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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第十四章

第三部分

七月三十一日,星期五
女巫的興起
因為,基本上這就是撒旦主義,他自言自語道。惡魔的外在表象是次要的問題。他不需要藉助人類或野獸的外形來證實其存在。他要想證明自己,只要找一個靈魂的宿主就夠了,腐蝕人心,煽動人去犯下莫可名狀的罪行。
——J.K.於斯曼:《那邊》

第十四章

巴羅斯以遺孀律師的身份進行交叉詢問,諾爾斯說他不敢肯定看見死者扔掉了刀。他視力很好,但還不至於好到那個程度。而他真誠的態度有目共睹,博得了陪審團的同情。諾爾斯承認他只是從印象出發,有看錯的可能性(雖然極小),這一點還是讓巴羅斯滿意的。
醫生:有三道相當淺的傷口,從喉嚨左側以輕微上揚的方向向右下頜劃過。有兩道傷口相互交叉。
問:你確定自己親眼看見死者是自殺身亡的嗎?
「正因如此,先生,這說明你的推論方向是正確的。兇手發現你知道得太多了。至於方向如何,倘若你有什麼想法,現在就告訴我吧。你知道,如果有什麼進展,我就要被召回城裡了。」
在這種高壓式訊問之下,歐內斯特·韋爾伯森·諾爾斯的證言就更確鑿無疑了。每個人都了解諾爾斯。大家都清楚他的好惡和秉性。十年來,沒有人見過他偷奸耍滑。他說從窗戶看到那個人獨自站在一片封閉的圓形沙地上,不可能是謀殺。
「三……三十五。」
問:你是否認為死者不可能在自己身上留下這樣的傷口?
佩奇站了起來。
審訊官:金醫生,現在你能否描述一下死者喉部的傷口?
「你打算怎麼辦?」
(這對佩奇來說是個新聞,是坐實自殺說法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必須再次要求全體肅靜!」審訊官說,「那麼請問你的姓名?」
「巴羅斯先生,」審訊官有點氣急敗壞地打斷了他,「你蔑視你自己和我所擁有的權利,一再打斷審問的進行,我無法也不會繼續容忍你了。等我問完,你才有權問證人問題,在那之前不允許提問。現在你得保持沉默,否則就離開本庭吧。哼!嗯哼。好,戴恩小姐?」
「我們沒爭吵,女士。我在告訴他要尊重本庭,召開庭審是為了確定死者的死因,表達對他的尊重,不管各方對他評價如何——」說到這兒他的目光在記者中搜尋起來,「我都要加以維繫。好了,戴恩小姐?」
「機器人偶?」他說,「我把它推進了一個櫥櫃里。經過那次重創,它現在只是一堆廢鐵。我本打算去看一眼,但我懷疑無論哪個專業技|師都回天乏術了。」
「正如我所說,我們只剩一個機會:來一場正式的訊問。我們的嫌疑人大多數會給出證據。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許有人會從信誓旦旦的話語中露出破綻。希望不太大,我承認——但以前發生過(還記得納斯·沃丁頓的案子吧?),有可能再度重現。既然沒什麼管用的辦法,這就是警方最後的希望了。」
「或許我可以幫助戴九_九_藏_書恩小姐,」巴羅斯帶著滿心的傲氣站了起來,「戴恩小姐,是否——」
「那是什麼目的?不會只是想再嚇那個女孩一次吧,先生。兇手不可能預料到掉下來時會撞開那間卧室的門。」
艾略特晚些時候和菲爾博士邊抽煙邊喝酒時歸納著這些證詞。佩奇送瑪德琳回家並讓她吃了點東西,以平復受到驚嚇而產生的歇斯底里,之後才試圖整理腦中的千頭萬緒,聽取督察給出的結論。
答:不是。
首先,由新寡的法恩利夫人來驗證死者身份。即便是這個環節——僅僅作為例行公事的一條規定——也有爭議。茉莉剛要開口說話,身穿禮服、別梔子花的哈羅德·威爾金就代表他的客戶站了起來。威爾金先生說他對辨認死者在技術層面表示抗議,因為死者實際上不是約翰·法恩利爵士;而且最重要的問題是確定死者是自殺還是他殺,他由衷懇請審訊官對此加以關注。
「沒錯,」菲爾博士說,一邊嘆氣一邊取過床前的蠟燭,「明白了吧,這才是兇手把它推下樓的原因。」
「你不能讓訊問延期進行嗎?」
艾略特急切地徵詢他的建議。
佩奇徹夜難眠。明天除了訊問還有許多事情。他想,納特·巴羅斯和他父親大有不同;對佩奇來說,像葬禮這種事就夠忙的了,而巴羅斯看起來還有精力去應對其他方面的困難。還有個問題是該不該把茉莉「獨自一人」留在氣氛詭異的房子里,還有僕人們異口同聲地威脅要辭職的消息也令人不安。
「什麼?」
答:恐怕是的,先生。
問:醫生,最後一個關鍵問題,你必須謹慎對待。納撒尼爾·巴羅斯先生做證說死者跌倒前是背對著房屋站在水池邊的。儘管我一再追問,巴羅斯先生始終無法確定死者當時是否獨自一人。現在,如果,我是說如果,死者是獨自一人,那麼他有沒有可能把兇器扔到離他大約十英尺遠的地方?
