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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黛博拉 第十章

第三部 黛博拉

第十章

她只在村裡上了三年小學,就不得不遵照父親的意願回農莊幹活。念書時她就明白,除了好出身,教育是一把通往世界的鑰匙,也是一張享受多種特權的許可證。從這個意義上講,能到醫生家做工對她來說是件幸事。在這裏她將達成自己的願望,還能憧憬更好的未來。為了總是鼓勵她學習的醫生夫婦,她什麼都願意做。當初,她還沒有表達想讀書的願望,醫生夫婦就允許她旁聽黛博拉在家中的課程。
奧德麗回答:「因為醫生是猶太人啊,他們可不喜歡猶太人。」
最終,伊麗莎白前往拜羅伊特,再次成功地進行了演出。首演后的招待會上,威妮弗蕾德·瓦格納夫人以佔有者的姿態自豪地將伊麗莎白介紹給了希特勒。親眼見到伊麗莎白后,希特勒被美麗的歌唱家徹底迷住了。他獻出了全套奧地利式殷勤,用藍色的眼睛愛慕地望著她。
接待員恭敬地端來咖啡,還有幾塊花色小蛋糕。除了進過一次咖啡館,瑪格達還從未被人服務過,她十分享受此時對調的角色。律師巨大的辦公室鑲滿了名貴的木質牆板,他請她在此稍等片刻。
每天準備做飯時,獵犬菲利克斯都會準時來到廚房,端坐在配菜櫃前,好像被人用老虎鉗固定在那裡一樣。它舒舒服服地放了一個屁,擺出一副十分享受的樣子。
奧德麗:「唉,別犯傻,正相反,是新上台的人不喜歡猶太人。」
當芬克斯坦和馮·麥爾林克陪著失蹤的兩人回到攝政王廣場時,家中一片歡天喜地,瑪格達冷靜周密的行動也得到了獎勵:她每周的薪水漲了。貝塔感動又驕傲地哭了,結結巴巴地嘮叨著:「這是我的好侄女,這是我的好侄女。」
去警察局的路上,古斯塔夫突然被一夥衝鋒隊隊員攔住毆打,接著被急匆匆趕來的警察逮捕。那伙人卻優哉游哉地拿著醫生的錢包走了。
她在醫生的寫字檯上仔細搜索著,很快找到了想要的東西:一張芬克斯坦合夥律師事務所的名片。不久前,醫生和夫人交談時曾提到,芬克斯坦先生是他們的法律顧問。
瑪格達寡言少語,聽得卻很仔細。倒不是為了偷聽,而是為了學習。她像一大塊海綿,對所有的事情,不管是重要的還是雞毛蒜皮的,無聊的還是有趣的,都照單全收。儘管往往對事情之間的關聯缺乏了解,瑪格達難以真正理解每個細節或個別信息,但是她有分析人們話語的天分。僅憑東家的語音語調,她就能猜出事情的重要性。
即便是新上任的帝國音樂協會主席理查德·施特勞斯,也未能說服伊麗莎白為柏林國九九藏書家歌劇院獻唱。現在內閣發出的信息幾乎都冠以「帝國」的名義。醫生搖著頭稱之為「帝國狂熱」。
伊麗莎白必須承認,希特勒那天的表現優雅得體,令她始料未及。不過,只要他在身邊,伊麗莎白就感到渾身不自在,她慶幸這隻是一次短暫的相遇。她對古斯塔夫隻字未提,免得他生氣。古斯塔夫也沒有追問過。
四十五號巴洛大廈是德國納粹黨的總部。工業界給這個政黨捐了不少錢,來到這裏,人們馬上就能明白這些錢花在哪裡了:布匹。瑪格達被血紅色的旗幟海洋嚇了一跳。大廈入口處的銅牌上,納粹的卐字元號熠熠生輝。走近些,能看清上面鐫刻的口號:「醒來,德國!」
粗魯的弗朗茨自認高奧德麗一等(「衝鋒隊隊長和一個傭人,哼!」)。他中意奧德麗圓潤的身體,開始動手動腳。奧德麗厭惡至極,動手打了他。弗朗茨立刻宣稱這是暴力傷害,將這可憐的人關在他插滿黨旗的辦公室,並叫來了殷勤伺候的警察。奧德麗被拘捕了。
貝塔問道:「為什麼?」
不久,事實證明,保姆克拉拉不僅眼睛斜視,她的思維也偏向某個特定的方向。這次廚房談話后不久,她就辭掉了工作,消失在褐色的遠方。小黛博拉也根本不想念她。
回家看到親人,醫生十分高興。不過他自己需要馬上去看醫生,因為那些打手把他打得夠嗆。從此,他的鼻子上多了一處隆起,還少了一顆臼齒,不過眼睛倒是很快痊癒了。
嬸娘貝塔的想法差點兒左右了瑪格達:從此不出家門,忍飢挨餓地祈禱,待在廚房裡,讓自己的面色更加蒼白。不過,她很快戰勝了猶豫。現在需要的是行動和解決辦法!
