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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周圍走動 第二次

有人在周圍走動

第二次

「您別想當然,」戴綠色領帶的小夥子說,「我是第二次來了,我跟您保證,沒有那麼快,他們先把所有的東西複印完,然後某個工作人員又記不清日期了,諸如此類的,最後拖了很長時間。」
「好吧,現在就剩我們倆了,」小夥子說,「您介意我抽一口煙嗎?我忍不下去了,但是那位女士看起來那麼難受……」
照射在小路上的陽光,街道上的聲響和氣息;瑪麗亞·艾蓮娜走了幾步,在一棵樹旁停了下來,那裡沒有停泊的汽車。她向那棟房子的大門看去,她想再等一會兒,想看著卡洛斯出來。卡洛斯不可能不出來的,所有人在辦完手續之後都出來了。她想,可能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第二次來的人,所以耽擱了很久,誰知道呢,可能就是這樣。沒在辦公室里看見他真是件怪事,也可能是有一扇被海報擋住的門,她一定遺漏了什麼,但還是很奇怪,因為所有人都和她一樣穿過走廊離開了,所有第一次來的人都穿過走廊離開了。
「得用哲學的觀點看待這件事,」小夥子說,「您別忘了,您還得回來,所以您還是安下心來吧。我第一次來的時候都沒人可以說話,人很多,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大家合不來,不像今天,從我來到這裏開始,時間過得挺快的,因為大家有交流。」
像通常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話題,禿頭先生談論起了手續辦理的效率之低,要是第一次就這樣了,接下去還能有什麼指望,您跟我說說,半小時里都辦了些什麼事啊,可能提四個問題就完了,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生活就是間等候室。」禿頭先生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踩滅香煙,他看著自己的雙手,似乎不知道該用它們做些什麼,老婦人的嘆息道盡了多年的妥協,她把玻璃瓶收起來的時候,走廊盡頭的門恰好打開了,另一位老婦人帶著那種讓所有人羡慕的神情走了出來,走到出口的時候,她那句「早安」幾乎帶有同情的意味。看來沒有耽誤多久,瑪麗亞·艾蓮娜想,她前面有三個人,估計要等四十五分鐘,當然某些人的手續辦理時間會比其他人更長,那個小夥子已經來過一次了,他就是這麼說的。等禿頭先生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瑪麗亞·艾蓮娜鼓起勇氣向小夥子https://read.99csw.com提問,好讓自己放下心來,小夥子想了想,然後說,第一次的時候,有些人很久才辦完,其他人稍微快一點,根本說不準。老婦人強調說,之前那位女士幾乎是馬上就出來了,但紅頭髮先生在裏面待了好久。
禿頭先生和老婦人饒有興緻地聽他說話,他們顯然是第一次來,瑪麗亞·艾蓮娜也是第一次來,但她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加入對話。禿頭先生想知道第一次和第二次通知相隔的時間,小夥子回答說他等了三天。但為什麼要通知兩次呢?瑪麗亞·艾蓮娜想問,但她感覺到自己的臉又紅了,她期待有人和她說話,給她信心,讓她參与其中,讓她不再是那個新來的人。老婦人取出了一個似乎裝有鹽粒的玻璃瓶,一邊嗅一邊嘆息。或許煙霧太濃,讓她覺得不舒服了,小夥子說,主動掐滅了香煙,禿頭先生說沒問題,這條走廊簡直是種恥辱,如果老婦人覺得不舒服的話,他們最好還是掐滅香煙,但老婦人說不用了,她只是有些疲倦,馬上就會沒事的,在家裡她的丈夫和兒子們成天都在抽煙,我已經幾乎察覺不到了。瑪麗亞·艾蓮娜也想抽煙,但她看見男人們已經把煙掐滅了,那個小夥子還用腳踩了踩,每當他必須等待的時候,他總會抽很多煙,上回更糟糕,因為他前面有七、八個人,到最後走廊上煙霧瀰漫,什麼都看不見了。
