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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二章

第一部分

第二章

諾爾斯再回來時,與其說是來報信的,還不如說像是個在球場上被打來打去的網球。
「擔心?不。噢,不會。不是擔心,只是……哦,真是該死!」
布萊恩·佩奇感覺價值觀有所轉變,所有熟悉的事物都變得不再熟悉。在這場事關每年三萬英鎊的財產權利辯論中,法恩利竟然更關心去年夏天一樁平淡無奇……或者說性質惡劣……的悲劇。怎麼回事?維多利亞·戴利,一個三十五歲與世無爭的未婚女人在她的小屋裡被一個自稱賣鞋帶和領扣的流浪漢勒死?相當詭異,用一條鞋帶勒死;後來流浪漢死在鐵軌上,在他的口袋裡發現了她的錢包。
「另外一位讓我通報您,他是約翰·法恩利爵士。」
他似乎是她理想中的伴侶。從他的外表來看可一點也不符合鄉紳的身份,因為鄉紳這個詞在一百年前就與作威作福的胖人聯繫在一起。但眼前這個人更樸實。法恩利中等個頭,寒酸、清瘦得令人想到一排排耕田的犁,像那在田地中耕作的鋥亮的金屬和厚重的刀鋒。
在大號眼鏡背後,巴羅斯的眼睛顯然因為驚訝而睜得老大。
「我的意思,親愛的,就是部分原因。」
「我懷疑這一點。」法恩利說,眼底似乎充血,臉漲得通紅。「他的興趣不全在這案子裡邊。我指的是那個私家偵探。我聽說他還在打探關於可憐的維多利亞·戴利的事情。」
茉莉站起身來。她大聲說:
「他還沒有得到上訴的權利。我不知道他有什麼證據。」
「可是你對這些毫不在意嗎?」茉莉大聲問道,「你對他既照顧又體貼,好像毫不在意似的。」
「我不喜歡她的眼睛。那雙眼睛讓人不舒服。」茉莉說著,讓自己不要陷入傲慢或是另一種她不想明確描述的感覺中。「抱歉,發生了這些事我本不該說那種話。不太順心,但沒什麼大不了的,是不是?當然那個男的沒拿到什麼證據吧?」
法恩利黝黑的臉孔上顯現出一絲微笑。
「就是申訴人的律師。照現在看,最大的可能是他與本案無關。」
「我認為,」巴羅斯說,「我們應當馬上進入正題。佩奇先生https://read.99csw.com好心地同意成為我們需要的證人。」
「是的,我想是這樣。」
「約翰……不會和瑪德琳·戴恩有什麼關係吧?」
「親愛的,你不了解這些事情。巴羅斯說——」
法恩利緩緩開口。
「約翰,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你這麼說好像把這件事當成是場賭局或者比賽之類的。『有失公平』『與雙方都沒什麼瓜葛』。你想沒想過那個男人……不管是誰……公然宣稱他擁有你的一切?假如未來他才是約翰·法恩利,是准男爵的繼承人並拿著每年三萬英鎊的俸祿——從你這裏拿走這些?」
茉莉輕輕站起來,但下巴周圍的肌肉緊緊繃住。
「你不擔心嗎?」她問道。
他語氣生硬,茉莉凝視著他。
「等一下!」茉莉說,「全村的人都在議論紛紛,說有一個『看起來像是藝術家』的人住在旅店裡。指的就是墨里嗎?」
「老墨里——」法恩利看著遠處說,「巴羅斯,你見到他了嗎?」
「這段時間以來困擾你的就是這件事吧?」她問道,眼裡顯現出另一種關切的神色。
「威爾金?」
「只匆匆見了一面,約翰爵士。非正式的見面。對方也沒見過。簡單地說,他的觀點是進行一項測試,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說了。」
「你是傻,」茉莉附和著,「謝謝你,布萊恩。」
在來這兒的路上,佩奇就發現巴羅斯穿了他最莊重正式的衣服。佩奇幾乎認不出這就是當天下午才見過的那個人。不過他覺得這樣裝扮還是有必要的,因為這裏的氣氛很尷尬:這是他感受過的最尷尬的事。他打量著男主人和女主人,開始後悔到這裏來。
「部分原因吧。」他嘟囔著,掃了她一眼。
「唉,要我說,」佩奇努力提出異議,「要知道,我們並不是被困在城堡里。你是肯特郡最有名、最受尊重的土地所有者之一。聽了巴羅斯跟我說的那些話,」他看著法恩利,感覺這件事沒法再談,「就像是說草是紅的、水逆流而上一樣。在大多數人眼中,現在的情況才是合理的。你有必要如此保守嗎?」
