一些島上的軍事基地逃過了一劫,但大多數城市頒布的封閉令並未能阻止人們與流感接觸,它們算不上是極端措施。封了沙龍、劇院和教堂有什麼意義?人們還是要擠進人頭攢動的電車裡,還是要繼續上班,還是要去雜貨店。即便在那些恐懼令商業交易中止的地方,在店主和顧客都拒絕相對而立而只在店外街道下訂單的地方,人之間的接觸還是太多,不足以令傳染鏈中斷。病毒的傳染效率太高、太猛,簡直無可挑剔。最後它終於得償所願,遍布了整個世界。
順勢療法的擁躉認為這場大流行證明了他們相對於「對抗療法」醫生的優勢。《美國順勢療法學會雜誌》(Journal of American Institute of Homeopathy)中說,由常規醫生治療的流感患者死亡率為28.2%——這完全是謬論,倘若如此,單美國本身就應該有幾百萬人死亡,還說,由順勢療法醫生用胡蔓藤類草藥治療的26 000名患者,死亡率僅1.05%。許多順勢療法醫生號稱,醫治的數千名患者,不會有人死亡。但這些都是他們自己說了算,要減少在他們手上死亡的人數也是輕而易舉——比如,將樣本中不遵醫囑而服用了阿司匹林(順勢療法醫生認為這是毒藥)的病人去掉。
還有比這更糟糕的。另一個救援小組彙報道:「無數村莊已經空無一人,不存在任何生命的跡象,只有幾群餓得半死的狗,已快變成野狗了。」那裡的因紐特人住在被稱為「巴拉巴拉」(barabara)的建築里,它的結構是圓形的,2/3埋在地下,這樣做是為了抵禦時常如颶風般狂暴而尖嘯的大風,普通建築物會被這種狂風撕成碎片。一個救援人員這樣描述巴拉巴拉:「外面草草地抹著厚厚一層草灰泥……其入口是個高約兩米的通道,大多數情況下,這條通道是巴拉巴拉採光和通風的唯一途徑。在這些房間的牆上戳著架子,上面鋪著乾草和毛皮以供人們睡覺。」
他得到了10萬美元的資助,並且海軍方面將「布魯特斯」號(Brutus)軍艦提供給他做一次救援遠征。到了朱諾,救援隊分成幾組登上小艇前往各個村莊。
電報如雪片般朝紅十字會和公共衛生部飛來,要求、請求、甚至是乞求幫助。來自弗吉尼亞州朴次茅斯市的電文說:「急需兩名有色人種醫生。」肯塔基州凱里市說:「聯邦煤礦需要緊急流感救援……火速回復。」華盛頓州的斯波坎市則說:「亟需四名護士來管理地方紅十字分會提供的其他護士。」
所有家庭成員——十多個甚至更多的人就群居在這樣一個房間里。「一走進這些屋子,麥吉爾卡迪(McGillcuddy)醫生和他的組員就看到層層疊疊的屍體堆在地板和架子上,有男有女,有的是孩子,其中大多數屍體已經高度腐爛,無法收殮了。」九九藏書
整個印度的土地上只剩下死亡。火車離站時車上還全是活人,到站時車上就滿是屍體和垂死之人了,死屍隨後便被搬走。駐印的英軍白人士兵的死亡率約為9.61%,而染上了流感的印度士兵的死亡率卻高達21.69%。德里的一所醫院里收容了13 190名流感病人,其中7044人死掉了。
《美國醫學會雜誌》發表了一位醫生的文章,聲稱:「如能適當使用[我的]療法,預防感染就能達到100%。」他的方法合乎邏輯。他希望通過刺|激黏液流動來阻止病原體附著于黏膜,從而幫助機體形成第一道防線。於是他把多種刺|激性化學藥品粉末混合在一起,吹進上呼吸道內以產生大量的黏液流。這個理論是合理的,也許當黏液在體內流動時確實會有些效果。
