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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第二十一章

第四部分

八月八日,星期六
鉸鏈的脫落
只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無論弗朗博偽裝得多麼巧妙,也無法掩飾他那獨特的身高。要是瓦倫丁的敏銳眼光一下子看到一個高個子的賣蘋果女攤販,一個高個子近衛兵,甚或於一位雍容富貴的高個子公爵夫人,他都可以當場逮捕他們。但是,他在火車上一路風塵,還沒有看到一個可能是弗朗博偽裝的人,正如一隻貓偽裝不了一頭長頸鹿一樣。
——G.K.切斯特頓:《藍寶石十字架》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大家湊在一起討論這個案子時對於一句話的理解……一種印象……比他瞥見我更危險。我的教師墨里把我害了,這個總愛玩文字遊戲的人。威爾金髮表完對事件的看法,墨里抓住威爾金說的(含糊不確定的)話不放。墨里對我說:「在你回家的路上,花園裡有個沒腿的人爬著朝你打招呼……」
那是個英雄泛濫的年代,博士——英雄事迹很少被歌頌。誰救的我——是乘客還是船員——我不清楚。我記得自己像只小狗似的被人抱起來送到一條小船上。至於艙門后那個滿頭是血、眼睛迷離的舞蛇女之子,我覺得他大概已經死亡。我能活下來,我想應該歸功於海水,可對我來說那段日子十分難熬,之後一周我都人事不省。
還是最好從泰坦尼克號船上的事情說起吧。好,那天我回來申訴繼承權時,把大家召集在書房裡講的故事是真實的——只有一點小小的歪曲和一處重要的省略。
你看見機器人偶時所說的話則又一次在無意中泄露了你的想法。你暗示兇手對機器人偶做了些會暴露他身份的事;而貝蒂·哈伯特當時根本沒看見他——在這種情況下兇手沒有必要殺人滅口。接著我要求你說明機器人偶是如何運轉的。你不予理睬,只是說你猜測原本的表演者可能穿著傳統的魔術師服裝。你的某些話就快要說破茉莉秘密的女巫異教崇拜嗜好了。我就是在這時把機器人偶推下了樓。相信我,我的朋友,我沒想加害於你。我只是決心要徹底毀掉那個人偶,讓它的操作方式永遠成謎。
但現在我必須把我的秘密告訴你,這也是你在本案中一直以來竭力追究的秘密。這個秘密非常簡單,我用四個字就能概括:
是的,我就是罪魁禍首。那個冒牌貨是我一個人殺死的,所有讓你們驚慌的裝神弄鬼也都出自我手。
總之,我強調這些無關緊要甚至荒唐可笑的舉動有一個非常合理的原因:這也是我寫信的理由。我不想讓你以為我們是受了上天的黑暗詛咒而在極度悲涼的氣氛中逃跑的。我不想讓你以為連老天都對我們的惡行噤若寒蟬。博士,我是這麼認為的……我寧願這麼認為……你為了讓諾爾斯招供肯定會有意給茉莉潑髒水,你的描述遠遠要比她實際的人格更加邪惡吧。
謹啟
當我去房子北面重新戴上假肢時,威爾金髮現了我。因此我想最好聲稱我從南邊過來。我沒敢把刀帶在身上,於是不得不把它藏起來,等找機會再悄悄處理掉。理論上講,我認為我選了個不會被察覺的藏匿地點。你們那位伯頓警長承認要不是有計劃地將整個花園裡的樹籬都連根拔起,估計他只有百萬分之一的概率能找到吧。
我必須說到我過去的生活。
它原本整個操作方式是這樣的:裏面的空間對於像我這樣的人來說已然足夠,正如你看到的。一旦你進到盒子或「沙發」里並且把門關上,操作人偶活動的盒子頂端就會有塊小板打開。裏面……因簡單的機械原理而運轉……有十幾根與雙手和身體相連接的活動桿。機器人偶的膝蓋上有隱藏的小洞,可以從裏面打開,讓操作的人看見外面。這就是為何梅澤爾的人偶會下象棋;一百多年前的黃金女巫彈奏西特琴也是這個原理。
