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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聳聳肩,害羞地笑了。我以為可能是他前一晚勉強寫出來的一首詩,感謝我答應帶他西行的慷慨,或者是感謝我幫助他努力掌握英語。或者可能是寫給我的書法作品,讓我回到家裱起來掛到牆上。在我展開它的同時,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或許是某種吠檀多學派或卡巴拉猶太教的禱詞,他要我背熟。又要勸人改教了。
摯愛的哥哥:
「綠色收穫」是個大發現。牆上是精彩的原版油畫,通風、明媚的氣氛,簾幕擋住了小蟲,也讓那個下午賓州那一片僅有的一點涼風吹得進來。櫃檯後面,一個年輕女子在管事,結果那天竟是她第一天上班。有個年長一點的女人給她撐腰,那個女人似乎是老闆。冰咖啡?有!鷹嘴豆拼盤?也有!鷹嘴豆拼盤加橄欖醬,某種奶油乾酪的菠蘿調料,極好的新鮮沙拉,甚至還有全麥皮塔餅!了不起的驚喜啊!大發現!仁波切和我坐在塗了厚厚清漆的桌旁,年輕女子給我們端上完全相同的食物,一切如意。
「這是什麼?」
我希望這不是你妹妹強加給你的另一項大任務,我是愛你的!他的日程表如下。哥哥,給你大大的吻和大大的擁抱,也致你同車的偉大靈魂。
愛你的
「謝謝你幫助我掌握美國式禮貌。我很感激。我們現在得走了。我們晚了。」
哥哥,奧托
「仁波切,」我說,聲音很平靜。近乎平靜,「你的第一場演講在俄亥俄州的揚斯敦。今晚。今晚六點。仁波切,揚斯敦離這裏很遠,現在已經過了四點。我們就算馬不停蹄,也很難趕到。」
但我擔憂的是那https://read•99csw•com裡的選擇,阿爾圖納以南,荒郊野嶺以北。油炸過頭的便宜漢堡包和碳酸糖水,一條枯萎的生菜就是名義上的纖維。不,不。我可不吃。這也不是我想讓仁波切嘗試的美式料理。
西西
但是,不是的,比那還糟,是我妹妹西西莉亞的一封信,用她那台好利牌老電動打字機仔細打出來的。我留存了下來,所以能引用全文:
她盡量親切地脫身了。我留下30%的小費補償她。
重回高速公路,我把車速提到80英里,然後設好定速巡航。或許州警會攔下我們,把我們扣在路邊一個小時,這樣我們就會誤了演講。開出的200美金罰單,我會寄給我的妹妹,附上一張禮貌的紙條,全用感嘆號裝飾。
天很熱。熬到那麼晚,我已經餓極了,厭倦了開車以及在我思想的車輪里轉的關於戰爭與愛的大問題。
我們的行車時間表在很大程度上由我們對食物的需要決定,或者應該說是我對食物的需要,因為仁波切吃得很少。他甚至能令人欽佩地做到,把好時之吻放在膝上超過一個小時,而沒有伸手去拿第二顆。這時已是下午3點左右,儘管吃了三大塊黑巧克力,我還是需要那個眾所周知的國際慣例——午餐。這個預期既讓我興奮,又讓我擔憂。根據地圖,最近一個像樣的城市是阿爾圖納,並不以美食著稱,但連那兒都離州際公路太遠,沒有理由繞路去一趟。我們餓不著的,我知道。時不時地,我們看到宣傳下一個出口可供選擇的食物廣告牌,但這些選擇是鹽、脂肪、糖和化學品的蓄意謀殺。我對食物很講究,這是真的。這畢竟是我的職業,我在斯坦利伯恩工作的這麼些年,很幸運地接觸九_九_藏_書到世界上最好的一些大廚,還有一座小型圖書館,有關於種植、準備和享用美食的迷人圖書。我猜,我對吃的東西講究,這很自然,就像服裝店的銷售員對領帶和裙子吹毛求疵,或者機修工挑剔他自己開的車的構造。我挑剔的另一個方面源於,我是吃水煮土豆配牛肉、德國酸菜和熏制過度的豬肉長大的,在那樣的環境里,如果你媽媽在蘋果派里多放了一盎司的檸檬皮,今後十年的志願消防部門附屬會的午餐恐怕都沒她的份了。我們有一次去俾斯麥的一家中餐廳,父母點了……漢堡包包。所以,離開北達科他州,對我意味著打開了一道通往看似無窮無盡的體驗美食世界的大門。
附註:其實是揚斯敦的讀書會給我了靈感,拜託你帶上仁波切的。要不然,他怎麼去得了!
在收費站,我問起附近好餐廳的選擇——不要連鎖店或快餐店,拜託。那個女人斜著眼看我,就好像我是個異教徒,然後帶著几絲勉強,給我們指了附近一家牛排館。但我從一開始就有所懷疑。我察覺到那個地方是她朋友開的,要不就是她丈夫的表弟開的,她可能會拿回扣。我們毫不費勁地找到了牛排館,走了進去。大廳公告牌上貼的菜單毫無新意,跟牙醫候診室里低劣的水彩畫一樣。我趕緊趁老闆娘湊上來之前領著仁波切出去了。完全可以理解,他困惑不已。「不行,」我在停車場對他說,「我之後會解釋。我們只要飆車到最近的小鎮,看能不能湊合到更有趣一點的東西。」
為了平衡對飲食的熱愛,我每周運動數次,和吉妮在周日早晨走兩英里的環路,去離我上班幾個街區的健身房裡的橢圓訓練機上消磨半個小時。不過在路上,沒有太多機會鍛煉。也沒有工作上或家裡的雜事來干擾九-九-藏-書,心思總無法遠離餐桌。你打開車窗一秒鐘,飢餓感就蜂擁而入,就算不是飢餓感,至少也勾起了食慾。