10月19日,費城市立實驗室的細菌學家C·Y·懷特(C. Y. White)博士製備了一萬份基於劉易斯工作的疫苗,還有幾萬份不久后也將下線。它是「多抗體的」,由數種細菌的死亡菌株構成,這些細菌包括流感桿菌、兩種肺炎球菌和其他幾種鏈球菌。
屍體通常都是在「火葬石階」(建在同河岸第一台階齊高之處)上被焚化,骨灰灑入河內,但柴火很快就用完了,就連火化也不可能,於是河道被屍體堵塞了。
當日,新一期的《美國醫學會雜誌》出版,裏面滿是流感信息,包括對在波士頓使用疫苗情況的初步評價。惠普爾也是由韋爾奇栽培的學生,其後又榮膺諾貝爾獎,他總結道:「大部分我們所能搜集到的統計資料都表明,我們正在調查的流感疫苗沒有任何療效。」惠普爾口中的「療效」,指的是那些受測試的疫苗不能治愈疾病。但他接著說:「目前得到的統計資料表明,這種疫苗可能具有一定的預防效果。」

接下來是霍加克。這裏原有266人居住,還有很多狗,這些狗幾乎都成了野狗。病毒來襲時人們一下子就病倒了,根本無法照顧自己或是喂狗。狗一吃不上東西,便餓瘋了,它們互相撕咬,然後又發狂般從窗戶和大門衝進房內覓食。牧師阿斯伯(Andrew Asboe)要不是有桿來福槍,差點就葬身狗腹了,被他殺掉的狗有上百條。
無法滿足這些要求倒不是因為未做嘗試,紅十字會工作人員也曾挨家挨戶地尋找任何一個有護理經驗的人。當打聽到有資深護士時,紅十字會就會想盡辦法找著她。有一天,喬西·布朗正在聖路易斯市某個劇院里看電影,突然燈亮了起來,屏幕變成空白,一個男人出現在台上,宣布:「請喬西·布朗到售票處去。」在那兒,有人交給她一份電報,命她前往五大湖海軍訓練基地。
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報告,對常見得不能再常見的「急性炎性肺水腫」(今天被稱作ARDS)毫無辦法,「這為治療手段提出了一個新問題。曾被用來治療伴生於心臟腫大的肺水腫的原則——儘管這樣運用是否妥當還有待商榷——被應用於此。洋地黃、雙倍劑量的咖啡因鹽類、嗎啡和靜脈切開術」——還有放血——「都沒有顯著療效……氧氣的療效也只是暫時的。這種手段實現了排膿,但不能影響到最終結果。由於這種情況與毒氣中毒的結果相似,所以有人建議皮下注射垂體製劑,但使用后仍無任何幫助。」
在關島,10%的人死於流感。
而此時,醫生們繼續嘗試著最鋌而走險的方法,疫苗依然在大量生產——單伊利諾伊一個州就有18種不同的疫苗。沒人知道它們是否有效,人們只能抱著希望。
大陸另一端的情況也是如此。在拉布拉多,人們懷揣強烈的求生意識,但並不比附著于礁石的海藻堅韌到哪裡去——那些海藻在巨浪的衝擊下,不堪一擊。牧師戈登(Henry Gordon)在10月下旬離開卡特萊特村,10月30日他再度回到那個村裡。僅僅幾天的時間,他就發現「到處連個人影都不見,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在返程中,他遇到了一個在哈德森海灣公司工作的人,他告訴牧師:「就在那艘郵船離開后的兩天,疾病……如同龍捲風一般席捲了這裏。」戈登挨家挨戶上門,只看到「每個家庭的所有人都病懨懨地躺在廚房地板上,甚至連吃東西或照看爐火之類的事都做不了」九-九-藏-書
