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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第十八章

第三部分

第十八章

「好了,聽我說,」金醫生以他一貫強硬的語氣說,「就五分鐘,也許十分鐘,不會更多。我得警告你們。你們會發現她很平靜,如同在聊搭了趟巴士那般健談。不過你們別為假象所迷惑。她剛打了一針嗎啡,這是一部分副作用在作怪。你還會發現她眼睛轉得很快,而且反應靈敏——好奇一直是貝蒂的首要特點——因此別用太多問題和廢話去刺|激她。懂了嗎?那麼,好吧。你們進去吧。」
「你做了什麼?」
「哈啰,先生!」貝蒂努力裝出活潑的樣子。
下面的花園在黑暗之中亮出了清晰的輪廓線。他們看見樹籬迷宮裡交叉有致的小路,水池周圍的空地,還有那一抹抹白色的荷花。然而他們注意的不是這些。竟然有人在這樣的光線下拿著個東西,從書房窗戶下面溜過,然後繞到南邊的屋角。
女管家阿普斯太太見他們進來就溜了出去。這房間很寬敞,老式吊燈的所有燈泡都亮著。房間不太引人注目:牆上掛著法恩利家族的巨幅老照片,梳妝台上放著一些動物的瓷器擺件。黑色的床方方正正地立著。貝蒂躺在上面,面無表情地歡迎他們。
「噢,是的。」
「是男式還是女式手套?」
「為什麼?」
「沒關係,」她回答,「我上樓去拿個蘋果。可這一次,當我走過那間小屋的門時,我發現掛鎖並沒有鎖上。鎖是打開的,掛在U形環上。門關著,可是有東西夾在門和門框之間以防它關緊。」
「不是,先生。據我所知並不是。」
「我想是男式的。上面有油,或者說聞起來像是有油。它掉在地板上。我走了進去。我看見那箇舊機器人偶在那裡,有點側面對著我的樣子。我不想再多看它一眼:你們去過那裡,應該非常清楚原因。可是我一走進去,門就輕輕關上了,有人把鎖掛在了門上,而且我聽見外面的掛鎖扣上的聲音。你們瞧,我就這樣被鎖在了裏面。」
「好,」艾略特看著貝蒂緊閉的雙眼,同意道,「我想我們還是離開比較好。」
「哦,每個人都知道,先生。有人一直在使用它。」
樹林里既隱秘又黑暗。星光透過樹葉形成深色的圖案。艾略特的手電筒射出一道光束打在前方小路光禿禿的地面上,呈現出綠色的光譜。其後的幽暗之中傳出兩個聲音,是督察刺耳的高音和菲爾博士喘息的低音。
「然後你做了什麼?」
他果真沒來。到底今晚的計劃在哪個九_九_藏_書環節出了差錯,艾略特也不知道。莊園的車庫裡一輛能給他用的車都沒有,那些車都(耐人尋味地)上了鎖。艾略特只好取道樹林小徑步行前往蒙普萊西爾。他離開莊園前最後一眼瞥見菲爾博士走下主樓梯,拄著他的叉頭拐杖一步步下樓來。當時菲爾博士臉上的表情極為罕見。
「戴恩小姐收沒收到機器人偶?什麼機器人偶?怎麼回事?」
他們愧疚地靜靜離開房間,金醫生隨後做出關門的動作。「我希望,」他嘟囔著,「聽到這些司空見慣的胡話對你們有所幫助。」菲爾博士和督察沒說話,走進了漆黑的綠室。這裏被布置成書房,古典風格濃厚,星光從幾扇長方形的窗戶照進來。他們走了過去,站在一扇窗戶前面。
艾略特督察告誡自己沒必要太著急。可是當他爬上山坡穿過「挂圖」時,他發現自己步伐飛快。對於周圍人他沒什麼特別的好感。他知道他們是受害者,不再輕言上當,受到一連串精心設計騙局的愚弄,這些騙局並不比閣樓上的雅努斯黑色面具更可怕。騙局輕則令人討厭,重則傷及性命,但它終究是個騙局而已。
一陣沉默。
