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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很有趣嗎？」
周圍非常安靜，只聽得見遠處田裡洒水器緩慢旋轉噴水的嘶嘶聲，附近沒有任何人活動的跡象，路上沒有半部車，也沒有狗在吠叫，空氣十分平靜，瀰漫著濃烈的肥料味跟泥土味。李奇走到房屋前門，用手掌敲了兩下門，沒有回應。他又試了一次，還是沒回應。他走到房子後面，發現一個女人坐在門廊的吊椅上。她長得很瘦，身上都是皺紋，穿著一件褪色印花連身裙，手裡拿了個容量一品脫的瓶子，裡頭裝著某種金黃色液體。她大約五十歲，不過這樣看起來可能會被誤認為七十歲，如果她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看起來也能像是四十歲。她一隻腳壓在身體下，另一腳放在地上，慢慢來回推動吊椅。她沒穿鞋。
「好吧，」達諾塔說：「就這樣了。」
「她現在大概已經是個一顆星的將軍了，我不能要她把一切都告訴我。」
她沒說話。
「你知道自己選擇做某件事的理由嗎？」
「妳看起來很累。」李奇說。
「妳自己選吧，」達諾塔說：「但無論如何，妳都不能讓巴爾接受審判。」
「誰想出那個計劃的？假裝成兄弟？」
「不行，我今天人手不足。」
李奇點頭。他剛才在小路上只看見一組胎痕，是那輛卡車的，在大路邊等的那輛車很可能是轎車，底盤不夠高，所以沒辦法開進來。
「你來得真快。」李奇對他說。
車子移出停車場，往北開向系統交流道，那裡通常會有一大堆路標。他在其中找到那條路的號碼，那是條彎路，要先往右開，再轉向左，也就是先往東開，再轉向北。這輛小型休旅車開起來感覺還可以，以它的寬度來說，車身有點高，因此轉彎時似乎容易傾斜，但它沒倒，車子的小引擎正努力運轉，車內聞起來有香水味。
「他妹妹現在跟他在一起，」醫生說：「她希望你們能等他們談話結束再進去。」
他繼續走了一哩，經過一間有外帶車道的速食餐廳，然後是個輪胎行，還打著全新輻射胎只要九十九元！的促銷招牌，接著是家潤滑油經銷商，以及一家專賣韓國小車的代理商。全美最棒保固！他抬頭往前看，推測應該快到了。
「法律事務。」
「什麼也沒發生，那男孩已經不在了。」
「把幕後主使交給妳父親。從現在這種局勢看來，能抓到半個壞人總比什麼都抓不到好，而且那個幕後主使還是個大壞蛋。」
「真的嗎？」
李奇將車子轉進去，在車轍中顛簸著前進，他看見在路的盡頭有間隔板搭成的農舍，農舍後方有間穀倉跟一輛乾淨的紅色卡車。卡車的車頭朝外停著，前端有扇很大的鍍鉻水箱護柵，李奇猜想那應該是克萊斯勒的道奇公羊車款。他把車停在卡車前方，然後熄火下車。農舍跟穀倉大概都有一百年的歷史了，而卡車大概才剛買一個月而已，這輛卡車裝了大型Hemi引擎，是四門車型，有四輪傳動，還有很大的輪胎，它的價格大概比旁邊這棟年久失修且快要撐不過今年冬天的房子還貴。
「我們全都要去醫院，」海倫說：「醫生說他可以見我們了。我本來希望艾倫可以透過電話或電子郵件跟我們商議，不過他直接飛來了。」
「也許她只是累了。」李奇說。
他搭電梯回到大廳，開始步行，街上的空氣很暖和，平靜無風。他先往西再向北走，經過運動酒吧隔壁的一個街區，他要找的路正好平緩地切入這個街區南端，將他帶往另一個方向。這條路又直又寬，有四條線道，在最靠近鬧區附近的區域，只有少數幾間小店，一間以粗鐵網復住窗戶的槍店、一間掛著任何髮型只要七元招牌的理髮店，還有一間曾經在鬧區邊緣繁榮過的老式汽車旅館。再往前走，經過一個新鋪設的交叉路口后，路旁的建築就變得更新、佔地更大，這裡是新的商業區，原本是塊處|女地，現在到處都是新建設，先前沒人租用過，因此也不必拆掉舊屋重建。
「這讓整件事變得更危險了。」海倫說。
他沒說話。
「妳有向他說明控告的內容以及警方找到的證據嗎？」
泄氣。就跟修配廠那個紅髮女孩一樣。
她注視了他一分鐘。
當然不是，我可是在那家汽車修配廠上班的。
「你要留下來？」海倫問。
海倫話說到一半，抬起起頭看見他。
「我怎麼會知道？」
「這次遠行是計劃好的嗎？」李奇問。
「我要找莎蒂談談，」李奇對他說：「就是那位紅髮女孩。」
「失去的記憶會再回來嗎？」
「他們昨晚全都吸了毒，」李奇說：「六個都是。從那女孩今天的外表看起來，大概是安非他命。她跟昨天完全不一樣，整個人很無精打采，像是吸完安非他命后的宿醉。」
「應該不會，傑柏喜歡裝神秘。」
「妳收了一百塊錢，另外四個傢伙也是，總共就有五百元了。我猜傑柏他自己一個人就留了五百塊。所以，有人花了一千塊要送我進醫院，這事有點嚴重，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
「是什麼？」海倫問。
「他認為自己有罪。」