到10月中旬,頂級科學家研製的疫苗已被廣泛使用。10月17日,紐約市衛生專員科普蘭宣布:「紐約市實驗室主管帕克博士開發的流感疫苗經過充分的測試證明,它的預防效果是有保證的。」科普蘭向公眾保證:「幾乎所有用過疫苗的人都對這種病產生了免疫力。」
軍醫學院也針對流感桿菌製備了一種疫苗,但對這種疫苗,戈加斯辦公室的說法更為保守:「鑒於這種流感桿菌在當前流行病的病原學上的重要性,軍方準備了一種疫苗掛針,只提供給軍官、士兵以及軍方僱用的平民。這種流感桿菌疫苗的療效……目前仍處於試驗階段。」

光是印度次大陸就有2000萬人死去,而且死亡的總數很可能超出了這一數字。
一名費城醫生則有另一種想法,不僅合理且更易於操作,他在《美國醫學會雜誌》上寫道:「當系統為鹼金屬離子充盈時,細菌就難以生長了。」因此他試著把整個機體變成鹼性。「我通過口腔、腸道和皮膚往體內注入檸檬酸鉀和小蘇打(碳酸氫鈉),總能得到不錯的結果……病人肯定願意率先[原文如此]嘗試這種通過乙酰水楊酸[阿司匹林]進行緩解的誘人方式……我在這次大流感中取得的成功完全不是意外或特殊情況……我強烈要求這種方法立即投入使用。而實驗室或臨床的進一步研究隨後也要跟上。」
流感病毒橫掃塞內加爾、獅子山、西班牙和瑞士,留下一片廢墟和絕望。在某些地區,死者人數超過總人口的10%。
公共衛生部沒有為生產和發放疫苗給民眾而努力過,他們接到了太多請求,已經精疲力竭了。
世界其他地方的情況與此無異。在希臘,一位醫生用芥子膏讓流感患者的皮膚起水泡,將水泡中排出的液體混上嗎啡、番木鱉鹼和咖啡因,再給患者注射。「效果立見,36—48小時,甚至12小時之內,體溫下降,癥狀有所改善。」但他的234名病人中,死亡率為6%。
最可怕的數字來自印度。和其他地方一樣,印度在春季遭遇了一波流感的侵襲。同樣,春天的這一次流感相對來說是溫和的。9月病毒捲土重來,回到孟買,但這一回與別處一樣,再不是溫和的了。
軍方的聲明並未公之於眾。而《美國醫學會雜誌》一篇措辭謹慎的社論亦只在小範圍內傳播:「很不幸的是,我們目前沒有治療流感的特效免疫血清或方法,也沒有預防其發生的特效疫苗。事實就是這樣,儘管所有的輿論、新聞或其他的地方宣傳員所講的都恰恰相反……因此,醫生們必須保持冷靜,切勿輕易作出不合事實的承諾。這則警告尤其適用於那些處理公眾關係的衛生官員。」發布的所有命令幾乎都含有相似的警告:「醫療部門不許作出難以實現卻可能激起公眾希望的承諾,也不能去做那些可能會令公眾對醫學科學和醫療事業產生失望和不信任的事情。」
幾公里的大洋以外便是西薩摩亞,戰爭之初紐西蘭從德國手中奪下了這片土地。1918年9月30日,在「塔倫」號(Talune)將病毒帶到這裏之前,當地人口數為38 302;幾個月之後,只剩29 802人了——佔總人口22%的人死去了
病毒就像獵人一般,獵殺著人類。它輕而易舉地在城市中鎖定了目標,但它並不滿足於此。它尾隨人們直到城鎮、村莊,深入每個家庭,搜尋著地球上各個角落的人。病毒在森林里獵捕人類,在荒野中尋覓他們的蹤跡,甚至連冰天雪地的地方也不放過。而在那些位於世界角落的邊遠之處,在人煙稀少的不毛之地,在幾乎沒有文明的蠻荒之所,人們仍無法逃脫病毒的折磨,甚至更易遭受攻擊。
