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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黛博拉 第十七章 帝國首都柏林

第三部 黛博拉

第十七章 帝國首都柏林

建築裏面的感覺也好不到哪兒去:裝飾太多,品位太少。建築物里忙碌得像座蜂房,到處是匆匆而過的閃亮皮靴,好像得趕著去處理無窮無盡的要事。
接下來,伊麗莎白還把黛博拉叫過來聽電話。她讓女兒放心,並向女兒保證一切都好,包括自己的身體,「只是一場小感冒而已。」關於爸爸,已經有了幾個重要的線索,因此她還要在首都柏林停留幾天。
戈林認為自己走了一著絕妙的棋。因為這樣,他就能坐實伊麗莎白·馬普蘭夫人作為乞求者的身份了。
伊麗莎白沒有聽她講話,她露出手腕,讓涼水流過自己的雙手。隨後,她用冷水浸濕手帕,給發熱的臉頰降溫。那個姑娘仍在絮絮叨叨,伊麗莎白卻完全沒有聽進去。冷水和阿司匹林似乎起了點作用,她感覺自己稍好了些,能承受即將和戈林的會面了。
儘管夜已深,廣場上還是一片繁忙。她本來想要一個普通房間,但飯店經理無論如何要安排她住進套間。而且,喜笑顏開的酒店經理還帶著一班人親自將她送到了房間。會產生的額外費用只在她腦海里快速地掠過。
副官皺了皺眉,他已經覺察到這位夫人身體不適。他疾步離開,不一會兒,一位年輕的女侍者用銀托盤端來了伊麗莎白想要的東西。
為了盡量節省氣力,她讓人開車抄近路將她送到了威廉海姆大街。
所有折磨人的擔憂快讓她的腦袋爆炸了。她渴望地看著酒店的床,驟然被自己的一個願望籠罩:她真想鑽進被子里矇著頭,躲起來,直到時間的盡頭。她嘆了口氣,將視線投向腕上的手錶。手錶的指針提醒她,應該更衣準備和戈林會面了。她現在一定要打起精神來。
伊麗莎白以貴婦般的姿態接受了這份邀請。接著,她精心打扮自己。如果不得不向這幫納粹乞求,那就越漂亮越好。
柏林式的奇迹發生了。不到半小時,伊麗莎白酒店套間的電話鈴便響起來,是陸軍元帥親自打過來的。
伊麗莎白已經完全失去了和布魯曼在總理府兩次邂逅的記憶。同樣,她也忘記了自己曾錯把他當成丈夫古斯塔夫。不過奇怪的是,她還清晰地記得在女士洗手間里,那個冒失的女侍者用痴迷的話語講過的關於布魯曼先生良好品質的每個細節。
伊麗莎白想掀開被子,翻身下床,被軍醫阻止了。「請別這樣,尊敬的夫人,您不要動。您要去哪兒?您還得好好地休養下。我中午給您注射了一劑強力退燒針,您當時的體溫可是超過四十度了。您最好盡量睡到明天一早,我到時再來看您。」
戈林有些好奇,這位鼎鼎大名的歌唱家想從他這裏得到什麼。這主要是因為,他的死對頭戈培爾對這位漂亮的歌唱家仰慕已久,可所有努力至今一無所獲。戈林知道后,為了激怒戈培爾,便給馬普蘭夫人送了幾次花環。
她打開了旅行包。包里塞了太多東西,永遠都是亂七八糟的。不過,她第一次對此感到開心。她選了件薄如蟬翼的黑色披肩披上,精心化了妝,整理好油亮的捲髮。在系珍珠項鏈搭扣時,因為手抖得厲害,她費了半天勁。項鏈是黛博拉出生時丈夫送給她的禮物。最後,她穿上香奈兒的淺口皮鞋,在鏡子前照了照。很好。深沉的黑色勾勒出了她柔美的曲線,珍珠項鏈完美地襯託了她的膚色。
「什麼,怎麼了?」伊麗莎白結結巴巴地問道。
「您在做什麼啊,馬普蘭夫人,我請您躺回床上!您現在還昏昏沉沉的。此外,我向您保證,布魯曼先生已經把一切都料理好了。他聯繫上了照料您孩子的家庭女教師,讓我給您帶話,家裡一切都好,慕尼黑家裡所有人祝您早日康復。您瞧,沒什麼好擔心的。您再睡會兒吧,這樣才好得快。」
事後,伊麗莎白想不起自己如何和肥胖的陸軍元帥共進午餐,又是如何回到酒店的。
的確是熱切,因為發燒的熱度在她的體內越來越強烈地蔓延。她請副官波登沙茲給她拿點水和阿司匹林。