一開始由西向東的路段，算是郡里的主要道路，不過往北轉后，柏油路面變得愈來愈窄，路肩也愈來愈粗糙，左右兩邊都有農田，一大圈、一大圈種植著某種冬季作物。放射狀的洒水器正緩慢旋轉，而洒水器沒噴到的角落並未種植作物，全是石頭地，如果以這種圓圈而非正方形的方式來種東西，平均每英畝會浪費超過百分之二十一的土地，不過李奇覺得這對土地廣大而洒水系統缺乏的地方來說，應該還算滿值得的。
她穿過走廊，進入蘿絲瑪莉剛出來的房間，李奇一直看著她，聽到門關上之後，才轉身面對尼布爾。
李奇點頭。「他家後面有個穀倉，大門用個花稍的鎖鎖了起來，裏面可能是製作冰毒的場地或是貯藏室。他花很多時間講手機，有部卡車，價格至少是一般修配廠店員整年薪水的兩倍，而且他還跟他媽住在一起。」
「消失？」
「昨晚妳可是生龍活虎的。」
「有人在你的店外密謀做壞事，如果我是你，會希望自己知道的愈少愈好。」
艾倫·達諾塔在椅子上動了動身體。
「他是不是很怕發生什麼事？」
「我的專長則是心理要挾，」尼布爾醫師說：「另外也研究犯罪心理之類的領域。」
她沒說話，只是將手中的發票放在右邊那疊最上面，然後用手指整理好。
「沒關係的。」
「讓你看看救護車的內裝如何？如果你不給我傑柏·奧立佛的地址，蓋瑞，你接下來要看到的就是那幅景象。」
「妳要把車借我嗎？」
「你保證？」
「不管你是什麼人，我就直說了，」女人說：「傑柏昨晚回家時走路一跛一跛的，鼻子也斷了，我猜你就是打斷他鼻子的傢伙。」
「完全正確，」尼布爾又說一次。「就算他還有最後一絲不情願，只要他們威脅傷害他妹妹，他就沒轍了。或許巴爾先生從頭到尾根本就不知道這項威脅是開玩笑或認真的，但他還是選擇乖乖遵從。人類行事的動機非常複雜，大多數人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做了某件事。」
「很好，」海倫說。她從椅子上起身，其他人也跟著站起來，全都轉身面向出口，而李奇不確定他們動作這麼一致是刻意還是無意的，但顯然他們全都背向巴爾，這也是一種象徵，表示read.99csw.com他已經從人變成醫學上的標本，也變成一個受爭議的法律議題。
「你是指脅迫？那你見過嗎？」
「我們坐在傑柏的車上找你，一直繞來繞去，有點像在待命，後來他就接到一通電話。」
「他說我能幫他一件事。」
「關於幕後主使的事還只是推論，」她說：「我們甚至連最基本的線索都沒有。」
「所以呢？」
「他付了妳多少錢？」
海倫·羅汀直接轉身，走進電梯。
「我得找到傑柏。」
她沒說話。
「有人來接他，是個朋友。」
「她在上班。」
「她到底知道多少，李奇？」
「那是從外面鎖上的，唯一一把鑰匙在他身上。」
「一定的，所以我們得阻止他。我們要直接上聯邦法院，因為這是跟人權法案有關的爭議，先到聯邦法院，接著到上訴法院然後是最高法院，這就是流程。」
「就像沒有活力，沒有生氣，沒有熱情。」
海倫沒對這句話提出辯駁，只是往李奇的方向看了看。李奇沒說話，別過頭看著牆壁，心想：難道這傢伙又要躲掉殺人罪？第二次？
「有什麼事？」她說。
他轉身離開，再次關上辦公室的門，出了修配廠，然後開始往南方走回城裡。
「這個城有多大？」
「口頭上答應了，」海倫說：「不過他沒辦法簽名，因為他的手被銬在病床上。」
「妳是他母親嗎？」
「如果是前段的模糊時期，那就有可能，他或許能從最後記得的那件事開始往前回想，然後依序記起先前幾天的事，或許還能記起先前發生過的一些小插曲。不過如果他要往後回想，那就困難多了。假如他記得最後一次吃午餐的細節，那麼他最多大概可以回想到晚餐的事，假如他記得自己去看電影，最後或許能回想起自己開車回家，我們很難找出明確的界線，一般來說，他應該可以記起最後一次上床睡覺之前的事。」
「有時候知道，」李奇說：「其他時候完全不知道。或許你能告訴我。」
「我不知道。」
「還有誰會來找他？我猜他一定是惹上了沒辦法解決的麻煩。」
「所以他是走路離開的？」李奇問。
「軍人跟律師在醫院里，還帶了另外三個人，我猜其中一個也是律師，兩個是醫生，我想應該都是處理這方面問題的專家。」
「她在躲避，」尼布爾說：「我們是來弄清楚她哥哥在生理上、心理上、法律上的問題，這是種侵入性的探訪，而且不受歡迎。如果她認同我們，就表示她認同哥哥陷入了有罪的危險處境。」
梅森點頭。「他的長期記憶應該不會受損，每個人的大腦都不一樣，對長期的定義也不同，因為記憶要從大腦某部分搬移到另一部分似乎是種化學作用，生物物理學對這種現象還不是非常清楚。現在大家都喜歡用電腦比喻人腦，但他們完全錯了。人腦可不是硬碟跟隨機訪問內存，而是完全有機的，這種狀況就像將一袋蘋果丟下樓梯，有些會撞傷，有些不會。不過我認為對任何人來說，十四年都算是長期。」
「他願意讓妳擔任辯護律師嗎？」達諾塔問。
「我想她現在應該是國防部的人吧。」
「嚴重的威脅通常都會有更明顯的跡象可循。」
「為什麼問這個？」
梅森點頭。「基本上是很主觀沒錯，要證明對方是假裝的，其實非常困難。你可以用腦部掃描顯示不同的大腦活動，但掃描的結果也還是非常主觀，催眠偶爾也很有效，不過法庭上一般都對這種方式敬而遠之。所以呢，是的，我的工作就是用個人意見來評估而已。」
