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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西西莉亞一個人開車過去再開回來?」吉妮說,「她一個人?開著她14年的老雪佛蘭,用她20年前的舊地圖?她會開到宏都拉斯去。」
「哪兩個字?」
吉妮開懷大笑。她有一頭美麗的栗色長發,如今剛蒙上一道灰紋,至今她都抵禦住了剪短它的誘惑。我們在廚房裡喝著酒,我記得,是一杯果味濃郁的冰弗納夏;我伸手過去,給她的酒杯再次斟滿。我們的頭頂上方,某種或許被稱作「音樂」的東西在安東尼的房間里咚咚作響。我瞥了一眼妻子,看到「北達科他州難題」邊緣的四周,飄浮著一種熟悉的感同身受和理解。陳年的愛,久經時間考驗,有什麼能敵得過它?
我舉起手來:「你的第二條就把我打敗了。喏,讓我至少跟孩子們提一下吧。我有假期。能休三個星期,而不是兩個星期,一個星期在海角,其他的時間留給林林家族在路上。我們可以拜訪九-九-藏-書一些我認識的大廚,參觀名勝古迹,吃幾頓一流的大餐,趁機玩一圈。」
皺眉。然後是一聲尖叫,我們頭上有哪裡在摔門。我們等了幾秒,看看是不是動真格的。不是。
「搬家公司不能賣房子啊。」
「她能憑直覺認路。向靈性導師請教。」
「請搬家公司做就行。」
父母在退休不再干農活后,仍住在養大妹妹和我的房子里,他們把房子周圍2000英畝種植著向日葵、大豆和硬麥的沃土租出去。他們死後,拋售老農莊的義務就落到了我的肩上,鑒於我是長子——而且我得這麼說——也是唯一能負責的孩子。這不是我想乾的事情,老天曉得。我自己盤子里的東西夠多了,沒工夫幫忙啃高原老牛肉。但有些義務是不容你不管不顧的:孩子餓了,你得去做飯;配偶病了,你要照顧她;父母去世了,你就得處理房產。
這些九_九_藏_書談話中有一場——當時是4月,楓樹已經吐芽,我們坐在室內——專門聊的是「北達科他州難題」。
「你必須開車過去,你知道的,」吉妮最後說,「西西莉亞必須到場,她又不可能坐飛機。而且你需要租一輛拖車把東西拉回來。」
「你家的兄弟姐妹基本還算正常,所以你沒有同感。你在康涅狄格州中部長大。沒有人跟康涅狄格州中部過不去。」
「你心裏一直有道北達科他州的坎。你一直在逃避。」
吉妮放下酒杯,開始扳指頭:「一、我們用科德角換大俾斯麥,這意味著拿海風和21攝氏度的天氣換來颶風警告和陰涼處的35攝氏度高溫。二、我們的狗和我們家一雙美麗的兒女要坐在同一部車的後座上,坐3000英里,來回。三——」
「她都開去追悼會了,還不錯啊。」我說。
在我們婚姻的歷程中,吉妮和我培養出了一項很好的儀式。在周四九*九*藏*書的晚上,不管還有別的什麼事,我們都一起坐上一個小時,喝上一杯紅酒,聊聊天。這些交談的話題從娜塔莎找男朋友的品位(離譜的髮型,龐大的詞彙量)到某個國家總統的暴行。我們大笑,我們戲謔,我們爭辯,我們細品美酒。天氣暖和時在我們的粗石庭院里,天冷則在廚房案台旁。
「沒……戲。」
再次皺眉。幾塊肌肉的收縮中蘊藏了太多信息。有時在我看來,是全部的歷史。我們倆的全部歷史,至少。
「謝了。」
吉妮快旋著酒杯。我父母的婚姻一直堅固而喧囂,他們的關係由幾個星期的柔情蜜意和一種堅忍的高原和平組成,不時被火山爆發似的爭吵打斷,吵的都是簡單的事,比如我父親怎麼把牙刷插在架子上,或者我母親怎麼煮燕麥粥。我好奇,當皮卡車的前保險杠以70英里的時速撞穿老爹的車門時,他們有沒有在進行著名的吵架。
「你妹妹是另read•99csw.com一道坎。」
吉妮看了看我,她的嘴角有一絲興味。她說:「我要送你兩個字,親愛的。」
「不錯?沒在米諾而在法戈下了車,不得不用她最後幾百美金租了一輛車,還雇了司機。你和我在火車站看著乘客下車,之後火車絕塵而去,就是不見西西姑姑?那就是你認為的不錯?」
「你就是在拖這件事。」吉妮以她典型的單刀直入的方式說。
「不是有道坎。就是一棟房子。土地。五六張老橡木桌子、椅子之類的……有道坎。你的口氣真像我妹妹。」
這就是那種最後一個音節還沒說出口,你就知道已經粉身碎骨的提議。工作的時候,相當經常地,我是類似無力提案的接受方。一個賣出300本書的作者說,她有個新項目的想法,要對保加利亞酸菜做一個詳盡無遺的評述。她能做成的,她知道她能。
話音一落,我們60分鐘的獨處時間結束。
「算不錯的了,」我說,「這read.99csw.com樣怎麼樣?我們一家人藉此機會來一次家庭旅行?8月里找兩個星期。就我們四個,開休旅車。西西姑姑搭火車。」
「房地產經紀人能賣房子。」
「你應該去,去跟那個地方和解。你知道你該去,奧托。而且你需要離開我們一段時間,離開工作。你已經有好幾年沒有真正休息過了。」
這項義務本來已經夠複雜的了,兩個問題卻讓它難上加難。第一個問題是我的妹妹西西莉亞,一個很好的女人,但她就像一塊上好希臘菠菜派的脆皮,一碰就碎得七零八落,古怪得要命。而且我也提到過,她不太能忍受航空旅行。第二個問題是,儘管我對保留房子和土地毫無興趣,出於情感的原因,我的確想撈回幾件結實的古董傢具。所以,怎樣才能最方便地賣掉住屋,搬走傢具,還要把我妹妹的不可預見性和長途距離考慮在內,變成了我心頭的「北達科他州難題」。
「我可以飛過去,在那裡跟她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