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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瑪利亞 第五十章

第四部 瑪利亞

第五十章

「你向我保證。說啊!」
「我在這裏等您。需要的話,您可以叫我。」
「可是……」
「別幼稚了。他們自己的麻煩還扯不清呢。」
「好姑娘。」阿爾布萊希特將餐巾扔到桌上,站起身,「去穿衣服吧,我們馬上出發。」
「來,向我保證。求你啦……」瑪琳的語氣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被深深傷害的情緒,彷彿將黛博拉的心撕成了兩半。她明白了,自己即將失去這位唯一的女友。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會改變事情的結局,改變瑪琳的打算。即使瑪琳沒有自殺,納粹也會殺了她。「好,我答應你。」「那我再告訴你幾件有關我們抵抗小組的信息,都不怎麼重要。為了讓他們再放你進來一次,你要告訴他們,我暗示過還有其他情報要提供。」瑪琳低聲告訴了她幾個假情報,以防黛博拉萬一被捕,還可以憑此抵擋一陣。納粹可能會在舊工廠那裡找到些什麼,比如幾套黨衛軍制服,不過那些都是專門準備好的。「怎麼了?為什麼那樣看著我?」黛博拉忽然感到了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把雅各布被捕的消息告訴瑪琳,看來,她對此還毫不知情。瑪琳愛過雅各布,而他卻是在自己的懷中被捕的。她鼓起勇氣,低聲說道:「雅各布被捕了。」「我知道。不過我們什麼也幫不了他。」瑪琳的臉突然像石頭一樣僵住了。
儘管阿爾布萊希特事先提醒過她,眼前的一幕還是讓黛博拉深深震驚了。瑪琳躺在自己排出的穢物中。她不能動,所以根本夠不到角落裡那個鐵便盆。
黛博拉走後,瑪琳臉上決絕的面具滑落了,她陷入了徹底的絕望。格萊夫贏了,她卻輸得精光,甚至包括她的驕傲與自尊。她只能寄希望于黛博拉履行她的承諾,將氰化鉀膠囊拿來——如果納粹還允許她再次進來的話。瑪琳渴望著死亡。她什麼都試過了,可全盤皆輸:她出賣了雅各布,滿心希望能藉此拯救他,讓他免於進一步的酷刑。格萊夫讓她親眼觀看了他們對雅各布的審訊——他們把她綁在一把高高的椅子上,好讓她看著雅各布如何受折磨,一小時接著一小時,整整一https://read•99csw.com夜。
一個高大男人的屍體吊在那裡,肢體已經殘缺不全。扭曲的臉上,被挖掉的眼睛空洞地望著遠方。儘管如此,黛博拉在看到他的第一秒就認出了他——雅各布。
黛博拉盡量友好地點了下頭,而門已經被用力關上了,外面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我們奉命將她帶回醫院。格萊夫少校希望她儘可能活得長一點。」
雅各布馬上就看穿了他們安排瑪琳在場的用意。他向她大聲呼喊,讓她閉嘴。他無足輕重,重要的是他們的事業,這是他的原話,她剛剛又對黛博拉重複了一遍。凌晨時分,瑪琳頂不住了。格萊夫剛剛挖出了雅各布的一隻眼睛。雅各布呻|吟著,但是沒有叫喊,一聲也沒叫。瑪琳大聲嘶喊著,直到嗓子啞了,幾乎發不出一點點聲音。當雅各布第一次被折磨得失去知覺后,她輕輕說道:「停了吧,格萊夫。我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切。不過你要安排一個醫生來給他治療。」
黛博拉內心的某個地方轟然崩塌。她癱跪在地上,大聲地嘶喊著,嘶喊著……
黛博拉意識到,他是故意用拖延來折磨她。他們從酒店訂了豐盛的早餐送到房間,用完早餐后,阿爾布萊希特才談起了瑪琳:「她是一個猶太間諜,真名叫安娜·馮·杜克海姆。她的母親是猶太人,曾在馮·杜克海姆家做女佣人,誘惑了那家的兒子。因為她從事反國家的活動,格萊夫曾經在柏林逮捕過她。她參与了藏匿和偷運猶太人。這次,格萊夫認出了她。可憐的恩斯特,我估摸他此時此刻正在進行不那麼愉快的談話呢,格萊夫抓到了他的把柄。」