「依九*九*藏*書稀記得,」茉莉皺起眉頭說,「魁梧而和藹的男人,留著類似船員或藝術家的小鬍子。我猜他當時應該挺年輕的,但看上去顯老。他很會講故事——」
他們所有人頓時面面相覷。
「他變化大嗎?」
「是的,我想過。」
「他這麼說?哦,好吧——」
「他是這個世上唯一真正了解我的人。我的家人幾乎死光了,這一點你是知道的。那些老僕人也都追隨我父母而去了:除了南妮,她在紐西蘭。就連諾爾斯到這裏也不過十年。有許多人和我不過是泛泛之交,你知道我這個人不善於社交,也沒交下什麼朋友。可憐的罪案調查老專家墨里毫無疑問是最佳人選。他的立場中立,和雙方都沒有瓜葛;不過,如果他想在一生中扮演一次偉大的偵探——」
「哦?另外一位是?」
「沒必要因為這件事驚擾到你,」對方說,「這是我的事。我會處理好。」
「厚顏無恥!」茉莉氣呼呼地說。
「不好意思,約翰爵士。我沒找私家偵探監視過墨里先生或者其他人。」
樹蔭投射在被稱為「挂圖」樹林的下坡一側,樹林左邊的平坦土地依然開闊而溫暖。隔著圍牆和樹叢,一幢深紅色的磚房子坐落在道路後方,看上去像古畫里的一樣。剛修剪過的草坪平坦而規整。窗戶高而窄,窗框鑲嵌在長方形的石欄里,一條筆直的碎石路延伸到門前。細長的煙囪密布著,指向最後一抹暮光。
雖不許常春藤爬到院牆正面,房子背後倒是種了一排山毛櫸。正房旁邊新建了一座廂房……像個倒過來的T字形……把這座荷蘭式花園一分為二。房子一側有一扇窗,那是圖書室的後窗戶,從那裡可以俯瞰花園;而T字形另一側窗戶所在的房間里,約翰·法恩利爵士和茉莉·法恩利正等在那兒。
沉默間,佩奇和茉莉·法恩利正相互對視,這時房門開了。諾爾斯走了進來,臉上同樣是一種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茉莉深吸一口氣。她那張晒黑的臉龐和健康的身體,讓她說出的話衝勁十足。
「沒錯,」巴羅斯若有所思地說,「我聽說過這位民俗研究者以read.99csw.com及他對別人的興趣。說不定他是威爾金派來的——」
約翰·法恩利爵士停住腳步,甩了幾下黝黑的手腕,然後又開始踱起步來。
房間里的時鐘嘀嗒作響。在十八世紀,這種房間應該被稱作琴房或者女士休息室,似乎表明了這棟房子在世上所處的地位。房間里擺著架木質鋼琴,木材年代古老,質地彷彿拋光的龜甲。還有雅緻的古董銀器以及從北邊窗戶可以望見的「挂圖」景色。茉莉·法恩利把這房間當客廳使用。房裡非常溫暖、安靜,除了時鐘的嘀嗒聲。
「要是現在失去這一切,」他慢條斯理地說,「那簡直糟透了。」
巴羅斯這才有點人情味。「不太大。他變老了,比以前更死板和暴躁,鬍子也花白了。過去——」
茉莉·法恩利臉上的表情逐漸消失。
「替約翰·法恩利爵士給那個人這樣傳話,」她吩咐諾爾斯說,「就說約翰·法恩利爵士向他問好;還有,倘若那位訪客無法報上其他名字,他可以四處轉轉,然後去僕人的房間等著,直到約翰爵士有空見他為止。」
「真希望能讓我幫幫你,」她說,「倒不是說我真能幫上忙,只是我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知道這個人是來挑釁的,妄想證明他才是真正的你。這當然只是無稽之談。多年以前我就認識你了,重逢時我馬上就認出你來,或許你會驚訝我那麼快就把你認出來。可是我知道你讓這個傢伙到家裡來,還有納特·巴羅斯和另外一個律師。你搞得這麼神秘,到底想幹什麼?」
「他立志成為一名偉大的偵探,」他接過話頭,「嗯,對方把他從百慕大群島請過來。他說自己絕對能分辨出真正的約翰·法恩利,此刻他就在公牛與屠夫旅館。」
「你還記得我的老家庭教師肯尼特·墨里嗎?」
「這對我意味著一切。」
「對於這一點你儘管放心,」巴羅斯冷冷地說,「我想我們以前討論過。我想到的頭一件事就是這個,當然,考慮到我們所採取九-九-藏-書的方案,你自己會對墨里的誠信感到滿意,不是嗎?」
「巴羅斯說那麼做不太明智。不管怎樣,在我們……呃……聽過那傢伙的話之後就好採取措施了。採取切實可行的措施。再說……」