親愛的西西:
「謝謝。」他說。
一切如意,直到,仁波切從他衣服的神秘夾層里(他有兩套紅袍,我後來才獲悉;他每隔一天在洗手池或浴缸里洗掉一件,把它掛在房間里晾乾),抽出了一張白紙。我們此刻已經吃完了鷹嘴豆泥,正在品味上好濃咖啡的最後幾口,他掏出那張列印紙,是折成四分之一大小的,不加多說地遞給對面的我。
我的好妹妹,我希望讓你繳付罰金不會造成不便,因為我們為了準時趕上仁波切的演講,超速被罰了!其實我坐在炎熱的州際公路路邊,窗邊靠著騎警時有了這個靈感,想到把它寄給你!這應該是我們拿到的最後一張罰單,但如果還有其他的,我也會寄過來。希望你不會介意!
他指的當然是好時之吻,但年輕女子無從知曉。她不禁稍有畏縮,瞟了一眼老闆。她簽下合同就是干這個嗎?作為暑期工的一部分?讓穿紅裙子的禿頭老男人吃她的豆腐?
我只是看著他。那個第一天上班的女服務生來到桌旁,詢問一切是否都好,仁波切把手放在她的手臂上,這是他典型的禮貌姿勢,他告訴她,他發現這裏的食物比吻還好。他的口袋裡就有一個很好的吻,能不能給她?
我把那封信讀了四遍。下面的日程表讀了五遍,然後檢查了仁波切第一場演講的日期和時間,跟我手錶和手機上當天的日期對照。六遍。又抬頭看我的旅伴,他正在對我微笑,小碎拍地點著頭。
愛你的
「忘了。」他說,我第一次真心覺得他在說謊。沒有https://read.99csw.com迴避,沒有繞彎,沒有語焉不詳,沒有耍什麼禪宗的花招。在說謊。
我不知道仁波切有沒有跟你提過這件事,天啊,我希望他提過,就是我們在你們的路途上安排了幾場演講。他收到幾百個這種請求!有些會付給他錢。超多錢!其他的,他免費講。

「你要掌握美國式禮貌的竅門,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很平靜地說。話中帶刺,不過是平靜的刺。
你能做到這件事,還能容忍我這樣的一個妹妹,真是最善良的靈魂,我希望旅途不會變得太糟,也希望你沒在罵我。(記得,我是個靈媒,我會知道的!)
「馬不停蹄。」他微笑著,點著頭說。
我的腦中浮現出巧克力攪拌器的畫面,大型鋼臂在一池可可漿里來回耙動,來來回回,在我的胃裡攪拌著,烹煮著,只不過鷹嘴豆泥、橄欖醬、美味的冰咖啡還有挨著牧場的沙拉也在混合物里。
我們停到旅遊諮詢處門前的路邊。裏面有一張海報,宣傳一個男人的講座,他的生命在他發現漂浮術之後徹底改變了,所以貝德福德的層次顯然比我一開始設想的更高。我想吃上像樣一餐的希望為之一振。負責遊客諮詢處的兩個人極其友好。女人從櫃檯後面出來,聽了我對連鎖餐廳和健康食物的碎碎念之後,對仁波切笑了一下,他正平靜地站在一邊,像個尷尬的木偶,她給我們指了一個名叫「綠色收穫」的地方,只有幾個街區遠。

「你就不能早點告訴我這件事嗎?」
好吧,第一場在俄亥俄州的揚斯敦,免費的一場,由幾個嘗試改變那個小鎮氛圍的好人舉辦。然後第二場在聖母大學,由一個天主教牧師安排,他正在主持一場跨越宗教藩籬那類主題的會議。然後是麥迪遜的活動,就沒了——除非我在你們上路后又收到其他邀請。九*九*藏*書
「我的意思是,你本來至少應該告知我。」
根據我的地圖,最近的小鎮是賓州的貝德福德。我們沿著兩車道的高速公路南行,很快找到了它。我們進入小鎮時,左邊立著一棟很大的軍隊徵兵中心。右邊,在一棟看似是於世紀之交建造的寫字樓的窗戶上,用巨大的大寫字母拼出了「耶穌是神」的字樣,5英尺高的海報上有個長鬍子的白人,但據我的理解,那個人以前是長鬍子的棕色人種。現在我幾乎同時看到這些東西——徵兵中心和窗戶大小的字母,我並無意暗指貝德福德有人想讓我做這樣的聯想,但我確實把耶穌和軍隊聯繫起來了。在我開車帶我的新朋友穿越的這一片美國,就是有這種關聯。這讓我不安。我說過,我自認為是基督徒,這意味著我把耶穌當做如何在世間行事的榜樣。我的父親和兩個叔叔都是被授過勛的朝鮮戰爭老兵,有個表哥在越南失去了一條腿,所以我對軍人和軍屬有相當程度的感激和敬意。但那些年裡,我的美國悄然變化,一些壞的思潮興起,連我這樣走中間路線的人都無法安心接受。或許我在斯坦利伯恩的同事們對忽視宗教或者輕蔑宗教感到內疚。但有另一部分的美國人在利用它——藉由我不能完全理解的方法——作為一種激進種族中心主義的跳板,就好像上帝顯然存在,而且上帝顯然是耶穌。只有耶穌,在宇宙里的幾百萬個國家中,他顯然最愛美利堅合眾國,因此我們採取的任何軍事行動都必須有耶穌的庇佑。這種說法我咽不下去,而且變得非常敏感,所以在駛進貝德福德時,它一直在我的腦海里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