西方人中,最不幸的是那些青壯年人口高度密集的地方,無論軍中還是民間的情形都一樣。大都會人壽保險公司調查時發現,所有25—45歲年齡段投保的煤礦工人——這個基數不僅僅指患流感的礦工——死了6.21%;而在此年齡段投保的所有產業工人中,死亡率為3.26%——這和軍隊中的最高死亡率不相上下。
在中國,很多人死於流感,但具體數目不詳。例如在重慶,全城約有一半的人患上流感。
《美國醫學會雜誌》代表了美國醫學會,而美國醫學會的領導者們為了制定醫學科學標準和醫學職業化工作了數十載,直到最近才好不容易成功。他們不想讓剛剛建立起來的信任就這樣被破壞,不想讓醫學又回到那個不久前還在被人哂笑的境地。
在墨西哥,流感病毒浩浩蕩蕩地穿過人口密集區和叢林,擊垮了礦區里的住戶、貧民窟里的房客和房東以及郊區的農民。在恰帕斯州,總人口的10%——不是患上流感的人口的10%——死於流感。
被流感破壞得最嚴重的地區是旁遮普。一位醫生寫道:「醫院里擠得滿滿的,根本無法將屍體迅速地搬出來、及時挪位給瀕死的病人。城裡的大街小巷到處堆滿了死人和將死的人……幾乎每一棟房子里都有人在為死者悲泣,四處瀰漫著的恐怖氣氛壓倒了一切。」https://read.99csw•com
在阿拉斯加州費爾班克斯市的白人們只保護自己。崗哨把守著所有的路口,每個進城的人都要先被隔離5天。而因紐特人就沒那麼幸運了,一位紅十字會的高級官員警告,倘若不能「立即給予這個種族醫療援助」,它就有可能「從此滅絕」
在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約有55%的人口經受流感的侵襲。
全世界只有極少一些與世隔絕的地方完全躲過了這場災難。這些地方有可能是實行嚴厲的隔離制度或是由當局強制隔離,才幸免於難的。美屬薩摩亞就是這樣一個地方,那裡沒有一個人死於流感。
華盛頓的軍醫學院(現為美國軍事病理研究所)為製備疫苗作出了不懈努力。他們需要疫苗。軍隊附屬的華盛頓沃爾特里德醫院內,併發症肺炎的死亡率已達到52%。10月25日,疫苗準備就緒。公共衛生部辦公室通知所有營地醫生:「對付某種引發肺炎的更重要病原體的免疫接種治療的價值可以認為已有定論……目前軍隊可給所有軍官、士兵、軍方僱用的平民提供包括Ⅰ、Ⅱ、Ⅲ型肺炎球菌在內的微脂體疫苗。」
全世界有數億人得不到醫生的治療和護士的照顧——單美國很可能就有幾千萬,只能嘗試各種民間土方,或者是只要能用的甚至是假想出來的欺騙性藥物。有人脖子上掛著樟腦丸和大蒜,還有些人用消毒液漱口,讓冷空氣橫掃房間,或在關閉的窗上加貼封條,使屋子變得更熱。
在此次救援遠征后,紅十字會又資助了一次遠征。這次的救援隊在阿留申群島分成6組,每組有兩名醫生和兩名護士,然後各組成員登上船隻分頭前進。
當時的軍醫署官員兼軍隊傳染性疾病委員會負責人沃恩——他也是韋爾奇的老夥伴了——目睹了病毒席捲全球的整個過程。「如果這場流行病繼續以這種加速度蔓延,那麼,」他寫道,「在短短几個星期的時間內……文明將輕易地在地球上消失。」
接下來的幾周內,軍隊發放了200萬支這種疫苗,這標志著大量生產疫苗的成功。早先一位英國著名科學家曾斷言,倉促之間英國政府連四萬支都不可能生產出來。但這些疫苗依然只能保護人們免受由Ⅰ、Ⅱ型肺炎球菌引發肺炎的侵襲,而且它的出現為時已晚;在那之前,流感幾乎已席捲了所有的軍營。從紐約到加利福尼亞的民間醫生向軍隊索求疫苗的時候,得到的答覆是,軍隊的確製造了一種「預防肺炎的疫苗,但已沒有多餘的可向外界發放了」。軍隊害怕疾病在隊伍中複發,他們也確有理由害怕。
