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另一頭搖曳著紅光。

出門往左，拐向上坡方向，前方不遠處隱約現出兩個人影。

晚飯前，我跟愛麗絲進去過，後來她應該把溫室門鎖上了。現在是三更半夜，那地方不可能敞著門。為什麼——

「門口鑰匙——是誰……」

——不對，那聲音是七十二號樣品。

這人是被什麼東西殺死的。

聽到博士沉重的話語，牧師也表情凝重地點了一下頭。

就不會把那傢伙放跑，不會害死警官，不會讓大家陷入險境。

我感覺聽到什麼聲音，從淺眠中醒來。

這都……這都怪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陣陣風聲讓我只能聽到斷斷續續的對話，不過還是聽出了兩人的焦躁。

沒想到這種想法終究是白費了。

我做了那種事，卻要扔下愛麗絲——扔下博士和凱特，一個人逃走嗎？

可是——

風吹動窗戶，外面沒有雨聲。我不知道暴風雨已經平息了，還是暫時停下。

我們帶著沉重的徒勞與絕望回到宅邸。

「不行，你不能看。」

所以說警察最煩人了——博士罵了兩聲，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我低下頭，無法握住她的手，也無法回應她的微笑。

剛才那是什麼？

地面和窗戶都在輕顫。

博士剛剛才說「要鎖緊門窗」，為什麼後門卻開著？

黑暗中，我感到那傢伙站了起來。於是，我拼盡全力逃離了那個地方。

是博士和凱特。他們彷彿都愣住了。

我只是沒有勇氣罷了。只要我願意，隨時都能對任何人，甚至羅尼牧師坦白自己的罪狀，並請求原諒。可我連那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

我把那傢伙的房門關好，衝上台階，反手關上地下室大門，把鑰匙掛回原處，跑進實驗室——那些記憶如同一段段殘片。我不能被發現，不能發出聲音，不能拖延。我還記得當時我心裏滿是那些想法，顧不上其他。

坦尼爾博士和凱特也沒有提起那傢伙，他們可能擔心嚇到我和愛麗絲。愛麗絲似乎察覺了什麼，可她也對此緘口不言。那反倒讓我失去了懺悔的機會。

羅尼摸索著打開了溫室照明——那個瞬間，他發出了與外表毫不相稱的呻|吟。

「沒什麼……突然有個警察巡視過來，把我嚇了一跳。」

「我們都回去吧，現在必須抓緊時間。」

我們遇到山體滑坡了。

我感到神經幾乎要綳斷了。我又害死了一個人。

我感到背後躥過一道冰冷的電流。

都怪我……都是我的錯。

羅尼抬手抓住九九藏書門把——卻停在了半空中。

「博士？」

「我明天會到警署投訴這件事，當然，也不會把你說出來。現在先回房間休息吧。」

我險些叫出聲來。為什麼博士要道歉，現在這個情況全怪我一個人啊。

那傢伙是什麼東西？莫非是博士創造了它？那為什麼要把它藏起來？

莫非是那傢伙？

窗戶搖動的間隙里，我還聽到有人在說話。

警官的屍體還被扔在山路上。雖然火早已熄滅，但博士還是說：「在警察到達之前，我們最好別去動他。」我們誰也沒有提出反對。

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不得了的事。

是錯覺嗎？難道我實在太害怕，產生幻聽了？

不——我原本就不應該到這裏來。若我當時沒有忤逆父母……

分隔走廊與樓梯的門，地下室大門。那兩扇上了閂又掛了鎖的門，很可能是為了囚禁那傢伙。而我竟然都打開了。由於過度驚嚇，我只顧著逃走，忘了重新上鎖。於是那傢伙就逃走了……

