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八面體 塞韋羅的階段

八面體

塞韋羅的階段

紀念蕾梅蒂奧斯·巴洛
在這種情況下,通常人們會忘了時間,或者按照貝貝·佩索阿笑著說的,恰恰相反,是時間忘了人們,可沒過一會兒塞韋羅的弟弟過來告訴我們說,馬上就到出汗的階段了,我們紛紛把煙頭掐滅,一擁而入,進到卧室里。卧室的確能容得下我們這麼多人,因為除了一張床和一個床頭櫃,所有的傢具都已經被撤出去了。塞韋羅背後墊了幾個枕頭,坐在床上,床尾放著一條藍嗶嘰布床罩和一條天藍色的毛巾。這裏完全不需要保持肅靜,塞韋羅的兄弟們滿臉熱情地(他們可真是些好人)邀請我們到床跟前來,塞韋羅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方,我們圍在他的身旁。他最小的兒子,才那麼點兒大,也在床邊,睡眼惺忪地看著他的父親。
「現在他該睡覺了,」塞韋羅的老婆說,「你們瞧,他已經睡著了。」
我們是大約夜裡十一點鐘一起到的,伊格納西奧、貝貝·佩索阿還有我弟弟卡洛斯。我們算是家人吧,特別是伊格納西奧,他和塞韋羅就在一個辦公室上班,進門的時候大家都沒太注意我們。塞韋羅的大兒子請我們進到卧室里去,但伊格納西奧說我們想先在餐廳里待一會兒。屋子裡到處都是人,親朋好友都不想打攪別人,要麼在角落裡找個地方坐下來,要麼在餐桌或是餐邊櫃旁聚聚,聊聊天,互相打個照面。每過一會兒,塞韋羅的兒女或者妹妹就會送來咖啡或是烈酒,每到這時,大家便都靜止下來,彷彿被凍結在自己那一瞬的行動中,記憶中總是會響起那句蠢話:「天使經過了。」可接下來,儘管我會發表幾句評論,說那個黑小子阿科斯塔在巴勒莫賽馬場連勝兩輪,伊格納西奧也會去摸摸塞韋羅的小兒子雞冠式的頭髮,我們都感覺得到,說到底,那種靜止還在繼續,大家好像都在等候著什麼,也許是等候已經發生的事情吧,至於到底會發生什麼,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也有可能什麼都不會發生,就像做了一場夢。可此刻的我們都十分清醒,每過一會兒,雖然我們都不情願去聽,卻總能聽見塞韋羅老婆的陣陣哭聲,那哭聲從客廳一個角落傳來,怯生生的,有幾位至親在那裡陪伴著她。
「馬上就完。」塞韋羅的老婆走了進來,帶著件乾淨睡衣和一套床單。我想,此刻大家一定都對她心懷無上的敬意,因為剛才她還在那裡哭泣,現在卻能過來照顧她的丈夫,而且她臉上只有安寧、鎮靜,甚至是活力。我猜想一定是有幾位親戚給塞韋羅說了不少打氣的話,這時我已經回到門廳里了,他的小女兒給我端來一杯咖啡。我本來想對她說幾句話,給她寬寬心,但這時有旁的人進來了,小曼努埃拉有點兒靦腆,她大概以為我對她有什麼意圖,我還是別讓她有這種念頭為好。貝貝·佩索阿可不像我,他在人群間東竄西跑,如入無人之境,現在,他、伊格納西奧還有塞韋羅的弟弟,和幾個表姐妹還有表姐妹的女友結成了一團,在討論要不要煮上一杯苦苦的馬黛茶,這會兒給九_九_藏_書塞韋羅灌下去,肯定對他大有好處,因為他吃了烤肉,在肚子里不好消化。可到後來什麼也沒做成,因為我們再次陷入了那種行動凍結的靜止時刻(我還是要說,雖然什麼變化都沒有,我們還是在那裡聊著天,揮舞著手臂,不過事情就這樣發生了,總得提一提吧,給它找個理由,或是起個名字)。塞韋羅的弟弟提著一盞乙炔燈走了過來,他在門口對我們預告,蹦跳階段馬上就要開始了。