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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周圍走動 光線變換

有人在周圍走動

林葉青/譯

光線變換

或許應該把這些話告訴她。我沒有時間了,我想我猶豫了,因為我更願意像現在這樣守護她,我心滿意足,因此不願思考她含糊的沉默,不願思考她的漫不經心(那是我過去不曾了解的),不願思考為什麼她看我的方式有時像是在尋找什麼,不願思考她立即轉移到身旁的事物(貓或書)上的眼神。我是因此更加喜歡她,這是封閉式走廊和丁香色信封里的憂鬱氣息。我知道,有一次,我在深夜醒來,看見她依偎著我熟睡,覺得是時候告訴她了,是時候讓她徹底接受我緩慢織成的愛情之網,把她完全變成我的。但我沒有這麼做,因為盧西安娜熟睡著,因為盧西安娜醒著,因為這周二我們要去看電影,因為我們正在尋找度假用的汽車,因為黃昏之前和黃昏之後的生活出現宛如巨幅的影像,在這些影像中,灰色光線似乎將它的完美模樣濃縮在了柳條椅的瞬間之內。現在她很少跟我說話,有時她回頭看我的樣子似乎是在尋找某種遺失的東西。於是我不斷地擱置那陰暗的需要:告訴她真相,向她解釋我為什麼執著于栗色頭髮和走廊的光線。我沒有時間了,由於工作時間突然變動,一天中午,我來到市中心,我看見她從一家旅館里走了出來,我認出她卻沒有認出她來,我明白她挽著一個比我更高的男人的手臂從那裡走出來卻沒有明白過來,男人微微地彎下腰,親吻她的耳朵,用他的捲髮揉擦盧西安娜的栗色頭髮。
我甚至只要眯起眼睛就能想象出她的家,她家應該有封閉式庭院,或者至少應該有一條擺滿植物的走廊。每次想起盧西安娜,我都會在同一個地方看見她。最終是走廊取代了庭院,一條封閉的走廊,有彩色玻璃天窗和屏風,光線穿過它們,把走廊染成了灰色,盧西安娜坐在柳條椅上,給我寫信。您和《恥辱的玫瑰》里的殘忍王子完全不同,在繼續寫信之前,她把筆放到嘴邊,沒人知道這一點,因為您太善於讓人們憎恨您了,栗色的頭髮被老照片里的光線籠罩著,封閉走廊上煙灰色的、卻又乾淨的空氣,我希望成為唯一了解您在角色和聲音之外的另一面的人。
如果有人把這件事告訴萊莫斯,肯定會給他帶去創作新劇本的靈感。兩人會在輪番出現的懸念之後相見,男孩會發現盧西安娜跟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樣,證明愛情先於愛情發生,視覺先於視覺形成,這些理論在貝爾格拉諾電台總能奏效。但盧西安娜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這千真萬確,她比走廊上寫信的那個女人要纖細得多,她擁有一頭美麗的黑髮,當她晃動腦袋的時候,頭髮似乎在自己擺動。我沒有想象過盧西安娜確切的模樣,我只想象過她憂鬱的氣質和淺色的眼睛;現在笑著迎接我的眼睛卻是棕色的,在靈動的頭髮下面絲毫不顯悲傷。她喜歡喝威士忌,這讓我覺得很可愛,對於萊莫斯來說,幾乎所有浪漫的約會都從飲茶開始(對於布魯娜來說則是火車車廂里的牛奶加咖啡)。她沒有為她的主動邀請而道歉,而我有時會表演過度,因為在內心深處,我不相信任何在我身上發生的事,但這一次我覺得很自然,威士忌終於不是假的。我們的確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彷彿我們是偶然被介紹認識的,而且相互之間沒有誤解,正如一read.99csw.com切良好關係的開端,雙方都沒有什麼可展示的,也沒有什麼可掩飾的。當然了,主要是在談論我,因為我算是個名人,而她只不過是寫了兩封信的盧西安娜,因此這並非我表現得愛慕虛榮,我任由她引導我回憶諸多廣播劇中的場景,在一部劇里我被折磨致死,另一部劇則是礦工被埋在礦井裡的故事,等等。