接著她對黛博拉說,她把去倫敦路上照顧他們的責任委託給了瑪格達,儘管如此,媽媽信任女兒是好樣的。她不九*九*藏*書久后將和爸爸一起趕到倫敦。「我的大女兒,給你一個大大的吻!你們兩個要乖,要聽瑪格達的話。你們一到五月花酒店就打電話到媽媽的阿德隆酒店。代我向沃爾夫岡問好,告訴他,媽媽給他許多許多的親吻。」
他拿起床邊小桌上的杯子,讓她喝下裏面半杯渾濁液體。那裡頭肯定含有強力安眠藥,因為伊麗莎白很快又進入了夢鄉。
令人失望的是,她被告知,瑪塔·多德小姐已經回美國了。到此為止,她只能四處留言,毫無進展,感到既疲倦又失望。
這棟巨大的建築是帝國各大部委的所在地,兩側寬四百米,高二十米,通向正門的階梯十分寬大,階梯兩旁是四根巨大的石柱。眼前的場景幾乎讓伊麗莎白感到暈眩:巨大的帝國國徽上的鷹,無數血紅的納粹黨旗在風中飄揚。她穿過那些旗杆時,心中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伊麗莎白像個貴婦般彬彬有禮地向戈林致謝,說些元帥肯定要因此做不少努力,發出無數的公文和詢問等等的客氣話。
副官波登沙茲短暫來過。他舉手示意,告訴她再過五分鐘,元帥就要到了。伊麗莎白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讓她覺得似曾相識:她好像看到了在劇院的更衣室里,自己坐在穿衣鏡前,熱切地盼望著接下來登台亮相。
餐廳經理急匆匆地跑過來,在戈林面前低聲下氣地鞠躬道歉,鼻子都快碰到地毯了。他咒罵這些新聞媒體界的騙子:「前腳把他們趕出去,後腳就又溜回來了。」
他想要的倒未必是一場香艷的冒險經歷,而是偏向於一場女歌唱家的私人音樂會,就在自己的私宅卡琳宮裡舉辦。當然啦,一定要邀請元首出席。
她不準備通過這個記者透露她來柏林的真實原因,只是想提醒戈林自己的存在。而且,有人對她的話感興趣,願意傾聽她訴說。
伊麗莎白便從頭開始講述這次逃亡的經過。她硬著頭皮解釋,她的丈夫是在去蘇黎世的路上失蹤的:「我們十分尊敬的弗朗茨·雷法先生是我丈夫多年的病人。他健康出了問題,想請我丈夫去諮詢。」這個謊言,伊麗莎白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但是,她馬上察覺到,儘管他裝出深信不疑的樣子,其實對她的話一個字也不信。
伊麗莎白一直在仔細觀察戈林。她早已發現,戈林關注此事並不是因為想幫她。他更關心是哪一個同僚隱藏在古斯塔夫失蹤的幕後。戈林打的什麼算盤,伊麗莎白根本無所謂,重要的是他能幫她找到丈夫的下落。
她讓前台接通路易斯·洛克納先生,柏林最大的美國通訊社《聯合新聞》的通訊記者。記者既吃驚又興奮,因為這位鼎鼎大名的女明星很少在媒體前露面。伊麗莎白約他到阿德隆酒店面談。
此外,她尚未決定明天是否該和孩子們啟程前往倫敦,這就像一個不祥之兆般懸在她的心上。
伊麗莎白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怒氣。她真想將自己鑲滿人造寶石的小包砸向對面那個像麵糰般的肥碩的腦袋。
與戈林共進晚餐時遇見的那個攝影師讓伊麗莎白有了主意。她不是和國外幾家媒體保持著很好的關係嗎?她應該利用這些關係。
戈林不再瞧他。他重新牽起伊麗莎白的手,優雅地吻了她的指尖,對剛才的攪擾表示抱歉。臨別時,他再次向伊麗莎白保證,會幫她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尤其強調,他很高興明天中午在總理府再次見到伊麗莎白,那時應該就會有進一步的消息了。
所以,當副官波登沙茲告訴他,伊麗莎白有緊要的事情找他,他不由自主地抓起了電話。他晚些時候要在阿德隆酒店會見羅馬尼亞代表團,商談原材料供應問題,正好公事私事一起辦。於是,他向伊麗莎白建議,不如在阿德隆酒店中那個為美食家準備的餐廳共進一頓簡單的晚餐:「晚上八點半,可以嗎?」
突然間,她站住了。她的心跳開始加快,希望和擔憂相互糾纏。她充滿期待地看著對面的身影越走越近。