伊格納西奧一口喝完杯中的咖啡,說今天夜裡的時間好像更匆忙了。他們幾個人圍在床跟前,和塞韋羅的老婆還有小兒子在一起,小兒子在笑,因為塞韋羅的右手晃來晃去的,活像個節拍器。他老婆已經給他換上一件白顏色的睡衣,床上重新鋪得整整齊齊。我們聞到了古龍水的香味,貝貝衝著小曼努埃拉露出了誇獎的表情,灑古龍水肯定是她的主意。塞韋羅第一次蹦起來,落下來坐在床沿,看著他的妹妹,妹妹正微笑著給他鼓勁,只是笑得有點兒傻,有點兒裝。有必要嗎,我想,我情願看到每件事情都不摻假;對塞韋羅來說,他妹妹給不給他鼓勁有什麼區別嗎。蹦跳一次接著一次,很有節奏感:有時落下來坐在床邊,有時坐在床頭,有時坐到床的另一邊,有時站立在床中央,有時又落在地下,落在伊格納西奧和貝貝之間,落下來蹲在他老婆和他弟弟中間,還有幾次坐到了門口的角落裡,站在卧室的中央,反正總是落在兩個朋友或者兩個家人中間,正好落在空當里,其他人一動不動,只是用目光跟著他,看他坐在床邊,站在床頭,蹲在床中央,跪在床邊,立在伊格納西奧和小曼努埃拉之間,跪在他的小兒子和我之間,坐在床前。等到塞韋羅的老婆宣布蹦跳階段結束,大家七嘴八舌地向塞韋羅表示祝賀,他自己反倒跟沒事人似的。我記不起來最後是誰陪他回到床邊去的,因為我們一刻都沒耽擱,一面議論著這個階段,一面出去解解渴,我和貝貝走到院子里,呼吸一點夜間的新鮮空氣,一口氣吹了兩瓶啤酒。
伊格納西奧慢慢搖了搖頭。自然,這話本不該問的,至少在那個時候不該問。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弄清楚了,但我有一種感覺,好像有一個巨大的空洞,像一個空空的墓穴,在記憶的某個角落裡慢慢地搏動,還有水珠在一滴一滴滲出來。伊格納西奧搖搖頭(遠遠地我似乎看見貝貝·佩索阿也在搖頭,還有小曼努埃拉,她殷切地盯著我們,因為太靦腆了,才沒有一起做出否定的表示),大家的判斷力都停滯了,不願意繼續往下想;在絕對的現實世界里,事情就是這樣,停留在它們正在發生的現在。這就是說,我們還可以繼續,塞韋羅的老婆到廚房裡來告訴我們,塞韋羅下面就該報數了。我們都放下還半滿的酒杯,急匆匆趕了過去,小曼努埃拉走在貝貝和我中間,伊格納西奧在後面,和我弟弟卡洛斯走在一起,卡洛斯不管到哪裡去永遠都是最後一個到。
「你這樣覺得嗎?」我把貝貝遞過來的酒一飲而盡,問他。
卧室九_九_藏_書里親戚們擠成一團,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我一進去(那乙炔燈在地上點著,就在床旁邊,可電燈還亮著),只見塞韋羅站起身來,雙手插在睡衣口袋裡,看看他的大兒子,說了聲:「六。」看看他老婆:「二十。」再看看伊格納西奧:「二十三。」語氣很平靜,中氣十足,一點都不著急。對他妹妹他說的是「十六」,對他小兒子說的「二十八」,他對其他的親戚說的幾乎都是些大數字,直到輪到我的時候,他說了個「二」,我能感覺到貝貝斜了我一眼,嘴唇閉得緊緊的,等待他自己的數。可塞韋羅卻對其他的親戚朋友報開了數,幾乎都是些比五大的數字,而且從不重複。差不多到了最後,他才對貝貝說:「十四。」貝貝張開嘴,渾身顫抖,就像有一陣狂風從他眼前刮過。他搓了搓手,又有點不好意思,便把手插|進了褲子口袋裡。正在這時,塞韋羅說出了「一」,對象是個紅臉膛的婦女,可能是個獨自前來的遠親吧,她這一晚上幾乎沒跟人說過話。伊格納西奧和貝貝猛地對視了一眼,小曼努埃拉靠在門框上,好像在發抖,她在克制著不讓自己叫出聲來。其他人已經不去關心數字了,塞韋羅還在自說自話,可大家已經七嘴八舌地說開了,連小曼努埃拉都緩了過來,往前走了兩步,她的數字是九。這時已經沒人再去管這些數字,最後剩下的兩個數字是二十四和十二,分別落在了一個親戚和我弟弟卡洛斯頭上。塞韋羅自己好像也無所謂了,他向後退去,被他老婆擋住了,他的雙眼閉得緊緊的,就像是對這事沒了一丁點兒興趣,或壓根兒就不記得了。
