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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第十一章

第二部分

第十一章

「約翰,」瑪德琳的柔聲插了進來,「你不認為這麼說話很糟糕嗎?抱歉我打斷你們說話。」
「嗯,」菲爾博士說,「你們有誰以前看過這本書嗎?」
「這證明什麼?」艾略特問。
「這是事實,不是嗎?」菲爾博士問道,「都是你乾的吧?」
「我沒這麼說。」
「不過,要想從下方一扇窗格窺視,這個人一定得是蹲下或躺在地上?」
「現在,先生們,我們無法確定兇手不想讓這個案子看起來像是自殺。我們也無法確定是誰想這麼做。如果手段夠高明,是完全有可能偽裝成自殺的。為什麼沒把小刀扔進水池裡?那樣的話小刀又不會歸罪於誰……除了死者。小刀在水池裡是另一條指向自殺的線索,兇手很可能有意為之。但相反兇手沒把它帶走,而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遠遠扔進距離水池十英尺以外的樹籬處。」
「這個詞用得很糟,約翰尼,不過還算合適。好吧,兇手布置的自殺現場幾近完美。假設他割斷死者喉嚨后把小刀扔進水池,那麼事後誰都不會對自殺有所懷疑。這個人,這個騙子,就要現身了:他的手法差不多已經被看穿。儘管事情很難讓人相信不是自殺,但如果小刀掉進水池裡,案情就一片明朗。甚至連死者該留在刀子上的指紋都可能被水沖刷得一乾二淨。」
「爪子?」艾略特問道。
艾略特一笑。「說下去吧。我不介意。你可能會驚訝于有很多地方需要切磋呢。」
「不,當然沒有。這是一本邪惡的書,我父親和他之前的父輩一直把它鎖在閣樓上的小屋子裡。我偷過一次鑰匙,並且配了幾把,以便可以上去看書。天哪,有一次我去那裡……怕被人發現,編了個去隔壁蘋果室拿蘋果的借口。」他轉過頭來。「你還記得嗎,瑪德琳?有一次我帶你上去,讓你瞥了一眼黃金女巫?我還給了你一把鑰匙。但恐怕你一直都沒什麼興趣。博士,你在哪兒找到這本書的?怎麼拿到外面來了?」
「『我聽到從樹籬或者灌木叢里傳來沙沙聲,而且我覺得看見了什麼東西隔著其中一扇玻璃門在望著我,就是離地面最近的那扇。我擔心可能發生了什麼與我不相干的事。』」
「這麼說你認為是自殺嘍?」
「就是字面的意思。」
「記得。」戈爾回答。他還想補充一些話,但又忍住了。
肯尼特·墨里眉頭緊皺。他很講禮節,那態度就像個要檢查行李的海關職員。
「要是我說我覺得不可能是謀殺,才會毫無進展吧,墨里先生。」
「即使是律師也有可能,」他贊同,「而且這樣做也不算是這一行的敗類。」
「你說的是我嗎,先生?」威爾金問。
「然後就是,為什麼他什麼都沒九-九-藏-書看見,因為根本沒東西可看。這是毫無疑問的。那個人獨自一人站在圓形沙地中間,所以沒有兇手接近他,所以兇手沒有使用你們這把有刻痕並且疑似沾血的小刀。事實上,刀是事後『插』在樹籬下的,好讓你們以為是兇器。懂了嗎?因為這把刀不可能飛到空中,朝著他的喉嚨連割三下,又掉進樹籬,這把刀顯然根本沒用過。這事兒簡單吧?」
「我看過。」戈爾平靜地說。
「維多利亞·戴利。該不會是曾經和她的姑媽歐內斯廷·戴利一起住的那個小女孩吧?住在『挂圖』另一邊的玫瑰亭小屋那個?」
「布局?」戈爾在他想詞時提示一句。
「描述不出來。給我的唯一感覺是那傢伙是死的。」
「不夠簡單,」督察駁斥道,「你是說用的其他兇器?這麼說有別的兇器懸在空中,朝他喉嚨割了三下,而後消失了?不對,先生。我不相信。絕對不信。這比用這把刀更不可信。」
威爾金把整個手掌按到桌面上。他稍稍一抬起手指,肩膀就跟著聳起,但他矮胖木然的外表卻沒什麼變化。