「你確定嗎?」
「我不介意。」她不情願地說。
菲爾博士和艾略特督察沒去趕火車。他們沒趕火車是因為當他們到達法恩利莊園時,有人告知貝蒂·哈伯特醒過來了,可以和他們說話。
「哈啰!」他說。
「法恩利夫人已經休息了,先生,」他說,「不過金醫生讓我轉告說,如果方便,他希望先生們上樓去找他。」
艾略特摸了摸下巴。「不知道。不過似乎和我們所見到的不太相符啊。不管怎樣,我儘快回蒙普萊西爾一趟准沒錯。」
金醫生突然打斷。「還有兩分鐘,小子們。」
「它動了嗎,貝蒂?那個機器動了?」
等到快要走出樹林時,他聽到了一聲槍響。
「可惜了。嗯,去書房和他聊聊吧。他在那裡一定感覺十分自在。我倆其中一個馬上就下去。還有,」等諾爾斯離開,他問艾略特,「你對這小小騷動有什麼看法?」
「你還記得那時是幾點嗎,貝蒂?」
「是的。有定論了。」
「我同意。深有同感。」
「就心理層面來講,」他帶著嘲諷的漠然對艾略特說,「就在今晚,老兄。就是現在,否則我們就會失去全部優勢。把他們一網打盡,我跟你說!我想花點時間解釋一個人如何能九_九_藏_書夠在四下無人的情況下在一片沙地中央遭到謀殺,到時候我們就祈求撒旦過來處理吧。嗯?」
「是的,先生。它伸出手臂。動作不是太快,身體也沒怎麼動,稍稍低頭朝向我;動的時候有聲音。但這並沒有太嚇到我。我沒什麼感覺,因為我已經在那裡站了十五分鐘。我在意的是它的眼睛。它的眼睛不在正常的地方,而是在下擺,就在舊人偶膝蓋的位置,並且向上看著我。我看見那雙眼睛轉來轉去。我現在已經不怕了。我想我能漸漸適應。其他的事我就記不得了,我一定是暈倒了還是怎麼樣,還好現在它在門外面。」貝蒂說著朝門口點了點頭,表情和語氣都沒有絲毫變化。
「你做了什麼?」
菲爾博士發誓,倘若這個時候有煙灰掉進煙灰缸,那聲音準能聽得一清二楚。艾略特能聽見自己鼻孔里的出氣聲。艾略特說:
「那你可以說說嗎?」
「我想睡覺了。」她語調哀傷地補充了一句。
「呃——我幾乎不知道怎麼跟你們說。我上樓拿個蘋果——」貝蒂好像突然改變了主意似的。她在床上扭了扭身體。「不,我沒有!」她補充說。
「我什麼都沒做。我不敢喊叫來讓人放我出去。我害怕會被解僱。裏面不算太黑,我站在那兒什麼都沒幹,哦,大約有十五分鐘吧。而且另一個人也什麼都沒做,我是指那個機器人偶。後來我試著從它旁邊後退,儘可能離它遠點,因為它開始伸出胳膊來抱我。」
貝蒂一臉詫異。
「總之,親愛的,可否告訴我們昨天發生了什麼事呢?嗯?」
「是的,先生。馬克尼爾(是個園丁)修好了輪子,我用車把它送了過去。馬克尼爾和帕森斯說當時戴恩小姐家裡沒人,於是他們就把東西放進了煤房。後來——呃——巴羅斯先生來這裏,對於機器人偶不見蹤影很是惱火。他也認識一位這方面的專家。」
艾略特吹起口哨,兩人走上樓,穿過綠室和女孩休息的卧室之間光線暗淡的過道。他們進去之前,金醫生讓他們等一下。
「有人提著盞燈坐在上面。屋頂有扇小窗戶,類似天窗那種。晚上如果你靠近這房子,而且屋裡亮燈的話,你就會看到屋頂的光。所有人都知道這事,雖說我們不應該知道。連戴恩小姐也知道呢。有天晚上我去戴恩小姐的家裡,替約翰爵士送一個包裹給她,然後穿過『挂圖』回來。戴恩小姐問我天黑以後穿過『挂九_九_藏_書圖』害不害怕。我說,哦,不怕;或許我能看見屋頂的亮光,那就值了。我說的只是玩笑話,因為那個亮光總是在南面出現,而穿過『挂圖』那條小路是通向北面的。戴恩小姐笑了起來,伸出胳膊摟住我的肩膀,還問是不是只有我見過那個亮光。我說,哦,不,大家都見過;因為我們確實見過。此外,我們都對那部像留聲機似的機器感興趣,那個人偶——」
