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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市長是一個滿頭白髮的白皮膚男人,臉頰邊緣長著一圈白色的鬍子。這鬍子看起來像極了一種能殺死樹木的白色真菌。看著錢瑟爾市長臉上的鬍子,我想起上回看到這種真菌時的情景。它的名字叫作白腐真菌,我是在一棵距離老房子三條街的白松上看見的——那棵樹有四十二英尺高。
前排舉著照相機的男人把鏡頭對準了瑪利亞·艾略特,就在她舉起書的瞬間,照相機閃了一下。「這本書寫的就是太平洋西北岸的大理石紋海鳩。」她說,「書中描寫了海鳩的棲息地,我建議在座的各位都去讀一讀。為了證實海鳩存在於LBA樹林,我們已經努力工作了數月。現在,既然彼得·馬奇·王先生親眼所見,我相信是時候可以做出肯定的判斷了。」
「馬奇,該你說話了。」邁克舅舅提醒我。
「我們帶了一幅畫給您,錢瑟爾市長。」他說著,遞給市長一幅薩拉畫的鷹樹,「市議會的每一位成員都會發到一張。」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有那麼一分鐘的時間,大廳里死一般的寂靜。終於,我聽到了一個聲音。大廳後排觀眾席上的一個女人站了起來,她穿著一件藍裙子,脖子上圍著黑色的絲巾。她大概是在準備離開吧,我想。他們都要離開這兒了。這會讓我高興一點,總算可以一個人待著了。
「我不需要申請進一步評估。」瑪利亞·艾略特湊近麥克風,「是因為這個年輕人——彼得·馬奇·王,他剛剛明確地表示自己的確在樹林中發現了大理石紋海鳩——就是他剛剛所說的名字。海鳩是一種稀有的海鳥,根據《瀕危物種法案》,它是受聯邦政府保護的。」市長長嘆了一口氣,聽起來幾乎像是我發出的一種哀號:「海鳥?這兒離大海很遠吧,艾略特小姐?我的意思是……」他翻了翻面前的紙張,「這片樹林恐怕離海十英里都不止。」
站在我左邊的男人發出一個聲音,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噎到了,又好像是在憋笑。我沒有看他,因為人們笑起來的時候面部會發生扭曲,那可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畫面。
我開始發出哀號。邁克舅舅輕輕撫摸我的肩膀,溫柔地說:「別擔心,馬奇。我們會把它們整理好的,別擔心。」他一邊說,一邊開始整理卡片,可其中一張怎麼也找不到了。我渾身灼|熱,呼吸非常快。卡片全亂套了。
我朝著東灣一路走去,空氣中混雜著鹽水與泥土的氣味。我聽到海鳥飛越海浪的聲音,心想,這群海鳥當中會不會有一隻就是大理石紋海鳩?
瑪利亞·艾略特轉過身去,面對著他。「王先生只不過是為我們已經進行了數月的記錄工作提供了觀察證據而已,我們早已向聯邦政府提出建議。」她說,「海鳩是這個地區獨有的物種,已被列入《瀕危物種法案》,它是一種——」
「很抱歉耽擱了一會兒,市長先生,市議會成員,我在這裏代表奧林匹亞環境保護委員會講話。」
「反射率,」我重複道,「當你砍掉一片樹林,建起人行道、街道,甚至住屋的時候,就是在把地面的反射率從低轉到高、從暗變到亮。反射率,你知道的。」
「是的,」瑪利亞·艾略特平靜地說,「沒錯,叫它海鳩樹會更準確。只要能拯救這棵樹和這片樹林,隨便怎麼樣都行,就讓我們叫它海鳩樹吧。市長先生,我會把這本關於海鳩的書留一本給您,供您考量。請切記,這種鳥是read.99csw.com受聯邦政府保護的,我們的組織正在等候美國魚類與野生動物保護局的回應,而他們正是《瀕危物種法案》的執行者。現在,我就來把我們的朋友彼得·馬奇·王給出的觀察證據加入報告當中。」她指著我說道。
