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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昏睡

第二章 昏睡

原來,妻子由於長時間處於同一種卧姿,後背到腋下周圍的皮膚略顯發黑,甚至還有幾處小小的垢斑。
容子的觀點立即得到了香織的鼎力支持。
「我去借條毛毯來。」
看得出來,容子和香織早晨都已經化過妝,但是依舊難掩倦容。
「請問大夫,怎麼去四谷呢?」
「她們總認為我們是個麻煩!」
公司規定的下班時間為五點三十分,正常情況下大家都會加班到近八點鐘。但是今天,大家都勸他早點下班,於是他六點鐘離開公司,直接趕往四谷的分院。
高伸無法準確估測出氧艙內的氣壓到底是多少,但是他覺得妻子的模樣並無明顯的變化。
明明寫著「候診室」,應該是陪護患者的家屬們臨時落腳的地方,可是卻被安排在地下室中,既沒有門也沒有窗,冷冰冰、昏慘慘的,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間儲物倉庫。唯有右邊靠牆擺放著的一台自動售貨機,看起來異常明亮。
妻子現在是意識全無,終日昏睡,但是她有呼吸、有心跳,熱了會出汗,累了會發燒。除了沒有意識,其他一切都很正常。所以香織突發奇想,提出要「給媽媽吃壽司」,也是情理之中、非常自然之事。
十分鐘之後,妻子出現了。她依舊橫躺在擔架車上,口中還插著一根粗粗的管子,全身上下僅有前額暴露在外面。
「具體的情況必須等我檢查過後才能知道。總之,該做的事不能不做。」
高伸很感激他能這麼體貼,不過自己可不能真的一直扔下工作不管不問。
高伸向他報告說,手術本身已經順利結束,但由於麻|醉|葯力過猛,妻子至今仍昏迷未醒。聽完彙報,副經理眉頭緊鎖,深表憂慮。
「我有事要與各位商量一下!」
高伸只一眼就認出了病床上的妻子。
「需要帶些什麼東西呢?」
話說到這份兒上,高伸似乎也只能認命了。正當他還在暗自思忖著的時候,醫生像開導似的勸說道:
「但是,我們恐怕沒法在今天交費……」
「嗯……」
醫生的這個表情到底有什麼含義,高伸並不十分清楚,但是接下來,醫生說的話讓他恍然大悟。
或許是自己失去了平常心,有些方寸大亂了。
病房裡有沙發,又開著暖氣,可以保證一個人舒適地睡在這裏陪護。
看到容子似乎也希望浩平陪伴在自己身旁,高伸也就不再堅持。
「到今天為止就整整五天了。」
「野中醫生特意準備的,應該沒問題。」
「和治療前一模一樣嗎?」
高伸和香織吃完早飯後,大多在八點鐘左右離開家,而達彥則會略晚一些。
「我早猜到了。前天晚上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嘛……」高伸頗為意外,愣了一下,惠理緊接著追問了一句,「那麼,手術結束了吧?」
「可不是嘛!特別是那個什麼部長,野中大夫在拚命給我們做解釋,他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架勢。他簡直是要把所有責任都往野中大夫一個人頭上推嘛!」
「我不是那個意思。腰腹以下的麻醉手術我也做過,以前滑雪時,這裏曾經骨折過。」浩平指著右邊的小腿說道,「當時醫生讓我躺在床上,上半身蜷起,像只大蝦一樣,然後就在我后腰上推了麻藥,這過程總該是一樣的吧。」
「那麼,是不是就不回這裏了?」
「你們不覺得這裏的大夫、護士,個個都冷冰冰的嗎?」
「出了點狀況。」
他簽好名字遞還過去,護士長說了句「請在此稍候」,就匆匆離開了。
容子很滿意地打量著這間寬敞的病房。
「每天上午、下午各進行一次治療,下午的時間還相對較長一些,但是病人並沒有恢復意識,所以……」醫生說到這裏,將目光移向手中的病曆本,接著說道,「到今天為止,高壓氧艙的治療就將告一段落,我想你們也該回總院去了。」
「只要幫她放進嘴巴里,不就吃下去了嗎?」
「我已經把所有的工作都委託給這裏的醫生了,醫生一定會妥當處置的,請各位放寬心。」
「哪裡哪裡,我也沒做什麼……」
懂與不懂又有何分別呢?醫生宣布治療無效,他們也只有接受的份兒。
「這幫人根本就不了解患者家屬的心情!」
「是他負責麻醉的吧?」
高伸連「謝」字都忘記說出口,木然地目送著醫生遠去的背影。正當此時,一名帽檐鑲有黑邊的護士長走了進來。
「今天就要出院嗎?」
野中醫生緩緩地巡視了一遍房間里在場的五個人:高伸、容子、香織、浩平以及邦子的姐姐——高圓寺的姨媽,繼續說道:
「但是,那邊也是必須去的。」
高伸極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叫喊出來的衝動,在一旁觀察妻子袒露在燈光下的軀體。
「就是這裏。」
「媽媽該不會是感應到冥冥之中的預兆了吧?」
「請問病房在哪裡?我們帶了內衣和洗換衣物來的。」
「達彥也有工作要做吧?」
聽到「出院」二字,高伸一時之間有些迷茫了。通常,「出院」就意味著病愈離院,而現在他們離病愈還遠著呢!
「護士帶我去了。盥洗室、衛生間好像也都是工作人員專用的。」容子一邊將暖壺裡的開水倒入茶杯,一邊說著,「這裏果然有些特殊。看樣子,也許就是重症監護室的一間病房。」
「媽媽的皮膚本就不經磨,真是太可憐了!」
此刻,他人已回到公司,見到了朝夕相處的同事,多少放鬆了緊繃的神經。
看到雙目緊閉的妻子,一股倦意驀地向高伸襲來。
「先送到ICU去。」
不過,容子的不滿似乎是針對另外一個方面。
從地下室的電梯上到一樓就是分院的重症監護室。
「暫時就把尊夫人留在這裏觀察一下吧。」
「我要留下來!」
此時此刻,高伸最感遺憾的便是,自己無法採取任何積極的行動。如果妻子是因為犯了錯,惹了禍的話,他一定會挺身而出,籌錢、道歉,竭盡所能地幫她解決問題。無論多麼辛苦,只要自己付出的努力能夠使情況有所好轉,讓他做什麼都心甘情願。可是現在,妻子是因病陷入了昏迷,他只能眼巴巴地袖手旁觀,無能為力!
千萬要在這裏醒過來呀!高伸一邊默默祈禱,一邊目送擔架車漸漸遠去。這時,身穿制服的保安走了過來。
確實,妻子看似是陷入了無意識的昏迷,但是會不會只要讓她品嘗些紅酒,就能促使她蘇醒過來呢?也許從醫學的角度講,這種念頭多少有些愚蠢滑稽,但是誰能完全否定這種可能性呢?
