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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原型(II)

第三章 原型(II)

她的聲音一直很安靜。又一陣漫長的沉默過後,我顫抖著嘴唇說:
愛麗絲的聲音在顫抖。她目光中透著冰點以下的寒冷,臉頰泛起紅暈。
我屏住呼吸……莫非人和貓狗原本都是同一種生物?
我晃晃腦袋趕走雜念,轉身走向實驗室。現在博士跟愛麗絲應該都在休息。
我把換洗衣物、浴巾和脫下來的衣服放在洗手台旁邊,然後走進浴缸。在手上打肥皂時,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體上,看見殘留在腹部和大腿上的大片瘀青。
這是一個卧室大小的房間,到處擺滿了玻璃容器和藥瓶。我正坐在充斥藥味的昏暗房間一角聽博士講課。
後來,博士和凱特都沒有對我問問題。
我點點頭……除此之外的事我沒能說出口。
關上淋浴,伸手取下浴巾,把身體擦乾,從浴缸走出來,我心情沉重地擦拭著頭髮。就在那時——
我不禁笑了起來。
小時候,我曾經上完廁所出來,發現父親站在門口,對我說「不要隨便上鎖」,還把我揍了一頓。直到最近我才發現,那跟社會上的常識並不一致。來到坦尼爾家之後,我也會一不小心就忘了鎖門。
不,不行。既然受到人家照顧,就更不能讓他們知道那件事了。絕對不行。
溫室里還有許多栽種在花盆裡的玫瑰。跟園中玫瑰一樣,盛開著紅黃白各色花朵。然而開著藍花的玫瑰只有我眼前這株。它與其他植株相比,明顯散發著格格不入的氣場。
那種幸福竟以最糟糕的形式,瞬間崩塌了。
講課結束后,我還要做名為輔助研究的打雜工作。
「媽媽?」少女驚訝地抬頭看著她。
「等等……沒鎖門是我不好,但凱特阿姨說我可以用這裏。我可沒有擅自跑進來。」
只因為花瓣是藍色,為什麼這株玫瑰顯得如此缺乏現實感——如此讓人恐懼?
愛麗絲握著門把,直愣愣地看著我。
「那是一口井,現在已經不用了。這裏原本是我娘家的別墅,是幾座別墅中我最喜歡的一座。小時候我經常跟弗蘭克偷偷跑到井底下玩探險遊戲……結果回去一看,家人正慌了神到處找我。弗蘭克,你還記得嗎?」
「我沒說免費。」男人勾起嘴角,「我們可沒餘力養個吃白食的人。乾脆你給我當助手,報酬就是一日三餐和一張床,如何?」
「很好?」

「知道了,謝謝。」
突然,一陣低沉的野獸咕嚕聲打破了我的白日夢。
搞什麼呀,這傢伙原來也有這種表情。
不過按照對方的看法,似乎「你才是擅自插足那個人」。讓我驚奇的是,這個少女似乎一直在聽父親講課——被她冷漠精準地指出從天而降的吃白食人員這個立場,我只能忍氣吞聲閉上嘴。
自從干起了僕人工作后,我發現博士和愛麗絲除了研究和學習以外,生活上十分邋遢。博士用過的洗臉台每次都胡亂擺放著牙粉和染髮膏,愛麗絲也不遑多讓,把衣服脫得滿床都是。(有一回我不小心看到她房間,立刻被瞪了一眼說:「吃白食的不準進來!」)一想到此前都是凱特一個人照顧生活邋遢的博士與愛麗絲,我就忍不住心生同情,不過她自己倒是感覺很幸福。
我也已經習慣了這個稱呼。坦尼爾夫婦給我取的「埃里克」這個名字,如今已經深深浸透身體,甚至讓我誤以為那是自己的真名。
只是——
博士苦惱地嘆息一聲,朝這邊走了過來。我趕緊回到實驗室內。
還是算了。萬一被發現多管閑事,會讓人給趕出去的。
那態度哪裡像關係好了?我只read•99csw.com感覺她把我當成了討厭的害蟲。我如實回答,凱特卻開心地說:「是嗎,那就算她是吧。」
但博士並沒有對我生氣。