他們所目睹的一切非常駭人,難以言表。在諾姆,300名因紐特人中已有176人死亡,而情況之悲慘還遠非如此。一名醫生探訪了10個小村落,發現「已有三個村莊慘遭滅頂之災,其他幾個村子平均85%的村民都死了……倖存者大多是兒童……亡者中25%的人可能是沒等到救援而被凍死的」
匹茲堡大學兩名研究人員的所謂邏輯也好不到哪去,他們認為自己改良了雷登承襲弗萊克斯納和劉易斯開發的技術。他們以該法對47名病人實施治療,20人死亡。他們去除了7個死亡人數,說他們接受治療已為時過晚。即便如此,47人裏面仍有13人死亡,就這樣的結果,他們還宣稱自己取得了成功。
還有些醫生不關心結果,只堅信自己的療法能治病。蒙大拿州的一名醫生向《紐約醫學雜誌》(New York Medical Journal)報告,他的實驗療法「效果良好」。他在6個病患身上嘗試了此種方法,兩人死亡,但他仍堅稱:「在恢復健康的四人身上,療效迅速且可靠。」
但紅十字會和地方政府都撥不出資金。阿拉斯加州州長來到華盛頓,請求國會撥款20萬美元——與撥給公共衛生部用於全國的100萬美元有得一拼。一位參議員問為何不能撥用地方財政庫中的60萬美元,該州長回答說:「阿拉斯加的人民認為阿拉斯加白人交的稅應該用來改善當地環境。他們非常需要用這筆錢來修繕道路……他們想讓阿拉斯加印第安人的待遇與美國其他地區受到政府保護的印第安人相比,變得更加平等。」
即使醫生們已經對免疫反應的特異性非常了解,他們還是給病人注射了傷寒疫苗,認為——或僅僅希望——它多少能夠對免疫系統起到促進作用。一些人宣稱這種方法是有效的,另一些人基於此理論把所有已知疫苗用到病人身上。奎寧對瘧疾有治療作用,許多醫生萬般無奈也給流感患者使用了該葯。九九藏書
醫生們試遍了一切所能想到的辦法,直到最後抱憾而止,並摒棄了一些「出於[他們的]大無畏精神」而嘗試過的更加野蠻而無用的治療手段。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在垂死士兵身上看到了太多的英雄主義。最終他們更願讓士兵們能平靜地死去。對這種情況,他們只能總結道:「沒有什麼特殊的方法能起作用。」
報紙上充斥著廣告,有時用了和新聞報道一樣小的字,魚目混珠于其間。有時字又大至通版,觸目驚心。但所有的廣告都有一個共同點——它們都信心十足地宣稱辦法遏制流感,認為有辦法渡過災難。有些廣告簡單到就像鞋店的標語:「腳底保乾燥,流感聞風跑。」還有些則比較複雜:「在易於感染的時候,克利諾斯防毒面具可以幫您抵禦西班牙流感。」
那個時期,沒有一種藥品、一種疫苗能夠真正預防流感。數百萬人佩戴著口罩,但起不到作用,不能預防流感,唯一的辦法是避免與病毒接觸。如今,儘管疫苗能夠提供顯著——但絕不是完全——的保護作用,也有幾種抗病毒藥能減輕病症的嚴重性,但還是沒有任何辦法能治愈流感。
俄亥俄州謝爾曼軍營中的死亡率是最高的,在疾病流行期間,其內發生的種種事件,成了這場疾病的代表,提醒人們它的存在。那裡的醫生嚴格遵照奧斯勒在他最新版教科書中推薦的流感標準療法——服用阿司匹林、卧床休息、勤漱口以及使用「多佛粉」,後者是一種吐根和鴉片的混合物,吐根可以引起嘔吐,鴉片則可以鎮痛止咳。對於雖為併發但癥狀仍屬常見的普通肺炎,他們遵從「一般建議:規定飲食、通風、休息、溫和的催瀉……所有病人都接受了洋地黃治療」——儘可能使用最大劑量的洋地黃來刺|激心臟,「並依賴可溶性咖啡因鹽類達到快速刺|激,皮下注射大劑量番木鱉鹼對目前的虛弱有獨到療效」。