我用以下這件事來結束我的解釋。我和茉莉有分歧。她在走之前覺得應該給瑪德琳一點顏色看看。我們一路開車,她腦子裡滿是稀奇古怪的想法(我敢說這是因為那女人知道我愛她),準備回到蒙普萊西爾去對付那個「壞女人」。
確實如此。
因為第二天發生了那件很不走運的事,就是貝蒂·哈伯特在閣樓上發現我在修理機器人偶。我肯定又在那兒喃喃自語。事實上我是去閣樓取指紋記錄本。但是當我看見那個女巫的時候,突然想到我終於能讓它活動起來了。小時候我就知道它的秘密,可當時我個子不夠矮小,沒法鑽進盒子里。因此我一心想嘗試修理它,就像個可敬的丈夫在一間可敬的閣樓里擺弄著一面可敬的鍾。
我沒有腿。
就這樣,我在按上他的指紋之後,用戴著手套的手拿著這把罪惡的工具,立在水池邊;大家向我這邊擁來,我被迫當即做出決定。我不敢把刀留下,於是用手帕包起來,把它揣進了兜里。
我期待能收到你的回復。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和我心愛的茉莉應該已經在一個和英國沒有引渡條約的國家了吧。那個國家氣候相當炎熱,但我和茉莉都喜歡天熱的地方。等我們在新家安頓好之後就會寫信告訴你新的地址。
她不算狡猾;她一點都算不上狡猾。她私下搞女巫異教不是出於女人那種喜歡看別人心理扭曲的冷酷心性;她絕對不是個冷酷的人,你很了解這一點。她因為喜歡才做了那些事。我相信她還會繼續喜歡。把事情說得好像是她殺了維多利亞·戴利真是無稽之談;任何關於湯布里奇威爾斯附近這個女人的消息都很神秘,根本沒法證實甚至指控誰。我承認在她的天性當中有太多較低層面的東西,我自己也一樣;但除此之外呢?正如我設法說明的那樣,我們從肯特郡和英國離開並不是一出道德劇的落幕。這更像是一個普通家庭在混亂中遷居到了海邊,其間父親忘了他把車票放在了哪裡,母親清楚記得她忘了關浴室的燈。我猜想亞當夫婦同樣在慌忙中匆匆離開了那個更加寬敞的花園;而這一點,就像國王堅決對愛麗絲說的那樣,是書里最老的一條規定read.99csw.com
之後,關於襲擊部分,納撒尼爾·巴羅斯的證詞讓我心神不寧了好一陣。巴羅斯站在離我三十多英尺遠的花園門口處;如他所說,他的視力在昏暗之中不太好。他看到的不尋常現象讓他難以解釋。他看不到我,因為視線被齊腰深的樹籬擋住了;可死者的反應卻令他不解。再讀一遍他的證詞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他的結論是:「我無法準確描述他做的動作。他的腳就像被什麼東西抓住了似的。」
毫無疑問,這就是十七世紀黃金女巫的奧秘。現在你明白當我敬愛的祖先托馬斯·法恩利以天價買下它並發現真相之後,為什麼將它束之高閣了吧?有人告訴了他其中的奧妙,他像其他知情人一樣無比憤怒。他原本還如獲至寶呢,哪想到花錢買來的是個投機取巧的騙人玩意兒,除非找個特殊之人在裏面操作,否則根本沒法愚弄他的朋友。
定製幾對假肢——這是我到馬戲團最先做的事——外加穿上假肢進行大量痛苦的練習,我就能隨意選擇身高了。有意思的是,我發現眼睛太容易被欺騙。例如,想象一個矮小的朋友變成身高六英尺的人出現在你面前;你的大腦不會接受,再加上一點其他的喬裝技巧,你就完全認不出來了。
正如我所說,我們互換了身份。那位仁兄事實上的確想要殺我,只不過他是想把我掐死,因為那時候他比我更強壯。這出小鬧劇引發了大悲劇;你也猜對了其中的背景。這背景就是一道巨大的白色鋼鐵門,那是把船分隔成多個艙的艙壁門中的一扇。它是金屬質地,重達幾百磅,用於抵擋湧入的海水。當船身突然傾斜時,門的鉸鏈受到擠壓而開裂,我覺得那是我曾見過最恐怖的景象,就像是一切有序事物轟然崩塌,或是迦特之門倒塌了。