不對。

——博士養狗了？

我們頭頂還亮著燈。以前凱特告訴我，這座房子有獨立發電機，那是為了防止停電時溫室和冷藏櫃的樣品受損。所以，即使房子有電，電話線也可能單獨斷掉。

「不知道。地下室的鎖也……太失策了……沒想到那東西、海頓竟會自己逃出去——」

我想起，在發現警官屍體前，曾睡意模糊地聽到一陣轟鳴。想來那就是山體滑坡的聲音。

我之所以發抖，並不只是因為警察來了——

「埃里克——」

是那位警官。

「今天只能在這裏過夜了。等天氣恢復，人們發現滑坡后可能會派出直升機找到我們。現在還是以休養身體為重。凱特、愛麗絲，還有埃里克，你們都別忘了鎖緊門窗——羅尼，麻煩你跟我輪流守夜吧。」

怎麼可能。可是，我該怎麼做——

離開正門向右轉，車窗外閃過警官的屍體。剛才雨又下起來，已經把火澆滅。凱特傷心地閉上眼睛，羅尼則在副駕上抱著雙臂。愛麗絲緊緊皺著眉，用只有我能聽見的聲音咕噥道。

博士點點頭。這種時候他似乎並不想引發內部矛盾。

我拚命用手捂住湧上喉頭的尖叫。最後沒有發出聲音，只能說是奇迹。

我長出一口氣，再次凝神觀察。玫瑰園另一頭隱約可見溫室。我一度擔心它耐不住風雨，但它看起來沒什麼異常。

他的忠告沒有起作用。我已經從牧師身側瞥見了室內的慘劇。

坦尼爾博士死了。

「埃里克，原來read.99csw.com你在這裏。」

愛麗絲可能有點捨不得我，臉上露出了寂寥的微笑。

「沒關係，那位警官已經走了。」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身在實驗室里。房間一片黑暗，我坐在藥品櫃腳下，止不住顫抖。

「不。」

「走了……」

一個人的叫聲，東西打碎的聲音，柔軟物體倒地的聲音——一串若隱若現的雜音。

可是，我在害怕什麼？

今天兩次來訪的警官，竟變成一團火球倒在地上。

我跑了起來，水滴打在臉上，雨好像又下了起來。腳下水窪發出液體四濺的聲音。

溫室里一片漆黑，朝外開的大門正半掩著，底部一直刮擦地面。

——無論你是什麼樣的孩子，我都會原諒你。

失去光澤的眸子，獃獃凝視著溫室屋頂。

牧師表情僵硬地走出後院，我也慌忙跟了過去。

衝動蓋過了罪惡感。我衝出房間，跑下一樓，卻沒有看到博士和凱特。大門沒鎖，我打開門走出去，正要跑起來，突然想起自己沒帶鑰匙，慌忙停下腳步。我把屋裡的傘架拖出來頂在門前。雖然只是自我安慰之舉，但總比門也不鎖要好。

我們拖著傘架回到屋裡，愛麗絲和牧師早已等候多時。博士告訴他們警官被殺害，以及屍體被焚燒的消息，兩人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羅尼轉動門把，毫不費力地打開了後門。一股強風橫雨迎面打到我們身上。