名叫愛麗絲的少女對父親的話點點頭,從連衣裙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隨即,門鎖發出細微的響聲。

打掃走廊、實驗室、車庫、客廳、餐廳、廚房、衛生間等地方;收拾清洗實驗器材,清洗碗筷,照顧花草,等等等等。
「不知道?莫非你失去記憶了?」
晚飯後,我在廚房洗碗,凱特一邊擦拭餐盤,一邊微笑著對我說。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別人道謝,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便含糊地應了一聲。
打掃完地板,收拾好玻璃器皿,我又來到走廊上,聽見背對實驗室的左側、通往客廳的門背後傳來聲音。
我扭頭看了一眼走廊,沒有人。
「我的研究成果在這裏面——愛麗絲,去把鎖打開。」
這應該是通往地下室的門。旁邊牆上掛了一把帶繩的鑰匙,但我從未打開過這扇門。另外,凱特也對我說別到裏面去,因為「裏面都是灰塵,放滿了雜物,不好意思給你看」。
我回答不上來,只好低下頭。女人的聲音變嚴肅了。
明明是我自己說的,可我還是忍不住臉上一陣發熱,慌忙把臉轉開了。

「真不敢相信。」
在走廊盡頭向右看,有一個稱不上拐角,反倒更像凹洞的地方。那裡靜靜矗立著一扇掛鎖的門。
「沒人叫我的名字……所以我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恢復正常姿勢后,眼前出現一扇門。
「原諒我過分打探,你能說說發生什麼事了嗎?」
「——就是這樣,都能理解嗎?」
「唔。」博士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兩人似乎是青梅竹馬……不過家裡有好幾座別墅,莫非他們很有錢嗎?
那傢伙是誰?
「明明是你盯著我一直看。再說了,你怪我不鎖門,我也可以怪你不敲門。」
「太難了?」
這種事不止發生在今天。昨天和前天,愛麗絲只要抓住機會就會管我叫吃白食的。由於事實如此,我還無法反駁。她真是太卑鄙了。
「還要謝謝你關照愛麗絲。弗蘭克對我說,你跟那孩子相處得很好。」
我彷彿聽了什麼鬼故事,皮膚躥過一陣戰慄。
溫室里盛開著藍玫瑰。
「謝謝你,真是幫大忙了。」
然而,它的顏色卻不普通——而是湛藍。就像我只在照片上見過的異國大海,是不折不扣的藍。
「那不怪你。我也,那個……並非完全沒錯。」
但博士卻眯著眼睛專註於我跟愛麗絲的小小爭執。
那就是兩天前的事。
「那麼我們把那個想法反過來。無論生物外形差異有多大,若回溯其進化路徑,就會找到根源處的生命體——一個共同祖先。」
「原來玫瑰還有藍色的啊。」
而且……這是為什麼呢。
「那就不是『各種生物的基因出於某種巧合,都由DNA這種物質組成』。而是『某個以DNA為遺傳物質的生命體,分化成了各種生物』。」
「沒什麼,你這個疑問很不錯。」博士歪起嘴角,「你說得沒錯,並沒有理由限定記錄遺傳信息的化學物質必須是DNA。老實說,目前尚未探明生物將DNA作為遺傳物質納入自身系統的過程。不過關於所有生物都擁有同一種遺傳物質這點,學界存在一個假說。我剛才說,基因變化會引起形態變化,將這種變化放在漫長的時間範疇中,從物種變遷的角度進行研究,就成了『進化論』這一學說。這你聽說過嗎?」
「博士研究基因,就是為了找到那個『共同祖先』嗎?」
聽到我磕磕巴巴地道歉,愛麗九九藏書絲搖搖頭。
哦——博士感嘆一聲。
我把淋浴擰到最大。
「你這吃白食的,竟然擅自使用浴室還不鎖門。到底神經有多遲鈍啊,類人猿!」
「要、要你管。」
回到二樓客房,我拿起換洗衣物走向樓下。客房的浴室水閥好像壞了,出不了熱水,我便用了一樓的共用浴室。平時這裏都是愛麗絲在用,不過她好像還沒回來,我便開門走了進去。