慢慢地,我接受了她的臉龐和聲音,努力讓自己擺脫那些信,擺脫那條封閉式走廊和柳條椅。在分開以前,我得知了她和她的玻莉姨媽住在一間相當狹小的底層公寓里,三十年代的時候,玻莉姨媽曾在佩爾加米諾市演奏鋼琴。正如此類盲目的關係中的慣例,盧西安娜也需要接受事實。幾乎到了最後時刻她才告訴我,她原本以為我的身材要更加高大一些,擁有一頭捲髮和灰色的眼睛。關於捲髮的想象讓我吃了一驚,因為我在飾演各種角色的時候,從來不覺得自己擁有過捲髮,但她的想法或許是萊莫斯劇本中一切惡棍行徑和背叛行為的匯總或累積。我把這個想法開玩笑地跟她說了,但盧西安娜說不是的,她看見了所有的人物,他們正像萊莫斯塑造的那樣,但是,與此同時,她可以忽略他們,可以美好地單獨和我以及我的聲音待在一起,天知道為什麼她會把我想象成一個更高大的人,一個擁有一頭捲髮的人。
我記得差不多是在《麥穗中的鮮血》播出期間,我請求盧西安娜把頭髮染成淺色。起初她覺得這是演員的心血來潮,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買一頂假髮,她笑著對我說,順便說一句,捲髮會很適合你的。但是幾天後我依然堅持,她說好吧,反正不管是黑色還是栗色,她都無所謂,她似乎差點就意識到了,我的轉變和我作為演員的癖好毫無關聯,它與其他的東西有關,比如封閉式走廊和柳條椅。我不需要再次要求她這麼做了,我喜歡她為我染了淺色頭髮,當我們相愛的時候,當我迷失於她的頭髮和胸脯的時候,當我任由自己和她雙唇緊貼著,一起滑入另一個長夢的時候,我跟她說了無數次,我喜歡她是為我染的頭髮。(或許是在第二天早晨,或許是在她出門購物之前,我不是特別肯定,我用兩隻手攏起她的頭髮,在她的後腦勺扎了一個辮子,我跟她保證說,這樣更好看。我覺得她並不贊同,她照了照鏡子,什麼也沒說,其實她說得沒錯,她並不是適合扎頭髮的女人,我無法否認她沒有染髮、披散著頭髮的時候要更好看一些,但我沒有告訴她,因為我喜歡看見她像現在的模樣,喜歡看見她比那天下午她第一次走進糖果咖啡店的時候更美。)
《麥穗中的鮮血》的錄製即將完成,還剩三周,然後我就可以休假了。從電台回家的時候,盧西安娜不是在讀書,就是坐在椅子上和貓咪玩耍。椅子是我在她生日的時候送給她的,還有配套的柳條桌。它們和這裏的環境完全不搭,盧西安娜愉快而困惑地說,但是如果你喜歡的話,我也喜歡,它們既漂亮又舒適。如果你需要寫信的話,坐在柳條椅上寫會更舒服,我告訴她。沒錯,盧西安娜表示同意,剛好我還欠可憐的玻莉姨媽幾封信。下午,落在沙發上的燈光很微弱(我認為她沒有發現我已經更換了燈read.99csw.com泡),因此她把柳條桌和柳條椅搬到了窗戶旁,方便她做針線活或閱讀雜誌,那是在秋天,或者更晚一些,一天下午,我在她身邊待了很久,我長久地吻她,告訴她我從來沒有像此刻看著她的時候這麼愛她,我想永遠這麼看著她。她什麼都沒說,雙手在我頭髮上遊走,弄亂了我的髮型,頭埋在我的肩窩,她很安靜,彷彿不在這裏。為什麼我偏偏在這傍晚時分,期待從盧西安娜那裡得到別的東西呢?她就像那些丁香色信封,就像信中那些簡單、幾近羞澀的句子。從現在開始,我將很難想象我是在一間糖果咖啡館里認識她的,當她跟我打招呼,克服會面最初的迷惑的時候,她披散著的黑髮像皮鞭一般捲起。在我的愛情記憶里有那條封閉式走廊,柳條椅上的剪影與那個更高、更有活力、上午在家裡走動或與貓咪玩耍的身影完全不同,到了傍晚,那個身影將一次又一次地進入我曾經想要的世界,在那裡,我是那麼愛她。