我迅速把視線從他們身上移開,一屁股坐下,不小心把手裡的卡片弄掉了一地。它們散落在地上,就像樹林地面上的樹葉。
這時,我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每一次眨眼都會有閃光殘留在眼中,一會兒是紅色,一會兒是白色,反覆出現,令人分心。
大廳門口站著一個男人,他正與進來的每個人一一握手。我不想碰他的手,於是停下了腳步。
「聯繫國家宇航局,」坐在市長與其他市議會成員旁的一個大個子金髮女人小聲說,「測量森林的反射率,對呀。」
「謝謝,十分感謝你們的關注與建議。」錢瑟爾市長說道。我觀察著他臉上的毛髮,那很不尋常。
「彼得,」他說,「你要麼繼續說話,要麼就回去坐下。他們都在叫你下去呢。你聽見了嗎,彼得?他們在叫你下去。」
「我的名字叫瑪利亞·艾略特,」她說,「是環境保護委員會的一名律師兼自然主義者。今天,我原本想就這片特殊的原始森林說幾句話,希望委員會能投入更多的時間來考慮與評估這片森林中是否存在國家瀕危物種。不過現在,我不需要申請進一步評估了。」
白腐真菌會感染樹榦內部,把一棵樹體內的木質素通通分解掉,只剩下纖維素。分解木質素的時候,一些真菌會分泌出一層菌絲黏液,直侵入樹心深處。
市長說了很多很多話,我站在那裡,假裝在聽,其實滿腦子想的都是高高的樹枝間呼嘯而過的狂風,以及樹林中黑暗陰冷的空氣。終於,他停了下來。我掙開邁克舅舅的手,大步走到麥克風跟前。
「開玩笑!」穿西裝的男人說道,「你要承認一個孩子的——」
生機勃勃的樹林與光禿禿的土地之間的區別很簡單——只關乎一樣東西。我試圖從最簡單的開始講,講我能想到的最簡單的東西——光與影。我們就應該從這裏開始。
我們乘坐媽媽的車子去奧林匹亞市政廳。媽媽、斯蒂文斯小姐、邁克舅舅和我全都擠在一輛車裡,十分擁擠,又悶又熱,我感到非常不舒服。最後,車門總算打開了,我們下車走向那棟大樓,進入室內。
「馬奇在這一領域有著淵博的知識,接下來,請大家仔細聽他講話。」邁克舅舅說,「不過,我還想請求各位給予容忍與耐心,因為馬奇屬於自閉症譜系,有時很難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他希望能與在座的各位分享一些自己在這片樹林里的觀察所得。」
但我沒有聽她說話,因為我還在繼續講。「一棵闊葉落葉樹,比如橡樹,」我說,「它的反射率是0.13,而一個由鐵杉與道格拉斯冷杉構成的常綠林則擁有更低的反射率,大約只有0.09。由此可見,了解樹林的反射率是非常重要的。」
過了好一會兒,突然有人叫到我的名字——我的另外一個名字:「彼得·王。」
瑪利亞·艾略特繼續說:「沒人知道它們是如何不憑藉任何導向系統,從海洋一路飛到遙遠的內陸的。也沒人知道海鳩為何要在古樹上產蛋,又為何選擇如此遙遠的內陸。但這就是海鳩的習性。如果我們還想讓下一代看到這種神九*九*藏*書奇的鳥,就必須保護它們的棲息地。王先生證實了我們的想法。」她指著我說。
「你確定嗎?」她說,「就在那棵樹上?」
邁克舅舅說:「輪到你了,馬奇。別擔心,我陪你一塊兒上台,好嗎?」
邁克舅舅在我身後低聲說:「解釋一下你的意思,馬奇。」
「你確定自己看見了一隻大理石紋海鳩?」這個女人問道。
穿西裝的男人清了清嗓子,發出一聲咳嗽。「是嗎?」他說,「我看都不用再稱那棵樹為鷹樹了,不如直接叫它海虯樹好了?」
這時候,我意識到,恐怕再也沒機會告訴他們關於白楊樹林的一切了——它們的根系在地下交錯生長,彼此依靠。還有,樹僅僅憑藉空氣中的二氧化碳與陽光就能製造出大量的固體有機物,不需要從土壤中轉化任何物質,這簡直不可思議,不是嗎?難道你不想只依賴空氣、陽光和水就能生存,並且像一棵樹一樣製造出成噸成噸的有機物嗎?