「這就是說,你覺得瑪琳和刺殺你頂頭上司的襲擊有關聯?」黛博拉問道,同時腦子飛快地思索著,阿爾布萊希特會不會已經懷疑上她,而這是他設的圈套。現在她才知道,海德里希雖然在五月二十七日遇刺身受重傷,不過據主治醫生講,他保住了一條命。
她看到了格萊夫。他站在場院的中央,身邊是兩個金髮的年輕手下。他身穿一件黑色皮大衣,在黛博拉心裏,他就是活生生的https://read.99csw.com惡魔。儘管溫暖的陽光照耀著,他惡毒的微笑仍然讓黛博拉的心變得冰涼。他一言不發,向旁邊歪了歪頭。
黛博拉探尋地望著他的面孔。他相信格萊夫對自己的指控嗎?阿爾布萊希特面無表情地望著她。不管怎麼說,自己可以見到瑪琳,和她談談雅各布被捕的事情了。也許瑪琳能告訴她該去聯繫小組裡的其他什麼人。這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無關緊要。「好吧,」她說,「我和她談談。」

瑪琳明白了。多麼惡毒的打算!格萊夫想讓她長久地活著,雅各布受盡折磨的情景就會一直伴隨著她,這是她將要承受的酷刑。她真心希望,如果不能死的話,那就讓自己瘋了吧。
「可是你認識他的戰友啊,他們也許可以解救他。」
黛博拉怒氣沖沖地跟在監獄看守的身後。她感到頭暈,主要倒不是因為污濁的氣味——這氣味就像濃重的雲霧般環繞在她身邊。不是,是因為這個世界的醜惡讓她噁心。她看到了真實世界的扭曲,看到了外面世界的真實面孔,那個世界光鮮的外表過去一直蒙蔽著她的眼睛。在真實的世界里,沒有人在聽詠嘆調,品味香檳酒。在真實的世界里,人們在受苦受難,人們在死去——要麼在戰爭里倒下,要麼被發起戰爭的人殺掉。
「真有意思,」看守說,「新指示總是跟舊指示相反。」
「你也是。早知道你來,我會先去洗個澡。」
「瑪琳,猶太間諜?這簡直太瘋狂了,阿爾布萊希特。她幾乎死在了爆炸襲擊中!這就能證明,她和爆炸沒有絲毫的關係!」黛博拉喊道。
「可是……」
「不,這頂多證明了波蘭地下組織的協調工作是多麼差勁。這組織是怎樣一個亂七八糟的大雜燴,連自己人都殺。」他輕蔑地說。
「不,我還有事情要處理。我會派奧斯曼開車來接你,他一個小時后在這裏等你。」
轉天早上,阿爾布萊希特還是閉口不提此事。他壓到黛博拉身上,毫無顧忌地發泄了自己的慾望。
「沒什麼可是,雅各布知道他冒的風險。重要的不是我們的生命,而是我們的事業https://read.99csw.com。你必須馬上替代我和他的位置,黛博拉。要是雅各布在這裏,他也會這麼說。你做的事也是為了他。現在離開吧,去搞到那份記錄。我們相信你。別忘了,你可是向我做了保證的。兩件事。明天見,朋友。」
她會為瑪琳報仇!瑪琳不能就這麼白白死去。她會偷來阿爾布萊希特的文件,將納粹駭人聽聞的滅絕計劃公之於世。希特勒和他的幫凶們是披著人皮的魔鬼,是恐怖的化身。
「儘管如此,你們還是弄錯了。相信我,這個格萊夫是瘋子,你知道他是怎麼對待我的!他看誰都像間諜。」黛博拉的憤憤之情完全不是表演,「你得馬上做些什麼,為了瑪琳。和格萊夫談談,告訴他他弄錯了。瑪琳現在到底在哪兒,你知道嗎,她怎麼樣?我能見見她嗎?」
如雅各布所言,柏林萬湖會議的記錄顯示,納粹計劃滅絕猶太人。數以百萬計的猶太人。原因呢?只因統治者認為他們是劣等人類,不配活在這世界上。瑪琳是半個猶太人,所以她除了一死之外,無法逃脫他們的魔掌。
「把你的頭低下來。這裏的牆很厚,不過我不想冒任何風險。聽著,黛博拉,我不知道咱倆還有多少時間。我不可能從這裏活著出去了,你要單獨執行任務,從布魯曼那裡將文件偷出來。否則前功盡棄。一定要搞到會議記錄的原文,把它交給奧斯曼,他知道該怎麼做。向我保證,你會完成這個任務。」黛博拉說不出話來,只能無言地看著她。她懂了,瑪琳的身體已經被摧毀,但她的意志還沒有。
「好。還有件事,你一定要幫我。我沒能帶出氰化鉀膠囊,原因顯而易見,」瑪琳試著笑了下,「格萊夫將它拿走了。不過我在你的浴室里還藏了一枚,就粘在毛巾櫃的下面。你把它給我送來,並且放到我的嘴裏。」她加重語氣補充道。
「她去了該去的地方,蒙特魯皮赫監獄。至於她怎麼樣?因為她一直沒有招認,沒說出格萊夫想要的情報,我想,她現在好不到哪兒去。不過,她進監獄之前就已經不太好了吧?」阿爾布萊希特殘忍地咧嘴笑了,「我看,格萊夫可能會在她身九_九_藏_書上白費勁。這女人可不是傻瓜。一來她的脊椎已經骨折,二來她也預料得到,格萊夫不管怎樣都會殺了她。你信以為真的這個朋友離死期不遠啦。不過,你也許能幫她,格萊夫有個主意。」