此時,他張開雙臂,一臉做作的歉意,快步迎著伊麗莎白走來。他壓低了聲音,好像談到元首需要一種特殊https://read.99csw.com的聲調似的,對伊麗莎白說道:「希望您能理解,元首那裡有極其緊要的事情。」說著,還眨了下眼睛。伊麗莎白馬上聯想到了一隻肥胖的貓頭鷹。
這個不受歡迎的攝影師迅速被強有力的胳膊架走了,伊麗莎白只能看到他晃動的雙腿,聽到他在遠處的呼喊聲:「我是美國公民!」
「尊敬的夫人,您還需要什麼嗎?」她問道。伊麗莎白詢問能否帶她去什麼地方透透氣,姑娘隨即將她帶往女士休息室。
至於奧德麗是如何在電話里涕淚交加,歇斯底里的——「我是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去陌生的地方,醫生又不見了,狗娘養的,還下著雨!」——瑪格達隻字未提。伊麗莎白了解奧德麗戲劇化的秉性,所以心中更加感激瑪格達的體貼和有分寸。
施特賴里茨醫生向她告別,照例行了納粹禮。伊麗莎白鬆了口氣,開始從自己掌握的每個渠道打聽消息。她打電話給柏林愛樂樂團的富特文格勒,卻被告知「他正在電台錄音,不過他肯定會和您聯繫的,馬普蘭夫人」。她又聯繫戈林辦公室的波登沙茲副官,對方稱戈林「在元首那裡。很遺憾,還沒有進一步的消息。我們會聯繫您的!」。
陸軍元帥身著軍裝準時到達。像往常一樣,戈林身邊跟著一小隊衛兵,不過他讓衛兵留在了酒店大堂。如今,戈林已經到了發福的年紀。
得到能在此等待的允許后,伊麗莎白足足在帝國總理府內等了一個小時。她感覺太陽穴處突突直跳,每過一分鐘,體內的熱度都令自己愈發虛弱。她心裏明白,戈林是故意放她鴿子,讓她好等。
再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床邊的椅子上坐著一位滿頭金髮、相貌英俊的黨衛軍軍官。
她慢慢踏上十級台階,無意中想到了米蘭的大教堂和羅馬的聖彼得大教堂。身為藝術家,她知道,和它們一比,眼前的這一切就和舞台道具差不多,就像舞台上響起的假模假樣的雷聲。
突然,伊麗莎白察覺到屋內的燈光,驚慌地喊了一聲:「上帝啊,天已經黑了。現在幾點鐘了?」
做了這兩個重要的決定后,她馬上著手行動。
誰要是認識他性格剽悍的第二任妻子,馬上就知道伊麗莎白的推測是有根據的。戈林的現任妻子艾米是一個還算過得去的演員,有過短暫的演藝生涯。她讓別人稱自己是「高貴的夫人」。
之後的見面很短暫。伊麗莎白狀態不錯,軍醫看起來很欣慰。然後他變戲法一般拿出一束花,說是阿爾布萊希特·布魯曼先生托他送來的。隨花還附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祝早日恢復健康!願意隨時隨地為尊敬的夫人效勞。」
戈林不在辦公室,不過她被告知,有事可以和戈林的副官波登沙茲講。副官告訴伊麗莎白,戈林元帥在總理府內,可能是在元首那裡。他會把夫人的信息轉告給元帥,一旦有時間,元帥會給她回電話。
「發生了什麼事?」她有些不安地坐起來。
那個男人優雅地鞠了一躬,自我介紹說他名叫阿爾布萊希特·布魯曼,並問她是否有什麼事需要他效勞。
「您可把元帥嚇得夠嗆。」軍醫回答道。
陪同伊麗莎白前往女士休息室的女侍者興緻勃勃地說:「那是黨衛軍上校阿爾布萊希特·布魯曼先生,他前途無量,是元首中意的人,尊敬的夫人!這裏的女人都被他迷住了。」
巴洛宮是納粹黨在慕尼黑的總部,也許還算引人注目。不過和宏偉巨大的總理府比起來,它就像一個窮親戚。
這會兒,戈林回來了。他穿著那身過於花哨的白色元帥制服——人們因為這種著裝,送給他一個「金雞」的綽號。
那個男人不是古斯塔夫,儘管他看起來真的很像,但是走近后,這種感覺就消散了。兩人的眼睛尤其不同,古斯塔夫的眼睛深邃仁慈,而這個陌生人的眼睛里沒有多少對生活的期許,反而充滿了慾望和貪念。此外,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質地優良的黨衛軍制服。