「首腦及副首腦。」
「我不需要知道這麼多，李奇。」
「想辦法就對了，」海倫說：「套套你們的老交情。」
「從這裏往北走，」他說：「大概五哩。」
「他的狀況如何？」尼布爾問。
「我現在要工作啊。」
「不，你不會用殺人這種方式來取悅女人吧，這通常會造成反效果。對方是個男人，很有魅力，但不是性|欲上的，而是具有某種強迫力量。」
她對其他人露出失陪的表情，然後帶李奇到外頭的辦公室。
「他不在。」
海倫沒說話。
他走進去，空調溫度設得很低，空氣中有股強烈的化學味，裡頭大概有六、七位客人正隨意逛著，店面的前端架上擺滿各種玻璃與鍍鉻製品，李奇猜這些應該是裝飾用配件。店面的後端架上則是許多紅色紙箱，他猜裡頭應該是離合器片、來令片、水箱水管之類的東西。零件，他沒換過汽車零件，在軍隊時，有人會替他修理，退伍后他也從沒擁有過自己的車子。
「誰設計的？」李奇問。
等待區再度安靜下來，整整十分鐘都沒人說話。達諾塔將雙腳伸開，打開公事包放在膝上，處理裡頭的文檔。梅森閉上眼睛，有可能睡著了。尼布爾睜著眼睛發獃。他們三個顯然都很習慣等待，李奇也是，他當了十三年憲兵，很清楚憲兵的格言是動作快且耐心等待，而不是協助、保護、防守。他將注意力移到遠處儀器發出的心跳聲，就這樣打發時間。
「所以就是各說各話了？」
「大概是去很遠的地方，」她說：「他到處都有朋友。也許是加州，也許是亞歷桑那州，也許是德州，也許是墨西哥。」
「傑柏·奧立佛，」她說：「他在這裏上班，我們有時候會一起出去。」
「妳怎麼知道去哪裡找我？」李奇問。
「我不清楚。」
「我不能這麼做，」他說：「我可沒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對吧？」
「妳的頭銜很長。」
「妳總知道是誰叫妳做的吧。」
「是誰打的？」
她盯著他看。「快告訴我你在開玩笑。」
「像那種事，沒人會願意免費幫忙的。」李奇說。
「呃，這個嘛，」他說：「還是不了。」
「她已經跟他在一起了。」
葛里格·林斯基看著他們進醫院，他的位置在停車場內離他們五十呎遠處，坐在一輛凱迪拉克上，這就是傑柏·奧立佛的母親前一天晚上見過的車，他讓引擎怠速運轉，拿起手機撥號，齊克先生在電話第一響就接了起來。
「我會有麻煩嗎？」
「私下談？」
「她在後面。」蓋瑞說。
「也許可以，也許她就是打算說出來，誰知道軍隊在搞什麼？」
「我要看你的證件。」
「他會忘掉多少事？」
尼布爾笑了，同時露出猶豫的神色。
莎蒂說不出話來，只是抬頭盯著他看。她正在處理髮票，左右兩邊的桌面上各有一疊，手裡也拿著一張，看到李奇后，她從其中一疊移向另一疊的手立刻僵在半空中動也不動。她的體型看起來比李奇記憶中小了些，整個人也顯得比較安靜、沒活力，看起來更遲鈍，像是泄了氣一樣。
「我們得談談。」
她在原處站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說，然後才走回去找其他人。他們全部一起離開了，李奇看著他們在櫃檯辦好手續，走出門口到了電梯大廳，便直接轉身走向詹姆斯·巴爾的病房。他沒敲門，只在門外稍停一下，就直接轉動手把進去。
李奇搖搖頭。「想跟我打架，最好還是多吃點止痛藥。」
「藥頭跟母親住的比例比一般人高出許多，我是在報告里讀到的。」
「怎麼樣？」他說。
「然後呢？」
門后是間辦公室，佔地很小，差不多十呎見方，裏面有張很大的白色合板制辦公桌，上頭有不少手印的油污ｒeａｄ.９9cｓw•ｃｏm。莎蒂就坐在桌子後方，身上也穿著紅色工作服，她穿起來就比蓋瑞好看多了，她在腰上系了條皮帶，領口的拉鏈大概拉開八吋，名字綉在左胸口，比蓋瑞突出許多。李奇心想，如果他是這裏的老闆，一定會讓莎蒂待櫃檯，叫蓋瑞進來坐辦公室。
穀倉的狀況也沒好到哪去，但門口裝了新的鐵環，還用一個腳踏車的U形鎖穿過扣住。
「完全正確，」尼布爾說：「我們只能斷定有人指示他不得這麼做，顯然對方叫他別試著保護她，就讓她像現在這樣毫不知情，也毫無防備。因此我們知道這股脅迫的力量非常強大，而他更清楚這股力量有多強大。比較起來，他是多麼無力，每一天都是如此，他一定只能活在深深的恐懼之下，感到十分無助，也因為自己這樣的順從而對妹妹感到內疚。」
「沒有，後來我就跑掉了。」
「他忘了多久之前的事？」
「他離開了，」女人說：「消失了。」
「這位是艾倫·達諾塔，」她說：「他是專門處理退伍軍人問題的律師，來自哥倫比亞特區，他應該是那裡最棒的。」
「這跟他是藥頭有什麼關係？」
「怕自己的才智不夠嗎？我聽說的海倫·羅汀可不是這種人。」
所有人沉默了片刻。接著，艾倫·達諾塔關上他的公事包，把它從膝上拿到地上，然後迅速坐直身子，所有動作一氣呵成，非常流暢。
李奇沒說話。女人注視著他，一邊繼續推著吊椅，不停來來回回，她把瓶子輕輕靠在膝蓋上。「我堅持你一定要這麼做，」她說：「我是認真的，進去這棟該死的房子里找吧。」