傍晚時分,容子會和從公司下班繞道來醫院的香織結伴回家,一齊動手趕做晚飯。偶爾,她們也會在外面解決一頓。雖然高伸也很想儘早回家,但是他並不希望因為妻子生病而得到大家的特意關照,所以從第四天開始他又恢復了加班,以至於每晚到家都是九十點鐘。
「實際上,我是來徵求大家意見的,希望你們允許我將病人轉院治療。」
「浩平君,你是在懷疑醫生嗎?」
容子左思右想似難認同。香織回答說:
「但是,問題不是葯,而是體質有些特殊吧?」
容子考慮到父親第二天要上班,特意給他帶了件替換的襯衣。
高伸說著說著,覺得自己簡直是在自虐一般。
由於此前,妻子頭上一直纏著白頭巾,所以高伸認定,頭部是碰不得的。誰知,突然呈現在眼前的光溜溜的腦袋並無特異之處,兀自在熒光燈下反射著光芒。
在此之前,高伸並沒有明確的目標,非要打這通電話不可,但是在看到電話的一瞬間,他迅速想起了惠理。
「接下來,我們要在這裏待多久呢?」容子問完,像是想讓媽媽聽見似的,看著病床的方向,「一定不會待太久的哦!」
「我還給您帶了件乾淨襯衫來。」
村木醫生身材瘦長,年紀在四十歲上下。看樣子,他好像剛從工作台上下來,身上穿著外科專用的分體式白大褂,胸前垂著個口罩。
「既然有規定,那也沒辦法,對吧?」
容子的這個問題把高伸給難住了。
偶爾,她也能獲准去探視一下母親,但大多數見不到母親的時候,她就從醫護人員那裡探聽母親的病情。之後,她就會在候診室一直守候到傍晚。雖然院方明確表示,並不需要家屬留在醫院,但容子依舊堅持這麼做。她希望,至少下午這段時光,能夠近距離陪伴在母親周圍。
走廊的深處愈發幽暗,看不清任何物體。高伸忽然覺得瘮得慌,擔心盡頭就是陰森的太平間。
在護士的一再催促下,高伸一行人又全部折返回候診室。靜下心后,高伸覺得醫生的說明很是耐人尋味。
「我兩天前看到媽媽時,也是這樣以為的。」
「我們就先按照這個時間表進行治療吧。」
想必他們的親人,或因急病或因事故,也被送到這裏來了。
高伸試著撥通了惠理的電話,原以為午休期間對方會外出,沒想到惠理立即接聽了電話。
高伸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妻子的病情之重。
「集中治療室閑人免進,所以你們可以回家去了。有什麼變化我們會通知各位的。」
「候診室就在對面。」
「沒問題,一起坐車去吧。」
「你說什麼呀?!」
「我認為,這件事有些令人費解的地方。」
「我們簡直就是任人擺布的棋子……」
最近一次看到妻子是在轉院后第三天,在重症監護室里,幾天不見,妻子的額頭竟冒出了幾道皺紋,臉色也略顯蒼白。
「總院的麻醉醫生聲稱,目前的結果是特殊體質造成的,但是在座的各位,誰知道岳母大人有這方面的跡象?」
浩平似乎對自己非家庭正式成員的身份較為謹慎,開口前先鋪墊一句「請恕我冒昧」才直入正題。
「不能說完全沒有效果的!」
「我卻並不這麼認為。」浩平小心謹慎地予以反駁,「因為這是麻醉事故,本就和婦產科大夫無關嘛!」
原指望在吃飯的時候,能夠暫時忘卻這場災難,不承想,話題還是兜轉了回來。
聽到高伸的詢問,野中醫生肯定地點了點頭。
「那麼,今晚我們還是留下來吧。」
這時,高伸才明白過來,所謂的高壓氧室並非是個房間,而是眼前這個長形的「大坦克」的內艙。
面對高伸的詢問,達彥默不作聲低垂著頭。自打剛才在重症監護室探望過媽媽之後,他就變成了一個悶嘴葫蘆。想必是母親的病情使他深受刺|激吧。
「是護士們工作任務繁重,忙不過來吧?」
「我想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富田醫生說到此處,略作停頓后,又繼續說道,「再簡單的麻醉手術,也有可能導致原因不明的休克。造成這種不良反應的原因,如果不詳加調查的話是無法下定論的……」
「是有點蒼白,會不會是燈光的效果啊?」
晚上八點鐘,一切準備就緒,救護車搭載著他們駛離了目黑的醫院。
護士遞過來的文件似乎是轉院手續和繳費清單。

本來就做好了長期奮戰的準備,絕對不可以再被這些無謂的干擾弄得一驚一乍、時喜時憂了!
「但是,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
「手術之後,立即讓咱們轉院,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大夫是因為自己有責任嗎?」
「媽媽也喝過葡萄酒吧?」
不管結果怎樣,高伸依舊希望read.99csw.com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
雖然高伸心知肚明,妻子要恢復正常絕非易事,但總覺得自己如果實話實說,彷彿真的就會不幸應驗而治愈無望似的,因而他避實就虛地搪塞著。
因為醫生再次強調了一遍,所以高伸決定和達彥一起回家過夜。
此時,夜幕初降,在明晃晃的熒光燈下,妻子的每一寸肌膚都暴露無遺。
這其實正是高伸及全家人共同的心愿。
擔架車剛一出現在急救中心入口,等候多時的急救隊員就迅速上前完成交接,隨即訓練有素地將病人送入車廂內,看到妻子面容上的變化,高伸忍不住悄聲對容子說道:
護士帶領著穿戴整齊的一行人進入室內。沒走幾步遠,眼前出現了一排排病床。雖然名為分院,但是由於這裏專門以急診搶救為中心業務,所以房間竟比總院的大出許多,有近二十張床位。數名醫生、護士在各張病床間忙碌地穿梭著。角落裡,不時傳出病人痛苦的呻|吟聲、沉悶的咳嗽聲。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刺|激著每個人的神經,令他們不由得雙腿發軟。
「病人在我們這裏,主要是接受高壓氧室的治療。雖然具體細節要視情況而定,但是我們初步打算,目前,每天暫時進行兩到三次的高壓氧室治療。」
「大夫,您也要回去了嗎?」
「他們不是勸過咱們,說可以回家等嗎?」
「大夫是為了讓你媽媽早日康復,才特意安排的,所以咱們走吧!」
「我還想再請教一下……」
「媽媽只是什麼也不能說而已呀!」
「我去泡杯茶。」
「今後,絕不會再讓你遭這種罪了!」
「但是,如果我們都回去了,媽媽這邊萬一有啥變化,可怎麼辦呢?」
莫非這又是個「冥冥之中的預兆」?但是很快高伸又自我批評起來,責怪自己太過懦弱。
「不,極為罕見。說是特殊體質造成的。」
高伸開始重複先前對副經理說過的話,惠理中途打斷他,搶著問道:
約定見面的時間是下午三點,高伸特意提早請假離開公司趕往醫院。當他和容子在候診室等待了一段時間之後,護士來通知說,醫生臨時有事,要推遲一個鐘頭。因為醫院通知說三點面談,他才特意請假趕來。早知道四點才能見面,他開完會再來,時間也綽綽有餘!高伸本想發頓牢騷,但考慮到對方是醫生,可能是被某個急症病人拖住了走不開,他也就隱忍了下來。
「你上哪兒去啦?是聽了我們給你的留言吧?」容子的語氣略帶幾分責備,不等達彥答話又忽然提高嗓門叫嚷起來,「你是不是喝多啦?!」
「現在可以跟我去辦出院手續嗎?」
「怎麼回事?」
高伸也想請假,可是繁重的工作令他身不由己。
此刻,光在這裏發醫生、護士的牢騷,並不能幫助妻子恢復正常。
「那麼,您的意思是說,『毫無效果』,對嗎?」
「是出現什麼新情況了嗎?」
「每件物品都有大、中、小三個號,請各位挑選合適尺寸的穿戴好。」
野中醫生交代完這句話,便欲轉身離開病房。
野中醫生首先為高伸等人介紹了這名新醫生。
「那位大夫盡心儘力,可比婦產科的大夫強多了!」
高伸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目黑醫院里一直叫作集中治療室的地方就是英文Intensive Care unit的頭字母縮寫ICU——重症監護室。
「我們沒有這樣的臨床報告,說是超過一個多星期,還能見效的。」醫生的聲音頗為自信,令人不容置疑,「我們也很難承擔這份責任。」
此話不假,病人隨時都有可能接受開顱手術。提前剃掉頭髮可免去事到臨頭時的手忙腳亂。再者,剃光了頭,也便於醫生觀察頭部的細微變化。
「我是說,這根本就是個事故,但是他們推說是特殊體質所致。」
企劃設計室的同仁們都關切地跑來問長問短,高伸略微講述了他所經歷的曲折,隨後便直接去了副經理室。看來副經理已經從八木澤那裡了解到大概的情況,一見面便關切地問道:「沒什麼大礙吧?」
「可是,待在這裡能行嗎?」
面對高伸的疑慮,野中醫生從上衣口袋中掏出名片,並在上面寫了一串電話號碼。
「責任?」
正當四個人圍坐一團,喝著從自動售貨機上買來的熱咖啡時,達彥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患者正在接受二十四小時的全程特級護理,所以各位可以回家去休息。」
到底要在這個鬼地方等到什麼時候?高伸整個人被恐懼不安的情緒所支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就在此時,遠處響起了一連串的腳步聲。兩名醫生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中。其中一位正是野中醫生,另外一位大概就是這家醫院的大夫。
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高伸明白:女兒是體貼母親,用心良苦,而醫院的拒絕也無可厚非。家屬當然希望儘可能為親人提供最優質的生活用品,但是人人都將自己的意願強加進去,醫院的護理工作非亂套不可。
「再忙也不能像攆鴨子似的,把我們當包袱甩吧。」
眼前的一切表明,出院是院方早就決定好了的事情,所以護士們甚至連隨身物品也都早早收拾妥當了。容子檢查了一遍,點頭表示認可。緊接著,剛才的那位護士長又再次現身,對他們說道:
高伸再一次意識到,不單單是自己,還有許多人也同樣在經歷著各自的生死大戲。
當然,在這些具體事情上,很難一概而論孰對孰錯。在容子看來,她只不過是希望護士們能善待自己的母親;可對於護士們而言,她們的工作對象遠不止一個患者,對每位家屬都言聽計從,不僅麻煩費力,還會造成厚此薄彼的不公平現象。
雖然明知妻子很難輕而易舉地康復過來,但是他仍舊在候診室里默默祈禱了一夜,希望這一晚能有奇迹出現。然而,現實無情地擊碎了他的幻想,眼前的事實告訴他,一切都是徒勞。
「用這種方法堅持治療下去真的沒用嗎?」
「那要看情況的進展,現在還說不準。不過,這邊的出院手續可以稍後再辦。」
高圓寺的姨媽說完,長舒了一口氣。
高伸衝著話筒深鞠一躬。當他放下電話轉過身時,發現大家都滿懷期待地望著他。
「請問是福斯先生吧?」
為什麼這麼漂亮的腦袋會沒有意識呢?既沒有外傷,又沒有長腫瘤,為何就是不能睜開眼睛和我說句話呢?