「很正常,連科學界都有人一臉嚴肅地抗議我的研究,說我『不應該插手上帝的領域』。不過說實話,通過改寫基因變化外形,這在自然界是很普遍的現象。」
其實我也一樣驚訝。雖然不用被送回那裡,我非常感激,但我也想,總不能一直待在別人家裡。
「插手上帝的領域,就是種花?」
……生活變得好奇怪呀。
沙發前的茶几上擺著兩杯熱牛奶,那是凱特拿來的。剛才她聽到尖叫跑過去,猜到發生了什麼,便讓我們到客廳沙發上坐下。隨後她熱了兩杯牛奶,微笑著說:「接下來你們兩個自己談吧。」然後就留下我們走掉了。她可能想讓我們和好,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才不是因為那個才看你……你的身體。只是發現,你真的渾身是傷。」
浴室騷動十幾分鐘后,我們坐在一樓的客廳沙發上,故意隔得老遠。
他們只問了我的年齡。我說自己在上六年級,凱特便微笑著說:「那愛麗絲是姐姐呢。」想象自己變成那傢伙的弟弟,我不禁渾身一顫。
對方的外貌細節都隱藏在博士的身體和大門的影子里,讓我無法看清。不過——我還是勉強分辨出嚴肅的表情和一身黑色裝束。
我並未看到那種動物的身影。白髮少女一臉淡然地保持沉默。
「首先你要掌握一些基礎知識。」博士說完,第一天就開始給我講課了。他說的那些色素和雙螺旋,對我這個連初中都沒上的人來說,實在太複雜了。老實說,我都不肯定自己是否理解了百分之一。
兩天前,我與一家人初次碰面,隨後——
「就是因為知道,我才想在沒人用浴室的晚上把事情解決啊。而且你又去實驗室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再說了,既然早上洗澡才是常識,你也應該等到明天早上再進來呀。」
讓我無法移開目光。
我抿起嘴唇。
「博士養了狗嗎?」
男人用一聲嘆息回答了白髮女人。
「其他地方沒有開藍花的玫瑰……這就是爸爸的研究成果,是爸爸創造的,世界上頭一株藍玫瑰。」
「博士……對不起,我不太明白。」
莫非你要解手?我把這句話吞了回去。愛麗絲似乎也哽住了。
我身上一|絲|不|掛,雙手還捧著浴巾按在頭上,徹底僵住了。
我們談論的愛麗絲已經跟父親一道進了實驗室。她似乎每天都會旁觀博士做實驗。時鐘即將指向晚上九點,晚飯後還要繼續工作的博士固然熱心,但陪他一起工作的人也很是受用。凱特苦笑著說:「真拿他們沒辦法。」
就連我這個毫不了解花卉的人,也看得出了神,彷彿忘了怎麼說話。
我把目光投向後院另一頭的樹林。
女人表情越來越嚴肅,她看了一眼男人,又重新看向我。
「機會難得,就讓你看看我的研究成果吧。換好衣服到樓下來。」
「——幾乎所有生物的基因結構都相同。無論是人類、貓狗,還是蟲鳥細菌,以及玫瑰等植物,它們的基因都由脫氧核糖核酸組成。打個比方就是:縱使寫在紙上的文章內容不一樣,那些紙的材質都是一樣的。」
就這樣,我成了坦尼爾博士的助手。
與其說是助手,我更像個僕人。但那些工作並沒有讓我感到痛苦,因為他們願意把九九藏書我留在家裡,已經是個奇迹了。相比被當成客人對待,讓我干點活反倒更安心。
我清掃完走廊,撐著腰挺起身子。
我看著她的側臉——心中不知為何生出一絲安然。
「好了——」博士勾起嘴角,「從今天起,你就要給我這種研究當助手。做好準備了嗎?」
我想讓瘀青的疼痛和討厭的回憶,全都隨著飛濺的熱水衝散。
愛麗絲也不問我任何問題,不過我跟她的問題遠在此之前。看到她在實驗室對我的態度,就算不用窺探臉色,也能明白她並不喜歡我。
我從門縫往裡看了一眼,只見博士站在門口跟一個人爭執。
……莫非,我無意中跑到十分了不得的地方來了?