「要是剛才那最後一隻小飛蟲選擇的是……」我說。
「不了,現在該去睡覺了,」我對他說,「你媽媽會叫你去睡覺的。進屋去吧,外頭冷。」
「當然了,朋友,」伊格納西奧答道,「你想,從一到二,可能要過多少年呀,十,二十,還可能更多。」
「更別說還有鍾錶的階段呢。」我弟弟卡洛斯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身邊,把手搭在我肩上,「這個事兒也不太好懂,可能是有它的道理吧。要是輪到你的時候要把表往回撥……」
「你們不再玩會兒嗎?」塞韋羅的兒子問我,他已經困得站都站不穩了,可還像所有小傢伙一樣固執得不行。
「那就多得點兒好處唄。」貝貝說著,從我手上接過了空杯子,彷彿是怕我把杯子掉在地下打了。
「爸爸性子很平和,」說這話的是他的大兒子,「他不是那種會勞煩別人的人。」
一切彷彿靜止了,被凍結在自己那一瞬的行動、氣味和形狀之中,隨即又因一陣陣煙霧和夾雜在抽煙與飲酒間的低語聲,改變了模樣。貝貝·佩索阿已經在聖伊西德羅的賽馬場下了三份注,塞韋羅的妹妹在一塊手絹的四角縫了四個硬幣,準備等塞韋羅睡著的時候能派上用場。我們人還不算很多,可房子突然顯得有點小,一句話和下一句話之間常常會有兩三秒鐘的停頓,彷彿有個透明的立方體懸在它們之間。在這樣的時刻一定會有些人和我一樣,覺得這一切雖說都很九*九*藏*書必要,還是使我們很替塞韋羅、替塞韋羅的老婆和這麼多年的至交好友傷心。
我記得接下來那個階段有了些變數,因為照伊格納西奧的說法,應該是鍾錶階段了,可這時我們聽見從客廳那裡又傳來了他老婆的哭聲,他大兒子幾乎立刻就來到我們面前,告訴我們蟲子已經飛進去了。我和貝貝還有伊格納西奧用吃驚的目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變數向來是不能避免的,貝貝只是按照先前的慣例說出了這些階段都有個什麼樣的順序。按照我的想法,發生了變化,這誰都不會喜歡,可是,再一次走進房門的時候,我們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在塞韋羅床邊圍成一圈,他的家人覺得把床放在卧室中間更合適一些。
塞韋羅的兄弟姐妹都在嘴唇前豎起一根手指,但其實根本沒這個必要,誰都沒想說話,我們紛紛踮起腳尖挪動起來,一個挨一個地走了出去,沒發出一點聲響。有幾位還朝後張望著,看看塞韋羅臉上蒙的手絹,彷彿要確認一下塞韋羅是真的睡著了。我的右手碰到了一簇硬硬的頭髮,那是塞韋羅的小兒子,剛才一直有個親戚領著他,防止他亂說亂動,這會兒他來到了我的身旁,覺得踮起腳尖走路挺好玩的,他從下往上看著我,雙眼裡滿是疑惑和疲倦。我摸了摸他的下巴,又摸了摸他的臉,摟著他走到門廳,走到院子里,我身旁是伊格納西奧和貝貝,他們已經把煙盒取了出來。天空灰濛濛的,遠方一塊窪地里,一隻公雞在啼鳴,我們終於回歸到各自的生活,在這一片灰濛濛和寒氣中,有我們的未來,我們那無限美好的未來。我猜想是塞韋羅的老婆和小曼努埃拉(說不定還會有他的兄弟姐妹和他的大兒子)留在屋裡照看塞韋羅的睡眠,可我們幾個已經穿過廚房,出了院子,朝大街走去。