佩奇說不出為什麼感覺如此不對勁。哈羅德·威爾金盯著自己粉色的指甲,從小眼睛里發出犀利的目光,堪稱商務禮節的典範,然而為什麼不對勁呢?馬甲裏面的白色襯衣,光滑的衣領兩側,和他尋找的客戶或是秉持的信仰沒什麼關係。
「我提的?」
「不,這個問題很合理。」墨里針鋒相對。佩奇感覺他只是在稍稍自我克制,墨里接著說,「好了,好了,先生!要不然我們會毫無進展。」
「嗯,是的。當然,我指的是,」菲爾博士舉起拐杖一指,「威爾金先生。」
威爾金的臉上滿是冰冷的詫異之情。
墨里又坐下來,看上去有點好奇,這時戈爾開口對督察說:
菲爾博士極其悠閑地取出煙斗和煙袋。他往煙斗里填滿煙絲,點燃,滿足地深吸一口氣才說話,還邊說邊比畫著。
戈爾一笑。「你是瑪德琳。」他說。
「不,當然不是,」威爾金說,他差點要跳起來,「而且我到現在都沒理由懷疑有什麼謀殺。警官,你瘋了嗎?清晰的自殺證據就在你面前,你還不切實際地朝別的方向去……」
威爾金看看他,「虧你還是從蘇格蘭場來的!能說出這種話!」
帕特里克·戈爾興緻勃勃地看著他的律師。「是真的嗎?」他問,「相信我,先生們,我根本不知道這些。」
「那可是場關於誹謗罪的訴訟啊,憑著威爾金先生機智的辯護,加上戈登-貝茨作為辯護律師,他最終被判無罪。還有一個巫師迪凱納夫人被指控過失殺人,因為有個客戶在她家裡受到驚嚇而死亡。(相當有趣的read.99csw.com法律觀點,嗯?)也是威爾金先生代表被告出席。我記得那場審判相當恐怖。哦,對了!還有一起:一個女孩,我記得是個漂亮的金髮女孩。針對她的指控一直沒有通過大陪審團,因為威爾金先生——」
「沒有。」
「威爾金先生,我想,」墨里說,「你……呃……說的是事實。這件事的確很反常。這座花園名聲不太好。壞名聲持續了幾百年。事實上,為了能讓新景觀驅散那些陰影,它在十七世紀末期被重建過。小約翰尼,你還記得你用學到的妖術在那裡驅魔吧?」
艾略特微微一笑。「如果你想追根問底,先生,你得說服我,讓我覺得應該回答你的問題。諾爾斯說的話證據確鑿。為了便於討論,讓我們假設我相信他說的是實話,或者以為他說的是實話。然後會怎麼樣?」
「能否叫下法恩利夫人,」他對戰戰兢兢的管家說,「問她願意過來一下嗎?」
「相信。」威爾金回答得乾脆。
艾略特猶豫著,左右為難。不過佩奇有種感覺,就要真相大白了,而且菲爾博士和督察都覺得這樣更好。艾略特那固執的、長著淺黃色頭髮的腦袋微微低垂著。
「你相信這裡有人在蓄意製造超自然現象嗎?」
「想想當時的情況。殺人兇手有幾乎完美的……呃……」
戈爾看書時眼睛飛快地閃著光,不過還是有些困惑。他嘲諷似的說:
「就是這段。」菲爾博士說著閉上了眼睛。
「我沒認出是誰。假如我認出是某個人,我就會說是『人』。我只是試圖描述精確罷了。」
墨里和戈爾都是頭一回仔細打量她,她也回望著他們。
「那傢伙動作飛快,只是一晃眼。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這麼說是有點異想天開,」墨里說,他這時的說教模樣讓佩奇很想踢他一腳,「我的意思不一定指的是爪子的字面含義。我能就我的想法與你們切磋一下嗎?」
威爾金額頭邊靠近太陽穴的大靜脈處冒出一小滴汗珠。如果算得上的話,這是他唯一的神情變化,至少是他臉上僅有的動態。
「我還是相信這把刀有其重要性。況且,你知道,花園裡確實有異動,氣氛有些陰森,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我說,警官啊,你已經做過筆錄。你是否介意讓我看看,稍微研究一下?在座各位之中最有意思的那位,我真的很想問你幾個問題。」
「見過。從十八世紀開始它在我們家族裡就沒再用過。」
「當然是事實,」他回答,「那又怎樣?與眼下的案子又有什麼關係呢?」