我無須看您的照片,盧西安娜說,我不在乎《共振》雜誌和《天線》雜誌刊登了密蓋斯和豪爾赫·富恩特斯的照片,卻從來沒有刊登過您的,我不在乎,因為我能聽到您的聲音。我也不在意別人說您可惡,說您是個壞人,我不在乎您的角色欺騙了所有人,事實完全相反,因為我幻想我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您扮演這些角色的時候備受煎熬,您發揮了您的天賦,但我認為,您並不像密蓋斯或拉蓋麗塔·貝利那樣是本色出演,您本人和《恥辱的玫瑰》里的邪惡王子截然不同。人們厭惡王子,於是也厭惡您,他們弄混了。早在去年,您扮演走私殺人犯瓦西利斯的時候,我、玻莉姨媽和其他人就發現了。今天下午我覺得有些孤單,所以我想把這些事告訴您,或許我不是唯一跟您說起這事的人,不知為何,我想祝福您,想讓您知道不管發生什麼都有人陪伴您,但是,與此同時,我希望成為唯一一個了解您在角色和聲音之外另一面的人,我想真正地了解您,崇拜您,而不是崇拜那個扮演出簡單角色的人。就好比莎士比亞的劇作,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當您出演的時候,我更喜歡伊阿古而不是奧賽羅。您不一定非得回復我,我留下我的地址,假如您真的想這麼做;但即使您沒有回復,我依然很高興給您寫了這封信。
夜晚來臨,文字輕盈而流暢,貓在沙發靠枕上玩弄那枚丁香色信封,然後它睡著了。自從布魯娜頭也不回地離開,我的公寓里就沒有人做晚飯了,我和貓吃罐頭就夠了,尤其是我,只要有白蘭地和煙斗。在休息的那幾天(之後我得扮演《暴風雨中的飛鳥》里的角色),我重讀了盧西安娜的信,在這個行當里,一個演員三年才可能收到一封信,但現在我還不想回復她。尊敬的盧西安娜,周五晚上去電影院前我寫道,您的話讓我很感動,這不是客套。當然不是了,我想象這個女人身材矮小,神情悲傷,有栗色的頭髮和淺色的眼眸,我回信的時候,這個女人彷彿就坐在那裡,我告訴她,她的話讓我感動不已。剩下的內容要更常規一些,因為在說完了實話之後,就沒什麼可以告訴她的了,所有內容正好寫滿一張紙,兩三句表達好感和感激的話語,您的朋友https://read.99csw.com蒂托·巴卡塞爾。不過,附言中還有一句實話:我很高興您留下了地址,如果無法告訴您我的感受,那該多令人難過。
那幾個周四的傍晚,貝爾格拉諾電台的排練結束之後,萊莫斯會給我打電話。我喝著仙山露,他說著關於新劇的計劃,我不得不聽。我想上街,想永遠忘記廣播劇,但萊莫斯是熱門作家,他支付給我不錯的報酬,而我只需要在他的節目里干很少的活,準確地說,是飾演一些讓人厭惡的配角。你的聲音很適合,萊莫斯和善地說,聽眾只要聽你說話就會討厭你。你不必背叛任何人,也不必用士的寧毒死你的母親,只要張開嘴,半個阿根廷就都想把你的靈魂撕碎,用小火慢燉。
在喝完兩杯茶、抽完一根煙的時間里,我只播放了《恥辱的玫瑰》的幾個片段。我開心地看著盧西安娜,她專註地聽著劇情,一認出我的聲音,便會抬頭向我微笑,彷彿一點也不介意知道卡門這個小可憐的卑鄙的姐夫已經開始謀划侵佔帕爾多家的財產,邪惡的計劃將持續數集,根據萊莫斯式的結局,愛情和正義終將勝利。在我的角落裡(我接過了她身旁的一杯茶,回到了客廳盡頭,彷彿在那裡可以聽得更清楚)我覺得很快樂,那一刻我重新找到了我不斷在失去的東西。我希望這一切能夠延續下去,希望傍晚的燈光依然恰似封閉式走廊里的燈光。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我關上了留聲機,盧西安娜把那盞燈放回原位,因為它在我挪動過的位置上的確顯得很糟糕,然後我們一起來到了陽台上。聽自己的表演對你有幫助嗎?她問的時候撫摸著我的手,有啊,幫助很大,我說起了氣息和母音的問題,不管我說什麼,她都順從地認可。在那個完美的時刻,只缺少那把柳條椅,或許還缺少一個悲傷的她,那個在繼續寫信前注視著虛無的女人,這些是我唯一沒有告訴她的事。