若換作我父母,一定早就把拳頭和巴掌招呼過來了。但博士聽見我說不明白也毫不煩躁,而是一遍又一遍地對我解釋。細節可以忘卻,關鍵在於理解本質——那就是博士的口頭禪。
他誇張地說出那句話,隨後轉過身,又把頭轉過來。
「干、幹什麼啊?」
「看來你理解了本質,這足以稱為今天講課的成果了。」
「不是,我不太明白為何非得是『紙』。同樣是生物,基因為何不能彼此不同呢,比如人類用紙,狗用石板,植物用黏土板……或者不用那什麼核酸,而用白糖或者鹽。」
「沒有……」
我似乎能理解。同樣是「狗」,也存在尋回犬、臘腸犬、貴賓犬等不同種類。

我穿上衣服,在博士帶領下,與白髮母女一道走向貌似後院的地方,隨即瞪大了眼睛。
白髮女人沉默許久,然後露出安靜的笑容。
她摘掉平時的面具,羞得縮起身子,看起來就像跟我年齡相差無幾的女孩子。
「啊?!可是我——」
「你是笨蛋嗎?」愛麗絲面無表情地咕噥道,「且不說白糖,鹽的分子結構太簡單了,根本不足以記錄遺傳信息……你這個吃白食的,別用那些蠢問題影響講課。」
「這種複製錯誤或基因重組,就會引起生物形態變化。變化程度有大有小,既有變成畸形導致死亡的例子,也有成為更加適應環境的形態、從而淘汰舊形態的例子。又或者,那種變化僅止於每個人的外表細微差異——比如皮膚顏色之類。」
浴室門開了。
那是一個玫瑰園。
博士停下粉筆,轉過頭說。
「博士的玫瑰也被改寫了基因嗎?」
「可惜還不能公開。」坦尼爾博士皺著眉說,「雖說它由我『創造』,但目前尚未重現培育方法,還有許多要素需要改良。關鍵在於,我還沒收集到足以讓那些審稿的老頑固閉嘴的數據。研究只進行到一半而已。」
「爸爸——你說植物也是?」
在此之前,我可從未發出過由衷的笑。
她這是在道歉嗎?愛麗絲把頭扭向一邊,美麗白髮間露出的耳垂跟她的臉蛋一樣,被染成了粉色。
雨已經停了,烏雲間灑下陽光,帶著水滴的葉片和花瓣泛著光芒。
「生物並非機械,如果我叫你將《聖經》一節抄寫一萬遍,想必你也不能保證每一張紙上都沒有文字錯誤吧。」
「這個嘛,可以說是插手上帝領域的學問。」
院子角落有一座小溫室,隔著玻璃隱約能看到各色各樣的花影。
如今回想起來,在坦尼爾家度過的短暫時光,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別擔心,這裏沒人認識你,也沒人會責備你……所以,你能說說嗎?」
白髮少女——愛麗絲動了動唇。她的聲音清澈通透,又像冰刃一般冰冷銳利。
「啊?」
「沒什麼。」我把手伸向茶几,舉起杯子看向愛麗絲。「快點兒喝掉吧,涼了可就浪費了。」
愛麗絲好像九-九-藏-書也是第一次聽到這番話,馬上向父親拋出了問題。坦尼爾教授點點頭。
嬌嫩的花瓣重重疊疊,優美的花朵比我手掌稍小一圈。那跟我腦中想象的玫瑰花朵一模一樣。
我忍不住抬起頭,發現女人正用溫柔的目光注視我。
「簡單來說是的——你覺得很可怕?」
盡說那種聽不懂的話。而且這本來就是給我講的課,你跑來幹什麼。
「我知道了,你先在這裏住一段時間吧。可以嗎,弗蘭克?」
我不太明白博士說的話——但此時我心中萌生了一種預感。
我在被誇獎嗎?畢竟無論在家還是在學校,我都沒聽過那種話,所以困惑勝過了高興。
「今天我想早點兒把汗衝掉。可是……你也不能連門都不鎖,還讓女士看到如此下流的樣子。大變態!」
說完那句誇張的台詞,坦尼爾博士把門打開。
——那是客人?