容子打算和未婚夫一起回一趟家。
第四日晚,容子還是精神抖擻地向高伸報告情況,可到了第五日晚,她又略帶哭腔地訴說:「醫院里的護士們也太沒人情味兒了!」高伸詢問原因后得知,容子特意買來優質的紙尿褲送到護士那裡,希望她們能為母親單獨替換,但護士以「醫院只使用統一規格的產品」為由,斷然拒絕了她的請求。
「拜託您了!」
晚上八點半鍾,救護車終於抵達了四谷的分院。
此後,高伸和香織兩人一直在候診室里等消息,護士站那邊再也沒有傳來任何訊息。
「那還不如回家去拿點毛衣、外套來更好些呢!」
香織的提議讓大家都有些目瞪口呆,但高伸突然也有了同感。
對於高伸來說,現在最關心的根本不是追究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而是今後能否治愈的問題。
在總院的時候,他們是穿著自己的衣服,直接進入集中治療室的。想必這裏因為有高壓氧室,所以要求也相應嚴格些。高伸和達彥拿了大號,容子和香織選了中號。當四個人穿好衣服又戴上帽子和口罩后,彷彿全都搖身一變,成了像模像樣的醫生。
「你瞧,果然沒錯吧。」
「總院的醫生會派救護車,於六點鐘前後到達這裏,兩位能否去候診室等他?」
此時,距他昨天中午得知妻子的病情突生變故匆忙趕赴醫院,已整整隔了二十四小時。
「好像是高壓氧艙的療效不佳,我也覺得很遺憾。」
事起突然,被迫離開剛剛適應了的醫院,令在場的每個人都顯得惴惴不安。可是如今之際,他們只能遵循醫生的指令行事。
高伸特意略去了「妻子」二字。惠理立即接過話頭說道:
野中醫生又複查了邦子肘彎部的靜脈,打開了輸液管的開關,繼續開始輸液。
和妻子結婚二十五年了,這期間還真沒聽說過妻子是什麼特殊體質,況且高圓寺的姨媽也證實,完全不知曉此事。
高圓寺的姨媽喃喃自語著。大家頓時都陷入了沉默。就在這時,電話鈴響起。容子起身接聽電話,一聽是親戚富田醫生打來的,就立即將話筒遞給了高伸。
「當然了。我就是認為通過這種治療會令病情好轉,才決定送尊夫人過去的。」
「那怎麼行?!如果你不陪在身邊……」
「沒有搞錯吧?」
「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我也打過麻藥的。」高圓寺的姨媽也探出身子說道,「高中割盲腸時………但是,我就什麼事也沒發生呀!」
「那可真讓人揪心哪!雖然你手頭工作很忙,但還是要盡量抽出時間,去醫院照看一下哦!」
「這我不好說。不過,我們已經儘力了,所以……」
「我們可以留宿病房嗎?」
邦子依舊被留在重症監護室,家屬不能自由探視。所以容子每次去醫院都會把洗換的衣物、毛巾等必需品送交護士站。

「好的。有任何困難都可以跟我說,請別客氣。」
「當病人失去意識,大腦嚴重受損時,我們會提前將頭髮剔掉,以便隨時實施手術,搶救病人。」
但是,在隨後的電話聯繫中,他卻獲知,妻子在接受第四次治療后,不僅絲毫不見起色,反而出現了低燒。高伸的心一下子就被揪了起來。好在,妻子在輸液之後,很快就退了燒,不過,意識全無的狀況並無改善。
「現在就走嗎?」
最終,容子和達彥一起留守醫院。高伸則在中午下班前趕回了公司。
「不能在這裏接受這種治療嗎?」
「在公司門口的電話亭。」
他們跟著醫生來到「坦克」一側,它的側腹部嵌有一塊厚實的玻璃,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躺在艙室內的妻子。
容子似乎也在獲求父親的認同,但高伸信心不足地答道:
「我們的目標是一周左右。能否起到作用,在這期間也就一目了然了。」
確實,這裏和婦產科不在同一幢樓內,醫生、護士也是全新的班底。
果然,達彥滿嘴酒氣,臉色十分蒼白。
邦子的洗換衣物、內衣之類的都在牆上的嵌入式壁櫥里,容子和姨媽合作,將其一一納入提包和紙袋中。
「那倒也是!」
「我現在就去安排救護車。一會兒開救護車過去。」
「我要是給她揉一揉,就好啦……」
「怎麼搞的嘛?」
「總之,現在無論我們說什麼,她都沒反應,始終閉著眼睛。」
高伸等人全部畢恭畢敬地躬身行禮。村木醫生只輕輕地點了點頭算作還禮,隨即開口道:
「我真希望媽媽早日康復,跟我們一起回家去!」
「人暫時留在重症監護室了。」
「和在這裏一樣就行了,內衣啦、換洗衣物、毛巾之類的。我這就去叫護士來拿你們帶的物品。」
「不用去醫院嗎?」
「明天,你們幾個有什麼打算?」
醫生說著,坐read•99csw•com在他們對面的圓凳上。看樣子他剛剛結束一台手術,口罩懸垂在胸前,外套上還濺有兩抹新鮮的血痕。
高伸不停地勸慰自己,努力做到冷靜行事。
「媽媽一定會加油的!」
「但是,我覺得是她們在糊弄人!」
當晚,福斯一家人整齊地聚集在大倉山的家中,當然女主人不包括在內。不過,取而代之的是多了容子的未婚夫和高圓寺的姨媽兩位。
「那麼,也就是說,有治愈的可能了!」
高伸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女兒說的是妻子素描班裡的好姐妹。
儘管高伸內心也有諸多不滿,但是他還是相信醫生的所作所為是出於「一片好心」。
她是希望儘快離開這個狹小局促的空間呢,還是只知道一念不生的橫躺著呢?正當一家人全神貫注地守望著艙內的邦子時,一旁護士發話說:
高伸聞言點頭,表示理解這種說法。
話說回來,大家聚在一起,底氣也足些。倘若真的只留下一個人,那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這種情況常有發生嗎?」
這之前,在分院的重症監護室也好,在回來的救護車上也好,高伸見到妻子時,她的頭上都有頭巾,所以根本沒有留意到她的頭髮已經被剃光。
「也許你說的沒錯,但是我總覺得,這背後有什麼其他的原因。」
「既然姨媽未見任何不良反應,為何岳母大人會變成這樣呢?」浩平說到這裏,巡視了在座的每一個人,「我想,常規手術中的麻醉,是不會用什麼特別藥物的……」
後續治療中,主治醫生換成了野中,護理工作也由重症監護室的護士們負責,所以難怪容子會有這樣的推斷了。
「那要走一步看一步了,現在不可能知道。半個小時的時間,我想各位應該能夠準備就緒了吧?」
容子也表了態。高伸點頭贊同。
「沒關係的,我沒事!」
「但是,我親耳聽到一個護工這麼說的嘛!她說像媽媽這樣突然轉院過來的病人就是麻煩!」
「我有種不好的感覺!」
「媽媽都這樣了,你還有心情喝酒?!」
高伸順勢在救護車尾部再次察看妻子的面容,只見她依舊雙目緊閉,昏睡未醒。
「過個兩三天,我想和你見個面。」
「很抱歉,好像並無改觀。」
「救護車這就要回去了吧?」
雖說大家打定主意要在這裏過夜,但是如果不休息好的話,明天就很難支撐下去。
惠理的語氣中似乎還流露著對他一整天音訊全無的不滿。
面對高伸的詢問,野中醫生只略一點頭,簡短地答了一句「我們正在多方努力中」后,便鄭重其事地宣布說:
「哦,有人昏迷一個多月都能醒過來?那就不必太擔心了!」
「你媽媽竟然會跟你交代這事?」
「讓我留下來。我昨天一直不在,所以……」
「你該不會,想用這方法……」
「麻醉科的大夫說,是邦子的特殊體質造成麻藥藥效過強,真的會有這種情況發生嗎?」
第二日的夜晚,就在這樣的氣氛中畫上了句號。次日清晨,高伸在上班前繞道去了趟醫院。他滿懷期待:妻子也許已經恢復了意識。但是現實再次無情地宣告:重症監護室中的妻子依舊沉睡不醒,毫無變化。
麻醉科的醫生,需要留在集中治療室,寸步不離地照看患者,他們來不了病房倒還情有可原。但是婦產科的主治醫師平井大夫總該來過問過問,通報一下病情的進展吧。正當大家對醫生不理不睬的態度漸漸不滿時,野中醫生就如同上帝降臨凡間一般,及時地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接下來,還需要接受一段時間的治療呢,所以咱們還是得養足精神啊!」
「呃,你想幹什麼?」
「你有沒有察覺到媽媽臉上的變化?」
上一支煙,是在午後抽的,中間已經隔了六七個小時。
這是野中醫生帶他們去集中治療室探視之後,時隔四個小時后的再次現身。
野中醫生斷言,高壓氧艙肯定有效,而村木醫生卻說要試過以後才能知道,到底哪一種說法才是準確的呢?作為家屬,他對這種拿患者做試驗的處置方式甚為不滿。
「那邊的護士可能沒有跟你們打招呼……」
兩個人正說著話,野中醫生來到他們身旁,為他們打開了急救車的後門。
「我明天直接從這兒去公司上班。」
「現在這副樣子,真跟死了沒兩樣了。」
當天下午,高伸一直堅持留在公司辦公。這期間,銷售部和營業部的同事陸續過來向他表達同情和慰問,但是,知曉的人一多,他反而感到了一種壓力,人也煩躁起來。
「說不定媽媽也會在今天醒過來呢!」
「那我們該在哪兒……」
「但是有開水供應吧?」
「去不去都一樣……」
「好啦,好啦,都打起精神來!趕緊收拾東西吧。」
那意思彷彿是在說,重症監護室也來了,高壓氧室也看了,所以也該配合一下,回到候診室去了。
聽了容子的話,高伸的內心裡也頓時充滿了強烈的期待。
那天,高伸本該出席一個由各部門領導參加的營業會議,他說明了情況后,中途請假趕往醫院。雖說大會小會常常有,可是他知道,今天的會議是眾多會議當中格外重要的一個。然而,一聽說村木醫生要找自己當面談話,他哪裡敢耽擱呢?
