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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與日本文化禪と日本文化 禪與武士

禪與日本文化
禪と日本文化

禪與武士





大道坦然。
——《一刀流聞書》
應離生死。武士若不離生死則一事無成。所謂萬能一心者,聽來似有心之事,實則離生死之事。武士之功皆源於此。
柳生但馬守是偉大的劍道家,是當時的將軍德川家光的教官。一天,一個旗本來到但馬守這裏,要與他學習劍道。
時宗身寓偉大的佛教精神,是禪的真摯的修行者。禪之所以能在鎌倉及京都得以確立,並開始在道德上、精神上對武士階級產生影響,實在是由於他的獎勵。以此開始的日本和中國禪僧之間的不斷交往,不僅限於兩者共同關心的精神事項,因為書籍、繪畫、瓷器、針織品和其他的許多美術品,也被他們一起從中國帶來了。同時,木匠、石匠、建築家、廚師等也和僱主們一起來到了日本。在後來的室町時代,與中國的貿易相當發達,而其濫觴,是在鎌倉時代。
註釋者做了如下附記:
「如此大事之時,勇士應如何?」

香川縣善通寺 ©Kagawa Prefecture ©JNTO
佛光:「無論參与何種俗事,你都把它當作你的內省的機會來受理。有一天你也許會悟到你內在的『時宗』是誰。」
安禪不必須山水,
「完全是這樣!」但馬守叫道:「正是這樣!鄙人的判斷沒錯。劍道的秘訣也就是不怕死。我在自己的流派中教了幾百個門生,但確實還沒有一個人能得到如此的秘傳。先生無須學習技藝,已經是優秀的老師了。」
再次,禪和日本武門階級有歷史的聯繫。一般認為,榮西(1141-1215)是最早把禪介紹到日本的僧侶,可是,他的活動被限制在了京都一帶。京都當時是舊佛教的根據地,在此地建立新宗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會受到來自舊宗教的強硬的反對。榮西在某種程度上不得不與天台宗和真言宗妥協,採取調和的態度。然而在北條氏定居的鎌倉,沒有這樣的歷史難題,加之繼源氏起來反抗平氏及公卿之後建立的北條時代——是武門的時代。平氏及其宮廷貴族由於那爛熟的文化及優柔寡斷,終於招致了最後的墮落,失去了統治者的權力。北條時代以其嚴格的節儉作風、道德修養,以及其強有力的、整然有序的行政、軍事聞名。如此強大的政治機關的指揮者們在宗教上蔑視傳統,把禪作為他們的精神指南。禪從13世紀開始,經足利時代,一直到德川時代,都給予了日本人的一般文化生活以種種影響。
其次,禪的修行是單純、直接、自恃、克己的,這種戒律式的傾向和戰鬥精神是很一致的。戰鬥者應該一心一意地面對眼前的戰鬥對象,絕不能回頭或左顧右盼。為了粉碎敵人,必須勇往直前,這對於他來說是全然必要的,因此,他不能有來自物質的、情愛的、智力的等所有方面的干擾。在戰鬥者心中,哪怕是浮現出一點點智力的疑惑,都將對他戰鬥的進行產生巨大的妨礙。種種情愛和物質的所有物在他將進行最有效的進退之時,都將成為最大的麻煩。總的來說,優秀的武人是禁慾的持戒者,或自製的修道者,這就意味著他們具有鐵的意志,在必要的時候,禪將所需授予他們。
禪師馬上答道:「莫如揮刀勇往直前。」
「您這樣說了,我就告訴您吧。有一件事我可以說是完全掌握了。那還是在我年少的時候,我產生了如此的念頭:作為武士,在任何場合都不能怕死。而後數年來,我一直和死的念頭糾纏在一起,漸漸地,達到了完全不為死而煩惱的程度。先生指的是這事嗎?」
「您要戲弄鄙人嗎?鄙人是將軍的教官,眼力不會錯的。」
兵法之要,唯捨身討敵也(如果希求自己的安全,就不可能取勝)。若對手亦捨身,則真對手也,此時之勝負,信與運命主之。