「在星期一晚上的城裡，任何事聽起來都很有趣，就連只盯著木板看聽起來也很有趣。」
「我的專長是研究記憶喪失。」梅森醫師說。
「你怎麼會知道？」
「我不知道。」
女人沒回答，只是搖搖頭。
「那個女人跟其他四個傢伙是受一個朋友慫恿，他名叫傑柏·奧立佛。他付給他們每人一百塊錢，我猜他自己另外留了五百塊。我去過他家，不過他離開了。」
「妳要怎麼做？」他問她。
「我要傑柏·奧立佛的住址。」他說。
「你得確定他們不會成功。」齊克先生說。
「這樣比較方便，如果他們向人租房子，一定很難通過房東對他們做的背景調查。」
「什麼辦法？」
「所以你認為詹姆斯·巴爾跟個藥頭扯上了關係？」
「妳有看到是誰接走他嗎？」
「他也沒去上班。」
「怎麼說？」
「是跟法律有關的事。」
「從大聯盟的比賽結果就能查出來，」她說：「他最後記得的是某場紅雀隊的比賽，不過我推測，從今天往回推，他至少忘了過去一星期內的事。」
「我對那件事非常抱歉。」她說。
達諾塔點點頭。
「不用，他們一定得試試看，你也知道，這裏的體制就是這樣，不過他們不會成功的。」
「怎麼會？」
他猶豫片刻，瞄了排在李奇後面的人一眼，決定讓步，他可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被揍得慘兮兮，於是他打開抽屜，拿出一本簿子，從某濾油器公司送的筆記本撕下一頁，乖乖抄上地址。
「沒人知道，有個人開車載他走了。」
傑柏·奧立佛的住址其實只是個鄉間小路上的門牌號碼，比去找什麼榆樹街、楓樹大道這種有名字的路簡單多了。在李奇的經驗中、有些城市中以樹為名的街道數量還比樹木的實際數量還多。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就只能在將來的審判中儘力而為了。」
「我要看你的證件。」
「一百塊。」她說。
「我們需要擔心嗎？」
「你說你會忘了這件事的。」
她說完話后，等待區又回復一片沉默。李奇聽著遠處儀器發出的脈動聲，他猜這是脈搏的節奏，而那部儀器則是在監控或維持著病人的心跳，跳動的節奏大約是每分鐘七十下。這樣的聲音給人一種平靜感，他很喜歡。後來，走廊另一頭有扇門開了一半，蘿絲瑪莉從那個房間走了出來。雖然她洗了澡，頭髮也梳理過，可是整個人顯得很瘦弱、很疲累，而且還失眠，看起來比前一天老了十歲。她在門外靜靜站了片刻，然後向左右兩邊張望，再緩緩朝等待區走來。海倫·羅汀站起來上前迎接她，兩人站著低聲交談了一會兒。李奇聽不見她們在談什麼，不過他猜應該是互相告知狀況，先是巴爾的病情，再來是法律上的問題。談完之後，海倫便扶著蘿絲瑪莉的手臂，帶她過來見其他人。蘿絲瑪莉先看看兩位精神科醫師，接著是艾倫·達諾塔，最後再看李奇。她沒說話，直接走向看守人員的櫃檯，一路上完全沒有回頭。
「傑柏？」
醫生離開后，海倫直接開口：「先讓我一個人進去，我要向他自我介紹，然後詢問他是否同意由我當辯護律師。接著，我認為應該讓梅森醫師看看他，然後再根據她的結論，決定接下來怎麼辦。」她說話的速度很快，李奇知道她有點緊張，還有些緊繃。除了他之外，大家都是這樣。除了他之外，大家都沒見過詹姆斯·巴爾。巴爾對他們每個人來說都是個未知的目標，他是海倫的當事人，儘管她並不怎麼想接這案子。他是梅森跟尼布爾的研究對象，也許以後還會出現在學術論文上，替他們帶來名望與聲譽。也許他的狀況是種需要命名的新現象，巴爾症候群，艾倫·達諾塔也是一樣。對他來說，這或許是個值得研究的最高法院判例，說不定可以成為法律教科書里的一章，或成為法學院里的一門課，印第安那州政府控告巴爾案，巴爾控告美國政府案，大家似乎都把期望寄托在這個從未見過的人身上。
「因為我跟她上過床。」
「而且我們也不保證能贏，我們有可能會輸。」
「沒有，他沒出現。」
「我真希望自己沒參与這件事。」
「你有任何進展嗎？」她問他。
「或許我可以每周付你五塊錢，就像租金。」
「不，我是問你想幹嘛？」她壓低聲音問。
「你聽過愛琳·赫頓這個名字嗎？」
「所以她知道多少？」
「他有說會離開多久嗎？」
「我要進去見他了。」海倫說。
「我們能從這裏看出什麼？」
「直覺。」他說。
「她是檢察官。」他說。
「找傑柏。」李奇說。
「那麼檢方會找誰？」
她露出微笑，好像這輩子很少即興演出這麼成功的樣子。
「歡迎來到灰色地帶，」他說：「好的法律就是從這個地方產生的。」
「我不知道。」
李奇點頭。
梅森醫師二十分鐘后回來。李奇觀察她走路的樣子，從她的步伐、眼神跟表情看得出來，她已經做出了判斷，而且是百分之百確定，沒有任何懷疑與顧慮，完全沒有。她坐下來，順了順裙子。「永久性逆行失憶症，」她說：「完全不是裝的，這是我見過最明確的案例。」
「穀倉里呢？」
「我要去看看老朋友。」他說。
「我們又見面了。」他說。
「我相信妳的話。」
「我見過很多。」他說。