「各位陪審員們,」審訊官說,「還有一位證人的證言我想讓你們聽聽,雖然我對這段證言的性質也不太了解。在巴羅斯先生和她自己的請求下,證人來到這裏做出重要聲明,我相信會有助於你們艱難地履行職責。所以我要傳喚的是瑪德琳·戴恩小姐。」
隨之而來的是必不可少的一環,就是由警方出示最終證據,關於死者活動的證據讓事證吻合。在悶熱的小屋裡,數排鉛筆像一條條蜘蛛腿疾走著。死者為了實際利益而冒名行騙的行為就此確定。眾人目光紛紛投向帕特里克·戈爾,這位真正的爵士。其中有快速掃過的目光,有評判審視的目光,也有猶豫不決的目光。即九_九_藏_書使是面對友善的目光,他仍舊面無表情。
「哇!」觀眾席中有人叫了一聲。聽起來像托尼·韋勒在畫廊里大聲說話。事實上發出聲音的是菲爾博士,他在整個過程中都昏昏欲睡,酷暑中漲紅的臉都要冒煙了。
答:見過。
「瑪德琳·埃爾斯佩思·戴恩。」
問:可你並沒有真正看到他把刀扔出去吧?
「不,不,不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但最可怕的是這一點。你要知道,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哦,我很快就會告訴你的,」菲爾博士咆哮著說,「我沒有故作神秘。就算我現在告訴你,就算這個案子我推論正確,也還是什麼都不能證明。況且,我還有一件事不確定。當然,你太抬舉我了。大家想當然認為那個人把機器人偶推下樓的目的是要置我于死地,但對這一點我不敢確定。」
「我正是這個意思。所有這些問題,接二連三發生的事件,沒有一個是我能證明的!我沒有一件事能拿去給我的長官說,『就是這裏,抓住這條。』沒有任何一項證據經得起認真檢驗。我甚至無法搞清楚它們之間是怎麼相互聯繫的,這才是真正的麻煩。明天去參加訊問吧,雖說根據警方的證據肯定會做出自殺認定——」
法庭里有人因困惑而起了騷動,記者們當即對瑪德琳及其美麗的相貌產生了興趣。她來這做什麼佩奇毫不知情,但他對此感到不安。人們騰出路來讓她走上證人席,審訊官遞給她《聖經》,她雖然緊張但宣誓的話語吐字清晰。彷彿為了寄託遠方的哀思,她穿著深藍色的衣服,戴著一頂與她眼珠顏色相襯的深藍色帽子。神經緊繃的感覺消失不見。陪審員們僵硬的自我意識也放鬆下來。他們確實沒有緊盯著她,不過佩奇覺得也差不了太多。就連審訊官的思緒也受到影響。對於男性群體來說,瑪德琳是數一數二的尤|物。庭審中透著一種美好的氣氛。
艾略特把不滿放在一邊,盯著對方看。
答:在我看來,可以。
答:我覺得是一把四五英寸長、破舊且不平整的利刃所造成的。有大量組織撕裂的痕迹。這種情形很難描述得精準。
「你的住址,戴恩小姐?」
「瑪德琳小姐,如果你僅僅想針對死者是否是約翰·法恩利爵士給出意見的話,恐怕我要告知你——」
「是關於約翰·法恩利爵士,」瑪德琳認真地說,「以及他究竟是不是約翰·法恩利爵士。我想要解釋為什麼他面對申訴人和律師那麼焦慮;為什麼他不把他們逐出家門;為什麼他那麼急於採集指紋;噢,還有有助於明確他死九*九*藏*書因的一切事宜。」
「是的,我必須跟您說。只是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
「蒙普萊西爾,在弗列丹頓附近。」
「全體肅靜。」審訊官喊道。
問:死者是慣用右手嗎?