當聽他講到,還沒有她丈夫進一步的消息時,伊麗莎白覺得這隻貓頭鷹就穩穩地站在高高的樹枝上,正對著它的朋友布九_九_藏_書谷鳥講話。他說自己剛剛來得及著手處理這件事,已經給副官波登沙茲下了指令,很遺憾此刻不能給尊敬的夫人一個好消息。接著,他將伊麗莎白引到了桌邊。
第二天清晨,臨近八點鐘的時候,伊麗莎白醒了。她根本沒考慮自己的身體狀況,首先想到的是家裡的孩子們。然後她想起今天是六月十五日,是他們計劃啟程前往倫敦的日子。
戈林向伊麗莎白坦承,他對古斯塔夫的事一無所知。他反而暗示:尊敬的夫人能否肯定,她的猶太丈夫不是丟下妻兒跑掉了?又接著說,他已聽到幾起類似的令人遺憾的事件,有幾個膽小的無賴便是這麼悄無聲息地人間蒸發了。
她再次試著從床上爬下來,高燒后無力的雙腿一軟。好在軍醫一把扶住了她。
伊麗莎白疑惑地搖了搖頭,收回了自己的手。她甚至沒有察覺,是自己向他伸出了手。然後,她從他的身旁慢慢走過,很快便忘記了他,因為那個人不是她的丈夫。
戈林稱讚伊麗莎白是「美妙的、無與倫比的」歌唱家,沒完沒了地稱頌元首的優秀和納粹黨為德國人民做的貢獻。伊麗莎白好不容易在他的恭維和獨白中等到一個間歇,講出了自己深為關切的事。她甚為震驚地發現,戈林似乎真的對此事感到吃驚。伊麗莎白滿心的希望在隨後的餐后甜點中化為了泡影。
瑪格達簡短地告訴東家,和昨天一樣,奧德麗今天一無所獲。明天上午她會在火車站站台繼續等待尊敬的醫生大人,晚上將按照約定乘最後一班火車返回慕尼黑。
伊麗莎白心想,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
她不能再彷徨了。多少思前想後,多少躊躇不定,在這一瞬間塵埃落定:她要留在柏林,繼續利用自己的每一個關係尋找古斯塔夫。她腦中閃過布比·普欽格爾的名字,希特勒以前的外事新聞發言人。可是他此時在納粹陣營已經失勢,離開瑞士躲到了倫敦。
握手告別時,伊麗莎白故意讓自己戴著手套的指尖在戈林手中非常得體地多停留了一會兒,假裝虛弱無力,暗示剛剛過去的一天對她來說是多麼漫長而艱辛。
大約到了深夜盡頭,她才心神不定地睡去,可是兩個小時后便醒了過來,渾身大汗,喉嚨、四肢和所有的關節都疼得厲害。瞧,怎麼樣,伊麗莎白,怕什麼來什麼——流感!
第二個更重要的決定事關孩子們:她要安排瑪格達今天獨自帶上黛博拉和沃爾夫岡前往倫敦。只要孩子們到了安全的地方,她就可以毫無顧慮地開始活動了。
她撥通電話找到瑪格達。聽伊麗莎白講述她的計劃時,瑪格達表現得安靜又鎮定。接著兩人又像好友一樣聊了很長時間。掛掉電話,伊麗莎白更確定自己做出了正確的決定,可以安心將孩子們託付給瑪格達。
在長長的燈火通明的走廊上,伊麗莎白經歷了自己宿命的相遇。一個男人逆著光走來。那高大的身軀以及走路的姿勢和古斯塔夫那麼相似,讓伊麗莎白在高燒的幻覺中誤以為自己的丈夫正從光亮處向她走來。
他接著講述事情經過。聽到元帥呼救,布魯曼先生剛好在場,他召喚來軍醫。「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上尉昂斯卡·施特賴里茨。」他補充道。因為伊麗莎白曾短暫地清醒過片刻,堅持不去醫院,所以他們就將她送回了酒店。
戈林一邊說,腦子一邊也沒閑著。他的腦海中不斷閃過一幕幕場景:如果這個猶太醫生真的失蹤了,會是自己手下什麼人乾的嗎?幕後主使會不會是戈培爾?他聽說,那個被人背後稱為「巴貝爾斯貝格公羊」的戈培爾,正在籌劃一部歌劇電影,女歌唱家馬普蘭夫人正是他的第一人選。自從戈培爾有了個捷克小女友麗達·巴洛娃,他偏愛外貌有異國風情的女人一事就變得眾所周知了。這個身材小巧的奧地利歌唱家正合他的口味。https://read•99csw.com戈培爾是不是因此搞了個小花招,想通過控制她的丈夫來確保她出演那部歌劇電影?如果真是這樣,他可要好好策劃策劃,把戈培爾的好事攪黃了。如果他把美麗的歌唱家從戈培爾的鼻子底下搶走,戈培爾會作何感想?