「我會的。祝妳今後過得愉快，莎蒂。」
李奇沒說話。
「見過。」尼布爾說。
「我十四年沒見過他了。」
每個人各自拿了張綠色乙烯基椅坐下，小小的等待區里瀰漫著氯消毒劑的味道，而且非常安靜。附近只稍微聽得見管線里有水迅速流動的聲音，另一個房間內也隱約有電九九藏書子儀器發出脈動般的聲響。雖然大家都沒說話，但每個人似乎都很清楚會等很久，因此沒人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李奇坐在瑪麗·梅森對面，端詳了她一番。以專家來說，她算相當年輕，咸覺很熟情也很開朗，選擇戴大鏡框眼鏡，好讓其他人能清楚看見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和藹親切，有種安慰人心的力量，不過其中究竟有幾分是醫生對病人的態度，有幾分是她的真實性格，李奇就不知道了。
「那我不會用很久。」
「但她還是知道。」
電梯在六樓打開，大廳內什麼都沒有，只看得見漆成白色的混凝土牆面，以及一扇通往氣鎖室的鋼絲玻璃門。李奇看到門後有通往加護病房的標示，還有一男一女共兩間隔離病房、兩間普通病房，跟一間新生兒加護中心。他猜六樓一整層都是由州政府出資興建的，這裏讓人不太舒服，感覺像是監獄與醫院的完美合體，而這兩種場所都不是好玩的地方。
她彎腰拿起放在地上的皮包，從裏面翻出一串鑰匙。
「全都知道。」他說。
「他是怎麼跟妳說的？」
「就是找我這種人，我兩邊都幫過。」
「不盡然是扯上關係，但也許他是被某人以某個理由脅迫。」
「你們先走吧。」他說。
「妳從傑柏·奧立佛的角度設想看看，他為了某人做某件事，一半算是工作，一半則是幫忙。這件事的酬勞是一千塊錢，所以對方一定在他這條食物鍵的上層，這大概跟修配廠那位經理沒什麼關係。」
「也許會有，」李奇說：「但也許不會有，我們可以談個條件，只要妳把車子借我，我就當作沒見過妳這個人。」
李奇沒說話。
「恐怕如此。」
「他的腦袋清楚嗎？」
「你要走了？」
「你們只是沙漠中兩個寂寞的人而已。」
蓋瑞只是站著不動，什麼也沒做，李奇聳聳肩，繞過櫃檯，直接走向一扇標示著禁止進入的門。他猜門后是辦公室或午餐休息室，不會是貯藏室，像這種地方，存貨都是直接擺到架上，不會有什麼藏起來的東西。李奇對現代化零售業很清楚，他從人們在公車或餐廳遺留的報紙上看過相關信息。
「一點也不好，」海倫說：「至少到目前為止一點也不好。」
海倫·羅汀在十五分鐘后從詹姆斯·巴爾的病房出來，直接走向等待區，大家都看著她，她則看著瑪麗·梅森。
「很快就好。」
「是傑柏想的。你應該會對我毛手毛腳，可是你卻沒這麼做。」
「那個軍人很厲害，」葛里格說：「他已經去過那男孩的家了。」
「是一部豐田。」她說。
「然後呢？」
「威脅他妹妹的安全還不夠嚴重嗎？我相信這是你自己的假設。」
他接過鑰匙，然後把她留在辦公室里，關上門，回到櫃檯邊。有個人不知買了什麼東西，蓋瑞正在替他結帳，李奇排在那個人後面，等了大概兩分鐘才輪到他。
「昨天快半夜的時候。」
「如果她把事情說出來，一切就完了。」
「你見過一個理性的人因為害怕而做出難以想像的事嗎？」
「不，蓋瑞，你不用看。你要做的就是叫莎蒂過來。」
「他昨晚有打電話給誰嗎？或是有人打電話給他？」
「晚點再談，」李奇說：「我們先聽聽兩位醫師的意見。」
「我希望只是暫時的。」
「你也是，傑米·李斯。」她說。
「他們是誰？」
「所以他就跑了，」女人說：「那個孬種。」
「我沒辦法想出好的戰術與策略，而且我也沒資金。」
「他是做什麼的？」
「我喜歡他。」海倫對大家說。
「為什麼？」
女人用身上衣服的折邊擦了擦瓶口，然後伸出手要把瓶子給他。他搖搖頭，坐在門廊的階梯上，老舊木板在他的重量下發出吱嘎一聲。這裏幾乎寂靜無聲，不過並不是完全的安靜，吊椅搖到最高處時都會發出一陣小聲響，開始擺盪回原處時，門廊的木板也會有很小的吱嘎聲。李奇聞得到椅墊的霉味，還有瓶子里波本威士忌的味道。
「那當然。」
「很虛弱，」海倫說：「他被揍得很慘，看起來像被卡車輾過。」
梅森再點點頭。「通常是看誰的頭銜比較長，陪審團就比較會聽誰的話。」
「怎麼評估嗎？」她說：「我會先假定他應該不是裝的。能讓人昏迷達兩天的嚴重腦部傷害，幾乎都會造成失憶症，相關的許多數據很久以前就有了。接著我只要看著病人就會知道，真正的失憶症患者會對自己的狀況非常不安，覺得十分迷惘和驚恐，你能看得出他們是真的想記起以前的事。如果是假裝的，情況就不一樣了，你會發現他們刻意躲開有問題的那幾天，在心理上逃避現實，有時候他們甚至在生理上也會做出反應，通常從一些特定的肢體動作就看得出來。」
「威脅他的人一定是個沒人性的怪物，我本來以為會推動或促使他做出那種事的是其他因素，有可能是因為他最近跟某人交往，非常依賴這個人，對這個人很著迷，有想要取悅、感動、被認同與被愛的渴望。」
「分發出去了。」
「一樣。」
「我無法判斷，他記得自己聽過棒球賽廣播，而這可能是上星期或上個月的事。」