我早就應該離開這裏。警官第一次上門時，我就該站出去自首。我不該依賴博士、凱特和愛麗絲，而應該老老實實被警察帶走。

警察來訪，地下怪物——一連串事情在我腦中縈繞不散，讓我一時半會兒難以入眠。

不知過了多久，愛麗絲終於無奈地放下了聽筒。

他胸口被染得通紅，腦袋被切斷，還能看見血肉模糊的斷面。他身旁還掉落了一把被染紅的園藝剪。

——你……沒有做任何壞事。

光源離房子並不算遠，恐怕從正門出去只有一小段路。

「怎麼可能……那——在哪裡……」

啊？

被父母虐待——甚至殺死那兩人的瞬間，我都沒感到過如此強烈的恐懼。我親手奪取了雙親性命，如今究竟在害怕什麼？

我用毯子裹住腦袋，雙臂夾緊身體止住顫抖——突然，我明白了自己在害怕什麼。

聽到牧師的提議，博士看了我一眼。他滿是歉意地閉上眼，走向起居室角落的電話機。只見他拿起聽筒，轉動號碼盤——突然定住不動了。

——所以，我並不打算責備你。

我清楚地看到了倒在道路正中央，躥起火焰和黑煙的東西。

不，不對。有人……有人對他做了這種事。

怎麼九*九*藏*書會，原來博士沒在開玩笑嗎？

「沒關係。」愛麗絲把雪白的手搭在我手上，「警察身上沒有搜查令，證明他沒有掌握足夠證據……只要去了機場就不用擔心了，你一定能逃脫。爸爸會想辦法。」

激烈的雨聲中——似乎混進了別的動靜。

地下室的光景——黑暗房間深處的怪物身影在我腦中重現。

「他實在太煩人，我就叫他出示搜查令，結果他就走了。他說你很可能在這裏，不過看那情況，應該是瞎猜的。」

博士說他「走了」，但那位警官可能並沒有就此放棄。所以，他才會遇到那傢伙，然後被殺死。

裏面有輛很大的汽車，那應該就是所謂小貨車吧。據說那是博士到鎮上採購物資時開的車。我打掃車庫時見過好多次，但今天第一次坐上去。

山下鎮子里會不會有人看到了焚燒警官的火？我腦中雖然閃過那個想法，只是山上地形複雜，從這裏完全無法看到城鎮燈火。只要不是山林大火，山下可能也無法察覺。

難道打雷了？

「不行，埃里克他——」博士抬手制止了愛麗絲的抗議，「我會讓他中途下車，不能再把他卷進來了。等把車開到能打電話的地方，我會在機場附近訂一間房，叫計程車把埃里克送過去。後面的事情今後再說，考慮到報警後房子肯定會列入搜查範圍，他最好別回去了……埃里克，我們不得不扔下你一個人，希望你能諒解。」

電話線為何偏偏在這種時候斷掉。外面風雨雖大，可電話線竟如此容易被吹斷嗎？

心跳猛然加快，我再也聽不見樓下兩人的聲音，轉身跑進屋裡關上了門。

兩人好像發現了我，同時回過頭來。

我發出慘叫。

「嗯……」

是坦尼爾博士。他皺著眉，很快像是察覺了什麼，兀自咕噥了一句「原來是這樣啊」。

溫室門打開了。

太遲了。

我再次長出一口氣——卻馬上倒吸回去。

「打不通……不，什麼聲音都沒有。」

我不知道那傢伙究竟是什麼。可是，它既然被關在那種地方，恐怕是不能放出來的東西。而我，竟把那東西放出來了——

「出什麼事了？剛才樓下有點吵。」

逃出去？！

沒想到竟會變成這樣。

一陣低沉的轟鳴。

「他可能埋伏在房子附近……為了抓住你的馬腳。」

我不知呆愣了多久，無意中看向窗外——才發現外面的異常。

難道……難道是這傢伙？！

還是——

「埃里克……怎麼了？」

「https://read.99csw.com不行……你不能過來。」

我怎麼可能就這樣回房間去。看見我搖頭，羅尼無奈地咕噥著「真拿你沒辦法」，隨後催促我跟他一起走。

博士仰面倒在地上。

怎麼會這樣——

博士坐到駕駛席上，羅尼則上了副駕。我和凱特、愛麗絲三個人坐在後面。一陣引擎轟鳴過後，汽車緩緩開動了。

我打開門，隔壁客房十分安靜，看來牧師已經睡熟了。於是我走到樓梯口向下窺視，很快便聽到一男一女的聲音。好像是坦尼爾博士和凱特。他們都壓低了聲音，卻充滿緊迫感。

車燈照亮了前方，大量泥土湮沒了樹木，化作難以翻越的高牆阻擋去路。

「不行……電話線斷了。」

黑暗中是否潛伏著什麼——我驚恐地環視四周，感覺花壇附近有什麼東西反了一下光，忍不住瑟縮一下。來到溫室旁邊時，鞋和褲子都已經濕透了。

「弗蘭克——」

「羅尼？！」

可我無法說出口。在博士催促下，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博士明明近在眼前，我卻感覺我們中間隔了一層厚重的幕布。