跟你說這些其實毫無必要。案發第二天你在閣樓上的話語……正是針對我的……說到表演者的裝束,表明你已經非常清楚;而且我明白大勢已去。
我沒有腿。我的兩條腿都被截肢,那是一九一二年四月,在泰坦尼克號上因為小摩擦而被那個混蛋推撞之後的事,這點我稍後再說。從那以後我就戴著這雙了不起的假肢,怕是沒能完全掩蓋我的缺陷吧。我知道你留意到我走路的樣子——也不能說是跛腳,不過總是顯得笨拙,有時我一走快就會力不從心。事實上,我不能快步走,這一點我也稍後再講。
這也提醒了我,我現在矯情得像個悲劇演員,畢竟那些事我都快忘了。讓我們更寬容地看待事情,也對無法糾正的錯誤付之一笑吧。你知道我的職業:我曾是個算命師、假巫師、玄學者和幻術師。我那天晚上到法恩利莊園時不小心給了些暗示。我扮演過太多不同的人,以眾多不同的化名來詮釋「無所不知的男人」,對於是否被識破倒是不太擔心。
(法官大人啊,那樁誹謗案仍舊讓我耿耿於懷。我原本熱切期待能在法庭上一展我的超能力。要知道,我父親和法官曾經同校;我準備假裝在證人席上演一出魂靈附身的戲,跟法官大人說說關於他的一些事實。實際上,我父親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倫敦社交界久負盛名:與其說阿里曼會讀心術,不如說他有運用情報的能力。但我一直都很喜歡出其不九-九-藏-書意,這是我的個性之一。)
好了,我的朋友,我要恭喜你。你接下了一樁不可能犯罪;而且,為了給諾爾斯施壓,你有鼻子有眼地編了一套完全符合邏輯的說辭來合理解釋這樁不可能事件。從藝術性上來講,我很高興你這麼做;如果不這麼說,你的聽眾會覺得上當受騙,而且憤怒不已。
好吧,我真傻;而你贏了。簡單來說,在案發第二天我就有預感。你們找到了刀。儘管我辯稱這把刀是那個冒牌貨多年前從我這裏偷走的,儘管墨里無意中給出的提示幫助了我,讓你們懷疑這把刀是否為真正的兇器,但我明白你的想法,知道你已經看穿了我腿部的缺陷。
我先把那個無害的老女巫推到了窗邊,然後就跟在你們後面。從你們的對話來看,恰好說明我對你們調查成果的擔心並非多餘。我現在完全了解你的做法,不過當時還抱有一絲希望。我知道你的目標:諾爾斯。我知道我們的軟肋:諾爾斯。我知道有個證人能讓我被絞死:諾爾斯。我知道在普通的壓力下他寧可飽受折磨也不會招認誰是兇手。但是有一個人他不能眼看著她受到傷害,哪怕是冒犯:茉莉。只有一種方法能撬開他的嘴。那就是勒住她的脖子並且慢慢收緊,直到他忍無可忍。這就是你之前的做法;我和你一樣有足夠的智慧去研讀證據;我馬上就開始考慮下一步的務實之舉。
然而真相是——你已經了如指掌——根本不存在不可能犯罪。
這真是要命的一句話。這一點絕對不能讓人起疑,絕不能讓人留下一點印象。當時我感覺心頭一緊,我知道自己臉色發白,就像只溢水的罐子,而且我發現你在看我。我太傻了,竟然向可憐的老墨里發火,而理由讓大伙兒費解,卻瞞不過你。
剩下的事就再清楚不過了。當我私下表示那必須當謀殺案處理時,茉莉就建議把指紋記錄本偷走,從而把案子做得更漂亮些:因為你知道,不可能有人指控我偷走了證明自己身份的指紋記錄本。反正我們也打算還回去,而且當時就發現那本是假的。
我基於幾個理由給你寫這封信。首先,我對你懷著真摯的喜愛和敬意(但這有點可笑)。第二,你做得實在是太完美了。你對我步步緊逼,一步步迫使我離開每個房間、每一扇門,終至不得不離開家園去逃亡。這喚起我的敬仰之情,以至於想要看看我的所作所為是否符合你的推理。容我這樣讚揚你:你是唯一智慧勝過我的人;不過我從來就不擅長和老師們對抗。第三,我自以為找到了一種完美的喬裝方式,既然對我來說已經不起作用,索性就來吹噓一番吧。