「使用它?」
她的語氣並沒有顯得大胆,她太疲勞了,根本沒精力使用大胆的語氣。她只是娓娓道出實情,彷彿不是嗎啡而是東莨菪鹼在起作用。
菲爾博士打量著她。他的龐大身軀讓整個房間頓時有了生氣。
她長著一張所謂「神采奕奕」的臉,留著平直的短髮。僅僅從她蒼白的臉色和微微凹陷的眼眶就看得出生病的跡象。她似乎光是看到他們就很高興了,唯一讓她感到不太舒服的人是金醫生。她用手緩緩地撫平床單。
金醫生低聲咒罵著。
「是這樣,」菲爾博士平淡地說,「她想讓人給看看。」
「我覺得可以,希望可以。如果那個人我沒看走眼的話,他會給我們所需要的全部證據。」
「你沒有?」
「不記得了,先生。記不太清了。一點鐘之後,可能是一點十五或更晚吧。」
「有定論了嗎,博士?雖說離——呃——真正的調查結果還——」
「那是誰在『使用』那個房間呢?」
「不,」菲爾博士停頓好久才說話,「我覺得沒必要。我想我們最好現在就做個實驗,趁熱打鐵。看那裡!」
「好吧,先生,我想問下戴恩小姐收到那個機器人偶了嗎?」
她的眼神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一陣輕微的咳嗽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是諾爾斯走進了房間。
「伯頓應該在開車來這裏的路上。等他來之後,我三分鐘之內就能到那裡。他要是沒來——」
他預計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他相信不需要他在場。
「然而,先生,我們能進一步證實嗎?」
「你覺得會不會有危險,」艾略特猛地朝瑪德琳家的方向一甩頭,「她那裡?」
諾爾斯猶豫起來。「沒說,先生。是……」諾爾斯再度猶豫,「他說有件事讓他心煩,先生。他還希望見見巴羅斯先生。還有,關於……」
「到此為止。」他說,「現在就出去吧。放心,她不會有事的,但是——你們走吧。」
菲爾博士略微停頓才作答,兩人踩著蕨類植物,腳下沙沙九*九*藏*書作響。
「那麼我們最好進城一趟,然後——」
「就是那一個,先生。」諾爾斯回答,臉上帶著愧疚的表情(不太自然)斜眼一瞥。「戴恩小姐下午打來電話,她問今晚可不可以把機器人偶送到她家去。我們——呃——我們覺得這個請求很奇怪,但戴恩小姐說有位先生要去造訪她,是那方面的專家,她希望能讓他看看那個機器人偶。」
「可是——你還好吧,貝蒂?是誰在那裡?誰在那間小屋裡?」
貝蒂攪弄著床單邊緣。菲爾博士和督察互相對視了一眼。菲爾博士尷尬的臉上顯得沉重而嚴肅。
「因為裏面有聲響,或者是我聽錯了。一種咯噠咯噠的響聲,像給落地鍾上發條那種聲音,不過聲音不太大。」
他倆沉默不語地走出樹林,爬下山坡。法恩利莊園點亮的燈不多。他們從花園發生凶殺案位置的另一側進入,再繞到前門。怏怏不樂的諾爾斯來迎接他們。
菲爾博士大為不解。「可你為什麼會對那個上鎖的柜子感興趣呢?」
「沒有人。除了那箇舊機器人偶以外什麼人也沒有。」
「他?現在?」菲爾博士極為和藹地問道。博士笑容滿面,抖了抖斗篷。「他說沒說所為何事?」
她的眼睛盯著床腳。金醫生取下手錶放到梳妝台上。
「這個,他們都說是約翰爵士。艾格尼絲有天下午見過他從閣樓下來,滿臉都是汗,手裡還拿了根像狗鞭子的東西。我說,要是你待在那麼小的地方,還關著門,你也得滿頭大汗。但是艾格尼絲說他看起來不太像是那樣。」