我接受了她簡單、美好的邀請:去阿爾瑪格羅區的糖果咖啡館見她。此外,還有十分單調的相認方法,她穿紅色的衣服,我帶上折成四分之一大小的報紙,沒有別的方法,剩下的就是盧西安娜又一次在封閉式走廊里給我寫信,她獨自和她的母親或父親生活在一起,從一開始,我就看見她和一個老人在一棟房子里生活,那棟房子適合規模更大的家庭居住,現在卻千瘡百孔,母親因為去世或離家的女兒而悲傷不已,因為不久前,死亡或許剛剛從那裡經過,如果您不願意或者不能來的話,我也能理解,我不應該主動邀約,但我也知道——她輕輕地畫了下劃線——像您這樣的人有時間做許多事情。然後,她寫了一些我沒有想過卻十分喜歡的內容,除了上一封信以外,您並不了解我,但是,從三年前開始,我就過著您的生活,我能在每個新角色中感受出您真實的模樣,我將您從戲劇中剝離,對我來說,您永遠是同一個人,那個沒有戴著角色面具的人。(第二封信我找不到了,但確實是這些句子,句子表述的就是這些內容;我記得,我把第一封信保存在了我當時正在讀的莫拉維亞的書里,我敢肯定,它現在還在書房裡。)
我從來不喜歡聽自己的表演,做好我的工作就夠了,同事們都對我缺乏虛榮心這一點感到奇怪,而他們的虛榮心往https://read.99csw.com往是如此顯而易見。他們大概認為——或許他們的想法是有道理的——我的各種角色的性質並不足以促使我回憶他們。因此,當我向萊莫斯要《羞恥的玫瑰》的唱片時,他揚起眉毛看了我一眼,問我為什麼想要它們,我胡亂說了一個理由,說我想克服發音問題,諸如此類。我帶著唱片回到家,盧西安娜也有些吃驚,因為我從不和她談論我的工作,反而是她總跟我講述她聽過以後的感受,每天下午,她都會和她裙擺上的貓一起聽我的表演。我又說了一遍和萊莫斯說過的話,但我沒有去另一個房間聽錄音,我把留聲機搬到了客廳,讓盧西安娜陪我待一會兒,我自己煮了茶,調好了燈光,好讓她覺得舒適。為什麼你挪走了那盞燈,盧西安娜說,原來的位置很合適。作為一件擺設,它確實很適合留在原來的位置,但是它照在沙發上的光線又熱又刺眼,盧西安娜恰好又坐在那裡,最好就讓下午昏暗的光線透過窗戶照在她身上,這種光線是微微的煙灰色,籠罩著她的頭髮和她捧著熱茶的雙手。你太寵我了,盧西安娜說,一切都是為了我,而你卻窩在那個角落裡,連坐都沒法坐。
在《暴風雨中的飛鳥》首次播出的前夕,我得和萊莫斯及其他人一起吃飯,我們排演了幾場戲,萊莫斯稱之為「關鍵」,我們則把它們稱為「釘子」、性格的碰撞和戲劇性的斥責,拉蓋麗塔·貝利扮演何塞菲娜,演得很出色,那是一個高傲的女孩,我用我那眾所周知的邪惡之網將她包裹,在萊莫斯筆下,邪惡是毫無界限的。其他人也很適合演自己的角色,這部廣播劇和我們已經演完的另外十八部廣播劇完全沒有區別。要是我還記得那場排練的話,那是因為矮子馬薩給我帶來了第二封盧西安娜的信,那一次,我想馬上讀它。我去了一會兒衛生間,當時,安赫麗塔和豪爾赫·富恩特斯正在拉普拉塔體操擊劍俱樂部的舞蹈中宣讀愛情永恆的誓言。至少根據萊莫斯和弗洛伊德的觀點,萊莫斯的這些場景能激發聽眾的熱情,讓他們對角色產生了更強烈的心理認同感。
但盧西安娜並不想這麼做。有一天,在演完《恥辱的玫瑰》之後,我們的男主角豪爾赫·富恩特斯收到了兩籃子情書,還有坦迪爾附近一位浪漫多情的女莊園主寄來的一頭白色小綿羊;恰好在同一天,矮子馬薩交給我一隻丁香色信封,是盧西安娜寄來的。我已經習慣了一無所獲。去咖啡館之前,我把信封裝進口袋裡(在《恥辱的玫瑰》大獲成功到《暴風雨中的飛鳥》播出以前,我們可以休息一周),在與華雷斯·塞爾曼和歐里維喝第二杯馬丁尼的時候,我想起了信封的顏色,意識到我還沒有讀那封信。我不想在他們面前把信拆開,因為這些無聊的人喜歡尋找話題,而丁香色信封正是一座金礦。回到公寓以後我才打開信封,至少公寓里的母貓不會注意這種事。我給它倒了牛奶,和它親熱了一會兒。然後,我認識了盧西安娜。