「對。」
「為什麼？」
她不是說一家汽車修配廠，而是說那家汽車修配廠，也許這裏只有一家修配廠，或是有一家最著名的修配廠，最大的那家。不管在哪座城市，最大的汽車修配廠一定都跟輪胎行、汽車代理商、潤滑油店位在同一地段，而這個地段一定位在系統交流道附近的寬廣新建區，所有的城市都不相同，但也都相同。
「還是一步一步來吧，」海倫說：「先聽聽梅森醫師怎麼說。」
「什麼時候？十四年前嗎？」
「巴爾醒了，頭腦也還算清楚，」醫生說：「我們判斷他目前狀況穩定，但並不表示他完全健康，所以今天我們還是要限制他的訪客人數，一次最多只能讓兩個人同時進去，而且我們希望各位盡量長話短說。」
「我父親傳真給我一張新的證人名單，裏面加了她的名字。」
「我的年紀夠大，可以開車，」李奇說：「還可以做很多其他事，其中有些我可是非常拿手。」
女人點點頭，拿起瓶子喝了一小口。
「聽起來有點主觀。」李奇說。
「他說話很有條理，可是什麼都不記得了，我認為他不是裝出來的。」
「我父親會氣炸的。」
「她不能把那件事說出來，她受到的限制比我還多，那件事還是機密，而她還在軍中。」
「他妹妹呢？」李奇問。
「她好像是軍中的人，」海倫說：「你認識她嗎？」
「各位，這位是傑克·李奇，」她說：「我原本請的那位私家偵探退出了，李奇先生答應接下他的位置。」
鑰匙一轉，紅髮女孩的豐田車就發動了，李奇讓引擎怠速，先將座椅往後移，接著調整後視鏡，繫上安全帶，再把紙條靠在儀錶板上。這麼一來，他就看不到轉速表了，他對那些刻度數據完全沒興趣，他只在意油箱里還有沒有油，而根據油表顯示，要從這裏開五哩出去，再開五哩回來，完全綽綽有餘。
妳是妓|女嗎？
「他的朋友。」
「我的車？」
「你是指女人？」
「反正妳又沒造成什麼傷害。」李奇說。
「有些退伍軍人協會可以提供金錢上的援助，再怎麼說，巴爾先生曾為國效力，而且還是光榮退伍。」
九-九-藏-書
「比大多數人要長。」梅森說。
「你要借我的車用多久？」
「我們應該去醫院，讓梅森醫師查出巴爾是不是假裝失憶，如果他確實是裝出來的，那麼解決這件事最快的辦法就是打到他說出事實。」
他看到一家福特汽車經銷商，裡頭並排停放著大約一千輛全新的小卡車，前輪都壓在斜坡板上，整個場地大到他花了十分鐘才從這頭走到另一頭。在這些車子後頭有個巨大的充氣模型，是只用拉索固定住的大猩猩，拉索上還系著以閃光金屬絲織成的旗幟。車場另一邊停放著舊卡車，李奇猜那些應該是有人拿來折價貼換新車的中古車，也正等著賣出。二手車場的後面則是條防火巷。接著就是那家汽車修配廠了。
「至少過去好幾天的事。如果他是在星期六受到創傷，我想他應該不太可能記得星期三之後的事，而在星期三之前，則會有一段模糊時期，他只能記得這時期里的某些事，而記不起其他事。不過這是最保守的估計，我見過忘記好幾個月的，有些時候病患甚至沒有昏迷，光是腦震蕩就會引起這種癥狀。」
「我應該要認識她嗎？」
「他跟那女人一樣在修配廠工作，不過他還是個小藥頭。」
「其他四個傢伙呢？」
李奇搭電梯到了黑色玻璃高樓最頂層，然後找到一處通往屋頂的維修用樓梯間。他從一間三角形的金屬小屋走出來，小屋旁邊有水槽跟電梯的曳引齒輪，屋頂鋪了一層灰色防水材質，上頭布滿砂礫。這裡有十五樓高，雖然跟某些城市的建築比起來不算什麼，但在印第安那州感覺卻像最高點。他能看見南方的河，往西南方則能看到高架公路的分支處，他走到西北角，強風拍打在他身上，將襯衫跟褲子吹得平貼在身體跟腳上。在他正下方，高架路段彎進圖書館跟這棟高樓後方，然後再往高架路段後方更遠處看，可以看見州際公路轉向北方，在約莫丙哩外的薄霧中接上一處系統交流道，在那裡又有一條筆直的路朝著他的方向延伸而來。他在腦中記好位置，因為他要走的就是這條路。
女人聳聳肩，推動吊椅，又喝了一口。
他在田野間繼續開了四哩，經過六條路底架著郵箱的小路，那些郵箱上頭全都漆了號碼，而向東或向西的小路則一直延伸連接到大約兩百碼外的小農舍。他注意看郵箱號碼，在找到奧立佛家之前放慢速度，他家的郵箱跟其他住戶一樣，放在兩塊疊在一起的8字形混凝土磚上，門牌號碼是以白漆隨便塗寫在一塊老舊的長方形夾板，再用鐵絲綁在磚塊上。通往他家的小路很窄，路面上有兩道泥濘的車轍，兩道車轍中間突起的部分雜草叢生，泥地的凹痕里有明顯的輪胎紋，剛壓過去沒多久，痕迹又寬又深，顯然是輛卡車的輪胎，在九十九元大特價的輪胎行里可找不到這種東西。
「我們得談談，」他說：「是吧？」
「我一定得告訴他，」海倫說：「他想知道我為什麼要當他的律師。」
李奇看見海倫·羅汀露出笑容，他知道她為什麼會笑，警方會一次派兩個人進去問案，但海倫又必須以辯護律師身分在場，這樣加起來就是三個人，也就是說，在醫生的限制下，今天只有辯方能見到巴爾。
「三年，」他說：「前提是我們得夠幸運。跟我們這件案子最相似的是威爾森案，當時他們花了三年半才解決，幾乎快四年。」
「傑柏。」她說。