總而言之,不用談論那天發生的事,對我是一種解脫。與此同時,我又感覺自己有事瞞著博士與凱特,心裏產生了嚴重的罪惡感,很難釋懷。
「沒有。」坦尼爾博士隔了兩三秒才回答,「那是七十二號樣本的聲音。它可能聞到你的氣味開始鬧了,現在又正好是肚子餓的時間。」
這就是我目前的真實心境。
劃分土地的圍欄前有一圈堆成圓筒狀的矮石牆,上面蓋著圓形木蓋。
我們陷入尷尬的沉默,唯獨掛鐘的嘀嗒聲顯得格外刺耳。
「所有生物都由一個細胞不斷分裂而成,每次分裂,基因也會被複制到每一個新增的細胞中,只是那種複製偶爾會發生失敗。」
我重新看向藍玫瑰——全世界頭一株,任何地方都不存在的玫瑰?
「不對。」
枝葉頂端稍微靠下的地方,一共開著三朵花。
我被領到後院前,得知凱特就是照顧我的女性——坦尼爾博士妻子的名字。她雪白的臉蛋上泛起一層紅暈。
「啊?」
可能我搬出她母親的名字,讓愛麗絲很不高興,眼角吊得更高了。她一迭連聲地叫我吃白食的,我的忍耐也超過了極限。
紅、黃、白、粉、黑……各色玫瑰遍布整個花園——有的高如小樹,有的伸出藤蔓攀附在欄杆上,還開了許多花朵。有小巧可愛的花,也有壯麗華美的花,大小千差萬別。
「另外,基因在細胞核內以『染色體』形式存在,大部分有性生殖的生物都擁有兩條類似的染色體,然而在減數分裂——那是生成精|子和卵子的細胞分裂形式——過程中,這兩條類似染色體會彼此混合,進行『基因重組』。拿剛才的例子說,就是從需要抄寫的一節聖經中隨意挑選幾個句子,與另一節的句子置換過來。
啊——
我被問到名字,沉默了許久才回答:「不知道。」
「弗蘭克,別嚇唬他。」
——我跟愛麗絲凄厲的叫聲響徹浴室。
聽到我老實的嘀咕,博士並沒有在意,而是笑了起來。
不過話說回來,我不得不承認愛麗絲確實很聰明。聽了博士如同外星語的講課,她可以提出同樣如同外星語的問題,甚至把我扔在一邊與博士展開討論。她的學識可能比一些不學無術的大人還厲害。
算了,別管那傢伙,想再多也沒用。
愛麗絲突然咕噥道。
以及——至今仍留在手中的,那時的觸感。
植株只有一盆,長著尖刺,似藤蔓又似枝幹的株身從盆土中伸出,沿著支架一直長到大約五十厘米高。
「動物和植物都屬於多細胞生物,我認為,它們共同的祖先,有可能是再往上回溯的單細胞生物——如同細菌一般的東西。不過這個『共同祖先』的概念目前也只是假說。只要詳細調查各種生物的基因,或許有一天能找到共同祖先的痕迹,不過那將是read.99csw.com很久以後的事了。」
我向旁邊一瞥,發現愛麗絲也滿臉通紅,低頭咬著嘴唇。初次見面時的神秘氣息和實驗室的冷淡印象都潛入陰影,跟母親一樣的人情味卻散發出來。
白髮少女坐在椅子上,雙眼注視著父親。她似乎毫不在意我的目光。
「U國人早上才洗澡,你連這種常識都沒有嗎,吃白食的?」
「於是……你就從家裡逃出來了?」
「還會失敗嗎?」
我不禁渾身一僵。那人好像是我在實驗室時過來的,當時我正忙著打掃,沒聽見門鈴聲。
「除我們以外,你是第一個看到的人。你應該感到榮幸。」
為什麼博士一家人會收留我呢?