她想,是時候利用下自己的知名度了。她想起那個被戈林的衛兵抓走的攝影師,有了靈感。
伊麗莎白已經開始擔心明天的再次會面,但又很高興現在能甩掉戈林。有影響力的戈林大概是她找到丈夫下落的唯一可靠機會。
「您在元帥的辦公室里昏厥了,從椅子上摔了下來。」他嚴肅而畢恭畢敬地回答道。不過伊麗莎白感覺到,軍醫肯定覺得這件事有些荒唐可笑。他肯定願意在現場看看這位夫人是如何當著元帥戈林的面,從椅子上跌下來的。
「將近半夜了,馬普蘭夫人,您睡了整整十個小時。」他聽上去很滿意,好像這是他的功勞。
回到套房,她立刻往浴缸里放熱水。放水的同時,儘管已經很晚了,她還是請酒店幫她接通了攝政王廣場家裡的電話。也許奧德麗這會兒已經有了好消息,儘管她的預感不是這樣。否則處事周到的瑪格達早就給她打電話了。出行前,她曾將阿德隆飯店的電話留給瑪格達以備聯繫。
伊麗莎白掩飾不住身體的不適。她感到頭痛欲裂,渾身在發燒。她急切地祈禱自己沒在飛機上著涼。飛機上風太大了,而生病是她現在最不想發生的事情。
伊麗莎白筋疲力盡。儘管如此,也恰恰因此,她無法入睡。她在床上輾轉反側,被焦慮煎熬著,如坐針氈。
伊麗莎白想起三年前在柏林的一次活動中,她曾經被引見給美國大使威廉·多德和他活潑的女兒瑪塔。瑪塔·多德當時想說服她到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演出。現在這個關係顯得很有價值,她決定馬上試試。
如果戈林沒能帶來什麼線索,下一步該怎麼辦?還能找誰幫忙呢?去哪裡找?噢,古斯塔夫,你到底在哪裡? 伊麗莎白再次禱告。
不過她很快搞清楚了,這個一身戎裝的男人是來照顧她的上尉軍醫,「守護對她十分重要的睡眠」。伊麗莎白恢復了知覺,這令他看起來十分高興。她也的確覺得自己好受了一些,原來如鎚子敲打般的劇烈頭痛變成了隱隱作痛,不過四肢反而變得如鉛一般沉重,而且有進一步加重的趨勢。
她遵循了古斯塔夫在這種情況下會提的建議:呼吸著新鮮空氣快速散個步,做幾次深呼吸,再喝上一杯加朗姆酒的熱茶,奇迹就會發生。不過這次這個偏方毫無效果,她反倒開始流鼻涕、淌眼淚。和善的酒店接待員為她從附近的藥店買來了抗流感的葯。很可惜,服藥之後的效果也微乎其微。伊麗莎白感覺越來越糟糕,而和戈林約定在總理府見面的時間卻越來越近。
戈林身軀肥碩,反應卻迅速得驚人。他馬上跳起來,臉上的表情無論如何也稱不上友善。這時候,已經悄悄退到一邊的黨衛軍小隊快速衝過來,奪去那人的相機並把他控制住了。
陸軍元帥明白了這個暗示。他剛要對伊麗莎白道晚安,突然旁邊的桌邊響起了帶著明顯的英語口音的喊聲:「請看這裏,微笑一下!」緊接著閃光燈一閃,隨即是嗆人的磷化物味道。
交代完所有事情,伊麗莎白感覺自己極度虛弱。短暫泡了泡熱水澡后,她又沖了個涼,隨後就急忙去了衛生間。剛才那番果決行事帶來的活力和生機開始消散,跳動的頭痛又回來了。她吃了片阿司匹林,等待藥效發作。這時,酒店前台的一位男服務生打來電話,有些緊張地通知伊麗莎白,有一位黨衛軍軍官施特賴里茨醫生正準備上樓去夫人的房間。「元首萬歲!」
此時伊麗莎白的記憶存在一片巨大的空白,只記得之前和戈林共進過午餐。她想到了自己的隨身小包,聯想起自己的火爆脾氣,錯以為自己被拘禁了起來。