牢房的門又開了。瑪琳知道,又是那個看守,他昨天就來騷擾過。她無法反抗他那雙手。沒錯,就是他。「嘿,你這個婊子臭得像個豬圈。」
阿爾布萊希特自信地笑了笑。「你不必怕他,瑪利亞。他不能把你怎麼樣,他不敢。我給他下了嚴格的命令,他既不敢找我麻煩,也不敢得罪海德里希。現在去吧,盡量把事情辦好。事成之後,我有獎勵。」
奧斯曼為她打開了車門。黛博拉別無他法,只好下車。
黛博拉一步跨入了監獄的場院。走出了監獄內部的黑暗,她被明亮的陽光晃得眨了眨眼睛。
「你去她那兒打探些事情。要是她能說出刺殺海德里希的兇手藏匿在哪裡,格萊夫就會派醫生去給她治病。」
「格萊夫?他想要幹什麼?」黛博拉懷疑地問。僅僅想到這個人,就讓她打了一個寒戰。
「怎麼了?她笑什麼?」另一個男人問道,第三個人也隨著他進了牢房。他們位於瑪琳的視野之外,她看不到他們。
「什麼?」
「沒什麼可是!照我說的做。我不想這麼活下去,躺在自己的屎尿里。把它拿給我,越快越好。如果你還是我的朋友的話,就一定要做這件事。為了我。」
看守走在她的前面帶路。他既不和黛博拉講話,也從不回頭看她是否跟上了,只管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先是下了一段窄窄的台階,然後是無休無止的黑暗通道。通道中有的地方很低矮,她只能縮著脖子通過。空氣里滿是爛泥和下水道的氣味。看守沉默地打開了一扇沉重的門,讓黛博拉進去。
「你竟然讓我和那個格萊夫單獨相處?」黛博拉盡量控制自己的語調。
黛博拉循著他的示意望去,看到了角落裡的一具絞刑架。她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我還在問自己呢,你什麼時候會來。誰派你來的,格萊夫還是布魯曼?」瑪琳直挺挺地躺在一塊木板上。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你聽懂啦。」
「閉嘴。」read•99csw•com他揮手一拳打到瑪琳的臉上,她嘗到了唇邊鮮血的味道。疼痛讓她興奮。她不禁想到了黛博拉的自殘。她的朋友沒錯,疼痛的確能讓人釋然,她突然大笑起來。
黛博拉感到了對他的憤恨。
「這裏可不是柏林的阿德隆酒店。」黛博拉湊近時,瑪琳輕聲說道。
黛博拉茫然地環顧四周。沒有水,沒有紙,沒有毛巾,什麼也沒有。有的只是骯髒、惡臭和爬蟲。
黛博拉緊盯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裏既悲傷又憤怒。
「你讓我給你帶東西,好殺掉你自己?」黛博拉聲音微弱地問。
前往克拉科夫北部蒙特魯皮赫監獄的路很不好走。車停在管理大樓前時,阿爾布萊希特沒有要下去的意思。黛博拉不安地問:「怎麼,你不一起去嗎?」
「我保證。」黛博拉勉強說道。
「你沒理解錯我的意思。看看我現在的樣子!脖子以下一點知覺都沒有。一點都沒有!甚至連那個獨眼都沒興趣折磨我了。把膠囊帶給我,聽明白了嗎?」
「不知道,也許是瘋了吧。您二位有什麼事?」瑪琳的看守問道。
格萊夫擺了下頭,幾分鐘后醫生就到了。格萊夫湊近瑪琳的臉,說道:「好吧,我聽著呢。」瑪琳告訴了他自己所知的關於下一個行動的所有信息。
「沒有證據之前,我什麼也不相信。格萊夫也許不算我的朋友,不過工作做得不錯。他和我一樣,都屬於黨衛軍的中堅力量。要是有誰能找出事情的真相,那非他莫屬。我也想知道是誰躲在襲擊事件的幕後。和瑪琳談談吧,看她都知道些什麼。」
「對了,另外提醒你下。」他衝著她的背影喊道。黛博拉疑惑地轉過身來。「瑪琳可沒有以前那麼優雅了。」他笑著對她說。
瞧瞧自己都做了什麼! 她背叛了一切,自己,雅各布,他們的事業,卻什麼也沒有得到。最後,格萊夫審視著她,說:「謝謝你,安娜,至少你沒有對我撒謊。你告訴我的,昨天一個線人已經告訴我了。太遺憾了,因為你沒有告訴我什麼新東西,我也就沒必要遵守我們的協議。」他近乎和藹地笑了笑,然後打發走了醫生,繼續殘酷地折磨雅各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