「接下來就交由這位醫生負責了。」
兩名隊員的身影消失后,周圍又復歸沉寂。
「可不是嘛!我們現在只能靠醫生了。」
高伸想找理由替醫護人員辯解,可容子並不買賬。
「那麼,這種療法的一個療程是多久呢?」
「但是,一周的時間都白費了,不是嗎?」
妻子在麻|醉|葯的作用下,大腦喪失了功能,可腸胃仍是健康的,肝、腎等臟器也應該無甚大礙。妻子的臉部、手部的皮膚一如往昔,這些現象都可以讓人給出健康的論斷。
「再說了,也不能因為我們是轉院過來的,就讓咱們在地下室等一個晚上呀!太過分了!」
然而,他們所在的位置確實有幾分怪異。
「是的,事不宜遲,越快越好。」
大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顯得無話可說。
容子和香織也相繼歡呼起來,滿座頓時一掃陰雲,精神大振。
「我想,應該是有希望的。」富田醫生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我聽說過此類病例,有的病人會在一個星期、十幾天,甚至一個多月之後順利地蘇醒過來。」
高伸再無理由推拒了。
從電話號碼上推算,野中醫生的家大概是在千葉縣方向,所以他即便現在就動身離開醫院,到家也應該很晚了。
「哦,我一會兒讓護士來取。患者留院期間一直都在集中治療室。」
「請您多多關照!」
野中醫生下達指令,救護人員開始推動擔架車。香織喃喃地呼喚著:
看到醫生作勢要離開,容子趕忙問道:
確實,高伸也是這麼想的。要不然,這一個星期,全家人的祈盼豈不就付之東流了。
這期間,大家都在一廂情願地期待著醫生的駕臨。然而,無論是麻醉科的醫生,還是婦產科的醫生,彷彿都忘記了病房裡家屬的存在,誰也不曾露過面。
「那麼,就讓我們為媽媽的早日康復,乾杯!」

「這事兒不急!都算在總院的賬里,所以您只需在此簽名就可以了。」
這是高伸有生以來,第一次乘坐救護車。他觀察到,車廂的正中央是停放擔架車的位置,兩側設有隨行陪護人員的座位。此刻,妻子和他們在集中治療室里看到的一樣:頭上裹著白布,身上蓋著白床單,嘴裏插著粗管子,左胳膊上扎著輸液針頭。一名急救人員正在一旁為她高舉著輸液瓶。
「我們也可以一塊兒去嗎?」
「富田醫生去開學會了,今天才聽說。」
「這樣既衛生,觀察起來也一目了然,對吧?請把頭部也清洗乾淨!」
野中醫生的話語總是令人備受鼓舞。這位大夫一出現,他們心裏就踏實些,或許正是源於他這種積極樂觀的態度吧。
「不,你還是回家去休息吧。」
「還有收音機,要不要帶?」
「你這麼說,對野中醫生也太不尊重了!」
野中醫生說完,行禮告辭退出了病房。這位大夫一如既往,事必躬親,真誠可靠,和婦產科以及分院醫生冷漠無情、公事公辦的態度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充滿了人情味。
「只要到了分院那邊,病情就能有所好轉,是吧?」
正值晚高峰期,救護車一路笛聲長鳴,在擁堵的車道中迂迴穿梭,奮力前行。三十分鐘后,救護車終於抵達了目黑總院。眾人簇擁著擔架車直奔病房而去。
「其實,昨天動了手術。」
當天下午五點半,副手八木澤特意過來勸說高伸:
「那是一個整個空間都充滿高濃度氧氣的地方,我想把病人送到那裡試試。正如我一開始說過的那樣,病人現在的狀況是由麻|醉|葯效過猛導致呼吸減弱,最終引發了大腦供氧不足所引起的。因此我想,如能將其移到氧氣濃度較高的房間里接受治療,或許會更見療效。」
「醫生剛才所說的,兩位都聽明白了吧?」
擔架車向門外移動,高伸和孩子們緊緊尾隨。
重症監護室里收治的都是病重的患者,光是監控呼吸、監測血壓之類與性命攸關的工作都忙得不可開交,哪裡還有多餘的工夫為病人翻身、清潔身體呢?