哈德利警長經常勸告他不要這樣做。菲爾博士總是太急於證明對的事情常常是錯的,或者至少讓人出乎意料,太急於在邏輯的廢墟九-九-藏-書上搖旗吶喊。當然佩奇怎麼也沒想到哈羅德·威爾金是這裏最有意思的人。這位肥胖的律師,不滿的臉拉得老長,顯然也不認同這個說法。然而,就連哈德利也得承認,這個老傢伙經常不幸言中。
「哦,沒那麼嚴重。」艾略特說。他顯現出同胞無比熟悉的詭異憂鬱的表情。「我說的『蓄意』有各種各樣的方法來體現。不管真實與否,相信我,先生,這裡有怪事發生……根深蒂固……代代相傳……超乎你想象的詭異事件。我來這裡是因為戴利小姐遇害,背後絕非流浪漢偷錢包這麼簡單。同樣,提出這裡有超自然現象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督察還是不解地望著他。
「這麼說那是個人對吧?是『某個人』嘍?」
「這麼說,你認為昨晚發生的案子是自殺嗎?」
對方語氣冷淡。
「想一想!你會記起那個案子的。萊德維奇控告阿里曼,蘭金法官將其定為誹謗罪。在此期間,這位威爾金先生被委託為被告的法律代理人。」
艾略特琢磨著。「說真的,不知怎麼我的確驚訝。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這樣,我想即使是律師也可能相信超自然現象。」
「是的。『我覺得看見了什麼東西隔著其中一扇玻璃門望著我,就是離地面最近的那扇。』你說的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沒說『人』呢?」
「不見得。」
「推理的人是你,先生。」
類似恐懼的感覺鑽進布萊恩·佩奇的骨頭裡,他說不上來是怎麼鑽進去的,甚至是什麼時候有的感覺。談話間幾乎是不知不覺就加入了新要素,而他感到這要素一直就在案件的背後,等著在某個點被激發出來。哈羅德·威爾金這時做了個極快的動作。他從衣兜里掏出一塊手帕,迅速拿它擦了擦手心,又放回去。當再次開口時,他已經恢復了向來莊重、謹慎的態度。
「是的,」菲爾博士興奮地說,「一個小個子,比侏儒高不了多少。但他不是看見了鬼魂,而是能看穿人體,他自己說的。他是倫敦的名人,所有女人都圍攏在他身邊。當然了,依據至今仍然有效的舊《巫術法案》,他本該遭起訴——」
「我不了解她的姑媽,」艾略特回答,「不過她是住在那裡。去年七月三十一日晚上她被人勒死了。」
這通憤怒來得太出人意料,就連菲爾博士也咕噥抱怨起來。墨里站起身。
艾略特督察站起來,按鈴叫諾爾斯進來。
「等一下,警官,」艾略特說話前他插|進一句,「我一直試著告訴你真實具體的所見和所感。你問我是否相信這種事。我信。坦率地講,給我一千英鎊我都不願意在天黑之後走進那座花園。你也許會驚訝,一個我這種職業的人會有這樣的想法。九九藏書
「我試著換個說法,威爾金先生,你相信超自然現象嗎?」
「不,沒有。不能證明什麼。」墨里抬起手,「不過很耐人尋味。想想這樣的行為與案子的關聯吧。你們相信老諾爾斯說的話嗎?」
「那你是什麼意思?」艾略特直截了當地問。
「聽我說,威爾金先生,」菲爾博士咕噥道,「我之所以問你還有其他原因。你是昨晚唯一一個看見或聽見花園裡有異常的人。你可以讀一下威爾金先生那一段證詞嗎,警官?」
申訴人表情凝重。「這麼說我至少能提出不在場證明。當時我正在美國逍遙快活。話說回來,誰來給我們指點一下,維多利亞·戴利遇害和這裏的事情有什麼關係?」
「我是瑪德琳。」
艾略特用探詢的目光看向菲爾博士。博士昏昏欲睡但用力地點了點頭,他在觀望,龐大的身軀彷彿喘不上氣來。艾略特提起放在椅子旁邊的公文包,打開拿出一本書。這本書四開大小,包著不算古老(大約一百年前)的深色小牛皮,書脊上是不怎麼吸引人的書名《歷史之美》。督察把書推到菲爾博士面前,博士翻開書。佩奇發現這本書太舊了,是由塞巴斯蒂安·米凱利斯譯自法語,於一六一三年在倫敦出版。紙張已經泛黃並且發皺,扉頁里夾著一張極為奇特的藏書票。
