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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這時候,我只想去爬一爬鷹樹,卻沒有人能帶我去。為了讓自己感覺好一點,我決定再去爬一次後院里的大葉楓。天氣很潮濕,霧蒙蒙的,太平洋西北岸以外的人把這種天氣看作下雨天,我可不這麼認為。這是太平洋西北岸與奧林匹亞的典型天氣。奧林匹亞總是很潮濕,可其實每年的實際降雨量只有四十九點九五英寸,比丹佛還要少。在奧林匹亞,空氣總是潮濕的,水汽到處凝結,形成無數的小水滴。這裏沒有大暴雨,只有潮濕的天氣,就像一塊浸了水的海綿。
「因為你的頭髮看起來很像玉米須,」我說,「斯蒂格馬塔梅迪思。」「你幹嗎一直說這個詞?」他說。
我努力在電話里跟爸爸解釋,但我想他應該是被搞煳塗了。我喋喋不休地描述黃松甲蟲生命周期的變化,講了許多細節,弄得他好像以為我很喜歡黃松甲蟲,對這種蟲子非常感興趣。談話結束之後,他買了一本關於昆蟲的小書寄給我。我喜歡昆蟲,只不過沒有像對樹那麼著迷。我覺得,爸爸應該把這本書寄給長著玉米須頭髮的斯蒂格,他比我更喜歡昆蟲。結果呢,我得https://read.99csw.com到了這本書,斯蒂格卻沒有。
「什麼?為什麼要摸?」他說。
第二次去看鷹樹的那個星期,有一天,我在學校課間休息的時候大聲談論這件事,對象是我們班裡的一個男孩。他長著一頭黃髮,就是玉米須的那種黃色。他喜歡昆蟲,總是把昆蟲帶到學校來,還愛讀各種關於昆蟲的書,但他對樹並不感興趣。我對他說,他的頭髮像極了斯蒂格馬塔梅迪思
我最終還是沒能摸到他的頭髮,但我為他起了一個新名字——斯蒂格。我對斯蒂格講了許多關於樹的事,還有人類對樹的影響。
我在學校課間休息時試圖與長著玉米須頭髮的斯蒂格談話,結果卻被推了兩次。回到家之後,媽媽發現了這件事,就叫我打電話給爸爸。她說我不能老在學校里受欺負,如果我和爸爸談談,他應該會理解的。
最後,他推read•99csw•com了我一把。很顯然,他對我說的話不感興趣,可我依舊不停地對他說話。他又推了我一把。斯蒂格第二次推我時,我摔倒了。
與爸爸的談話持續了一個小時零十四分鐘,他不得不在我說到一半的時候掛掉電話。我卻還沒有講到最重要、最令人煩惱的地方,那就是:黃松甲蟲正在摧毀樹林,我們的生存需要樹林,我很擔心樹林。我花了大量的時間在電話里跟爸爸談論黃松甲蟲,而那僅僅是整件事的開頭,我還沒有機會告訴他真正重要的事情。這讓我很傷心。
這個星期真是糟透了。
我猜,多數人都不會像我一樣對一個物種的滅亡感到煩惱,即便那個物種就是人類本身。
在潮濕的水霧中完成了攀爬之後,我的雙手沾滿了黏煳煳的樹皮,筋疲力盡,心情卻相當不錯。剛才在大葉楓上的時候,我意識到,有一種方法可以讓我去看鷹樹,而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
那天下午,在潮濕的水霧中,我改變了往常攀爬大葉楓的路線。原來第七步的位置完全被水浸濕,手掌一經觸碰就有一種濕滑的感覺。我意識到自己是無法在這根樹枝九*九*藏*書上站穩的,也就沒有繼續爬上去。我回想起從恩格曼雲杉上摔下來的那次,有一瞬間,我似乎又能看見枝葉在眼前旋轉,差點就要閉上眼睛向後倒去,但我沒有這麼做,只是靜靜地在樹上站了好長時間,思考另一種爬樹的方式。最終,我創造了一條新的路線。這條路線有三十七步,而非原先的十四步,在下雨天十分管用。
「走開,艾斯比,」他說,「這兒不歡迎你。」
我不知道爸爸是否清楚,自己呼吸的空氣就來自美國黃松樹林,而大部分的樹林如今已經消失了。如果他因為呼吸不到足夠的氧氣而死掉,並且到死都不知道原因的話,我一定會更傷心的。要是他知道原因,那或許會讓我好受一點。總之,這件事弄得我又傷心又焦慮。
我們生活在一個離不開樹的生命體系中。沒有樹,我們最終都會死。但即便這樣,依然有很多人在殺死read•99csw•com我們周圍的樹。傷害它們,等於是在傷害我們自己。美國黃松——我最喜歡的樹,就是在全球變暖與氣候變化中瀕臨滅絕的樹種之一。從前,黃松甲蟲一到冬天就會死亡,活著的時候也只能吃掉很少量的樹葉。但現在,由於全球變暖,它們能活一整年,於是就開始瘋狂地吞噬樹木。它們已經毀掉了成片的美國黃松林,並且還在繼續。這就意味著,大片的森林無法吸收二氧化碳,反而向大氣中排出二氧化碳。大面積的美國黃松死於黃松甲蟲的啃噬,整個英屬哥倫比亞一改碳阱的身份,反倒成了碳源。造成這個問題的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我們人類需要吸收氧氣,而非二氧化碳。
「我能摸一下嗎?」我問道。媽媽告訴過我,摸一個人的頭髮之前必須要徵得對方的同意。
另外一個男孩曾經對我們倆說過這句話,現在斯蒂格又來對我說。
我一點兒都不在乎這些,只要這能幫助樹木生長,讓我有樹可爬就好。
我一直躺在地上,直到課間休息結束,蓋特克先生把我帶走為止。我沒告訴他關於長著玉米須頭髮的斯蒂格的事,因為只要蓋特克先生找到我,read.99csw.com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除了一件事:我還沒有爬過鷹樹。
收到爸爸寄來的昆蟲小書的第二天,媽媽問我為什麼傷心。我又試圖向她解釋,但我只能說出一大堆關於氧氣的話,於是更沮喪了。我開始亂晃手臂,發出怪聲,吵得她不得不捂住耳朵。在那之後,她似乎感到很抱歉。
我有了一個計劃,一個悄悄去看鷹樹的計劃,就我一個人。
至少看起來是這麼回事,反正沒有人採取任何行動來制止這一過程。所以,這一定是因為他們根本就不在乎吧。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釋。
當長著玉米須頭髮的斯蒂格把我推倒在地時,我的膝蓋重重地磕到了地面,血管噗噗地跳動,非常疼。於是,我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躺在地上,心裏想著鷹樹和美國黃松。
我可以自己去,明天就去。那天吃晚餐的時候,我又開始發出快樂的哼哼聲。吃完飯,我就上床睡覺了。
事實上,我們正以極快的速度消滅自己賴以生存的一切,並且越來越快。我第一次想到這一點時就感到十分厭惡,而我周圍的多數人卻似乎並不為此煩惱,儘管他們只要在網路上搜索有關樹的信息,就能立即得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