高壓氧室似乎就在重症監護室的隔壁。穿過一段走廊,打開又一扇門,進入到另一個房間。只見房間中央橫放著一個龐然大物,它狀如坦克。擔架車在這個筒形的大坦克的尾部停了下來。村木醫生抓住把手,揭開圓形的艙蓋,露出裏面巨大的空洞。
「那麼洗漱用品呢?」
容子說完,離開房間去護士站要開水。不一會兒,她回來描述說:
面對這久違的軀體,高伸有些羞赧地偏過頭去,可醫生卻毫不避諱地仔細察看了一番。當檢查到紙尿褲遮擋著的后腰部分時,醫生輕輕側過頭,面露憂色。
「大概是重症監護室的一部分。」
「那些東西,既沒味道又沒口感的!」
聽到醫生給護士下達的指令,高伸幾乎可以想象出妻子在分院里的境遇。
暫且不用管它隸屬哪個部門,只要今後能隨時隨地見到妻子的面,高伸就心滿意足了。
雙腿的皮膚上也隨處可見黑斑,用手輕輕一碰,污垢就撲簌簌地往下掉。
高伸也隱隱約約地知道,容子和護士之間時有不愉快的小摩擦。不單是拒絕使用她買來的紙尿褲,護士甚至不願意按容子所要求的那樣為病人更換內衣、毛巾等。
高伸首先鼓舞士氣,然後開始商量今後的具體安排。
「但是總院那邊還沒打過招呼呢……」
道理大家都懂,但是一種像遭人拋棄的複雜情緒橫亘在心頭,令他們難以踏實。
「既然從來沒有過這方面的跡象,為何突然就成了特殊體質了呢?」
高伸剛想反駁容子的說法,但細細一琢磨,女兒說的也頗有幾分道理。
容子手忙腳亂地清點了一番。
「真想讓媽媽也嘗嘗這種壽司啊!」
高伸簡單地將昨晚轉院又熬了通宵的經歷敘述了一遍,八木澤聽后驚訝地喊了一句:「情況那麼嚴重嗎?」隨後補充道,「辦公室這邊我會幫您盯著的,您放心地守在醫院里吧。」
「還是野中大夫為人親切https://read.99csw.com熱情啊!」
「毛毯和枕頭怎麼辦?」
「麻醉術中所使用的藥物都很特殊,也許平時並無明顯過敏特徵的人接受了注射也會引發異常反應。」
「大坦克」敞開的洞口處自動伸出一張平台,護士們把邦子移送上去,按下電鈕,平台連同妻子緩緩地進入了艙室。高伸聯想到以前在電影中看過的潛水艇。當然,這傢伙比潛水艇小得多,但是吞下妻子卻不費絲毫力氣。不一會兒,艙蓋也自動閉合了。
他一身藏青色的西服,搭配著一條已過時的條紋領帶,手中拿著資料文件。由於光線的作用,只能看清醫生的上半身。他正行色匆匆地向這邊趕來。
「我也留下。」
「那麼,要是能略有好轉就……」
容子似乎還對剛才浩平質疑特殊體質的說法心存芥蒂。
「那咱們喝一杯吧!」
「你們倆也都回家去吧。」
「或許是他們這裏太忙了。」
容子由於婚期在即,已經辭職在家。而香織是因為媽媽動手術中午臨時請假過來的。
剛到分院時,村木醫生說過,會以一周為限,嘗試高壓氧艙療法轉眼間,期限將至,可妻子的病情依舊不見好轉的徵兆。
高伸原本以為,只要一辦理轉院手續,妻子就能立即被安排住進氧氣室濃度高的病房裡,誰知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高壓氧室似乎是個獨立的專用房間,病人只能偶爾進去,接受規定時間的治療而已。
高伸不肯死心,試探性地追問了一句,但是醫生的回答簡直冷若寒冰:
「可是,醫院也太差勁了,就讓咱們在這種地方等!」
急救隊員的任務就是負責運送病人,現在任務完成,自然要離去。只是他們的舉動,總讓高伸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
遵照醫生的吩咐,護士開始用蘸著消毒液的棉團清洗頭皮表面。
「那麼,就請各位立刻準備一下吧。」
待大家都出門上班之後,容子會抓緊時間收拾、打掃房間,在臨近中午時趕往分院。
高伸倒沒有覺得問題有這麼嚴重。或許是女兒們從昨天一直堅持到現在,心情焦慮使然吧。
「好了,都少說幾句吧!」
聽到高伸開口道謝,野中醫生也連忙低頭還禮。
容子喃喃自語道:
面對姐妹倆的聯手夾擊,浩平很無奈地閉了口。
「媽媽也愛吃壽司的。」
「爸爸也看出來了嗎?」
「現在,人在重症監護室,醫生正積極採取措施……」
「但是,媽媽真的會吃嗎?」
「結果,你還是沒揉,對嗎?」
「媽媽說過,她更愛喝乾紅。」
「隔行如隔山,我也說不大清楚。估計是大腦缺氧造成的後遺症吧。」
「各位可以走了嗎?」
「那麼說,要到中午了……」
「好像沒有吧!我沒聽說過有這方面的問題啊!」
「其他的原因?」
浩平抱怨得沒錯,醫院對陪護而來的家屬缺乏必要的同情和關懷。
「野中醫生也說,這是幾萬分之一的特例。」
「現在,媽媽是靠輸液在維持營養的吧?」
妻子雖然口不能言,但內心深處一定希望自己全身上下乾淨清爽。她一定希望能有人為她用濕毛巾擦拭全身,條件允許的話,甚至好好泡個澡,徹底痛快一下。妻子不會說話,她只能默默無言地橫躺在重症監護室的病床上。
「但是,應該只對腰腹以下進行半身麻醉吧。這需要什麼特殊的藥品嗎?」
聽到香織嘴裏冒出「冥冥之中的預兆」一詞,高伸也忍不住聯想起今天早晨的那張報紙。
香織的話確實有些天馬行空,但是細想之下,也不無道理。
自打妻子入院之後,福斯一家的生活慢慢形成了一個全新的模式。
「我會親自護送尊夫人過去。但那邊有專門的醫生負責,到時會由他們來接手治療。各位以為如何?」
「很遺憾,這邊的醫院沒有這種高壓氧室。不過我們四谷分院的集中治療室設備齊全,所以……」
高圓寺的姨媽頗有酒量,最中意葡萄酒。她利索地從冰箱中取出白葡萄酒,給大家都倒了一杯!
「你現在在哪裡?」
父女倆就這樣在候診室足足坐等了一個小時。先前的那位護士小姐才千呼萬喚始出來,將他們帶往一樓護士站旁邊的一個小房間。那裡也許是護士夜班休息及平時更換服裝的地方,屋內擺放著一排櫥櫃,還掛滿了白大褂和帽子。
野中醫生緊接著為他們說明了給患者剃光頭的原因。
野中醫生從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拭額上的汗珠。他面露倦容,兩頰及下巴上已經鑽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鬍子楂兒。
浩平也表態說要留下來,但是他還不是正式的家庭成員,高伸不好意思拖累他。
聽了容子的問題,浩平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好了,各位,我們該離開了。」
村木醫生調校好時間,並按下了開關。於是,妻子靜卧其中的艙室內,氧氣濃度迅速躥升。
高伸之前連午飯也沒吃,卻絲毫未覺得飢餓。容子、香織也是一樣,她們甚至都忘記了要吃晚飯。還是容子的未婚夫浩平從公司下班后,順道來探望大家,得知他們尚未就餐,就特意從醫院附近的超市買了幾份便當。
「我去找一下這裏負責的醫生,請各位到對面的候診室稍等片刻。」
隨著這聲呼喚,容子也依偎在了擔架車上。救護隊員有所顧忌似的停住腳步,緊接著用眼神勸退了女孩們,然後迅速推著擔架車消失在走廊深處。
「還是儘早回去的好!回到總院,在主治醫生的指導下,繼續接受治療多好!」
剛剛經過的分院大門,淹沒在一片黑幕之中,一個人影也看不見。而此處卻是亮如白晝,入口處還配有保安。救護車剛在急救中心門前停穩,急救隊員們就迅速打開後車門,訓練有素地將擔架車抬了出去。
「立即給病人清洗一下!」
浩平的懷疑,高伸也不是沒有過。但是他以為,這問題也許不像外行人看來那麼簡單。
「但是,因為是頭一個晚上……」
與病魔的戰鬥剛剛打響,為了能夠堅持長期作戰,必須要養精蓄銳才行。
高伸站起身來,女兒們也相繼離開座位,站成一排迎候醫生的到來。
聽了醫生的勸告,高伸心中不禁有些憤慨:轉院至此,本非所願,還不是總院醫生說轉院好,才來的嗎?
高伸就近選了張長椅,和女兒們擠坐在一起。一家人現在只能固守在這裏,坐等野中醫生歸來。
高伸從旁聽著三人的辯論,心中一目了然:容子和香織的看法是血脈相連的家屬的自然反應,而浩平的大胆質疑,正是出於局外人的客觀立場。
便當里的菜肴還算說得過去,有鮭魚肉塊和炸魷魚,但是高伸僅扒拉了一半就撂了筷子。大女兒容子因為未婚夫的到來,多少來了點精神,也吃了半份。可是小女兒香織卻只是勉強應個景,略微動了幾筷子而已。
高伸想跟大家商量一下接下來的安排。
富田醫生似乎也沒有把握做出確切的判斷。
「突然就要求我們出院……」
總院的病房是禁煙的,該不會這裏也不允許吧?