「它最近經常來這兒。」貝塔不大高興地說。不過她也不敢將東家的狗趕出廚房,尤其是奧德麗在一旁的時候。
勛爵先是打了幾個電話,又做了一番調查,趕上最後一班郵差發出了信件。當然還進行了一筆價格適當的「財務資助」交易。於是,醫生和奧德麗第二天就離開了關押他們的地方,回了家。
瑪格達的表達文雅,句式複雜,而且「財務」和「收益」向來是事務所喜聞樂見的字眼。接待員的傲慢立刻轉為恭敬的諂媚,並馬上向老闆彙報。隨後,瑪格達被請進了塞繆爾·芬克斯坦的辦公室。
發生的這些事,讓伊麗莎白頗為躊躇是否該接受一九三一年來自拜羅伊特的邀請,儘管和大師托斯卡尼尼再次合作的機會吸引著她。因為希特勒據說從未缺席過拜羅伊特音樂節,而且經常是旺弗利德別墅的座上客。https://read•99csw•com
一種新的疾病在傳播,它叫作——恐懼。
塞繆爾·芬克斯坦清晰的面部輪廓,漂亮粗壯的鼻子,讓他看起來十分有才智,好像了解生活的各種特質與形態。瑪格達立刻對他一見如故。律師有著和醫生同樣的安詳目光,好似在說,沒有什麼可以讓人喪失信心和勇氣,還有很多東西值得盡全力去爭取。
不過,奧德麗總是知道如何贏得這一回合。她順手從果籃里抓起一個紅蘋果,一邊向外走,一邊看似無意地說:「你最好去問下我們聰明的瑪格達小姐。」這簡直是對貝塔加倍的羞辱:奧德麗不僅暗示瑪格達比貝塔聰明,還當著保姆克拉拉的面!
儘管並非自願,漢斯加入衝鋒隊的事還是沒有解決。直到一九三三年二月,花了一大筆錢和動用必要的政治關係后,他才得以逃脫衝鋒隊的魔掌。
瑪格達走進了家中的聖地:醫生的診室。她一瞬間失去了繼續行動的勇氣,感到猶豫和氣餒,好像接下來要乾的事會讓她墜入沸騰的岩漿。她的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我是不是也會失蹤呢,像醫生和奧德麗一樣?貝塔會怎麼說?
衝鋒隊可以賄賂,但簽字終歸是簽字。他們帶走了漢斯。漢斯不得不重新穿上褐色制服,行進在納粹的隊伍中,自此走向滅亡。
漢斯先是被哥哥折磨,轉天又在奧德麗那裡得到了更為糟糕的待遇:繼被弗朗茨毆打之後,奧德麗又重重抽了他幾個耳光,並極為嚴厲地責罵了他。可是一切為時已晚,漢斯已成為手續完備的衝鋒隊正式成員。對他來說,這意味著:前進!齊步走!