邁克舅舅首先開始講話:「錢瑟爾市長,市議會成員,奧林匹亞的市民們,今天,我和我的侄子——自學成才的植物學家兼自然主義者——彼得·馬奇·王一同來到這裏。六個月來,他一直專註于研究LBA樹林,尤其是樹林中央那棵不同尋常的美國黃松——人們稱它為鷹樹。」
「你們聽我說。」麥克風發出一聲尖厲的嘶鳴,原來是我說話的聲音太響了。於是,我放慢了語速,語氣也緩了下來。「反射率就是指一個表面直接反射的光線或輻射,」我說,「淺色的地面——比如雪地或停車場——會把照射其上的大部分陽光反射掉,而一片幽深的樹林則會吸收相當多的太陽能,因而擁有極低的反射率。」
我正滿腦子想著鷹樹橫生的枝幹,不知它們到底能延伸到怎樣寬廣的程度。過了一百歲以後,鷹樹下部的枝幹已經脫落乾淨,讓人幾乎不可能爬上去,除非你從離地一百英尺或者更高的地方開始爬。可是,要怎樣才能到達那樣的高度呢?
大廳里靜了下來,一分鐘的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我聽見筆尖刮過紙頁的聲音。照相機又閃了一下,閃光燈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站了起來,走到台前,低頭看著手裡的卡片。它們依舊亂成一團,其中一張不見了。攀爬路線出了問題。
「歡迎,」這個男人說,「感謝你們前來參加公開聽證會。」
穿西裝的男人坐回椅子上:「這是一片地處內陸的森林——即將被開發,沒有任何水路通道——這一點我應該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我想把自己每時每刻的經歷傳遞給他們:站在高高的樹頂上,感受清風溫柔地吹拂著肩膀,如同媽媽輕柔的撫摸。我希望他們也能像我一樣理解樹葉的圖案。
「這是斯蒂芬·錢瑟爾市長。」邁克舅舅對我說。
邁克舅舅握了握他的手,而我沒有。
我想告訴他們,美國黃松正瀕臨滅絕,而鷹樹也許是喀斯喀特山脈以西最大的一棵美國黃松。幾百年前,這裏原本是一個大草原,長著不計其數的美國黃松,可現在,剩下的已經寥寥無幾,鷹樹有可能就是最後一棵。我不能確定,畢竟沒有人為它做過基因分析,而那是唯一能夠確定的方式。
「是的。」我說,「我看見它停在鷹樹上,就在那條指向西北方向的樹枝上,三月十七日,星期一,下午一點零七分。我之所以確定那是一隻海鳩,是因為我在邁克舅舅read•99csw•com的一本書里讀到過這種鳥,那本書叫作《太平洋西北海岸的鳥類》。這隻鳥身上有棕色和白色的條紋,跟書里一模一樣。我在樹上等了四十二分鐘,終於看清了它的喙,還有小小的鱷梨狀的腦袋。因此,我可以確定,那就是一隻大理石紋海鳩,不會錯的。」
我緊緊閉上眼睛,腦中浮現出LBA樹林里的景象。在那高高的樹枝中間,有什麼東西正在移動。那是一個小小的東西,一隻鳥。
「你剛剛說了什麼,馬奇?」一個溫柔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我睜開眼睛,轉過頭,看見了那個剛剛從觀眾席上站起來的女人。原來,她根本沒有離開大廳,而是走到了台前,此刻就站在我的身後,正在輕聲對我說話。我迅速把目光轉向天花板,防止自己看到她的臉。
「要想了解砍伐這片樹林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有一個很簡單的方法,」我說,「只要知道地面究竟反射了多少陽光、吸收了多少陽光就行了。為什麼不聯繫一下國家宇航局,讓他們測量一下鷹樹所在樹林的反射率呢?宇航局的中度解析度成像光譜儀就可以測量反射率。」
我還想跟他們講講南非普馬蘭加的野生無花果樹,它們的根系能延伸到四百米深的地下,是全世界根系最深的樹。我想讓他們了解美國栗樹輝煌又慘烈的歷史,它們原本都是長有數十億葉片的宏偉巨樹,後來卻因感染了真菌而全部死光。
「是的。」我說。邁克舅舅在我的另一邊說話,好像已經重複了好多遍同一句話,但我並沒有在聽。
我發現了一些我認識的人。媽媽和斯蒂文斯小姐正在後排分發薩拉的畫。隔壁的克萊頓先生也在,還有治療師朗達,就連斯蒂格和他爸爸也來了。我看到了薩拉,就是畫這幅畫的人。當我朝她看的時候,薩拉在空中動了動手指,就像風中搖擺的樹葉。她舉起一幅畫給我看,上面寫著:「拯救鷹樹!」我沒有晃動手指向她示意,只是對她點了點頭。我喜歡薩拉的畫,非常喜歡。看到每個人都能拿到一幅鷹樹的畫,我很高興。