「審訊官會配合你嗎?」
「請不要爭吵。」
問:那麼你怎麼解釋刀拿在右手卻扔向左側而不是右側的事實?
答:如果這個人慣用右手的話,有可能。
「當然可以。通常我是該這麼做,而且一直延期到要麼我們掌握了謀殺的證據,要麼徹底放棄案子。但是現在還有個最大的問題。既然事情有了定論,我還怎麼指望去做進一步的調查?我們警司就是認定約翰·法恩利爵士死於自殺,助理警察總監也是。他們在得知伯頓警長在樹籬下找到的摺疊刀上有死者的指紋后——」
狹長、低矮、昏暗的小屋裡擁擠不堪。佩奇感覺上了漿的衣領正合時宜。審訊官是位直率的官員,決心認真對待法恩利一案。他坐在一張堆著文件的大桌子後面,在他左邊是證人席。
「好了,好了,」菲爾博士安撫他說,「對了,那個機器人偶現在哪裡?」
答:是這樣的。
接著是冗長的辯論,審訊官在既冷淡又憤慨的巴羅斯的幫助下,總算得體地讓威爾金先生坐了下來。不過滿意之餘的威爾金再度冒汗。他圈出重點,定下基調。他大概說出了這場戰役的真正價值,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屍體的證言由巴羅斯和佩奇給出。(後者的說話聲自己聽起來都不太對勁。)接著法醫出庭做證。西奧菲勒斯·金醫生證實在七月二十九日星期三,他接到柏頓警長的電話趕到法恩利莊園。他做了初步查驗,確認那個人已經死亡。第二天,屍體轉移到太平間,他根據審訊官的指示進行了屍體解剖檢查,確認了死因。
「很難,」艾略特若有所思地說,「巴羅斯這傢伙在搞什麼名堂我清楚得很。但他不會來找我,我也無法從他那裡換得什麼。他去找過審訊官。據我所知審訊官不怎麼喜歡巴羅斯,也不太喜歡那個已故的自稱『法恩利』的人,他自己也認為是自殺。不過他會秉公執法,他們會聯合起來對抗外人——也就是我。諷刺的是,巴羅斯本人想要證明是他殺,因為自殺的裁決或多或少說明他的客戶是個冒牌貨。整件事只是成了對已故爵士的一場嘲笑狂歡,唯一可能的裁決就是:自殺,我被叫回去,然後案子了結。」
「我們失敗了,」他言簡意賅地說,「什麼都沒能證明,再看看我們手上的事情真是一團亂麻!維多利亞·戴利遇害:兇手可能是流浪漢,也可能不是;其九九藏書他無恥之事的端倪我們在這裏就沒必要討論了。那是一年前的案子。約翰·法恩利爵士遭人割喉而死。貝蒂·哈伯特以某種方式『遇襲』,然後被人從閣樓抬到下面;我們在樓上的藏書室里找到她破損的圍裙。指紋記錄本失而復得。最後,有人把那台機器推下樓,蓄意殺害你,你以毫釐之差逃過一劫,感謝上帝吧。」
「相信我,我滿懷感激,」菲爾博士不安地念叨著,「當我抬頭看見那怪物向我衝過來,那真是我這輩子最可怕的時刻之一。都是我的錯。我話太多了。然而——」
但是這場訊問——於七月三十一日星期五的上午進行——他不得不承認與以往模式有所不同。結論可以預料得到,當然是自殺。第一位出場的證人也就剛說出十個詞,那一流的辯論場面就顯得尤為壯觀,最終讓艾略特督察都茫然不知所措。
「好,戴恩小姐,」審訊官乾脆而和藹地說,「聽說你希望發表一份有關死者的聲明?你要出示的證據是什麼性質的呢?」
答:從身體條件上講是有可能的。
問:非常感謝你,醫生。我要出示一件證物,是在離死者十英尺遠的樹籬下找到的一把如你所述的利刃。你見過我說的這把刀嗎?