「的確是這樣,」他承認,「我想是我太傻了。」
「那麼,好吧!假如有人過來跟你說『我是約翰·法恩利』,我本以為你會這麼說,『哦,真的嗎?』然後把他趕出去,或者把他扭送到警察局,完全不用多想。要是我就會這麼做。」
「怎樣辨認?」
「哦,親愛的,你為什麼不跟我講呢?」
「你可以幫我,」法恩利反駁說,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和巴羅斯一樣冰冷,「但你別把我當成騙子來對待。你完全是這麼做的,別不承認!你就是這麼做的。平靜,平靜,平靜,我找遍全世界就為了尋求平靜,究竟到哪裡才能找到?我來告訴你為什麼我問起關於墨里的問題。假設你沒懷疑墨里會耍什麼花招,那為什麼要派私家偵探去監視他?」
「爵爺,那位先生說,他對先前的草率深表歉意,他希望不至於對事情的解決造成影響。他說可以叫他用了好多年的名字,帕特里克·戈爾先生。」
法恩利站了起來。「那麼在公牛與屠夫旅館里的另一個人是誰?你知道,那個板著臉的年輕小夥子,到處偷偷打聽詢問的?全村人都說他是個私家偵探。他說他對『民俗』感興趣,正在寫一本書。民俗才怪呢。他緊跟著墨里,糾纏不休。」
「爵爺,有兩位先生來拜訪您,」諾爾斯說,「一位是威爾金先生,是位律師。另外一位——」
茉莉·法恩利坐在窗前,一大株「章魚狀」山毛櫸形成的樹蔭落在此處。她是個所謂戶外型女孩,身材結實而勻稱,面龐方正但很有魅力。她剪了一頭乾脆利落的深褐色齊耳短髮,晒黑的面龐真摯熱忱,長有一雙淡褐色明眸,對視那雙明眸就恰似與她握手一般,嘴或許有些大,但笑起來就會露出一口皓齒。她算不上十分漂亮,但健康和活力賦予她一種勝過美麗的強烈吸引力。
律師用近乎痛苦的禮節向男女主人問好。法恩利已經僵硬地站起來,九_九_藏_書好像準備展開決鬥似的。
「就是老墨里。我想過去看望他,但這樣不……呃,不太好,有失公平。」她丈夫說,內心似乎正掙扎翻騰著。「在別人看來可能會以為我想拉攏他。他會到家裡來見我們倆,並辨認出我來。」
「知道了,」法恩利說,「那就把戈爾先生和威爾金先生帶進書房吧。」
「一個月左右。大概差不多吧。」
「那我能問你為什麼現在還談起這個問題嗎?」
「部分?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這件事你知道多久了?」
「那你為什麼這麼苦惱,還神神秘秘的?如果他是騙子,你怎麼不把他趕出去,這事不就解決了嗎?」
「過去,」法恩利說,「天哪,是啊!」他腦中思考起來。「我正有個問題想問你。你有沒有懷疑過墨里是否正直?等等!我知道這樣說很不好。老墨里一向表現得太過誠實可靠:毋庸置疑。但我們已經二十五年沒見到他了,很長一段時間。連我都變了呢。他該不會耍花招吧,會嗎?」
「不,別,別這樣!」巴羅斯結結巴巴,帶著律師的口吻阻攔道,「身處困境,必須處理得當。隨你怎麼冷落他,可是別……」
房門開了,他趕忙回過神來,將舉止中的冷酷一掃而光。謝頂的老管家諾爾斯領著納撒尼爾·巴羅斯和布萊恩·佩奇兩個人走進房間。
他緩緩環視房間。他彷彿在聆聽時鐘的嘀嗒聲,在嗅聞潔凈的地板和窗帘的氣味,在穿越陽光向他擁有的富饒平靜的土地伸出手。奇怪的是,此時此刻他看上去像極了清教徒;甚至還具有威脅性。
他年紀四十上下。膚色略黑,鬍子短而濃密。深色頭髮里夾雜著絲絲灰白,銳利的黑眼睛旁長出了魚尾紋。你可以說他正值智力與體力的巔峰,一個積蓄著巨大能量的男人。他在這個小房間里來回踱步,不安和尷尬的情緒似乎比氣憤或心煩更多。
可她現在卻笑不出來。她的視線從沒離開她的丈夫,他正在房間里小步踱來踱去。
「很好,諾爾斯。就這麼傳話下去。」
他停住腳步。「天啊,沒有!當然沒關係。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問這樣的問題。你果然不喜歡瑪德琳,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