元軍襲來圖 竹崎季長 繪
「應喜參禪,語曰:參禪別無秘訣,唯生死之要。」



若不逢約悔未及。
佛光問道:「你打算如何對待此事呢?」
究其極處,
業鏡高懸,
《武道初心集》的著者正確地表現了在一般武士心中起於無意識的東西。死的觀念一方面使人的思想從固定的生命限界中超越出來,一方面迫使人們認真地考慮日常生活。因此,認真九*九*藏*書的武士以克服死的思索來接近禪是理所當然的。禪對這個問題的處理,並不是訴諸學問、道德修養及禮儀,這對於不太善於思辨的武士的心態,當然具有很大的魅力。武士的心理結構與禪直接的、實踐的教義之間有一種邏輯上的聯繫。
師僧常對他說:「您要想真正地領會禪,必須捨命就地下死穴。」

「應篤信佛心。曰:達佛心則時時力增。以橫心勝人,則露而亡。傳曰:神非禮不受。」
在時賴、時宗強大的人格力量引導下,禪明顯地浸潤到了日本人特別是武士的生活中。隨著禪在鎌倉的影響的日益增大,它也波及了京都。在那裡,它受到了日本禪匠們強有力的支持。不久,以後醍醐天皇、花園天皇為首,皇族之間也出現了熱忱的禪宗信徒。許多禪寺在京都建立起來,以智慧、學德聞名的禪匠成了開山鼻祖,一山師道。足利幕府的將軍們也是禪的尊崇者,手下的許多武士自然效仿之。當時日本的天才們,不是做僧侶,就是當武士。兩者在精神上的協作,必然會對廣為人知的「武士道」的創立作出貢獻。
提持吹毛,

上衫謙信
北條時宗(1251-1284)是時賴的獨生子,1268年繼承父位時只有18歲。他是日本產生的最偉大的人物之一。如果沒有他,日本的歷史也許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在1268-1284年的執政期間,他最出色地粉碎了連續數年的蒙古人的入侵。

這個武士馬上悟到了這話的意義。他十分勇敢地參加了戰鬥,終於竭盡全力倒在了主君高時的面前。
「必生者死,必死者生。心志如何主焉。深得此心,守持而彌堅,則入火不焚,入水不溺,何以關生死?予常以此理而入三昧。惜生厭死者,未得武士之心膽也。」


時宗:「我們生涯的大敵是膽怯,怎樣才能避免膽怯呢?」

遮莫家鄉懷遠征。
時宗:「怎樣才能切斷我的諸種思念和意識呢?」
精誠祈禱,弟子時宗,永扶帝祚,久護宗乘。一箭不施,四海安如,一鋒不露,群魔頓息。普利仁德,壽福彌堅。秉慧炬,燭昏衢,剖慈心,賑危乏,諸天匡護,扶眾聖密,願晝夜吉祥並集。
時宗無疑生來就很了不起,但學禪也一定給予了他的公私生活以很大的幫助。他的夫人也是熱心的修禪者,丈夫死後,她在正對著圓覺寺的山中,創立了松崗東慶寺這一尼寺。

無說無得無心中,
在戰鬥正酣之時,信玄和謙信所表現的超越利害的自然的悅樂,可稱為「風流」,沒有此風流之感情的人,在日本被歸入最沒教養的人之中。這種感情不單是美麗的,而且還具有宗教的意義。在和諸藝相通的有教養的日本人中間,創造了臨終之際寫詩歌的習慣,恐怕也基於同樣的心態。這樣的詩歌作為辭世的詩與歌廣為人知。日本人受過這樣的教導,即使自己處於最激動狀態的時候,也要能找出把自己從中引離的一瞬從容,這是一種鍛煉。死是使一切注意力集中的最嚴肅的事件,因此有教養的日本人認為,必須超越它,客觀地注視它。即使在封建時代,普通的有教養的人也不一定都留下辭世之歌。這恐怕是在鎌倉時代,由禪僧中的一派開始的。佛陀在入涅槃的時候,讓弟子們集合在周圍,給予他的離別的訓誡。中國的佛教徒雖然效彷彿陀,但是他們用表白自己的人生觀代替給予門徒離別的訓辭。禪宗的僧侶們尤其是這樣。
故我大檀那果公禪門,乘大願力而來,依剎那種而住,視其所以,觀其所由,有十種不可能思議。何十種?事母盡孝,事君盡忠,事民施惠,參禪悟宗。二十年握定乾坤,無見喜慍之色。掃蕩一風蠻煙,未有略矜誇狀。造圓覺以濟幽魂,禮祖師以求明悟,此乃人天轉降,來為法也。乃至盡終之時,忍死受老僧之衣法,寥寥書偈,永去也。是乃此世間了世之凡夫,亦命菩薩應世之名也。
釋迦親見燃燈佛。