三樓的門關著,她沒看見門鈴,也沒看見門牌。瑪麗亞·艾蓮娜推了推門把,大門無聲地打開了。她先看到了香煙的煙霧,然後才看見走廊里綠色的彩陶和坐在兩側的長凳上的人們。人並不多,但是在煙霧繚繞的狹窄走廊里,他們的膝蓋似乎貼在了一起,有兩名老婦人、禿頭先生和戴綠色領帶的小夥子。他們一定是在聊天打發時間,瑪麗亞·艾蓮娜開門的時候,恰好聽見其中一位女士說的最後一句話,但是,像通常一樣,他們看著新來的人,突然沉默了下來;同樣像通常一樣,瑪麗亞·艾蓮娜覺得自己蠢得不行,她面紅耳赤,勉強地說了句早上好,然後站在門旁,直到那個小夥子沖她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旁邊有個空座。她剛坐下,跟他道了謝,走廊另一邊的門就開了一道縫,一個紅https://read•99csw•com頭髮的男人走了出來,一路穿梭在其他人的膝蓋之間,也沒費心思說「不好意思讓一讓」。那名職員用一隻腳抵著門,好讓門一直開著,他等待著,直到其中一名女士艱難地直起身子,一邊道歉一邊穿過瑪麗亞·艾蓮娜和禿頭先生之間的空隙。出口的門和辦公室的門幾乎同時被關上了,剩下的人又開始聊天,在咯吱作響的長椅上微微伸個懶腰。
「祝您順利。」職員說,但他沒有看著她。
「沒錯,」那個男人說,「就在街區的中段。但您去那兒之前,為什麼不再多待一會兒陪陪我,您看我多孤單啊。」
她看見走廊盡頭的門打開了,她幾乎有些驚訝地看著那個起身時沖自己微笑的小夥子,您看,聊天的時候,時間過得多快啊,老婦人親切地和他們打招呼,似乎很高興自己可以走了,離開時,大家的姿態都顯得更年輕、更靈活,似乎卸下了身上的重量,手續完成了,少了件要辦的事,外面是街道,咖啡廳,也許會進去喝一小杯酒,或者喝杯茶,好讓自己覺得真正地遠離了等候室和表格。現在,瑪麗亞·艾蓮娜獨自一人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卡洛斯很快就會出來,儘管如此,時間還是顯得比之前更加漫長,但他也可能比其他人待得更久,因為他是第二次來了,天曉得他會辦哪些手續。
「至少會有一面國旗吧。」瑪麗亞·艾蓮娜想,此時她正在接近700號所在的街區。那棟樓或許就像大使館,雖然隱藏在居民區,但在遠處就能通過陽台上的彩色旗幟辨認出來。儘管通知上清楚地標註了門牌號,但她發現這一帶沒有國旗的時候,還是吃了一驚。她在街角待了一會(時間還很早,她可以等一會兒),不知何故,她向報刊亭的小販詢問起辦事處是否就在這個街區。
瑪麗亞·艾蓮娜樂意繼續與小夥子和老婦人交談,她幾乎沒有感覺到時間的流逝,直到禿頭先生從裏面出來,老婦人飛快地站了起來,他們沒想到以她的年齡,動作竟能如此敏捷,這個可憐人一定是想快點把手續辦完。
「幸虧剩下的人不多,」瑪麗亞·艾蓮娜說,「這種地方讓人壓抑。」
「我也說不上來原因,但是我預感我會在康斯蒂圖西翁區生活一輩子read.99csw.com,」瑪麗亞·艾蓮娜說,「畢竟也沒那麼糟糕。如果有一天……」
「等我回來的時候吧。」瑪麗亞·艾蓮娜沖他一笑,不緊不慢地走開了,她又看了一遍那張黃紙上的內容。路上幾乎沒有汽車,也沒有行人,一座倉庫前有一隻貓,一個胖女人和一個小女孩兒從玄關里走了出來。為數不多的幾輛汽車停在辦事處附近,幾乎每個駕駛室里都坐著人,在看報紙或者在抽煙。入口就像街區其他房子的入口那樣狹窄,玄關裝飾著彩陶,樓梯在玄關盡頭;門牌很像醫生或牙醫診所門口的標識牌,牌子很臟,下半部分還粘著一張紙,擋住了一些文字。那張通知是如此嚴肅,蓋著綠色印章還附有簽名,而此地卻沒有升降梯,必須走著上三樓,很奇怪。
她在底下籤名的時候,那名職員正在看著她,彷彿她填了很長時間。他檢查了一會兒,沒有發現錯誤,然後把表格放進了文件夾里。剩下的就是提問,有些問題沒什麼意義,因為她已經在表格里回答過了,但他還詢問了家庭情況、近幾年家庭住址的變動、保險、旅行是否頻繁、去了哪些地方、有沒有護照或者是否準備辦理護照。似乎沒有人在意答案,無論如何,那位職員並沒有把答案記錄下來。突然,他告訴瑪麗亞·艾蓮娜她可以離開了,三天後的十一點鐘再來。不需要有書面通知,但是別忘記過來。
走廊里空無一人,她像其他人那樣迫不及待地穿過它,鬆了一口氣,盼望走到大街上,將其餘的一切拋到腦後。瑪麗亞·艾蓮娜打開了出口的門,開始下樓的時候,她再次想起了卡洛斯,很奇怪,卡洛斯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出來。這很奇怪,因為辦公室只有一扇門,當然,也有可能她沒看清楚,因為要發生這種事這根本不可能,那個職員打開門讓她進來,卡洛斯沒有和她相遇,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先出來,紅髮男人,兩位女士,所有人都出來了,除了卡洛斯。