「算啦!」高伸攔住容子的話頭,問了一句,「吃過飯沒有?」
聽了野中醫生的說明,他們暫時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但是並未就此理解轉院的必要性。
高伸觀察起坐在前方長椅上的兩個人。
確實,高伸也很佩服野中醫生的細緻周到。
「不,沒什麼變化,還和先前各位看到的一樣。只是這種狀況,從上午算起已持續將近十個小時了。」野中醫生講到此處,略微壓低了嗓門,「如果再這樣下去,恢復起來就困難了。所以我特意來找各位商量,看大家能否同意,讓我將病人轉移到高壓氧室去?」
這話惠理為什麼前天晚上不肯說出來呢?如果當時惠理能大度點兒,自己完全能夠在手術前見妻子一面的。不過,仔細想想,這也不過是自己在找借口罷了。
「太可怕了!」
「當然是半開玩笑說的……」高伸彈了彈手上的煙灰,香織兀自在一旁絮叨起來,「其實,我也有感覺到的。手術前那晚,媽媽叫我幫她揉揉腰的。可我因為正好有事,隨口說了句『等一會吧』,就沒給她揉。當時我腦子裡就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我不對媽媽溫柔體貼些,或許會有報應的』。」
「媽媽都這樣了,我得請假。」
護士為妻子簡單地擦洗了全身,重新纏上頭巾,換上新睡袍,料理完畢已是晚上八點鐘。
「那是當然的,千萬別灰心!」
「確實是,超過一個星期以上就不會有效了,不過,我想,這總比沒有試過強。」高伸很難理解此話的含義,於是野中醫生繼續說道,「經過一周的高壓氧治療,才維持住了現在的狀況,如果咱們什麼都不做的話,或許病情會更加惡化呢!」
「這附近一個人也沒有,好恐怖哦!只能看見對面重症監護室和護士站的燈光。咱們孤零零的,周圍根本就沒有其他人。」
「那麼,接下來怎麼辦呢?」
「大夫,情況怎麼樣了?」
「病人今天剛剛轉來,我們有很多事情要做。不過,我想明天早晨,你們大概可以與患者見面。」
「真的不用告訴平冢阿姨嗎?」
「不過,今天才是手術后的第二天,我想一定會沒事的。」
「是不是接下來就要一直留在分院了?」
香織掛慮著母親,擔心她隨時可能出現變化,但是高伸卻不認為妻子的病情會出現較快的轉機。若是非要追問根據何在,他也答不上來,但是這病症很棘手,是連一個門外漢都能一目了然的。
聽著姐妹倆的對話,高伸再一次意識到妻子的病情有著諸多不可思議之處。
於是,高伸向八木澤表明,自己最遲中午之前便會回公司,就掛斷了電話。之後,他又打電話通知了自己在札幌的弟弟、弟媳。打完電話回來,先前出現過的那位護士已經來接他們了。
「你們有什麼打算?」
雖然高伸也對大家的關心心懷感念,但是源源不斷的善心好意反而讓他感到有種不能承受之重。
「聽說是出了大問題?!」
「我說的都是真的,這裏不許一般人進來的。咱們進來時,不也看到嚴禁入內的告示了嗎?」
雖然他也知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然而當他親眼看見妻子身上髒得出垢時,真是心痛。
十分鐘后,野中醫生走進病房。在分院出現時,他還穿著藏青色的西裝,此刻已經換上了外科專用的白大褂。
「我現在在四谷的分院,院方說九點鐘能讓家屬探視……」
「我們已經通知過野中醫生了,想必他一會兒就到。後續治療的問題,你們去找他詳談吧。」村木醫生說完這些,便站起身,想要結束這次談話,「我們已經儘力了,這一點請各位家屬務必給予理解。」
妻子依舊昏睡未醒,不過她臉上的氣色不錯。看上去現在的病情相當穩定。
「有希望治愈的吧?」
簡單的晚餐過後,大家正喝著容子沏好的熱茶,忽聞敲門聲響起,野中醫生突然不請自來。
達彥手裡拿著個紙包,頭髮亂蓬蓬的。看到大家齊刷刷地聚在這裏,一絲尷尬困惑的表情從他臉上一閃而過。他挑了一張最近的長椅坐了下來。
說到準備工作,確實沒啥可忙。他們只需帶齊妻子的隨身物品就行,倒也花不了多長時間。高伸更九-九-藏-書為擔心的還是妻子的病情。
達彥似乎很後悔自己昨天的行為,他不該早早離開醫院,還到處找酒喝。
當候診室里只剩下自己和香織兩個人時,高伸忍不住想要抽煙解乏。
富田醫生昨天下午去了趟學會,人不在醫院里,所以他好像剛剛得知邦子的事情。
「我先帶各位到ICU去。」
醫生又掀開床單,細心地檢查膝蓋以下的部位。
村木醫生一聲吩咐,立即就有護士上前,麻利地將妻子搬上了旁邊的擔架車。
高伸按要求在「來訪者」一欄寫下了自己和家人的名字。
哪有醫護人員將患者及家屬視為麻煩的道理呢?想必還是女兒心緒不佳才過分敏感吧。
這顆頭顱為什麼會失去了意識呢?外觀上並沒有什麼異常之處呀!
護士在確認過高伸的身份后表明來意,自己是來取患者的洗換衣物的。
「在這裏,病情不會突然惡化吧?」
「雖然媽媽一直在昏睡,但氣色很不錯哦!」
高伸在候診室與留守的達彥會合,又一起來到護士站,詢問妻子的病情。得到的答覆是,下午又進了一次高壓氧艙,情況無明顯變化。
很快,野中醫生微微彎曲的佝僂的背影消失在急救中心入口處,候診室里只剩下了高伸、容子、香織和浩平四個人。
兩姐妹就回家的先後順序爭讓了一番,最終決定妹妹香織先回家休息。
「說白了,咱本來不是這裏的病人,只不過是總院臨時轉來託管的,所以看護起來就不那麼上心唄!」
護士停在左前方的一張床位前,招手叫他們過去。
香織的一席話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達彥在一旁孤零零地嘟囔著說:
高伸深吸了一口,緩緩地吐出煙圈。香織在一旁開口問道:
「我暫時設定的是兩個小時。」
「檢查一下頭部。」
「只是,這到底是哪一科的病房呢?」
然而,這念頭僅存在了一瞬間,就被高伸自我否定了。他意識到,這種說法不過是砌詞詭辯、自欺欺人而已。因為大腦是人體至關重要的一個器官,擁有至高無上的特權。無論腸、胃、肝、腎等其他任何一個部位有多健康,只要大腦陷入癱瘓,也就宣告了一個人的病情危篤。大腦雖說只是眾多器官之一,卻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
「他們的手術已經完成,所以以後就交給我來負責吧。」
晚上八點過後,四周變得鴉雀無聲。之前還能聽得見護士們的說話聲、腳步聲,此刻全都沒有了。
醫生一邊盯著旁邊的刻度器,一邊觀察邦子的反應。不一會兒,濃度達到了預設的數值,於是醫生放心地從儀錶上移開視線。
「但是,並非是他失誤造成的。」
回到候診室,高伸再次與孩子們溝通了下一步的打算。
護士只留下這句話,就拎著紙袋離開了。
「這可不妙……」
「這裡有人全程特護,所以各位不必擔心。當然你們也完全可以在此過夜。」
「明天也可以,不過,最好儘早辦理。」
「那麼,我跟浩平君回去取些東西來。」
正當他繼續吸著香煙時,迎面昏暗的走廊里走來一團白色的身影。一名護士出現在他們面前。她的護士帽上有圈黑線,看來應該是位護士長。
到目前為止,高伸所能了解到的情況,就是妻子病情危篤,為今之計,只有寄希望于高壓氧室的治療效果。
惠理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語道。
原來,妻子在這裡是要接受一天兩次的高壓氧艙的治療。
「我妻子變成這樣,還有希望清醒過來嗎?」
「這些東西,那邊的醫院也一定都有。」
「嗯,但願如此……」
在兩個人以往的對話中,從未正面言及他妻子,所以這一聲「您太太」令高伸感到很怪異。
「這怎麼可能……」
聽了容子的詢問,高伸也認真地回憶起來。
達彥的回答雖然冷漠生硬、愛答不理的,但是看得出,由於擔心著母親的病情,他雖然喝了不少酒,仍舊不顧一切地趕了過來。
野中醫生說完,又為他們介紹了身旁的兩位護士。
高伸和容子坐在沙發上又等了一會兒,村木醫生才手持病歷出現在門口。
現在,即便有這樣那樣的不滿和委屈,他們也只能堅持忍耐,希望皇天不負有心人,妻子最終能夠平安醒來。
野中醫生接著又解開了妻子身上的睡衣,檢查完胸部,又在兩名護士的幫助下,將其身體側轉,檢查整個後背。
聽了浩平的話,大家都面面相覷,於是高圓寺的姨媽開口答道:
在香織的倡議下,大家紛紛舉杯,暢飲美酒。