明治神宮 ©Yasufumi Nishi ©JNTO
時宗:「需要我照顧的俗事很多,我很難有冥想的時間。」
在日本,禪從一開始就與武士生活有密切的聯繫。當然,它絕不暗示他們所從事的血腥的職業。武士由於某種理由一旦入禪時,禪將被動地支持他們。禪從道德的和哲學的兩個方面支持他們。所謂道德的,就是因為禪是教導人們一旦決定了進路就不回頭的宗教。所謂哲學的,就是因為禪無差別地對待生和死。而所謂的不回頭,歸根結底是來自哲學上的確信。禪原本是意志的宗教,所以禪的道德比哲學更容易訴諸武士精神。從哲學的觀點看,禪和智能主義相對,而重視直覺,因為直覺的方法是到達真理的直接道路。因此,禪無論在道德方面,還是在哲學方面,對於武門階級都是非常有魅力的。武門階級的精神是比較單純的,絕不沉溺於哲學的思索,這是武人的根本資質之一,他們理所當然地會在禪里找到合適的精神,恐怕這是禪和武士之間產生密切聯繫的一個主要理由吧。

北條氏中最初的禪修行者,是繼承了最高執政官泰時「執權」之位的時賴(1227-1263),他在鎌倉招聘從京都來的禪匠和直接從中國南宋來的禪匠,並在他們身邊專心致志地進行禪的研究,終於領會了禪的深意。這一事實給予他的家臣以強烈的刺|激,他們一起來效法主君。時賴經過21年不間斷的努力,終於在中國禪匠兀安的教導下開悟,在他開悟之際,兀安為這個著名的弟子寫下如下詩偈:九-九-藏-書
論劍之其勝負時,應懷以我身赴殺戮之念。如此則銳不可當堅不可摧。若不懷以吾身赴殺戮之念,則無勝也。此理意味甚深。
下面引用一個《葉隱》中所收集的故事:



武田信玄
滅卻心頭火自涼。

楠木正成銅像 ©Yasufumi Nishi ©JNTO
——《太平記》(卷十)
時宗振其神威:「喝!」
信玄也在他的《信玄家法》中談及禪與死的關係:
佛光悅然說道:「真獅子兒,方能獅子吼。」
數行過雁月三更。
我曾提及過塚原卜傳,他是真正地理解劍道的武士之一。他並不把劍作為殺人的武器,而是作為精神上自我修鍊的工具。在他的傳記中,有兩個很有名的故事:一個是把一個說大話的武士扔到孤島上不戰而勝的故事;一個是試驗他三個兒子劍道之熟練程度的故事。(見附錄)這兩個故事無論哪個都廣為人知、膾炙人口。


截斷虛空。
曙月映心無點雲。


這裏所說的,是我們所有人從那裡來,又還於那裡,住在那裡的「實在」的絕對完全性。多樣的世界過去又回還,可是其背後的那個存在,原封不動地停頓在其完美之中。
如果說禪和日本武門階級有聯繫(無論什麼樣的聯繫都可以),人們也許會感到不可思議。在各國,佛教不管以什麼樣的形態繁榮、發展,都是慈悲的宗教,雖然在歷史中也有所變化,但是絕對不會從事好戰的活動。那麼,為什麼禪成了鼓勵日本武士戰鬥精神的宗教呢?


下面所示,是在《太平記》(14世紀末編撰的歷史文學作品)中所記錄的鎌倉武士之死,以此與惠林寺的禪僧相提並論,也許可以明確禪宗對武士道,特別是對武士的死之態度的影響。在北條家最後的將領高時的家臣中,有一個叫鹽飽新左近人道的人,在鎌倉的武士階級中,他的身份並不很高,在他要為運數已盡的主君殉死的時候:
佛光:「從時宗自身而來。」
三十七年。
佛光:「切斷這病的由來。」


在時宗的葬儀之際,佛光國師所作的悼詞簡約而詳盡地道出了時宗的人格:

四十九年一睡夢。
生不知死亦不知,
時宗:「這病從哪裡來的呢?」

榮西
雖說禪適應于武人,但這話在鎌倉時代具有特殊的意義。時宗不僅是武人,還是大政治家,他的目的是和平。在蒙古人第一次侵入的報告到達之時,時宗正在建長寺里以無學祖元(即佛光國師)為導師辦法儀,當時他的祈禱文如下:
——《葉隱》(第十一卷)
但馬守說:「據我所見,先生已經是劍道的老師了,在我們盟定師徒之約前,請您告訴我您是哪個流派的?」
和許多有教養的日本人一樣,他們兩個都愛自然,喜作詩。謙信在鄰國隨軍出征之際,作了如下詩歌:
註釋者在這裏又加上了塚原卜傳的詩。

這種精神確是禪在武士修禪者之間所培養的精神。禪師未必和他們討論靈魂不滅、神之道的義理以及倫理行為,只是告訴他們不管結論是否合理,人要以它達到的這種精神突進。哲學應該奉獻給智能精神的所有者,而禪要訴諸行動,最有效的行動,就是一旦下了決心絕不回頭地前進,在這一點上,禪實在是武士的宗教。
越山並得能州景,
——《碧岩集》
一道清風。read•99csw.com
信玄體味自然之心,絕不比他越后的敵將落後,在他訪問自己領地內僻遠地方一個供奉不動明王的廟時,這附近禪寺的住持邀請他歸途中在寺里停腳,信玄最初拒絕了邀請,說是忙於準備兩三天之後的戰鬥,這次恐怕沒有時間訪問貴寺了,並說如果從軍回來,一定訪問貴寺。這個和尚就是後來被織田信長的兵士焚殺的禪僧,他仍然堅持自己的要求,說:「現在櫻花初放,貧僧為您設下佳席,以欣賞這美麗的春天,一定要來賞花呀。」信玄默默地答應了,他想:「不賞櫻花不太好吧,冷落了和尚的盛情款待更是沒道理呀!」得此賞花的良機,信玄與和尚高興地談論著塵世之外的事,寫下如下和歌:
佛光:「坐禪,而且要徹底切斷屬於時宗自身的一切思念之源。」
大火聚里,
佛光:「當你拋棄了你所抱有的『時宗』這一自我的時候,你感覺怎麼樣呢?待你完成了這事後,再來見我吧。」
這一點從禪匠的行為中也很容易得到說明,有時甚至使人覺得他們竟把死當兒戲。信玄的師父是甲斐國慧林寺的快川和尚。信玄死後,這個禪院由於拒絕引渡逃到這裏的敵兵,在1582年4月3日,被織田信長的兵卒包圍。兵士們讓快川及一山的信徒都到山門的樓上去,然後要火燒所有的建築,要把反抗者全都活活地燒死。禪僧們以快川和尚為首,靜靜地聚在一起,在佛像之前井然有序地結跏跌坐,和尚像平常一樣向大家進行最後的說法:「我們今天被火焰包圍了,面對如此危機,諸子準備如何轉達摩之禪輪呢?每人都說一句吧。」於是,僧人們各自按照自己的參悟表現自己。大家都說完后,和尚說了自己的詩偈,於是大家皆入火定三昧(身上出火而入禪之三昧),和尚之偈是這樣的:
上杉謙信臨別時分別作了和歌與漢詩:

不塗紅粉自風流。


——《葉隱》(第十一卷)
時宗:「膽怯是諸病中我最憎恨的,怎麼會從我身上來呢?」
死之一也。
——《葉隱》(第十一卷)
客人的否定非常乾脆,但馬守考慮了一下,又說道:「既然您這樣說,也許就是如此吧!但您一定是某種技藝的老師,雖然我不能確定地說出究竟是哪一種。」

對於武士來說,最重要的是從元旦拂曉一直到年三十的最後一刻,都把死的念頭置於心中,這個念頭融于身心的時候,你能十二分地盡你的義務。對主忠,對親孝,也自然可以避免一切災難。這樣不僅能獲得長命,還可以具備威德。你要這樣想:人命無常,特別是武士之命更是無常。你要想:天天都是你的死期。為了實現你的義務,你要奉獻出日日夜夜。不要想長壽,這會使你浪費掉一切,使你的生命幽閉于污名之間。正成(楠木正成,日本南北朝時代武將)之子正行(楠木正行,日本南北朝時代武將)總持有死的覺悟,原因正在於此。
從這些言論中我們可以無誤地看出:禪和武士的生活之間存在著內在的必然聯繫。
上述對話,在時宗和佛光之間,在某些時候是一定會有的,當接到蒙古人渡過了筑紫海襲來的準確報告時,他又出現在佛光國師面前,他說:


《葉隱》中還有如下一節:
在這裏,我想談一下武士認識事物的方式及此方式與禪的內在聯繫。今天,構成我們對武士道的一般理解的中心思想,不是懼怕武士的威嚴而是講它的所謂「護持」。所謂武士的威嚴,是忠孝仁義精神。為了出色地完成這些義務,有兩點是必需的:一是要苦練,這不僅僅是實踐的,還是哲學的;二是要有「常住于死」的覺悟。就是說,當死的時機來臨之時,要毫不猶豫地將生命投入進去。為了達到這一點,許多精神上的修行是大有必要的。最近,熱烈談論一本叫《葉隱》的書。按文字理解,就是「隱藏在葉蔭里」的意思。說的是不誇示自身,不到處說大話,遠離世間之眼,為社會同胞盡情義的武士之德。此書由種種記錄、逸話、訓言而成,有一個禪僧參与了此書的編纂。這個工作是17世紀中葉,九州佐賀藩主鍋島直重的手下人做的。此書極力強調在任何時候都要奉獻身命的武士的覺悟。它告訴人們:任何偉大的工作,如果不達到迷狂的程度,用現代語說,就是說如果不突破普通的意識水準,不解放出橫陳在底層隱蔽的力量,就絕對不會成功。這力量有時也許如惡魔一般,但也無疑具有超人的、卓絕的作用。打開了無意識的人口,就會超越個人的限度而升騰。死完全失去了對人的威懾力。武士的修養與禪正是在這一點上融合。
入道呼其嫡子三郎左衛門忠賴,曰:「諸方守備皆已攻破,聞主君一門亦已大致切腹,入道也欲于守殿先行一步,以盡其忠義。然汝仍為吾之眷養,因之未蒙公家之恩,今縱令不與吾捨命,也未必為人視之不義。因可於某處暫時棲身,成出家遁世之人,為我祈冥福,安然度此一生。」入道灑淚言罷,三郎左衛門忠賴亦雙眼浮淚,良久不言。而後曰:「臣以為不然,忠賴雖未親蒙公家之恩,然一家續命並非全然不依此武恩。其上,若忠賴自幼成釋家之身,則棄恩入無為之道亦不無道理。若生於弓失之家,名系此門,見武運傾則遁時難而成出塵之身,則必為天下人指,此為大辱也。父若切腹,兒願做冥途之道標也。」言未終時,拔出袖下之刀,默然刺入腹中,危坐而死。其弟鹽飽四郎見之,欲繼之而切腹。父入道竭力諫之:「且讓吾先行,次序乃孝之主眼,汝隨後自盡不晚。」鹽飽四郎遂收刀,正襟危坐于其父入道之前。入道見之,暢然大笑,安然置坐椅于中門,結跏跌坐其上,親自取硯染筆,疾書辭世之頌:https://read.99csw•com
在北條氏滅亡的時候,還有一個禪武士叫長崎次郎高重。有一天他訪問一個禪匠,這禪匠是他的師父,也是北條高時的師父。他問道:
《葉隱》中又說:
武田信玄(1521—1573)和上杉謙信(1530—1578)都是日本16世紀的戰國時代的兩員名將。兩人的領地一個在日本的北部,一個在日本的西部,它們相互接壤,因此他們兩人常被並稱,這使他們不得不多次地比試高低。無論作為武士還是作為統治者,他們都是不相上下的,同時他們又都學禪。有一次,謙信得知信玄領地上的人民為鹽的缺乏而非常苦惱,就寬大地從自己的領地上把這必需品給敵人送去了。越後面臨日本海,因此鹽的產量十分豐富。在川中島的一次對陣戰中,謙信嫌自己人的腳步慢,急得直發脾氣,他想一舉決出雌雄,單槍匹馬沖入了信玄的陣中。當他看見敵將信玄和幾個部下悠然坐在椅子上,就拔出劍直向信玄頭上砍去,同時發一禪問:「這劍刃上之事如何?」信玄一點兒也不慌,他用當時手中拿著的鐵扇將襲來的武器撥開,答道:「紅爐上一點雪。」這個問答不一定完全真實,但卻說明了兩個勇猛的入禪道的武士對禪的愛好。