其實也沒什麼可準備的,我們把腳步放得慢慢的,回到卧室,一夜下來大家都累得夠嗆。天快要亮了,這天是個工作日,九點或九點半我們大家還都得去上班。天氣突然變得更冷,院子里的寒風順著門廳吹進屋裡,然而卧室里的燈光和人群多少驅走了點寒意,聽不見說話的聲音,人們只是交換著眼神,錯騰著地方,把香煙掐滅,在床邊圍成一圈。塞韋羅的老婆本來坐在床上整理著枕頭,這時突然站在了床頭,塞韋羅眼睛看著上方,根本沒理會我們,只是眼皮眨也不眨地盯住亮著的吊燈,雙手按在肚子上。他一動不動,對周圍完全無動於衷,只是眼皮一眨不眨地盯住亮著的吊燈。這時小曼努埃拉走到床邊,我們都看見她手上捏了條手絹,手絹四個角上都縫著一枚硬幣。除了等候,沒什麼可做的,屋裡空氣不流通,熱乎乎的,我們都快出汗了,大家心裏都充滿感激之情,感激這古龍水的香氣,思忖著再過一會兒我們終於可以離開這所房子,在大街上聊聊天抽抽煙,發發議論——當然也可能不去議論——這天夜裡的事,多半不會去議論,可煙是一定要抽的,然後各自消失在一個又一個的街角。當塞韋羅眼皮慢慢垂下來,不再去看亮著的吊燈的時候,我感到一個悶聲悶https://read.99csw.com氣的呼吸聲在我耳邊響起,那是貝貝·佩索阿。變化突然發生了,大家都鬆弛下來,像是我們共有一個軀體,上面數也數不清的腳和手還有頭突然一起放鬆下來,知道事情該結束了,塞韋羅已經進入睡眠階段了。小曼努埃拉朝著她父親俯下身去,用手絹蓋住她父親的臉,把手絹四個角都理得順順的,自自然然的,既不起褶子又蓋得嚴實,她的神情正對應了我們大家壓抑在心頭的那聲嘆息,那塊手絹把我們大家嚴嚴實實地蓋了起來。
「你說得對,小夥子,是一場遊戲。快去睡覺,立刻馬上。」
「這當然就是在耗時間,」走出卧室時伊格納西奧這樣對我說,「數字本身什麼都說明不了。」
最後進來的是塞韋羅的弟弟,手裡提了一盞乙炔燈。他關上了天花板上的吊燈,把床頭櫃挪到床尾。他把乙炔燈放到床頭柜上的時候,我們大家都一聲不吭,一動不動,看著塞韋羅在枕頭間支起身子,看上去不像是剛經歷過前面幾個階段的疲憊光景。蟲子從門口飛進來,原來歇在牆壁上或天花板上的蟲子和新進來的合到一起,圍著乙炔燈上下盤旋飛舞。塞韋羅眼睛睜得老大,盯住那越來越龐大的灰色旋風,眼睛一眨不眨,彷彿集中起了全身的氣力。一隻小飛蟲(個頭特別大,我感覺這應該是一隻大飛蛾,可在這個階段我們只說是小飛蟲,沒人會去為它正名)離開了小飛蟲群,直衝著塞韋羅臉上飛去;它落在了塞韋羅右邊臉頰上,塞韋羅閉了閉眼睛。小飛蟲一隻接一隻地離開了燈,在塞韋羅身邊盤旋,落在他頭髮上、嘴邊、腦門上,把他變成一個簌簌抖動的巨大面具,面具上唯有一雙眼睛還屬於他自己,死死盯住那盞乙炔燈,那裡還有一隻小飛蟲轉來轉去想找到一個口子飛進去。我感覺伊格納西奧的手指死死掐住了我的手臂,直到這時我才發現自己早已抖作一團,一隻手緊緊摳著貝貝的肩膀。不知誰發出了一聲呻|吟,是個女人,可能是小曼努埃拉吧,她的自制力比別人要差一些,就在這時,最後一隻小飛蟲也飛到了塞韋羅臉上,迅速消失在那灰濛濛的一群當中。所有人都發出一聲尖叫,互相擁抱,互相拍打肩膀,這時塞韋羅的弟弟飛跑過去,打開了天花板上的吊燈;小飛蟲結成一團雲霧,笨頭笨腦地向外飛去,塞韋羅的臉這才恢復了原狀,他還死盯著那盞沒了用處的乙炔燈,小心翼翼地動了動嘴唇,好像是怕嘴唇上那層銀白色的粉末把自己毒死。
「剛才是一場遊戲,對不對,胡里奧?」