沒人願意承認這一點:不工作的時候,我們會覺得有些無聊。至少像我這樣的https://read.99csw.com人是如此。少年時,我有過許多場情感冒險,空閑時我會挪動釣鉤,幾乎總會有上鉤的魚兒,但後來布魯娜出現了,這段感情持續了四年,三十五歲時,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生活開始褪色,而且似乎在收縮,至少對於一個獨自與貓生活、不太喜歡閱讀也不太行走的人來說是如此。不是因為我覺得自己老了,完全相反,確切地說,似乎是其他人和事物本身在衰老,在現出裂痕;因此,我更喜歡在公寓里度過下午,在貓的注視下獨自排練《暴風雨中的飛鳥》,為那些不受歡迎的角色復讎,將他們打磨到完美,把他們變成我的角色而不是萊莫斯的,將最簡單的台詞變成鏡像反射的遊戲,讓人物危險卻迷人的那一面倍增。就這樣,在電台朗讀人物台詞的時候,一切都在預料之中,每一個逗號,每一次轉調,都是仇恨之路的標記(這次扮演的又是一個原本可以被原諒的角色,但他逐漸聲名狼藉,在尾聲部分被追至懸崖邊,最後縱身一躍,大快人心)。喝馬黛茶的時候,我找到了盧西安娜的信,它被遺忘在擺滿雜誌的書架上,純粹是出於無聊,我重讀了它。我又一次見到了盧西安娜,我總是有豐富的視覺想象力,能輕易地創造出各種東西。我第一次看見的盧西安娜身材矮小,跟我同齡,或者和我年齡相仿,值得一提的是她有一雙淺色的眼睛,近乎透明。我再次這樣想象她的容貌,看見她再一次在寫下每句話前都認真思考一番。我可以確定一件事,盧西安娜不是一個會打草稿的女人,在給我寫信之前她肯定猶豫不決,但後來,她聽了我在《恥辱的玫瑰》中的演出,那些句子就在她的腦海中浮現了,我可以感覺到這封信是不由自主的,同時,或許是因為丁香色信紙的緣故,這封信讓我覺得它就像是玻璃瓶里沉睡已久的醇酒。
如果布魯娜還在我的生活里,我不認為我會愛上盧西安娜。她的離開依然清晰如昨,盧西安娜開始填補空氣中的缺口,這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甚至也從不在預期之中。相反,對盧西安娜而言,一切進展得更加迅速,她先認識了我的聲音,然後認識了另一個直發的蒂托·巴卡塞爾,他沒有萊莫斯劇本中那些怪物的鮮明個性;做到這些她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在咖啡館里見了兩次面,第三次是在我的公寓里,貓咪接受了盧西安娜的香水和皮膚,在她的裙擺上睡著了,這個傍晚它似乎突然多餘了,顯得格格不入,不得不跳到地板上「喵喵」地叫喚。玻莉姨媽搬去了佩爾加米諾市和她的妹妹一起生活,她的任務完成了;在同一個禮拜盧西安娜搬到了我家。幫她收拾東西的時候,封閉式走廊和灰色光線的缺席讓我心痛不已,我明白不可能找到它們了,然而還有某種類似於缺失和不完美的東西存在。搬家的那天下午,玻莉姨媽溫柔地跟我講述了他們有限的家族史,盧西安娜的童年,被芝加哥冰箱廠的工作邀請吸引而永遠離開的男友,與第一屆國民大會站附近一家旅店的老闆的婚姻和六年後的決裂,盧西安娜早就跟我說過這些事,只不過她是以另一種方式講述的,當時她彷彿不是真的在談論自己的事情。現在,多虧了另一個當下,多虧了依靠著她的我的身體,多虧了貓咪牛奶盤、常去的電影院,還有愛情,她似乎要開始真正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