一段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市長開口了:「不好意思,年輕人,我恐怕不太能理解你說的話。」
邁克舅舅轉過頭來看著我,輕拍我的肩膀:
「好的。」我說。
邁克舅舅提醒我,要注意觀察大廳里的人。所以在我們就坐之前,我仔細數了數人數。這裏總共有二百零九個成年人和兩個小孩。一些成年人舉著牌子,上面寫著:「拯救LBA樹林。」「拯救鷹樹!」這些牌子引起了我的興趣。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還有人像我一樣在乎樹。
我知道,我永遠都不可能告訴人們他們所應知道的一切:關於光合作用,關於斐波那契數列,關於徒長枝。還有,其實每一片樹葉,甚至一整棵樹都會自動地朝向陽光生長,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和足夠的陽光。
奧林匹亞市政廳是一棟嶄新的大樓,由白牆與玻璃組成,巨大的樑柱彷彿一棵棵凝固在水泥中的大樹。不過,大樓內部似乎並沒有任何真正的樹木,這使我對它產生了好感。室內有一個走廊,媽媽和斯蒂文斯小姐在剪貼板上幫我們簽名。邁克舅舅和我則徑直穿過走廊,進入一個大廳。大廳里有個類似舞台的東西,幾個人圍坐在後面的一張長桌旁。我想,搭造舞台的木料應該是西部紅雪松。
這一切塞滿了我的腦子,讓我感到天空就像一個旋渦,即九九藏書將把我吸入一條知識的河流。那河流在地底奔流了好幾個世紀,不為人所知。似乎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看見我所看見的一切。
「大面積砍伐樹木導致陽光對地面的作用發生了改變,」我說,「從而改變了天氣,改變了植物,還改變了整個氣候模式。」坐在長桌子旁的每個人都在盯著我看。我低下頭,以免看見他們在光線下不斷變化的臉。我聽見紙頁唰唰作響,市長清了清喉嚨,說:「嗯,然後呢?」
我在想,錢瑟爾市長體內會不會也有菌絲黏液呢?大概是沒有的吧,畢竟他是一個人,而不是一棵白松。
我依然目視前方,不願看她的臉,這讓我更容易和她說話。
穿西裝的男人開口想說點什麼,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
「反射率。」我說。
我向前邁了三步,走到麥克風跟前,低頭看著手中的卡片。
我轉過身,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開始數坐在大舞台上的人。大桌子邊上坐著七個人,全都面對著我,他們一邊翻著自己面前的紙張,一邊等待著什麼。
「馬奇?」
又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市長再一次清了清嗓子。我發現自己已經開始發出哼哼聲。在麥克風的作用下,那聲音清晰可聞。邁克舅舅摟住我的肩膀,把我輕輕拉了回去。
「我想補充一點,」邁克舅舅湊近麥克風,插了一句,「這事關減輕全球變暖的壞影響。比方說你有一片森林,太陽能就會被吸收,因為——」「低反射率!」我嚷道,麥克風再次尖叫起來。我的聲音太響了。我退後一步,嘴巴卻一刻不停。由於說了太多的話,我的喉嚨隱隱作痛。「高反射率很不好,」我說,「都是因為建造街道、房子之類的東西害的。它們無法吸收陽光,只會讓地球變得越來越熱,就像一個溫室。我們生活在一個巨大的溫室中,想要降低反射率就得保護樹木。」
周圍響起一片「嗡嗡」的說話聲:有人在對穿西裝的男人說話,穿西裝的男人在大聲回復,議會成員在相互交談。
我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了下來。
邁克舅舅再次按住我的肩膀,我不再說話,開始哼哼起來。這時候,市長說了些「認識」「權利」之類的詞語,然後把麥克風讓給了站在我左邊的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錢瑟爾市長,先生,我也在今晚的發言名單上。我想就是這兒——四號。」她朝穿西裝的男人點了點頭,他閉上了嘴。