有個穿著矯正委員會制服的人守在接待櫃檯，他搜了每個人的身，讓每個人都簽了張同意書。接著有位醫生出現，帶他們進了一處很小的等待區。醫生年紀三十歲左右，看起來很累，等待區的椅子材質是鋼管跟綠色乙烯基，看起來很像從一九五零年代的雪佛蘭汽車上拆下來的。
「為什麼？」
「她沒被綁架，沒被關在某處，他大可安排好保護她的措施，或者叫她離開城裡。」
「妳昨晚也是工作，也有拿酬勞。」
「妳即興表演得很棒。」
「我總得看個文檔吧？」
「換妳了。」她說。梅森站起來，穿過走廊，什麼東西也沒帶，沒帶公事包、沒帶紙也沒帶筆。李奇看著她關上巴爾病房的門，然後靠在椅子上，靜靜地等。
「妳應該比我更了解他，不過要是他不接受，那他就是個笨蛋，光要讓巴爾先生踏進法庭，上訴的流程至少就要花他三年時間。再說，每個稱職的檢察官都希望能抓到更大的魚吧。」
李奇點頭。那個叫蓋瑞的人剛剛才說：我今天人手不足。
「什麼時候的事？」
「你把一切都告訴她了？」
「對，我是，你以為我叫他躲起來了嗎？自己去檢查吧。」
「那就要用其他辦法了。」
「你要幹嘛？」
「這是私事。」
醫院位在市區最外緣，因此佔地相當廣闊，可見這裏沒有什麼購買房地產的限制。李奇猜想，有限制的大概就是郡的預算，使得這棟建築只有樸素的混凝土架構，而且只有六層樓。醫院內外的混凝土都漆成白色，各樓層的高度也不夠，不過除了這些以外，其他地方看起來就跟一般醫院沒兩樣，聞起來也跟一般醫院沒兩樣，都是腐爛味、消毒劑味，還有疾病的氣味，李奇不太喜歡醫院。
「可是我不知道他住哪裡。」
「你得跟她談談，」海倫說：「她一定是來這裏作證的，所以你得查出她會說些什麼。」
「我知道，」李奇說：「就在最後面，停在蓋瑞的雪佛蘭旁邊。」
「我不是開玩笑。」
「那她怎麼會在名單上？」
「妳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但我還是需要一輛車。」
這會讓事情更複雜的，李奇心想。
「我不一定想這麼做，就專業軍士詹姆斯·巴爾這件事而言，我跟她可是站在同一陣線，這點妳別忘了。」
海倫靠得更近，背對著其他人。
「還有一個辦法，」他說：「從法律角度來看，這辦法可能不是很好，但至少能解決問題。」
「找到他了嗎？」她問。
這對我倒是新聞，李奇心想，但沒說什麼。接著海倫便語帶得意地向他介紹坐在椅子上的人。
「他住哪裡？」
葛里格·林斯基將車子轉了方向，從後視鏡監視醫院大門。他暗自打了個賭，認為六十分鐘內什麼事也不會發生。至少六十分鐘，但不會超過九十分鐘。接著他設想了等一下行動的優先順序，以防他們不是全部一起出來的話，他應該忽視哪個人，然後跟蹤哪個人？最後他決定不管是誰，緊跟著落單的人就對了，他認為最有可能落單的是那個軍人，他猜律師跟醫師會直接回辦公室，他們的行為模式很好預測，但那個軍人就不一定了。
「如果他不是裝的呢？」
「他會接受嗎？」
「為什麼？」蓋瑞說。
「不用道歉，我沒生氣，我只想知道那是誰安排的。」
「是有一點。」李奇說。
「現在狀況如何？」
「他那幾個朋友會知道嗎？」
「我怎麼會知道？他每天都會打上千通電話，也接上千通電話，他的手機可是生命里最重要的東西，僅次於那輛卡車。」
「這就是我們的團隊。」海倫說。
他跟著另外四人穿越一道長而明亮的走廊，走廊盡頭有電梯，帶路的是兩位精神科醫師，他們在這裏似乎覺得很自在。海倫·羅汀跟艾倫·達諾塔跟在他們後頭，兩人邊走、邊談話。兩位醫師到了電梯口后，尼布爾直接壓下按鈕，接著大家都聚集在九*九*藏*書他身後，海倫·羅汀轉過身，在李奇加入他們之前先攔住他，上前小聲說話。
「他的頭跟手丟到河裡，其他部分已經壓在第一街新施工路段的路基碎石下面。」
「她不能說的。」
「那他去哪了？」
李奇笑了。他遇過的每一位精神科醫師都喜歡用問題來回答問題，也許這就是他們在學校里學的第一個技巧。
「這件事已經無法控制了。」海倫說。
海倫從團體中走出來靠近他。
「他走了。」
「因為妳會要我進屋子去找，就表示他不在裏面。」
「這是個很長的流程。」
「我希望你不會。」
「你又不是警察。」
「我通常要價很高的，所以我才能偶爾像這樣免費幫忙。」
李奇沒說話。
「這樣對我比較方便。」達諾塔說。
「那是他的車嗎？」
她又露出微笑，因為他用的正是她昨天晚上的台詞。她別過頭，然後又轉回來看著他，一副害羞但十分好奇的表情。
「妳昨晚有再跟他見面嗎？我是指事後？」
「我沒辦法。」海倫說。
「他會記得十四年前的事嗎？」
「怎麼會？你們不是根本都沒開庭嗎？」
「我們過得很愉快，在一起整整三個月，她是個好人，現在大概也還是，我很喜歡她。」
「他們都吸毒？那你還真幸運。」
「我要知道她知道些什麼。」她低聲說。
「去哪裡？」
「以前見過這種事嗎？」他問。
「妳很棒，」他說：「要不是心裏有事，我的注意力一定馬上從足球賽移到妳身上。」
「別擔心，」他說：「我不會關掉他的維生器。」
「包括上星期五。」海倫說。