但是伊麗莎白不想等待。她稍作猶豫,思忖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從最高層開始。於是,她撥打了帝國陸軍元帥赫爾曼·戈林辦公室的電話。此時的戈林是納粹帝國的第二號人物,他創立了秘密警察機構蓋世太保,是軍隊四年計劃的負責人。這本應是秘密,可幾乎盡人皆知。九*九*藏*書
到達勃蘭登堡門的阿德隆酒店后,她立刻撥了幾個電話。
首先聯繫的是柏林愛樂樂團團長,帝國音樂協會副主席威爾海姆·富特文格勒。不巧,他出門了。他的秘書請伊麗莎白第二天早晨再試下,到時肯定能聯繫上富特文格勒先生。
傍晚時分,伊麗莎白搭乘的漢莎航空的小飛機降落在柏林的坦佩爾霍夫機場。飛機顛簸得要命,而且天氣冷入骨髓,瀰漫的汽油味讓她幾乎失去了一半知覺。
伊麗莎白準時到達,陸軍元帥卻不在。他通過一個副官留話,元首有緊要的事情召他前往,不過他會儘快回來,請她稍等片刻。
因為她突然停下了腳步,那個人便也站住了。他的臉上掠過一種奇怪的表情,一種伊麗莎白無法解釋的表情。高燒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
精於人情世故的戈林察覺到了伊麗莎白深深的失望。她的猶太丈夫隨便怎樣,他毫不上心,不過他知道如何乘人之危得到自己想要的好處。所以,他拍拍胸脯向伊麗莎白保證,他當然會明天一早就展開調查,尋找她丈夫的下落。倘若她能明天中午到總理官邸中他的辦公室來一趟,到時肯定會有進一步的線索。他補充道:「我向您保證,尊敬的夫人,在我們國家,凡事都有章程。人不會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緊接著他便問起,伊麗莎白最後一次見到丈夫是在什麼時候。
奧德麗前一晚一無所獲,情緒低落地回到了慕尼黑。瑪格達安排她上床休息了一天,到現在她都悄無聲息。
戈林以及納粹帝國的宣傳部長約瑟夫·戈培爾都是伊麗莎白的崇拜者。對於伊麗莎白而言,這相當於在鼠疫和霍亂中進行選擇。兩人隔三岔五就會送花到她劇院的化妝間,總不忘仔細地附張令人印象深刻的名片。伊麗莎白慶幸自己當初沒把所有的名片扔了,這麼一看,那好像是為今天不得不走這一步做了準備。
伊麗莎白沒有忽略一點。那個肥胖的陸軍元帥很享受自己的女人緣,也樂於追逐她們。不過,雖然他以好出風頭而聞名天下,但光天化日之下和一個不是自己妻子的女人在一起,他肯定不希望這樣的新聞上報紙頭條。
「可是您不了解,施特賴里茨先生,我的孩子們還在家裡等著我。我向他們保證過,今晚一定回家。他們肯定擔心死了。我必須馬上給他們打電話。」
泡完熱水澡,她叫了一杯加蜜的熱牛奶。她住的是酒店裡最好的套間之一,能直接看到被燈光照亮的飄滿了納粹黨旗的勃蘭登堡門。
伊麗莎白髮現,他肥碩的體型並非天生,實在是他吃的美味太多。單為這頓「簡單的晚餐」點的美食就幾乎壓垮了餐桌。她也覺察到,這個男人的健康有問題。他臉色蒼白,身體軟塌塌的近乎浮腫。看上去無論如何都要比四十五歲的實際年紀老很多。古斯塔夫曾對她講過,戈林是希特勒最早的戰友之一,一九二三年那次未遂的啤酒館政變中,他曾加入向音樂廳廣場進軍的隊伍。戈林在政變中受了傷,大腿被子彈洞穿,疼痛難忍。他備受煎熬,自此嗎啡成癮。偏偏是古斯塔夫的朋友羅伯特·巴林,當時在他官邸大街的寓所中收留了未來的陸軍元帥戈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