你說命運三女神是不是對我的計劃進行了棘手的干涉?哦,我不知道。我的確要改變最初的全部計劃,並且對外表示那必定是謀殺。然而諾爾斯憑直覺無私地做了犧牲,直接幫我提供了不在場證明;那晚我離開屋子前他給了點暗示,第二天我見你時已有所準備。
同樣,我擔心無論如何這一次我都要完蛋。我從一開始就犯了個致命的失誤,破壞了我精心策劃的案件。那就是:
然而,我遇見他這件事不如我和茉莉重逢重要。對此我心神難定,以至於無法流暢書寫。你看不出我倆是天生一對嗎?你看不出茉莉和我一旦找到彼此就會廝守到天荒地老嗎?這是一種突如其來、盲目徹底的愛情;充斥著熊熊烈焰。用美國一種叫「紅狗」的遊戲來說就是「高了、低了、J牌、該死的遊戲」。我必須嘲笑一下,否則我會不自覺地胡言亂語念出情詩來。她沒有覺得我的身體缺陷好笑或者噁心。在她面前我沒有唱《鐘樓怪人》或是《挨了耳光的男人》這種歌。我勸你,不要看輕靈魂陰暗者的愛情,以為不如那些美妙動人的愛。冥王和眾神之王的愛一樣真切,有助於滋養大地;可朱庇特這位可憐的神,只能化身為天鵝或者一陣黃金雨才能出行。謝謝你對這個話題的關注。
最糟糕的是,我在行兇當晚竟然在書房向大家提起這把小刀。我講起了泰坦尼克號事件,講起了我是怎麼遇見真正的帕特里克·戈爾,怎麼一言不合就打起來,還有我是怎麼勉強用我那把摺疊刀對付他的。再多說幾句那刀的話,恐怕很難自圓其說。這都是因為我極力要把謊撒得漂亮,說出除了想要隱瞞部分之外的全部真相。我奉勸你不要練習說謊。
用一句話來講,歷史總是不斷重演。這類事情不是以前有可能發生,而是的確發生過。博士,你是否意識到這就是肯佩倫和梅澤爾下棋機器人偶的操作方式?他們找個像我這樣的人作為助手,鑽進人偶底座的盒子里,就騙了歐美五十年。既然這個騙局能瞞過像拿破崙·波拿巴和菲尼亞斯·巴納姆這樣性格迥異的大人物,那麼倘若我騙過了你,你也沒什麼好沮喪的。但實際上,你沒有受騙,聽到你在閣樓上給出的暗示,我就心知肚明了。read.99csw.com
茉莉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很棒,你不覺得嗎?剛發現屍體之後在花園裡的小橋段(「該死,他還真說中了!」)是事先精心排練過的。本來打算表達的意思就像我在眾人面前所說,她從沒愛過她的丈夫(也是精心排練過的),愛的一直是印象中的我。我們不能讓寡婦過於傷心欲絕,你知道。我們不能讓她懷著悲痛一蹶不振,以至於讓人覺得她永遠對我懷有敵意。這是一項長期的計劃,目標是未來我們之間的敵意退去之時能夠相守——可是我們卻把這計劃毀了!
我本來不知道「約翰·法恩利」竟然還活著,更別說他現在成了准男爵——約翰·法恩利爵士,直到有一天他走進我在半月街的諮詢室,向我傾訴他的煩惱。事實上我沒有當面嘲笑他。這種巧合就連基督山都想不到吧。不過我覺得,我是說我覺得,給他焦慮的腦袋塗上香膏著實讓他在那些日子里感到有些難受吧。
我本想用專門買的一把普通摺疊刀。(第二天我從兜里掏出來給你看,假裝是我隨身攜帶的小刀。)然後我想把他的指紋印在刀上遺留在水池邊,這樣就完成了自殺的假象。
我跟著你和督察回到莊園,遇見了茉莉。我告訴她我們唯一的出路就是逃跑。記住,我們相信時間足夠:你和督察那天晚上打算去倫敦,幾個小時之內我們都不怕被揭穿。茉莉同意這是唯一的辦法——據我所知,你當時從綠室的窗戶往下看到她離開了莊園,手裡拎著個箱子。我覺得這麼做不太明智,雖然你是有意讓我們逃脫,好讓我們為此自責。除非你有把握能隨時逮住我們,博士,否則這不是明智之舉。
當然,茉莉和我籌劃了整件事情。(你對我倆在莊園里過於針鋒相對,不感到驚訝嗎?看不出來她對我的辱罵過於著急,而我的嘲諷也是有意為之嗎?)