「那怎麼行?還是姐姐先回去吧!」
「你說什麼呢?!」容子立即責備道,「媽媽的昏迷是氧氣不足引起的,所以野中大夫才特意為咱們安排,找一個氧氣濃度高的房間來治療呀!」
「我也不知道呢!爸爸有聽說過嗎?」
正當容子帶著哭腔訴說著的時候,野中醫生的身影出現在入口處。
「但是,我還是害怕……」
從今天下午,得知妻子陷入昏迷時算起,高伸僅與這位麻醉醫生打過兩次交道而已,但是內心深處已經對他抱有了親切感。和此前負責為妻子診治的婦產科醫生冷若冰霜的態度相比,這位大夫可謂是全力以赴、面面俱到。再者,野中醫生身材矮小,前額微禿,單在外形上就與英姿颯爽、高高在上的外科醫生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現在雖然也是西裝伴身,但是裏面的襯衫已略顯破舊,領帶也歪在了一邊。他這種不修邊幅、忙前跑后的隨和樣子反倒更容易讓人親近與依賴。
「讓你們久等了!我已經是以最快速度趕來了。真是萬分抱歉。」
「太糟糕了!」惠理說完又接著念叨了一句,「您太太,真可憐……」
「萬一有事?」
「這位是急救中心的村木醫生。」
緊接著,高伸又向大家轉述了電話的內容。他告訴大家,哪怕最簡單的麻醉手術,都有可能引發不明原因的休克,有的病人在沉睡了一個月之後仍能蘇醒過來,所以千萬不要氣餒。
高伸之所以會覺得妻子病得不可思議,也正是由於上述的這層原因。
護士遵照醫生的指令,解開了妻子頭上的白布。一個被剔去頭髮的光腦殼赫然映入眼帘。
商量的結果是,眼下,高伸仍舊每天照常上班,香織也重返工作崗位。因為容子辭職在家,就由她一人負責往返於家和醫院之間。但是,僅憑容子一己之力,獨自照料一切,必定會吃不消,所以大家每天都要到醫院里去一趟。
「咱們買點回去吧!」
「是的,下午還要再做一次。」
於是,高伸率先表態說,自己將去公司上班。昨天剛開完會,今天一定還有一大堆文件等著他過目。此外,他有必要去找副經理通報一下妻子目前的病情。
「給媽媽吃呀!雖然沒有恢復意識,但總會餓的呀。」
「各位是剛才那位患者的家屬吧?請在這裏簽個名。」
然而,救護車一路風馳電掣,笛聲凄厲,這煞有介事的陣仗,再一次提醒著他——妻子的病情依舊危篤。
在妻子轉院整整一周后的下午,高伸被分院的村木醫生請去談話。
「當然會來。就算不親自過來,我也會每天打電話來詢問進展的。」
是否費勁暫且不論,野中醫生特意為他們做了精心安排,已是再明白不過了。
高伸抑制住跑上前去的衝動,探身張望。
「我們接下來就要進高壓氧室了。」
首先是家務活。以前由妻子負責打理的家務,現在基本上由容子包攬。每天早上七點鐘起床后,她會給全家做好早餐。但是,和妻子愛做的熱米飯配日式醬湯不同,女兒是以麵包、牛奶加蔬菜沙拉的組合為主。
高伸站起身,四處搜尋,果然在前排長椅的一端發現了一隻用鐵皮罐做成的代用煙灰缸。他把煙灰缸拿到自己身邊,叨起一支香煙。
順著保安給他指的方向看去,候診室似乎就在剛才擔架車經過的那條走廊的右手方向。果然,順著昏暗的走廊繼續前行,右側有一片較為敞亮的區域,幾張長椅上已並排坐著兩個人,由於他們後背朝外,看不清長相。沒錯,看來這裏就是所謂的候診室了。
「那麼,一直要這樣……」
野中醫生一邊觀察妻子的面容,一邊測算她的脈搏。緊接著又翻看眼瞼,用筆形電筒探照瞳孔,隨即又按壓了兩下太陽穴。當醫生做著這一系列檢查時,妻子依舊默默無言地靜卧著,沒有絲毫反應,醫生的手剛一移開,她的眼皮又閉合了。
容子心裏充滿了對分院醫護人員的怨憤之情。
「還是有個病房才讓人踏實啊!」
事情的發展令他們始料不及,院方根本不容他們表達意願,三下五除二就將他們掃地出門了。這份匆忙慌亂,與當初轉院來此時如出一轍,都是醫生們在發號施令,他們唯命是從。
高伸點頭默許,後退了一步,向村木醫生詢問道:
高伸解下領帶,脫掉西服,套上毛衣,又在外面加了件大衣。容子和香織也分別在自己的毛衣外罩了件對襟外套。
昨天晚上,他們手忙腳亂地從目黑總院轉到這裏來的時候,野中醫生曾明白無誤地保證過,進高壓氧室接受治療肯定會有效果。但是剛才,村木醫生的口氣彷彿是在表明,邦子即使進了高壓氧艙,也未必會見療效。不過是以一周為限,邊治療邊觀察,看看到底能否奏效而已。
轉院之初,高伸就從村木醫生保守的表態中隱約預見到,此次治療並無百分之百的把握。可是現在,醫生面對面直截了當地宣布說「治療無效」時,他還是慌了。他多麼希望醫生能補充一句:「雖然病人尚未蘇醒,但是治療獲得了一定的進展,向好的方向邁進了一步。」
「讓您久等了。」
人類的第一大特徵,就是大腦會思考,能夠產生思維。如果大腦功能喪失,人也就難以為人了。當然,也許只要有生命體征存在人還是人,可畢竟是與獨立自主的正常人有所區別的。
高伸抬手看表,指針正指向五點半鍾。
高伸不知道,這件事該不該算作「冥冥之中的預兆」,但是很明顯,他和女兒內心裡都各自存有一份悔意。
失去意識,陷入昏睡的妻子,果真會需要牙刷口杯嗎?
「大夫您也能跟過去嗎?」
和七天前轉到分院來時一樣,擔架車擺放在車廂正中,野中醫生、高伸、容子和兩名急救隊員分坐兩旁,細心看護。
野中醫生簡單地交代了一句,也緊隨其後快步走開。
當天晚上,直到七點鐘,高伸才和女兒們一起用了晚餐。雖然名為晚餐,實際上只是醫院附近出售的簡易便當而已。
香織遞上紙袋,交代了一下裏面的物品,護士接過去后開口說道:
護士從門前的一排柜子里拿出帽子、外套和口罩,一一為他們做說明。
「尊夫人的情況是……」醫生急不可待地進入正題,「在我們這裏接受了為期一周的高壓氧艙的治療,但是令人遺憾的是,效果並不理想。」
「就不能再繼續治療一段時間了嗎?」
「他們也太隨便了!說了一句『立刻動身』,我們就莫名其妙地來了。如今,一句『無效快回』,又將我們打發了。而且,還說什麼不見絲毫好轉的跡象……」
「您還會到這裏來嗎?」
只因為這局部功能的喪失,就認定整個人作廢,也未免太過誇張。
read.99csw.com如果這位醫生給他們當主治大夫,他們會安心許多。高伸低頭行了一禮,容子也頻頻點頭表示贊同。
高伸有些擔心起來:妻子一個人被關在這狹小的空間內,該不會恐懼不安吧?然而,妻子毫無知覺地仰面朝天躺著,紋絲不動。
浩平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環境。他們剛剛到達時,偎坐在長椅上的那對母子已經離開了。現在留在這裏的只有高伸一行四人。隨著夜色越來越深,地下候診室變得愈發寒意侵骨。
妻子的現狀,全家人已經有目共睹,即便他們守在醫院,情況也不會發生太大的變化。再者,醫生也明確表示,家屬可以回家等消息。
「我真是挺吃驚的!聽說現在人留在了分院,對吧?」富田醫生似乎已經將情況打聽清楚了,「去了那邊的重症監護室,應該就沒問題了!」
新病房是緊鄰中央手術室的重症監護病房旁邊的單間,似乎是為特殊病號單獨預備的。這裏離麻醉科的診室極近,二十四小時都能置於醫生的監管之下。高伸父女對此安排頗為放心。而且,這間病房面積遠遠大於先前的婦產科病房,入口處設有屏風遮擋,旁邊是一張長沙發,可供陪護的家屬休息睡覺。病床則安置在房間深處,與窗戶平行。床頭邊,監控心電圖、腦電波的顯示儀以及呼吸機等設備一應俱全。
「媽媽曾對我說過,『如果我萬一有事,你們要趕緊通知平冢阿姨一聲』。」
「咱們大家都加加油!就以長期作戰的心態來應對吧。」
「但是,媽媽和我們,現在只能依靠野中大夫了!如果懷疑他,就沒法在醫院待了。」
「下班了,您趕緊回去吧。」
細想之下,要給惠理打電話的念頭在醫院時就有,只是妻子危重的病情和醫院里緊張的氣氛令他暫時忘卻了這個想法。
見過副經理之後,他又和常務董事打了招呼才回到辦公室。往常,一到午餐休息時間,他就會在附近的中餐館或者日式麵館解決中飯問題,但是今天,一來沒有胃口,二來也不想到人聲嘈雜的地方去湊熱鬧,所以他打算找個地方喝杯咖啡了事。於是,他乘電梯到一樓,剛走出公司,無意間瞥見公用電話,就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一個人被獨自關在艙內,妻子會思考些什麼呢?