這一帶的人對此不置可否。他們哪頭都不支持。在鄉下的生活中,每個人在一定程度上相互信賴,付出的同時也接受回報;對於這個案子你只能等待,看事情如何發展,無論判決結果如何都是輕鬆合理的事。但是外界的傳言呢,比如「已故繼承人是被殺還是騙局」。在炎熱的上午十一點鐘,訊問開始了。
問:兇器是從喉嚨左側划向右側的嗎?
「我知道,」菲爾博士固執地說,把手伸進蓬亂的灰白色頭髮里抓著,「可是——可是——證據——」
問:讓我們假設他右手拿著兇器。有沒有可能把兇器朝左邊扔過去呢?
艾略特大口喝下半品脫啤酒才回答他。
艾略特督察,像大多數警察一樣,不喜歡訊問。這是有實際理由的。布萊恩·佩奇不喜歡則是出於唯美主義:因為你學不到任何以前也不曾了解的東西,因為其中極少有非同一般的元素,還因為無論是什麼樣的裁決,都不會比以往的解決方法更好。
佩奇早餐時喝著很濃的黑咖啡,暗自慶幸他們沒有因為前一天下午的事而再被訊問一次。貝蒂·哈伯特還活著。但是她再次看到那個女巫之後嚇得半死,到現在還說不出話來。艾略特不停地問話後來陷入索然無味的循環。「你推它了嗎?」「我發誓我沒推;我不知道是誰乾的;我們腳踩的地板凹凸不平,說不定根read.99csw.com本沒人推它。」
「貝蒂·哈伯特?」佩奇給出建議。
答:我沒法對一個瀕死者的行為妄加猜測。我只能說這種事從身體條件上講是有可能的。
「這就沒轍了,」艾略特證實了他的想法,「我還能指望什麼呢?」
「好吧,假設她康復了,會說出真相嗎?假如她說在藏書室里看見了誰,做了些什麼,又怎樣呢?她和花園裡發生的自殺有什麼關聯?你的證據在哪裡,小子?指紋記錄本又如何解釋?從來沒有人認為指紋記錄屬於死者,關於這一點你有什麼好爭辯的?不,看問題別太感性,先生,從法理上多看看。今天晚些時候他們極有可能調我回去,那麼這個案子就得先擱置起來。你我都知道有個殺人兇手在這裏,他巧妙地混進來,除非有人阻止,否則那個人會繼續用老方法犯案。但顯然誰都沒有能力阻止。」
「年齡?」
答:我不確定能描述好那位已故先生的動作。起初我以為可以,但我反覆思考後就不確定了。動作太快以至於任何動作都有可能。
答:是的,先生,我是憑印象說的。
問:在你看來,這樣的刀能否造成像死者喉部所呈現的那樣的傷口呢?
茉莉也不得不回答審訊官關於死者心理狀況的提問。他對待她比較溫和,但依舊態度堅定地刨根問底,茉莉被問得極為慌亂。審訊官接下來求證的不是在屍體上的發現,而是傳喚肯尼特·墨里,佩奇這才開始意識到當前的事態。整件事呼之欲出:在墨里溫和而堅定的語氣下,死者假冒身份如同指紋一樣一目了然。巴羅斯寸步不讓,卻只是愈加激起審訊官的怒火。
問:這是否有可能是一個人手持兇器自殺而形成的傷口?
這些事情整晚攪鬧著佩奇,一覺醒來已經是溫暖明媚的一天。汽車從九點鐘開始喧鬧起來。他在馬林福德從沒見過這麼多車;媒體和外界的人排山倒海而來,讓他見識到這樁案子在他們家門之外所引起的巨大反響。這惹惱了他。他認為,此事根本與其他人無關。他們怎麼不搭起鞦韆和旋轉木馬,並賣起熱狗呢?他們擠爆了公牛與屠夫旅館,因為它的「大廳」——其實是為采啤酒花的人舉行歡宴所建的一處狹長小屋——就是進行訊問的地方。一路上陽光照在眾多相機鏡頭上直晃眼。路上滿是女人。老朗特里先生的狗一路追著個傢伙直到錢伯斯上校的家,而且整個上午狂吠不止。
答:據我所知,他是。
對約翰·法恩利爵士的死因調查在次日進行,這引發了全英國所有記者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