擺在我們眼前的只有一條路,就是逃跑。假如我是你後來聽聞的那種沒良心、不可信賴之人,那我肯定會像剝洋蔥一樣利落地殺掉諾爾斯。可是誰能殺了諾爾斯?誰能殺了瑪德琳·戴恩?誰能殺了貝蒂·哈伯特?他們都是我所認識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湊篇章字數用的角色。他們不該被當作集市上售賣的毛絨玩具貓一樣對待。老實告訴你,我又累又有點不舒服,好像陷入迷宮再也走不出來了。
我這位朋友的目的並不複雜。他想把我掐暈以後,將我關在那間進水的船艙里,然後逃走。我用夠得到的東西反抗——當時有個木槌掛在門上。我不記得敲了他多少下,可是這對舞蛇女的兒子無濟於事。我真不幸,我本有機會逃到門外,但舞蛇女的兒子用身體撞門,再加上船身也在下沉,鉸鏈脫落,門掉了下來。不用說,我整個身體只有腿沒能出來。
你提起埃及人阿里曼的話題。艾略特督察就威爾金看見花園裡有東西一事做了陳述。你回過頭來追問起巫術的問題,就差把茉莉扯進去了。我以問代答;你則提出了幾點暗示。接著你點出這些事情之間的聯繫,從維多利亞·戴利開始,談到已故的帕特里克·戈爾在案發當晚的行為,又繼續提到貝蒂·哈伯特對閣樓里的書櫃感興趣。
我真心相信,茉莉以為我會像對待那個禍害一樣對付這個小女孩。茉莉看見貝蒂在裏面便關上了門。但我無意傷害她。那個女孩當然看不見我,但我十分擔心她會發現我的假肢,因為它們就靠在機器後面的牆角處。之後發生的事我想你都知道了。所幸我不需要傷害她,只要動幾下就夠了,儘管我敢肯定她透過機器人偶的窺視孔看到了我的眼睛。後來我和茉莉沒什麼太大危險。要是你一再逼問我們那時候的行蹤,我們只要給對方提供一個不情願又勉強的不在場證明就好了。然而,錯就錯在不該把那女孩的圍裙——是女巫在表演那出啞劇時用爪子扯下來的——遺忘在閣樓上。
幾天前我在法恩利莊園講的故事里,提到的名字「帕特里克·戈爾」是過世的馬戲團負責人鮑里斯·葉爾德里奇給我起的。我稍微解釋了當時的心態,並沒有說明全部的心理活動,你知道其中原因。鮑里斯一下子就發現我在馬戲團的用處,因為我是個怪胎(雖說不太好聽),掌握以前在家研究得到的算命技能。那是段充滿痛苦和屈辱的日子,尤其是得學慣用手「走路」。這部分我就不贅述了,以免讓你覺得我在乞求憐憫或者同情:這想法讓我火冒三丈。我感覺自己像個劇中人。我可以接受你的喜歡。我可以接受你的尊https://read.99csw.com重,或者殺了你。可是你要憐憫我?去死吧!
我有個不情之請。我們逃亡之後必定會湮沒在流言蜚語當中。我很可能會被報紙、法官和其他歪曲事實的公眾媒體描述為惡魔、怪物、狼人之流。你現在非常清楚我不是那種人。我不喜歡殺人,但我若說對那頭豬的死沒有絲毫懊悔,是因為不希望自己是個偽君子。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就像茉莉和我。如果我們喜歡用平生所學和白日夢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令人興奮,我認為這對凡夫俗子來說是件振奮人心的事,使他們有機會去成就更好的生活。因此,你要是聽到有人大肆詆毀撒旦和他的女巫新娘,請善意地告知那個人,你和我們兩個喝過茶,並沒有看到我們身上長角或者有聖痕。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諾爾斯從綠室的窗戶目睹了整個過程。即使如此,要不是我因為一個致命失誤差點把整件事搞砸,這個計劃還是相當安全的。諾爾斯不但在眾人面前發誓是自殺,還義無反顧地給我製造了一個不在場證明,這著實讓我十分意外。你也察覺到了,他一向不喜歡也不信任後來的主人;他根本不相信那個人是法恩利;他寧可站上絞刑架也不願承認真正的約翰·法恩利殺了那個竊取財產的冒牌貨。