頭天夜裡和第二天,奧德麗都沒有回到攝政王廣場的家裡,醫生意識到她可能出事了。於是,他立即著手追查此事,第一個就問到了弗朗茨。弗朗茨宣稱自己什麼也沒做,並推說自己不知情,讓醫生去找當地警方。
後來伊麗莎白才明白,這是政治第一次摻入了她的演藝事業,影響了她的決定。
病體纏身的帝國總統保羅·馮·興登堡於一九三三年一月三十日任命希特勒為內閣總理,幾天以後,陰險的衝鋒隊隊長弗朗茨拿著漢斯的入隊登記表再次出現。
塞繆爾·芬克斯坦向瑪格達保證,馮·麥爾林克先生的人品和https://read.99csw.com素養都是一流的。他們告訴瑪格達不用擔心,回家等待醫生歸來就好。
屬於瑪格達的重要時刻來臨了,她是唯一採取行動的人。她穿上最好的衣服,準備出門。廚娘貝塔好像突然發現了自己對侄女的一往情深,一把抱住瑪格達:「我的老天,瑪格達,你不能出去!你沒看到嗎,每個離開的人都消失啦,無影無蹤!相信我,外面有可怕的惡魔。」她抽噎著說道,「我們只能祈禱,相信萬能的主。」她喊著,雙膝跪下,雙手合十,開始虔誠地禱告。
她為自己當時的唐突羞愧。而古斯塔夫也為自己那天的憤怒失態難為情,更何況他還禁止伊麗莎白和朋友往來。他向伊麗莎白表示,現在收回這些話,向她保證她是個自由的人,完全可以自己做任何決定。
廚房裡,奧德麗對貝塔說:「老天啊,這下可麻煩了。」
貝塔:「猶太人不喜歡新上台的那些人嗎?」
雪上加霜的是,跟了醫生多年的得力助手瑞娜特不久前結了婚,搬去了萊茵河地區。要是她還在,或許知道該怎麼辦,不像那位剛剛頂替她的護士。這天,她像每天早上一樣,七點來診所開門,現在正敲第三次門,以候診廳里咳嗽的患者和其他病怏怏的人的名義,請醫生趕緊到底層的診室來。
僕人漢斯的哥哥弗朗茨是納粹衝鋒隊初創期的成員,懷抱著對納粹主義的堅定信仰和巨大野心,迅速晉陞,當上了衝鋒隊的隊長。弟弟漢斯這幾年拒絕加入衝鋒隊,一直令弗朗茨耿耿於懷。現在他終於下手了,拿出了自己最擅長的手段:暴力和詭計。
幾天後,伊麗莎白在藏書室主動提及之前發生的不愉快,也是因為她再次聽到了古斯塔夫和弗里茨關於希特勒的談話。
被卷進政治旋渦的是漢斯、奧德麗以及古斯塔夫,事情也恰好是按照這個順序發生的。當時伊麗莎白正在羅馬巡演,出演普契尼歌劇《托斯卡》中的女主角,她離家的這段時間出了事。
因為可能要支付律師諮詢費,她拿上了自己所有的積蓄。錢不多,不過讓瑪格達欣慰的是,律師事務所就在不遠的布里奈爾大街上,不然她可能還得招輛計程車。她一路不停地跑向事務所。
他的睡眠比以前差了很多,倘若他還能入眠的話。此外,他還流失了一些有錢的病人,儘管一部分人只是由「日間病人」轉為了「夜間病人」。這些人總是在夜晚偷偷從後門溜進診所看病。
此時布里奈爾大街到處都是衝鋒隊士兵,滿目褐色,一派戰場般的繁忙景象著實令瑪格達震驚。瑪格達想起來,醫生曾特意九*九*藏*書提醒過保姆克拉拉,每天帶孩子散步時盡量避開這個地方。
「哦。」貝塔回答道,同時想通過目光表明,她完全聽懂了奧德麗的術語。她可不想在自負的保姆面前顯得比老對手奧德麗愚蠢。
「走開,你這頭豬。」奧德麗笑著罵她的寶貝兒。
「我聞得到。」貝塔一把抓過雞,剁掉了雞頭。
伊麗莎白自此再沒去過拜羅伊特。接下來的幾年,她只參加了幾次演出,而且幾乎全在國外。
眾所周知,戰後不少納粹黨黨員宣稱——讓我們姑且相信他們的話——他們並不是真正的納粹追隨者,只是糊裡糊塗地就被招募了(暫且不論原因是酒醉,還是沉醉於權力)。但我們可以不容置疑地講,至少漢斯從來不是納粹主義的忠實信徒。
瑪格達正在心裏琢磨,裝修成這樣得用掉多少木材,律師已經帶著合作夥伴過來了。這是一位高大威嚴,有著典型雅利安體征的男人。芬克斯坦熱情地向瑪格達介紹了他,格哈德·馮·麥爾林克勛爵。