「也不是可怕……就是有點不舒服。」
每次碰到那些瘀青,我都能清楚回憶起父親拳頭落下帶來的疼痛。

我聽說過人類是從猴子變來的。儘管父母否定了這點,說它「不符合上帝的教誨」。
我把父親的毆打、母親的蔑視,以及在學校被孤立的生活和盤托出。將一直以來對誰都無法言說的話語,全都說給了剛見面的陌生人。
「啊,真的嗎?」
「那解釋起來就很容易了。關鍵在於,一種生物並不僅僅會變化為一種形態,而有可能分支為好幾種形態。比如靈長類擁有單一祖先,它的部分後代演化為人,另一部分後代演化為大猩猩……雖然不同生物集中表現出同一形態的例子很罕見,但一種生物變化為不同形態,卻一點都不奇怪。」
愛麗絲眨眨眼睛,害羞似的低下頭,很快也拿起另一個杯子,跟我碰了杯。
「抱歉……讓你看到奇怪的東西了。」
我之前並不覺得她有多可愛,可現在卻無法從她臉上移開目光——
「我看了你的身體……到處都是傷。」
是博士。雖然說話內容聽不清,但他好像心情不太好。這是怎麼了?
我忍不住看向旁邊。
那倒是。
不知道為什麼,只是感覺剛才的爭執好像笑話一樣,待我回過神來,已經大笑不止。
「那個……」儘管被坦尼爾博士無比晦澀的演講所震懾,我還是磕磕巴巴地組織起語言。「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理解了……您說的是,生物細胞中都含有名為『基因』的成分,因為那些成分,人才會長成人,狗才會長成狗,沒錯吧?」
此時我才知道,那個面頰凹陷、相貌可疑的男人是研究什麼「分子生物工程學」的學者。我問他「分子生物工程學」是什麼,博士抬頭看了一會兒天花板,隨後微笑起來。
我又朝門閂戰戰兢兢地伸出手——隨即縮了回來。
大人說話時,旁邊的少女用略顯輕蔑的目光看向我。這傢伙給人的感覺真不好。
房間陷入沉默。男人皺起眉,白髮女人也問了一句。
爭執持續了一段時間,隨後,對方壓低聲音留下一句「我改天再來」,便點點頭離開了。
凱特皺起眉……我就當沒聽見那句話吧。
「不是。」幾秒鐘沉默過後,坦尼爾博士露出自嘲的笑容,「我可沒有如此高尚的理想。我研究基因,只是為了實現個人願望,出於我個人的原因遠離了塵世,不過是個俗人而已。所以,如果你想走上科學研究道路,千萬不能跟我一樣。如果不是出於純粹的求知心,而是為了個人目的進行科學研究——那將是一條被詛咒的道路。」
「干、幹什麼啊?」
「人與狗之所以外形不同,是因為兩者基因里包含的信息不同。反過來講——假設我們能通過某種手段改寫基因,就能改變生物形態。」
「不,這些都是凱特培育的花,是不是很美。」
愛麗絲的視線滑過我的身體。
這是為什麼……
「埃里克,你累了吧?快去休息,剩下的我來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