當然,這也是我操縱機器人偶極其簡單的秘密。
你可曾想過假腿在喬裝中最大的好處嗎?我們見過戲劇中假髮、假鬍子和油彩的裝扮;我們見過有人用黏土和填充物改變相貌和輪廓;我們見過用細微的改變去創作絕妙的假象。但我想指出一個驚人的事實,就是我們從來不曾使用最容易騙過眼睛的喬裝方式。一直以來有這麼個說法,「人可以這樣那樣,但有一樣東西沒法喬裝,就是他的身高。」請允許我這樣說,我可以隨心所欲地改變身高,而且我這樣做已經好多年了。
茉莉發現我花的時間太長,就上樓來找我。正好發現貝蒂·哈伯特在研究那個書櫃。而當時我就在機器人偶裏面。
茉莉恐怕是不喜歡瑪德琳。她的方法是用恐嚇手段來讓後者閉嘴,必要時也不排除下狠手。因此茉莉覺得只是假冒瑪德琳之名打電話讓人把機器人偶送到蒙普萊西爾是不夠的:她知道瑪德琳很害怕那個東西,就希望我讓它動起來嚇唬嚇唬對方,以此作為教訓。我沒那麼做;我有更好的計策。
我變換過好幾種身高。我扮過六英尺高的人,還扮過著名的算命師「阿里曼」,當時幾乎是個侏儒:我喬裝得如此成功以至於後來以帕特里克·戈爾的身份出現在好心的哈羅德·威爾金面前時,完全騙過了他。
每當我使用這種技巧時,我都習慣先墊上橡皮墊,套上緊身褲,再佩戴假肢,穿上普通的外褲。裝著橡皮墊的緊身褲可以充當我的下肢,並且走在任何地面上都不會露出馬腳。速度很重要,所以我練就了在三十五秒之內取下或換上假肢的功夫。
某月某日,遠赴他國途中
那麼,我的故事恰好從阿里曼開始。
我只是朝那傢伙跳上去,把他拉倒。我在池邊用你們後來在樹籬里找到的那把摺疊刀殺了他,僅此而已。
我用錯了刀子。
眾所周知,魔術師的傳統服裝包括一件畫滿象形文字的大長袍。黃金女巫的原創發明人只是借用了這個原理,它後來也被拙劣的印度騙子沿用。長袍是用來掩人耳目的:就拿騙子來說,他讓一個小孩爬進一個隱藏好的籃子里;對於女巫的表演者來說,操作者趁著魔術師在昏暗的燈光下舞動長袍的瞬間溜進機器里。我自己在多次表演中都成功運用了這項技巧。
第二天的訊問還有兩點值得注意。諾爾斯明顯在撒謊,而你也知道。瑪德琳·戴恩對茉莉的了解之深出乎我們的意料。
我很樂意告訴你失去雙腿對我的職業來說其實是件好事。反正我也別無選擇。不過假肢總歸不太方便,我怕我永遠都學不會如何將它們控制自如。起初我學會用雙手來移動身體,我敢說,達到了不可思議的速度和靈活性。不用我說你也明白這對我騙人的靈媒工作會有多大幫助,也能讓我為觀眾製造各種非凡的效果。想一想,你就會明白的。
對於茉莉和我來說幸運的是,當你和督察在蒙普萊西爾與瑪德琳、佩奇共進晚餐之時,我就在她家花園裡。我聽到了你們的談話,知道大勢已去,因為你已經了如指掌——問題在於你有多少證據來證明。你和督察一離開房子,我就想最好是跟蹤你們往樹林方向走,聽聽你們說些什麼。
我就得在那天晚上下手殺人,我們的計劃必須在那段時間完成。在那之前動手不行,因為我不能貿然出現在莊園,否則過早暴露自己的風險太高;而那傢伙只有知道不利證據對他的影響之後才可read.99csw.com能自殺。你要知道,他在指紋對比期間走進了花園,對我來說真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親愛的博士:
儘管如此,這個威脅比起威爾金在餐廳里幾乎只慢幾秒就會目睹到殺人過程來說可以忽略不計。你肯定知道,威爾金從落地窗下面的玻璃窗格所看到的正是在下。讓人瞥見我的行蹤確屬魯莽,不過當時(你後面會看到)我因為計劃被破壞而懊惱不已;所幸我戴上了面具。