可是，我絲毫沒有關門掛鎖的記憶。

莫非是那傢伙？

羅尼好久都沒來開門。實際上可能只隔了幾十秒，但我感覺牧師不出現的這段時間如同永恆。

博士說要去投訴警察，可是，那樣真的會讓一切結束嗎？

想不起來。

風把花盆吹倒了？我豎起耳朵，只聽見雨聲和風聲，再也捕捉不到任何可疑動靜。

牧師沉重地搖搖頭。我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還有可能是昵稱。「最好大家都到鎮上去，目前誰也沒有不得不留在這裏的理由。弗蘭克，車子能坐下這麼多人嗎？」

怪物逃走了。

我看到那傢伙，被嚇得奪門而逃時，把房門重新鎖上沒有？

深紅色的血漫延一地，紅黑色血跡四下飛濺，把周圍的玻璃和玫瑰都染紅了。

愛麗絲跑向父親，拿過話筒放在耳邊，纖細的手指轉了好幾下號碼盤。

心臟在胸腔內劇烈跳動。猶豫了很長時間，我還是抓起外套，來到漆黑的走廊上，朝被雨打濕的窗外窺視。

「鎖……打開了。」

不對——

牧師在二樓客房——我隔壁的房間里。我上到二樓時，他從門后探出頭來。

我不知道那發生在什麼時候。可能是雨停之後——我睡著時發生的。不過就算知道正確時刻，我也不能怎麼樣。

不對。

我們來到一https://read.99csw.com樓，在門邊拿了傘，穿過起居室走向後門。從這裏可以直接走到後院去。

不過……這種可怕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

不一會兒，博士用我從未聽過的沉重聲音說：

「再怎麼想也沒用。既然無法跟外部聯絡，我們只能找上門去了。目前最有效的辦法就是開車到鎮里警署報警——羅尼，能麻煩你留下來嗎？」

——溫室里成了一片血海。

為什麼他會在這種地方？被博士趕走後，他沒有直接返回嗎？

好害怕，我害怕得快瘋了。

「我們應該報警，或許殺人兇手還潛伏在附近。」

「看來你們家中情況非常複雜，不過還是請儘快做準備。當務之急是到鎮上去。」

我本以為是山火，可若有閃電落在這麼近的地方，我不可能沒注意到。究竟什麼時候——

斷了？

路邊有個燈油罐，好像是從儲物間拿出來的東西。博士和凱特都用無助的神情凝視著熊熊燃燒的屍體。

夜色下的後院里有東西在移動。我嚇了一跳，細一看，原來是玫瑰的花朵和枝條迎風搖曳。

背後突然躥過一陣惡寒……莫非是它？

掛鐘指向深夜，我一直沒怎麼閉眼。

一陣愕然。

瘦高的體形，化作黑炭的警服和警帽，焦黑的皮膚。

「——知道了，我馬上去查看。你快回房間去。」

我走進房間，鑽進被窩裡，可是全無睡意。外面雨聲又大了一些。

就這樣，我緊緊攥著床單，不知躺了多久。

「怎麼了？」

汽車突然停下來，博士悶哼一聲：「怎麼會這樣……」

凱特發出苦悶的聲音。

直到最後，我都沒告訴任何人，是我把那傢伙放跑了。

房門終於被打開，牧師把頭探了出來。他剛才可能在休息，開門時還眯著眼睛，不過聽我磕磕巴巴地說明情況以後，表情立刻嚴肅起來。

我回到自己房間，鑽進被窩后，身體還是止不住顫抖。

慌亂中，我在走廊上四下張望。博士應該在房子里巡邏，但他不在二樓。再三猶豫過後，我敲響了羅尼的客房門。

我從床上跳起來。

黑暗中，本應緊閉的門被打開，在風中搖擺。

我實在想不出好借口，只得含糊其詞。牧師面露驚疑，卻沒說什麼，而是默默點了一下頭，消失在門后。

火？

羅尼開始催促大家。我們沒反駁，而是簡單換了身衣服，然後走向車庫。

「爸爸，怎麼了？」

不一會兒，我聽見開門聲，忍不住把頭抱住，耳邊卻傳來熟悉的聲音。

門口的傘架還是我剛才移動過的樣子。「是你做的嗎……很不錯。」博士摸著我的頭稱讚道。可我一想到自己犯下的罪行，就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