「我們絕對不能讓他接受審判，是政府自己的疏失害他受傷，現在又想審判他，奪走他的生命？我可不這麼想。他連那天發生了什麼事都記不起來，怎麼可能答辯？」
「當時我們在交往，我自然會把一切告訴她，我們是同一陣線的。」
「去哪裡？」
「是我的錯，」李奇說：「我向你父親提到了國防部，因為當時我不清楚他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他一定開始四處刺探，我也猜他應該會找上國防部。」
在漂亮的配件與無聊的零件之間，有個以四面櫃檯圍成的圈，上頭擺著幾部收銀機、電腦跟厚厚的使用手冊。有個長得很高、年約二十齣頭的男孩就站在其中一部電腦後方。李奇沒見過這個人，他也不是在運動酒吧時那五個傢伙其中之一，只是個普通人，看起來應該是這裏的負責人。他穿著紅色工作服，李奇猜測應該是制服，而他們的員工會穿這種衣服，有一半是為了實際上工作方便，另一半大概是要讓顧客聯想到印地五百大賽里維修站的技|師，這有如一種象徵，暗示他們能夠保證快速維修各種汽車問題。李奇猜這男孩是經理，不是老闆，因為他開的只四汽缸雪佛蘭，他的制服左胸口上綉著一個名字：蓋瑞。走近一點看，他繃著一張臉，看起來幫不上什麼忙。
「不是很大。」
李奇把鑰匙放到桌上。
「對，」李奇說，接著就走向車子，一邊聽著吊椅擺動，一邊聽著洒水器的嘶嘶聲。他用倒車方式開回大路上，然後轉往南走。
「他今天有來嗎？」
「他看起來很挫折，應該說是泄氣吧。」
「我知道。」
「我替一位律師工作。」
「他在哪裡？」
「這是一定要的，」對方回答。「今天可是巴爾先生的重要日子。」
「我們該怎麼辦？」
「這事很嚴重嗎？」
「好吧，」李奇說：「謝了。」
「或是去年。」李奇說。
「我剛剛就說了，他不在這裏。」
「猜看看。」
他別過頭。
「謝了。」李奇收下那張紙條。
「我該直接進去，還是你要幫我叫她出來？」
「我做得好嗎？」她問：「我是指昨天晚上，我那樣演？」
海倫·羅汀沒說話。
「不，是我太幸運了，」海倫說：「更幸運的是，布魯明頓剛好有場為期一整周的精神科醫師座談會，所以梅森醫師跟尼布爾醫師就直接開車過來。」
「謝謝妳借我車。」他說。
他把車子停在雪佛蘭旁邊，然後走進店裡，蓋瑞還待在收銀機后。李奇不理他，直接進了標示著禁止進入的門，紅髮女孩還坐在辦公桌後方，她已經快把發票整理好了，右手邊那疊變得很厚，左手邊則只剩下一張。她讓那張發票放在原處，自己往後靠在椅子上，不想把工作做完，不想出去，也可能是不想見到蓋瑞。
他回到海倫·羅汀的辦公室時，發現裡頭有四個人，一個是海倫，另外三個是陌生人。其中一位穿著昂貴的西裝，他正坐在海倫辦公桌後方的椅子上，海倫站在他旁邊，低著頭跟他談話，這是某種緊急會議。另外兩個陌生人站在窗邊，看起來像在排隊等著談話，他們是一男一女，女人留著一頭黑色長發、戴眼鏡，男人則是沒有頭髮，也沒戴眼鏡。兩人都穿著便服，也都別著胸章，上面用大字體印著他們的名字。女人的胸章上寫著瑪麗·梅森，名字後面還有一大堆字母，顯然是醫學頭銜，男人的名字是華倫·尼布爾，也有同樣的頭銜。李奇推測這兩人是醫生，大概是精神科的，他們身上別著胸章，看起來很像剛剛從開會現場被拉過來，不過他們似乎並未因此感到不悅。
「某個開車的傢伙，他在大路上等，不肯開進小路來，所以我沒看清楚，而且當時又很暗。我只看見車頭是白燈，車尾是紅燈，但車子不都這樣嗎？」
「妳很清楚，莎蒂，妳當時在場。」
「遺忘的範圍呢？」尼布爾問。
電梯鈴響，大家開始往門口聚集。
「我不知道。」
「你為什麼要相信？」
海倫·羅汀開著她的車前往醫院，律師艾倫·達諾塔跟她坐在前座，李奇躺卧在後座，梅森跟尼布爾開著他們早上在布魯明頓租的車跟在後頭。兩輛車並排停在醫院的寬敞訪客停車場里之後，五個人下車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接著便一起走向大門。
「我不知道，好像跟他媽媽一起住吧，我跟他沒那麼熟。」
這是連鎖加盟店，建築長而低矮，看起來十分整潔，停車場上是新鋪的柏油，窗上貼著寫有優先處理事項的紙條。這裡有賣便宜的濾油器、便宜的防凍液、品質保證的煞車模塊，還有高性能卡車用電池。停車場大概四分之一滿，有幾輛改成大排氣管、藍色車頭燈、橡皮輪胎跟鍍鉻輪圈的本田，車體撞得很慘，另外有幾輛避震器壞掉的小卡車，還有幾輛開了二十幾萬哩的舊轎車。在停車場最旁邊有兩輛車單獨停著，李奇猜想應該是員工的車，他們不能停在顧客最常使用的中央區域，但又希望能從窗戶看見自己的車，所以才會停在那裡。其中一輛是四汽缸的雪佛蘭，另一輛則是豐田的小型休旅車，雪佛蘭的擋泥板上有斜躺著的美女圖，所以那輛豐田就是紅髮女孩的車。這是李奇的結論。
莎蒂沒回答。
「你可以打電話找她來，不然就用廣播。」
「可是？」
「我也是，」李奇說：「見過一、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