諷刺的是,雖然我才是真正的繼承人,可我們除了這麼做之外別無選擇。那個畜生髮現了她所謂秘密的女巫異教;他理直氣壯地要挾她,好霸佔地位;如果她去揭發,他也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如果我想爭回財產——我決心已定——如果想要贏回她做我的合法妻子,光明正大地過著兩情相悅的生活——我也下定決心——就不得不殺死他而且要布置得看上去像是自殺。
我個子不高。更準確地說,假設我能測量原來身高的話,我應該不是個高個子。我們這麼說吧,要不是拜泰坦尼克號上那位小夥伴所賜,我應該大約有五英尺五英寸高。截除下肢(注意我的措辭)以後,我的實際身高要小於三英尺。你要是對此表示懷疑,可以靠牆量量自己的身高,觀察一下我們稱之為腿的神秘附屬物所佔的比例。
你也發現了,茉莉下不了手殺人;而我呢,只要集中注意力就什麼都敢做。我敢說我一點都不欠他的,而當我看見他由起初的道貌岸然變成後來的樣子,就明白了清教徒是如何產生的,以及他們為什麼會從世上消失。
帕特里克·戈爾(原名約翰·法恩利)致基甸·菲爾博士的一封信。
我最成功的角色是在倫敦扮演「阿里曼」,不知你是否能原諒我拿一個祆教惡魔的名字來給一個埃及人命名。可憐的威爾金啊,請你一定不要猜疑他和我的醜事有任何關係,因為直到今天他都不知道我就是那個讓他關懷備至的長鬍子侏儒。在那樁誹謗案中,他無私地為我辯護,他相信我有超能力;當我以失蹤的繼承人再度出現時,我覺得讓他做自己的法律代理人是順理成章的事。
不過在女巫這個例子里,最高明的一個伎倆是操作者藏在盒子里而不被人發現。我想這是女巫發明者比肯佩倫高明的地方。在表演開始的時候,魔術師會打開盒子讓每個人檢查裏面是空的。那麼,操作的人是怎麼鑽進去的呢?
我沒法阻止她。我們沒用幾分鐘就到了那裡,在瑪德琳上校的老房子後面的路邊下了車。總之我們來到她的屋前——停下腳步傾聽。我們從餐廳半掩的窗口清楚地聽到了一番話,關於維多利亞·戴利的死以及很可能該為此負責的女巫崇拜者:這話是佩奇先生說的。那個機器人偶還在那裡,我把它推回了煤房,因為茉莉想拿它從窗口砸向瑪德琳。這種行為無疑十分幼稚;然而我的女人和瑪德琳的矛盾是人之常情——就像我和已故的帕特里克·戈爾之間一樣;而且我告訴你,案子發展到此,再也沒有什麼比餐廳這番談話更讓她氣憤的了。
當然,我殺那傢伙時沒有穿假肢。這是可想而知的,因為我穿橡皮墊時能輕易地快速移動;戴假肢的話,我就沒法蹲下來藏在那些齊腰高的樹籬後面。那些樹籬提供了極佳的屏障,萬一發生險情還能作為許多逃跑通道。為了防止被人發現,我在外套里夾帶了那個閣樓上面相兇惡的雅努斯面具。
約翰·法恩利(曾用名:帕特里克·戈爾)
但當我發現手中的刀竟是自己的摺疊刀時已經太晚了——這把刀我從小就有——在美國時有許多人見過我使用它,刀鋒上刻著瑪德琳·戴恩的名字。不管怎麼推理,它都不可能屬於那個冒名頂替的人。你很快就能查出是我的。
實際上我是從房子北面向他靠近的:也就是從新廂房的方向。我想當時的情形一定讓他措手不及吧。我們的冒牌貨嚇得全身癱軟,我在他還沒來得及行動或說話之前就把他拉倒。經過這些年,博士,我手臂和肩膀上增長的力量可不容小覷。
當時我還不知道她從法恩利莊園帶了把手槍來。當她從手提包里掏出槍並且敲了下窗戶時我才發現。於是我意識到,博士,基於兩個理由我必須立即採取行動:第一,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想看到女人們吵得不可開交;第二,有輛車(是巴羅斯的)剛停在屋子前面。我用胳膊架起茉莉,匆忙帶她離開。所幸屋裡的收音機正響著,我們得以不被發現。我確信,只是由於被窗內不太相干的美妙戀愛場景所激發,就在我們要離開之時,她趁我不注意向餐廳里開了一槍。我的女人槍法很准,她沒想朝任何人開槍;她希望我明白那只是對可憐的瑪德琳品行上的批評,而且她巴不得再開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