所謂的「潔凈的死」,在日本人的心中是最可親的思想。死有種種,存在這個特性的時候,就連罪人所犯下的罪,都有被寬大處理的可能。「潔」就是「無悔」、「明朗的良心」、「像個勇士」、「義無反顧」、「極其沉著」等意義。日本人非常討厭以猶豫不決、磨磨蹭蹭的態度去死,希望像被風吹落的櫻花一樣離散。日本人這種對死的態度確實和禪的教義是完全一致的。日本人也許並不具有特別的生的哲學,但確實具有死的哲學。有時從外表看,這種哲學容易被人理解為魯莽。深深地吸收了禪的武士精神,將其哲學也擴展到了庶民中間,庶民即使不特意地用武士的方法進行鍛煉,也吸收了這種精神。無論是為了如何的主義或主張,只要自己認為正確,就有犧牲生命的覺悟。一個寫了關於日本佛教著作的外國記者說出了切中要害的話:「禪是日本的性格。」
所謂武士道,決意一死也。生死必擇一而行之處,速擇死路而別無仔細,鎮定自若,義無反顧也。言志不遂則為徒死者,上方虛張之武士道也。生死必則一而行之處,遂志與否不可測。人皆好生惡死,而理則多附之所好。離其志而生,懦夫也,不堪之境也。離其志而死,徒死之狂人也,然不為恥。此乃武道之主眼。朝夕于意念一死再死,入常處死身之時,得武道之神髓,終身立於不敗之地而盡其家職。
這裏的意思是:若達到澤庵禪師的「無心」之心,就能成就一切。這就是不為死和不死的問題所煩惱的狀態。
在禪中不存在特殊的理論和哲學的系統概念、智能的公式,它只是力圖使人在生死的羈絆中解脫出來。為了達到這一點,它依靠自身特有的一種直覺的理解方法。只要不妨礙這種直覺的啟悟,任何哲學、道德學說和經濟學說,它都運用自如,極富於靈活性。但是也可以說,禪經常是革命精神的鼓吹者,同時在它那裡既存在著可以使人成為過激的叛逆者的要素,又存在著使人成為頑固的守舊派的要素。無論怎樣,當危機(無論什麼意義上的危機)瀕臨的時候,禪就表現出它本來的銳利,總是成為打破現狀的革新力量。在這一點上,鎌倉時代的精神與禪的男性精神相呼應。在日本有如下的說法:「天台屬皇家,真言屬宮卿,禪屬武家,凈土屬平民。」這話很好地表現了日本佛教各宗的特色。天台和真言偏重禮儀主義,在進行諸儀式時非常繁雜,有許多做工精細、華麗豪奢的東西,因此它迎合了精美細膩的階級的嗜好。凈土宗的信仰和教儀是單純的,自然而然地適應了平民的要求。禪為了達到究極的信仰,除了選擇了最直接的方法外,還要求有異常的意志力,而意志力是武人所必需的東西。誠然,禪不僅僅停留在意志力上,還必須通過直覺達到悟。
然而,在這個幾乎是超人的人物身上,有更令人驚嘆的地方。他在從中國來的諸禪匠身邊學禪,無論在時間、精力和進取心上都是可嘉的。他為這些禪匠們建寺,還特意為佛光國師建立一寺,這也是為了憑弔在與蒙古人的戰鬥中死去的日中兩國軍民。時宗的廟今日仍在鎌倉的圓覺寺中,他的精神上的師長們送給他的書函仍然被保存著,從這裏我們可以看到他對禪的精誠。下面的對話雖然沒有史料的確證,但也許能夠幫助我們在想象中再現他對禪的態度。有一次,時宗向佛光國師發問:
霜滿軍營秋氣清,九_九_藏_書
這正是時宗的勇氣。依此勇氣,他面對由大陸渡來的具有絕對優勢的敵軍,勇敢地將其擊退。
書罷,叉手伸頭,命其子四郎:「砍此頭」,四郎遂赤|裸肩臂,砍落其父之頭,重取刀,突入自身腹中,直至鍔際,俯卧而死。