「是的,先生。我想是的。」
「你知道我們是誰吧,親愛的?還有我們來這兒的目的?」「噢,知道。你們想讓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女巫真是老來俏啊。」菲爾博士喃喃地說,喘著粗氣,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在一大群仰慕者當中度過晚年,真是不錯。絕對是,不錯啊!一個完美的女人,順利地制訂計劃,警告、安慰和控制別人。冰冷的眼皮下隱藏著珠寶似的眼珠,時而嚴酷時而柔和——哇!」他停頓一下,「這麼說墨里也對這個機器人偶感興趣嘍?」
「我沒上去拿蘋果。等我病好后我姐姐會帶我離開這裏(我還要去黑斯廷斯度假),所以我才告訴你們的。我上樓去那裡並不是為了拿蘋果。我經常上去是想看看柜子里裝了什麼,就是那個上了鎖的柜子。」
「該死,要是我知道就好了!可是九-九-藏-書我更傾向於沒有危險。想想兇手的特點吧。一個狡猾的傢伙,像那個人偶一樣腦袋受損;隱藏在美好的外表之下——就像那個人偶以前那樣。可他不是傳說中讓這個地方屍橫遍野的惡魔。絕對不是惡魔。是個溫和的殺手,老兄。當我想到以所有現代殺人罪的規律來判斷這個案子里他原本要殺害的人數時,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菲爾博士深吸一口氣。他大步走向房間中央,打開弔燈的開關,轉過身來,斗篷隨之飛揚而起。
站在窗邊的艾略特督察猛地轉過身。
「到此為止!」醫生突然說。他從梳妝台上拿起了手錶。
「而且你的說法得起效吧?」
他們在穿過果園爬過樹林的路上聊得不多。他們的對話在旁人看來可能也有些神秘。但是這跟一兩個小時之後發生的事情有著極大關聯,到那時菲爾博士所遇見過的最狡猾的兇手之一就要(或許提前)落入陷阱。
「貝蒂·哈伯特是不是——」艾略特說了一半。
「我走過去拿了個蘋果。拿完之後我往回走,看了看門,開始吃蘋果。然後我又走進了蘋果室,最後我又回去,想看看裏面到底有什麼東西。但我並不像往常那麼想看。」
「有話直說,老兄!你在擔心什麼呢?」
「我們知道不少案例中,兇手處心積慮完成他最初的犯罪之後,又勃然大怒,開始到處殺人。就像從瓶子里倒橄欖一樣,第一個讓你煩惱萬分,其他的就滾得滿桌都是了。實際上,誰也不會去理會它們。這個兇手還算有人性,老兄。你知道,我不是讚揚兇手擁有能忍著不去殺人的自制力和好習慣。可是天啊,艾略特,當初有多少人陷入危險之中啊!貝蒂·哈伯特差點被殺死。我們認識的某位女士險些喪命。有位男士的安危我是從一開始就在擔憂。而他們都平安無事。是兇手太沒用了嗎?還是別的什麼?」
「我飛快地走過去,還沒等想清楚就打開了門。塞住門縫的東西原來是只手套。就塞在門邊,你知道,先生。」
「嗯,是的。如果起效的話。我東拉西扯了不少,但是應該會起作用的。」
然而,即使他加快腳步,也還是用手電筒左右掃射。根植在他血液和種族特徵中的某種東西在內心翻騰著。長大以後他就在尋找一個適合描述眼前這種行為的詞,這個詞就是「歪門邪道」。
「打擾了,先生,」他對菲爾博士說,「墨里先生來了,想要見兩位。他說他找了你們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