除了迫害、拷打以及死亡,納粹不免費提供任何東西。漢斯只好動用自己辛苦攢下的積蓄購買全部的軍服裝備。單單那雙五十號的皮靴就花掉了不少錢!奧德麗簡直要氣瘋了。
儘管如此,伊麗莎白和海爾格此後很少再聚,而古斯塔夫和布比兩位男士則再未見過面。
伊麗莎白拒絕出演后,有人捎話給她,說領袖對她的決定「深感遺憾」。伊麗莎白不為所動,她為丈夫擔憂,決定留在丈夫身邊照顧他。納粹時代讓她的丈夫深陷不安。
伊麗莎白等到一個愜意的夜晚才和丈夫談起這件事。當時只有他們兩人,她遞過一杯白蘭地,古斯塔夫呷了一口。伊麗莎白坐過來,依偎在他肩膀上。
隔了幾棟房子就是芬克斯坦合夥律師事務所。前台接待的女士猶如這條街的品位般雅緻。她噘著嘴,打量著瑪格達,好像和下人說句話都有失身份。瑪格達在這裏不受歡迎,她理所當然地拒絕了瑪格達希望她轉達信息的請求。
「我知道,」奧德麗回嘴道,「醫生也注意到了。他說,菲利克斯可能胃腸脹氣。」說著彎下腰湊近獵犬。「你這個臭傢伙。」她撫摸著溫順的狗。菲利克斯受到愛撫,十分興奮,立刻又排出一陣氣體。
攝政王廣場的家中,人們發現不僅奧德麗不見了,現在連醫生也失蹤了,而女主人卻遠在義https://read•99csw.com大利!
一天晚上,漢斯沒有當班。弗朗茨邀他出來,將他灌得酩酊大醉,然後開始毆打他。漢斯被打了很久,記不清是如何在衝鋒隊入隊登記表上籤了名。自此,漢斯成了衝鋒隊的正式成員,同時自然也成了納粹分子。
律師塞繆爾·芬克斯坦身材矮小,聰明、老練且富有遠見。他並不想在醫生的事情上拋頭露面。自一九三二年起,在這個擁有最多衝鋒隊隊員的納粹總部所在地,猶太人的日子愈發難過,玻璃行業的生意卻蒸蒸日上。
和預料的一樣,聽到她的計劃,古斯塔夫根本高興不起來,不過他私下早已預料到了。當下每個女明星都要到瓦格納家族主辦的拜羅伊特音樂節露一面,他不願也不能阻攔妻子。伊麗莎白談起劇中的兩個角色以及她崇敬的指揮大師托斯卡尼尼時,眼中熠熠生輝,這令古斯塔尤為觸動。在伊麗莎白的腦海中,她儼然已經是伊索爾德。她早已將樂譜、人物的造型和場景在腦中過了一遍。
斜視的保姆克拉拉本來很少來廚房,這會兒在旁邊問道:「醫生是猶太人?」
斜視而傲慢的保姆克拉拉也邁步離開廚房,出門前還不忘對廚娘解釋下剛才奧德麗用拉丁語描述的狗的癥狀:「脹氣,它這是得了脹氣。」
瑪格達不為所動,急匆匆地徑直下樓去了診所。在樓梯間,她與迎面而來的將軍擦身而過,沒有像往日那樣對他行屈膝禮。這位不朽的將軍胸前別滿了勳章,剛剛散步回來,惱怒地看著下樓的瑪格達。
一天下午,她向醫生告假,去找弗朗茨,想親自阻止此事。
瑪格達毫不退讓,以堅定的口吻告訴接待員,是醫生本人委派她來事務所「處理一件事關財務收益的緊急事務」。
診室里,瑪格達對護士和等候的病人深表歉意,三言兩語將他們都打發走了。那個曾經害羞的女孩此刻表現得溫文爾雅,出色地模仿著女主人伊麗莎白的維也納腔。這個二十三歲的女孩,現在變成了一位不折不扣的年輕女士。
兩人的婚姻已經走到了第八個年頭,很了解對方的敏感話題。
幸好一九三二年的拜羅伊特音樂節未能舉行,這反而避免了伊麗莎白不得不拒絕的尷尬。因為幾周前,政治的陰影第一次投向了攝政王廣場十號這一家人。
家中年紀最長的廚娘貝塔像所有生來暴躁的人一樣,沒發生什麼可供他們瞎嚷嚷的事情的時候,便立刻沒了主見和勇氣;保姆克拉拉除了分內之事,即照看七歲的黛博拉,其他一概不聞不問。
律師嚴肅專註地聽瑪格達講完,然後提了一連串問題。接著他站起身,叫接待員為瑪格達倒一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