東京湯島聖堂(儒教) ©Yasufumi Nishi ©JNTO

武田信玄的告別辭(偈)是從禪文學中引用的:
子亦無心無所得。
——《葉隱》(第一卷)

佛光:「切斷你的一切妄念思慮。」
荒木在其他的地方又說:
時賴卓越地履行執政的職責,在1263年,年僅37歲的時候,他死去了。他覺悟到死期迫近時,披上袈裟,正身坐禪,寫出辭世之詩,安謐地逝去:
大底還他肌膚好,
「生涯中的一件大事終於到來了。」

傳說荒木又右衛門(德川時期的劍道家)在伊賀上野討敵時曾教導他的外甥渡邊數馬說:「舍己之膚斬其肉,舍己之肉斬其骨,舍己之骨奪其命。」

極樂地獄且莫論,

謙信曾在益翁(戰國時代僧人)的身邊極其熱心地研究過禪。在益翁講授菩提達摩的「不識」教義的時候,謙信是一個聽講者。當時他對禪有一定的了解,想試探一下這個僧人的本領。他喬裝打扮,使人認不出他是個武士,等待著機會。可是,這僧人突然向謙信向道:「官人,達摩不識之意如何?」謙信目瞪口呆,不知所云。益翁進一步問道:「官人,您在其他的場合喋喋不休地談禪,今日何故不答?」謙信的自滿被挫敗了,他開始在此僧的指導下,極其認真地學禪了。
一槌打碎,


一期榮花一杯酒,
時宗:「如何才能完成呢?」

武士之教,
死的問題無論對誰來講都是大問題。而對於一心一意在戰鬥中奉獻生命的武士、兵士來說則更是迫在眉睫。戰鬥對參加戰鬥的某一方來說,總是意味著死。在封建時代,誰也不能預言這死究竟什麼時候發生。為了不負其名的武士,總要做死的準備,因此,17世紀的武士著述家大道寺友山在他所著的《武道初心集》的開頭這樣寫道:
古寺盡飄春櫻雪,
以後,謙信為他的家臣留下了如下訓誡:
在《葉隱》中,長濱豬之助(劍道家)說道:
千言萬言。

我無佛法一時說,
「忤逆您的意思,真是誠惶誠恐。不過小人確實什麼也不懂。」
時宗像是天上派來的使者,為日本國祛除降臨的災難。在日本歷史上最大的事件結束的時候,他也隨之離去了。他短暫的生涯是單純的,並全部獻給了這個事件。在那時,他是日本國民唯一的依託。他以不屈不撓的精神,統治全國人民。他的全部存在,化作了一致團結的軍隊的形象,猶如面對西海狂瀾怒濤屹立的絕壁。
可是,從歷史事實來看,時宗在日本歷史上所成就的最大作為,還不止是他的勇氣。他設計、安排他的工作所需要的所有事情。為了反抗強大的入侵者,他依靠在全國各個地方糾集起來的軍事力量,實行他的計劃。他在鎌倉絕對不動,而他的軍事力量卻在遙遠的西國(西部日本)機敏而有效地執行著他的命令。在當時的時代,除了換馬送信之外,沒有更快的通訊方法,而他們的行為是令人稱讚的。追隨他的所有人,若沒有對他的完全的信任,將使他無法成就如此的偉業。

歲月只是如夢中。

他叫道,好像是喝退了眼前群集而來的數萬敵兵。

從某種觀點來看,16世紀的日本,創造出許多優秀的人間楷模。當時的國家無論政治還是社會,都可以說是七零八落,封建諸侯在日本各地互相爭戰,庶民當然痛苦不堪。武門階級用盡所有的辦法進行戰爭,以爭奪政治、軍事的霸權,這也必然促使武士在精神上和道德上極度緊張,加緊磨鍊,使生活在種種方面體現了剛毅的風氣。構成武士道的大部分品格,是在這個時期形成的。信玄和謙信可以說是武門諸侯具有代表性的典型人物,他們同樣勇猛,面對死亡毫不畏懼,不僅在戰鬥中,就是在統治領地臣民這一點上,也都具有賢明的、深思熟慮的智慧。他們絕不是無知遲鈍的一介武夫,而是精通文藝並具有宗教心的人。信玄和謙信都是了不起的佛教徒,這是意味深長的。信玄的俗名叫晴信,謙信的俗名叫輝虎,可是他們的法名卻廣為人知。他們年輕的時候都在寺院接受教育,在中年時,他們聲明剃髮人道。謙信和佛教僧侶一樣,戒肉食,不娶妻生子。

那個旗本答道:「說起來很慚愧,我沒學過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