容子也對高伸的看法表示認同:
「雖然醫生是說過,叫我們不必留下,但是如果真的一個人也不在身邊,媽媽一定會很寂寞的!」
高伸剛一說到這裏,浩平就微微向前探出身子,開口說道:
「我想,今天的工作基本上全妥了。」
經過了一個漫漫長夜,說不定妻子已經好轉了。帶著這樣的期盼,高伸仔細地打量起來。然而,妻子仍舊雙目緊閉,意識全無。
高伸沒有作聲。護士看了看手上的資料,接著說:
「這次回去,我決定將尊夫人安排在緊鄰麻醉科重症監護室的單間病房裡。」
「我們都是一竅不通的門外漢,全憑您做主了。」
「一開始就留在這裏多好啊!」
聽了容子的話,香織向前探出身子,提議道:
容子的話音剛落,高圓寺的姨媽也趕忙給大家打氣說:
「請往這邊來。」
「她要在這裏待多長時間?」
此刻,富田醫生的一席話,簡直就像是上帝的福音。
「這個嘛……」
「謝謝您!」
「但是他們可以好好說嘛!怎麼能滿臉不耐煩呢?!」
高伸不置可否地回應著,心裏期待著能夠得到惠理精神上的撫慰。
但是,歸根結底,矛盾的根源還是在於家屬無法直接接觸到患病的親人。如果讓容子守在自己母親身邊的話,她就能按照自己的意願加以護理,而不必轉求護士,看人臉色了。
「不要緊的,請別為我操心。」
「謝謝您為我們做了這麼多。」
「我們可不可以留在這裏?」
一片靜默沉寂中,香織的聲音率先打破了僵局。她開口說道:
不知為什麼,只有那張病床是有牆壁隔開的。昨晚露過一面的村木醫生正在床邊,看護著床上的病人。
「那大夫一定是費了很大勁兒,才讓我們住進來的。」
高伸很能體會香織心中的不安。確實,聽了醫生剛才說的一番解釋,當下去分院接受治療好像更為穩妥。但是因此被迫從一個熟悉的地方轉入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還真是讓人心有所慮、情非所願。
五六分鐘后,剛才負責運送擔架車的兩名急救隊員重新出現在走廊的另一頭,正疾步朝入口方向走去。高伸剛想起身,向他們道聲感謝,卻已然錯過了時機,只得目送他們遠去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高伸不由自主地感慨道。容子也怒火中燒,憤恨地說道:
高伸一時沒鬧明白,醫生說的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只聽野中醫生繼續解釋說:
妻子只是暫時來做高壓氧艙治療的,終歸還是要返回總院。對這種臨時託管的病患,醫護人員不能全心全意護理也是極為正常的。
看到野中醫生微禿的前額和柔和的目光,高伸感到了一絲寬慰。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邦子現在不可能收聽廣播,但是他們都心存期盼,希望她需要收音機的那個時刻能夠早日來臨。因此眾人一致決定,所有用品一件不落,一股腦兒都帶上。
高伸反覆寬慰著自己,極力保持平靜,堅守在工作崗位上。話雖如此,但實際情況是,他一整天都沒敢離開公司半步。按照日程表上的安排,他應該先到新宿的商場去洽談中秋節商品促銷計劃,接著順道去澀谷觀摩一個生活文化展。但是因為心裏惦記著醫院的來電,便全部取消了。
無論是何種生活,只要持續一段時間之後,便會形成自己固定的模式。
迎面是一扇緊閉的大門,門的上半部嵌有玻璃,從那兒可以觀察到室內的情況。
「別著急,再耐心等等!」
「應該沒問題吧?」
高伸、容子與擔架車分乘兩部電梯,他們在三樓護士站略作停留,重新辦妥入院手續后,跟著護士來到了病房。
轉眼到了下午,在妻子即將接受第四次高壓氧艙的治療前,容子突然打來了電話。她興奮地向高伸轉述說,她在候診室里結識的一位患者家屬聲稱,確實見過有個患者在接受高壓氧艙治療后,第三天就順利蘇醒過來了。
公司正常的上班時間是上午九點鐘,不過副主任八木澤已經到達了辦公室。
看到高伸還未挪步,剛才的那位護士又催促道:
晚上十點剛過,容子和浩平從大倉山的家中取來了毛衣、外套等禦寒衣物。地下室里雖然也開著暖氣,但是隨著夜色漸濃,寒氣也越來越重。
正如香織所言,如果將人體視作各種器官的集合的話,妻子目前受損的只是大腦部分。從整體的比例來看,僅僅是有限的一個局部而已。
雖然不及後背那麼臟,但是頭皮部分也積聚了相當多的污垢。用過的棉團很快由白變黑,愈發反襯出擦拭過後的皮膚潔白炫目。看著妻子潔白髮亮的光頭,高伸不禁悲從中來。
「病人家屬根本無須留在這裏!」
「總之,他們也儘力了,所以……」
野中醫生離開病房后,眾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誰也無法預料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麼。但是唯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邦子的康複眼見著不再是輕而易舉之事了。
第二天早晨,因為聽說上午九點鐘能夠與妻子見面,高伸便試著在上班時間之前撥通了公司電話。
「我相信他!」
容子提到的告示,高伸也確實注意到了。
沒隔幾分鐘,另外一名護士提著兩個大紙袋走了進來。
「那我們拿去給媽媽喝,說不準就能幫她醒過來!」
妻子依舊微閉著雙眼,或許是心理作用,高伸總覺得妻子的表情柔和了幾許。
「我要留下。」香織率先答道,「我想離媽媽近點兒。」
兩位大夫緊接著又用一些專業的醫學術語簡單地交流了幾句,隨後,村木醫生先行離開,只留下野中醫生一個人。
「當然沒問題。護士站在這上面的一樓,如果有什麼事,你們可以從前邊的電梯上來。」
「媽媽啊……」
在妻子病重之時還想著幽會情人,是讓人覺得有欠妥當,但是這樣做似乎能夠幫他暫時逃離眼前的困局。
「如果有什麼情況,請與她們兩位聯繫。我就在手術室或病房附近,她們能找到我。萬一找不到,重症監護室那邊還有二十四小時值班的醫生。」
「大概不用再搬來搬去了吧?」

因為看到的僅是對方的背影,所以只能大致推測,其中一位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另外一位則是三十上下的男子。從他們並肩相依的姿勢,約莫可以判定出二人是母子關係。兩個人都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的模樣。
容子將兩家醫院的服務態度做了一番對比,對分院護士的麻木不仁意見相當大。
「請上車,靠著你媽媽坐吧。」
「和咱們相比,你們的媽媽要辛苦多了……」
「可不是嘛!」香織立即隨聲附和,「就說剛才吧,爸爸還在著急地向醫生諮詢,那護士就一個勁兒地催,『可以走了吧!可以走了吧!』」
新醫院的四周草木繁盛,大門口的照明燈也未點亮,迎面看去就像一個巨大的黑色方塊。汽車通過大門,向左轉過一個彎,從側面一個寫著「救護車入口」的通道鑽入了地下。穿過一條短短的隧道,前方豁然開朗,一塊寫著「急救中心」的牌子在燈光中凸顯。
「婦產科那邊……」
「今晚怎麼辦?」
或許醫生之間早已溝通清楚,說的是一回事。但是高伸卻從兩個的說法中捕捉到了微妙的差異。
「我想向您諮詢一下……」因為是親戚,高伸也就毫不猶豫地開口問道,「我們都是外行,根本搞不清楚狀況。您能給解釋解釋,現在的情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
大家吃完晚飯在客廳飲茶,話題很自然地落在邦子的病情上。
「雞毛蒜皮的小事,你別往心裏去!」
「咱們這就把尊夫人接回總院吧。救護車已經到了,我想他們會直接將病人送上車的。」
「這您不必擔心。移交的事,我們已經與那邊聯繫過了。如果沒有別的事,還請您在這裏簽個字。」
沒錯,只要留守在醫院,就算有突髮狀況也能隨喊隨到。
「你也別太往心裏去!」
高伸規勸完女兒之後,看了一下手錶,時間已過十點。
高伸補充道:
然而,這些只是表面現象。圓圓的頭蓋骨下面,大腦也許正在苟延殘喘,渴求氧氣的解救,說不準一部分腦組織正面臨土崩瓦解生死存亡的考驗呢。
高伸斷然拒絕了八木澤的提議,一直堅持工作到六點半。離開公司后,他直接去了分院,與守候在那裡的容子、香織一起來到醫院附近的一家壽司店。
「肯定沒問題!媽媽最堅強了!」
「搞不好會再也醒不過來了。」「怎麼會……」
「這是您母親的洗換衣物和洗漱用品,全給您拿齊了。」
救護車內除了野中醫生和兩名急救人員之外,就是高伸、容子、香織和浩平四位家屬,大家全都神情專註地守護著邦子。
高伸被兩個女兒簇擁在中間,在餐台前坐定。容子忍不住喃喃自語道:
「這是我家裡的電話,有急事請隨時與我聯繫。」
「謝謝您!」
「那麼,讓香織回去,我留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