坦率地說,上班並不費勁。領導挑選了可以使用的辦公室,免得大家擠在一起,我們以適當的方式,用了一切必要的時間,逐一接待他們。領導反覆地說,而且說得沒錯,夥計們,對於我們這些有教養的人來說,一切都已經協調好了,盡情嘲笑電腦吧。在這裏read.99csw•com,工作的節奏像抹了凡士林一樣平滑,人們一點都不著急,連「快點」都不會說。我們有時間喝咖啡,預測周日的競猜結果,領導是第一個來驗證的,瘦子比安凱蒂在這方面完全是個預言家。於是,每天我們都做同樣的事,我們帶著報紙來,黑人洛佩斯端上第一杯咖啡,過了一會,辦理手續的人就陸續到來。通知上說了他們各自相應的手續,我們只用在那裡等著就行了。話雖這麼說,通知儘管印在黃色的紙上,但還是有一種嚴肅的意味,於是瑪麗亞·艾蓮娜在家把通知讀了好幾遍,一枚綠色印章圈住了日期、地點和一個無法辨認的簽名。在公共汽車上,她又從錢包里取出了通知,為防萬一,還給手錶上了發條。他們在馬薩大街的辦事處約見她,在那個地方有政府單位真是件怪事,但她妹妹說,現在辦事處到處都是,因為政府部門駐地太小了。她剛下公共汽車就發現這應該是真的,這個街區平庸無奇,有幾棟三四層的房子,許多零售商店,甚至還有為數不多的幾棵樹,這個地區的樹木已經越來越少了。
她看見門打開了,起初她幾乎沒有明白過來,職員看了她一眼,朝她點了點頭,讓她進去。她想,看來是這麼回事,卡洛斯肯定還得多留一會兒填資料,與此同時,他們會辦理她的手續。她和那名職員打了招呼,走進辦公室,剛進門,另一名職員就示意她坐到一張黑色寫字檯前面的椅子上,辦公室里有好幾名職員,全都是男性,但她沒有看見卡洛斯。在寫字檯的另一頭,一名滿臉病容的職員正在看一張表格,他伸出手,但沒有抬頭,瑪麗亞·艾蓮娜過了很久都沒有明白他在問她要通知單。突然,她明白了過來,然後開始有些迷惘地翻找起來,她低聲說著抱歉,從錢包里取出了兩三件東西才找到那張黃色的紙條。
「把它填好,」職員說著把表格遞給她,「用大寫字母填,填清楚。」
都是些尋常的內容,姓名、年齡、性別、地址。職員說話的時候,瑪麗亞·艾蓮娜覺得似乎有某種東西讓她心煩意亂,那種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它並沒有在表格里,因為表格里的空隙是很容易就能填滿的;那是某種外界的事物,某種不在場或者不在它應有的位置上的東西。她停下筆,看了看四周,職員們在其他的桌子前工作或互相交談,骯髒的牆壁上掛著海報和照片,兩扇窗,她進屋時穿過的門,那是辦公室里唯一的門。職業,旁邊有一條虛線;她機械地將空格填滿。辦公室只有一扇門,但卡洛斯並不在這裏。工作年限。用大寫字母填,填清楚。read.99csw.com
離開前(她等了一會,但不能繼續這樣等下去),她想星期四還得回來。或許到時候也會不一樣,他們會讓她從另一邊出去,儘管她不知道會從哪裡出去,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當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們知道,我們會慢慢地抽著煙,聊著天,等候她和其他人到來,黑人洛佩斯又會沖一杯早晨的咖啡。
她接過他遞來的香煙,互相說了自己的姓名,工作地點,他們交流彼此的感受,把走廊拋在腦後,覺得這樣很好,忘卻了寂靜,有時這寂靜那麼突出,彷彿街道和人們遠在千里。瑪麗亞·艾蓮娜年幼時也在弗洛雷斯塔區生活過,現在住在康斯蒂圖西翁區。卡洛斯不喜歡那個街區,他更喜歡西邊,空氣更清新,還有樹。他理想中的居住區是公園村區,等他結婚的時候,他或許會在那邊租一間公寓,他未來的岳父已經答應幫助他,那是一位擁有諸多社會關係的先生,他能想辦法在某一條關係中得到一些好處。
「好的,先生,」瑪麗亞·艾蓮娜邊說邊起身,「星期四,十一點。」
我們只要等他們來。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日期和時間,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們完全不著急。我們慢慢地抽著煙,黑人洛佩斯時不時端來咖啡,然後我們停下工作,討論起新聞來,題材幾乎一成不變,領導到訪,上層變動,聖伊西德羅的演出。當然了,他們不可能知道我們在等他們,但我們確實在等,這些事情不能出差錯,你們安心辦手續,領導如此說,為了避免誤解,這些話他經常重複,你們安心幹活,總之,這活挺容易的,萬一出了差池,他們也不會怪罪我們,上頭的人會負責的,領導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放心吧,小夥子們,要是這裏出了什麼麻煩,有我頂著,我只要求你們一件事:別把來的對象給搞錯了,先調查清楚,免得出錯,然後你們只管辦手續就行了。
「我也想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