「馬上就要開始睡眠階段了。」小曼努埃拉對我們說道,「媽媽讓大家早做準備。」
「這還算是好的了,」伊格納西奧已經移到了門旁,「他要一動彈的話更糟糕,會和床單粘在一起的,那可就麻煩了。」
出汗階段比較麻煩,因為一直要換床單換睡衣,有時候甚至連枕頭都濕透了,死沉死沉的。據伊格納西奧說,塞韋羅和別人不一樣,換作別人早就煩躁得不行了。但塞韋羅一動不動,看也沒看我們一眼,頃刻間,汗水就布滿了他的臉龐和雙手,膝蓋那裡也顯出兩大團暗九_九_藏_書暗的陰影,儘管他的妹妹隨時替他擦去臉頰上的汗珠,汗還是不斷冒出來,落在床單上。
「沒錯。」貝貝表示支持,「我要是你的話,就不會在意這個。」
我沒在裏面待著,因為他們要給塞韋羅擦洗擦洗,而且有人已經說起了廚房裡有一瓶果渣酒,此外,在這種情況下,一下子又回歸正常(就用這種說法吧),總是怪怪的,會轉移大家的注意力,甚至是能騙人。伊格納西奧是個地里鬼,沒有他不知道的地方,我跟在他身後,和貝貝還有塞韋羅的大兒子一起找到了那瓶酒。我弟弟卡洛斯在一條長凳上坐著,低頭抽煙,喘著粗氣;我給他帶了一杯過去,他一飲而盡。貝貝·佩索阿堅持讓小曼努埃拉也喝上一口,為此甚至答應帶她去看電影看比賽;我一口接一口地喝著果渣酒,腦子裡什麼也不去想,直到最後實在喝不下了,才想起來去找伊格納西奧,他抄著手,好像是在等我。

我想,我又沒向他要酒喝,他主動給我端來了一杯,恐怕他是不願意帶著一大堆人一起到廚房裡去。輪到他頭上的是十四,伊格納西奧是二十三。
我們待著的門廳就在卧室旁邊,所以當塞韋羅的大兒子過來告訴我們鍾錶階段開始了,我們第一批走了進去。塞韋羅的臉彷彿一下子瘦了一圈,可那是因為他老婆剛給他梳了頭,加上一股古龍水的氣味,這玩意兒能給人增加點信心。我弟弟、伊格納西奧和貝貝圍在我身邊,似乎是想給我壯壯膽,相反卻沒人去管那個中了一號頭彩的女親戚,她站在床尾那邊,臉紅得不能再紅了,嘴巴和眼皮都抖個不停。塞韋羅看也沒看她一眼,徑直對小兒子說走過來點兒,小傢伙沒聽懂是什麼意思,傻笑起來,還是他媽媽一把抓起他的胳膊,摘下了他的手錶。我們都明白這隻不過是個象徵性的動作,只要把表的指針撥快一點或是撥慢一點就行,不用管幾點幾分,因為走出房間我們都會把表再撥回去的。已經有好幾位的手錶被撥快或被撥慢了,塞韋羅機械地發布著指令,並不在意。輪到我的是把表撥慢,我弟弟又一次用手指掐住我的肩膀,這一回我倒是對他心存感激,我想的和貝貝一樣,說不定可以多得點兒好處,可話說回來,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的。那個赤紅臉膛的女親戚也是要把表撥慢,那可憐的女人擦去感激的淚水,這淚水說到底不會有任何作用的,她跑到院子里,躲在一盆盆花木之間,精神幾近崩潰。接下來我們聽見從廚房那裡再一次傳來了乾杯的聲音,還有伊格納西奧和我弟弟互相祝賀的說話聲。
我和伊格納西奧、貝貝還有我弟弟一起,走到第一個街口。我們沒多說話,只是又點燃了一根煙。其他人都走遠了,有幾個還站在屋門前,互相打聽著怎麼去坐有軌電車或者計程車。我們都很熟悉這片街區,還可以一起再走幾條街,然後,貝貝和我弟弟會向左拐,伊格納西奧還得再走上幾個街區,而我會上樓回到我的房間,煮上一壺馬黛茶,反正也沒多少時間了,不值得躺下睡上一覺,最好換上拖鞋,抽根煙,再喝喝馬黛茶,像這樣做些有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