「不見得?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先生?」
「那你認為是哪種呢?」
「這張藏書票呢?」
「那麼,先生,」他說,「今天早上我沒想問你太多,直到我們——有了更深入的了解。那份證詞是什麼意思?」
「不是,」戈爾說,「你知道我在哪兒。我在書房外面一直盯著你。還有一件事。你究竟以為自己是誰,還把我當成十五歲的小孩子來訓話?你對我父親俯首帖耳,真是的,你得好好尊重我,否則我會像你以前對我那樣用手杖伺候你。」
「你已經昏頭了嗎?」他說,「隨你便。我沒有利用價值了。你得到了你要的證據。如果還有需要我的地方,警官,請去旅店找我。」
「不,我沒什麼理由來推測。」
「『我擔心可能發生了什麼與我不相干的事』,」艾略特念道,「這個,是指謀殺嗎?你認為當時發生了凶殺案嗎?」
「我請菲爾博士來說說吧,」墨里顯然受挫,「你怎麼看,博士?」
令佩奇驚訝的是,戈爾黝黑的臉變得慘白。看來墨里是唯一能刺|激並讓他摘掉文雅面具的人。
菲爾博士指著上面的題詞。「『他的血流到我們和我們子孫身上,托馬斯·法恩利,一六七五年。他的血流到我們和我們子孫身上。』……莊九九藏書園的這間書房可曾收藏過這本書?」
「我冷淡的老情人。」戈爾說著眼睛周圍都笑出了褶。他挽留墨里,語氣充滿歉意。「別這樣,老師。我們回不到過去,而且我現在很確定我不在乎過去的事。在我看來,這二十五年我在心理上處於進化狀態,而你還是保持不變。我曾想象當我回到父輩們富有詩意的門廊會發生什麼。我曾想象自己看到牆上的畫或是用小刀刻在椅背上的字母會受到觸動。但我卻發現一群外來的人在此爭論不休,我開始希望自己沒有被卷進來。不過眼下這不是重點。有些情況似乎失控了。艾略特警官!一分鐘前你不是說來這裡是因為『戴利小姐遇害』嗎?」
菲爾博士哼了一聲。怪異的喘息聲和燃燒的內心表明他急於爭論,但一開口卻十分溫和。
「不久前我跟警官說起,」菲爾博士說,「你的名字很耳熟。現在我想起來了。這是玄學使然嗎?還是你專門找稀奇古怪的客戶?我寧願猜測是你找來的我們這位朋友,」他朝戈爾點點頭,「前不久你以同樣的方式找來那位埃及人。」
對方點點頭。
「這本書嗎?因為書名很無趣,當時連翻一下它的人都沒有,更沒人再看第二眼。實際上書里包含了一個最讓人聞風喪膽的歷史文獻記錄:瑪德琳·德拉·帕盧德於一六一一年在艾克斯供述參与了巫術儀式和撒旦崇拜。是在戴利小姐床邊的桌子上發現的。她遇害前不久在看的正是這本書。」
「你不能描述一下嗎?」
瑪德琳走進房間。只有佩奇注意到她,其他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威爾金身上。她踮著腳走進來,不知是否聽見了之前的對話。雖然他想讓座給她,但是她坐在了座椅扶手上面。他看不見她的臉,只能看見下巴和臉頰旁順滑的線條,不過他發現她白色絲織上衣裏面的胸脯正在劇烈起伏著。
「還有在你回家的路上,」墨里說,「花園裡有個沒腿的人爬著朝你打招呼,有個女僕差點嚇瘋了。喂,小約翰尼,該不是你用那套老把戲嚇唬人吧?」
「這樣說吧,」墨里的語氣出奇地平淡,「假設這是謀殺,並且假設這把小刀是兇器,那麼有個問題嚴重困擾著我。為什麼兇手事後沒有把小刀扔進水池裡?」
艾略特點點頭,盯著威爾金看,而後才打開筆記本。
「沒錯,先生。」
「埃及人?」艾略特問,「什麼埃及人?」
「你是指那個親眼見鬼還是什麼的人?」
「在座各位之中最有意思的那位?」戈爾念叨著,以為是自己。
「一項臭名昭著的法案,先生。」威爾金拍著桌子高聲說道。
「你在餐廳里,距離水池只有大約十五英尺,你都未曾打開門看看外面嗎?即使你說你聽到有聲音都沒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