流感病毒很可能沒有直接奪去他們的生命,但它來勢洶洶,一下子擊倒一片,甚至沒人還有力氣去照看其他人,沒人給患者拿水遞食;那些本來有可能倖存的人身處屍體堆——那些他們所愛的人的屍體旁邊,也許已經寧願隨著家人一起死去,也不想獨自一人偷生。
那些免疫系統未受過鍛煉、沒經歷過任何一種流感病毒侵染的人群死亡率就不止是十之一二了,有時甚至是一個不留。對因紐特人如此,對美國原住民、太平洋上的島民及非洲居民也都一樣。
在甘比亞,8%的歐洲人在流感中死去。當地一位英國遊客這樣記載:「我看到本來有三四百戶人家的村子現已空無一人,房屋坍毀,壓在尚未埋葬的屍體上。只要兩個月,房屋舊址上就野草叢生,徹底抹去了曾有村落的痕迹。」
流感病毒在俄羅斯和伊朗奪去的生命也佔總人口的7%。

一位醫生給25位肺疾嚴重的病人靜脈注射過氧化氫,認為這樣能使氧氣進入血液,13人好轉,12人死亡。同樣,這位醫生宣稱他獲得了成功:「對缺氧血症總能有顯著療效,許多例血毒症患者也順利渡過生死難關。」
在法蘭克福,因流感住院治療的病人——而非所有患肺炎的病人——死亡率高達27.3%。科隆市長阿登納(Konrad Adenauer)——日後成為歐洲著名的政治家——回憶道:「人們連憎恨的力氣都耗盡了。」
他並沒有認可科普蘭的觀點,但至少給了人們一線希望。
他的很多同行還嘗試了其他類似的古怪方法,並同樣宣稱成功,他們中很多人都對自己的方法堅信不移。
希布倫的220人中有150人死去了。當時天氣酷寒,死者僵卧在床,汗水凝結成冰,將他們和床單凍在了一起。從卡特萊特來的戈登和另一些人沒有為死者挖墓,而是直接將屍體拋進大海。他寫道:「大家對當局的殘忍充滿了強烈的憎恨,他們的郵船將疾病帶給了我們,然後就撒手不管,任由我們自生自滅,人們心中除了憎恨幾乎再也容不下其他情感……」

有些地方的死亡率甚至更高。比如在斐濟群島,11月25日至12月10日這短短16天的時間內,就有14%的人死去了。死者都來不及安葬。一個親眼見到這場景的人這樣寫道:「卡車晝夜不停地在街上呼嘯駛過,滿載著要拉去立即火化的屍體。」
第一組在一個名叫米克尼克的小漁村登陸,但他們到得太晚了。只有6個成年人還活著。38個成年人和12個孩子已經死了。一所小房子成了15個倖存下來的孩子的孤兒院。這個組的成員跨過納克奈克河到達另一個村子,那裡有一個海鮮罐頭廠。在流感到來之前,村裡有24個成年因紐特人,而現在已經死了22個。就在救援組成員到達的第二天,又一個人死了。只有16個孩子活了下來,他們成了孤兒。彼得森包裝公司在努沙加克灣設立了總部和一個倉庫。護士們挨家挨戶地找上門,發現「流感在這裏造成的後果是最嚴重的,幾乎沒有成年人倖存。賀里(Healy)和瑞雷(Reiley)兩位醫生做了一項調查,結果發現活著的只有幾個卧病在床的本地居民……醫生們竭盡全力救助病人,但因時機延誤,最後還是有5個病人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