我又站起來朝後面看,發現有越來越多的人走進大廳。我的呼吸開始加速,皮膚變得滾燙,這些人像火一樣炙烤著我。人實在是太多了。
隔著一條寬闊的馬路,我看見了對面的親子動手博物館——我在那裡第一次學到流體力學,第一次接觸到有關樹的知識,遠處傳來水流注入東灣的聲響。
「海鳩。」我重複道。
我走過兩扇宏偉的大門,走過停在大樓旁邊的車子——它們緊緊挨著彼此,彷彿黑色溪水中擁擠著產卵的銀色鮭魚。我走過兩條街道,走過閃爍著霓虹的建築,它們在黑暗中發出爆眼的光芒。我走過兩條空蕩蕩的大街,看著地面上黃色與白色的標記。穿過州大道的時候,一輛車沖我按喇叭,然後勐地轉了個彎,在雨中滑了出去,就像一條淺水裡的魚。
她嘆了一口氣,卻並不像是失望。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高興。
「海鳩!」我大聲喊了出來,趁邁克舅舅抓住我的肩膀之前沖向麥克風,「海https://read.99csw.com鳩。」
瑪利亞·艾略特轉過頭看著他。我發現,她能毫無困難地直視別人的臉,只要對方沒有表示反對。穿西裝的男人卻很快轉移了目光,手指抽搐了一下,彷彿被什麼東西嚇了一跳。
她舉起一本書,向大家展示大理石紋海鳩的圖片。這本書的封面上寫著「稀有鳥類」,我猜書中對大理石紋海鳩的描述應該十分準確。
我下台之後,那個穿著藍裙子、圍著黑絲巾的女人走到了麥克風跟前。
「很好,」穿西裝的男人說,「我們是否能直接進入下一步,停止討論關於我的委託人的——」
對於多數生態系統來說,一些關鍵的紐帶是無論如何不可切斷的。但就樹而言,我們正在積極地摧毀這些紐帶,似乎是故意要讓生態系統崩潰——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的解釋。我們正在剝奪生態系統正常運行的能力,通過一些簡單的、顯而易見的行為。首先來說說反射率。
「海虯?」西裝革履的男人說,「那是什麼——一種新的樹?我當然贊成你們拯救樹木,只要別在我委託人的土地上,明白嗎?這是一片木材林,完全——」
一站到麥克風前,我想要告訴大家的事情一件都想不起來了。我只有十分鐘的講話時間,在這十分鐘里,我想要告訴他們我所知道的關於樹的一切。真希望我能從自己的腦子裡接一根消防水管。這樣,我就能把所有想說的話都變成水噴洒到他們身上,每一滴水都是我所知道的關於樹的真相。
海潮很低,太陽已從天際消失,車流聲在我身後漸行漸遠。終於,眼前的閃光不見了。我站在大道與東灣之間的空地上,聆聽遠處海岸線上隱約的浪潮,嘩啦嘩啦的水流聲。我抬起頭,注視著眼前的夜空,星星如同一顆顆細碎的冰粒,在一條黑暗的河流中閃爍。
我們走進大廳,找到位子坐了下來。錢瑟爾市長走上舞台,和另外幾個人坐在一起。我依舊著迷於他臉頰上的「真菌」。
「沒錯,」瑪利亞·艾略特說,「這就是大理石紋海鳩的特徵。它的確是一種海鳥,是海雀屬僅存的一員。雌海鳩每次只產一枚蛋——也許五年才產一枚——在一棵古樹的樹枝上。雛鳥就在這棵離海數英里的樹上孵化。在它出生后的幾個月內,父母會從海里捕捉鮮魚來餵養它。直到有一天,父母不再出現,幼小的海鳩就會張開雙翅,飛回父母棲息的海岸。」
「好的,先生,謝謝您,市長先生。」這個男人說道,聲音清脆,「我非常讚賞這位年輕人的熱情,但我覺得有必要指出一點:這片樹林不是我們大家共有的,而是私有財產,只屬於我的委託人。我們現在爭論的是他的私有財產,不是公共財產,其他人無權進行任何形式的干涉。我們不需要國家宇航局的參与——看在上帝的分兒上,這片可愛的林地也不是誰的家園。說到這裏,我認為議會已經在這個私有財產與個人喜好的問題上浪費了足夠多的時間。我們拿到了所有的許可證明。現在,我懇請議會不要阻攔我的委託人按照他的個人意願行事,畢竟這對奧林匹亞市的公民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我站了起來,轉過身,走出大樓。媽媽想跟我一塊兒走,但我告訴她,我只是想去散散步而已,想要一個人靜一靜。邁克舅舅跟了上來。他沒有執意跟我說話,所以我也就隨他去了。
「你剛剛說了什麼?」她又問了一遍,似乎對我不想看她的臉這件事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