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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豎起兩根粗手指,微微一笑,點點頭,但他當時看我的方式已經不同。我最多也只能這麼描述,他的眼裡有一定的權威,與真誠的喜愛完美融合在一起。直到旅途的那一刻——哪怕就在半個小時之前——我還能輕易地把他划為一個傻瓜,一個小丑,一個傻笑的人,但現在,就好像他撥動了內在的一個轉盤——只是些微轉動——可笑的層面就魔法般地揮發了。他仍在傻笑,活動面部肌肉,像健美愛好者活動三頭肌一樣,他的舉止仍時常像個九歲的男孩。但我開始把那想成是他的表演,我開始,僅僅是開始,察覺到表演之下的什麼,某種力量,某種掩飾下的尊貴,是旅程的頭兩天里我沒有意識到的。
「謝了,不用。等你準備好了就敲我的門。兩個小時,對吧?」
上帝九-九-藏-書拯救我們。上帝幫助我們。如果真有上帝的話,如果他,真的在留意我們如何過活的話(我被撫養長大的過程中,一直那樣相信,在某種程度上依然相信),那麼他——或者她、它——會怎麼想這些電視節目上呈現的現代生活呢?三個人坐在一張沙發上,主持人在他們的前面,攛掇他們。這幾個人從左到右依次是:丈夫為了保姆跟她離婚的妻子,丈夫,保姆。對話包含這樣的內容:「呃,如果你知道怎麼對待一個男人,而不要一天到晚像個潑婦一樣,或許他還會留下!」觀眾在歡呼起鬨,像斗獸場里的羅馬人,聽到最骯髒的字眼時掌聲雷動,主持人給他的三人組施壓,煽動他們,最終,在荒謬的惡意高潮,保姆和妻子伸手越過丈夫,互相扇read.99csw.com拍起來。丈夫試圖阻止她們打架,然後落荒而逃;女人們獲得五到十秒鐘激烈的武鬥時間,直到保安衝進來拉開她們。這一切都有種偽造的真實感,就好像絕對是真的,也可能就是。或許真有人太渴望上電視——現代的神壇——以至於他們願意把家醜拿到別人面前炫耀,也有人渴望成為狗血劇情的一部分,坐在觀眾群里歡呼大叫。這都是為了其他勤勉的美國人著想,他們在工作日的早晨除了坐著看電視,沒有更宏大的目標。最終受益的是公司的股東,做傢具拋光油的,賣紙尿褲、洗衣皂的,或者賣葯的,讓你睡得更好、能量更充沛、更少焦慮,以及掏錢讓整個俗麗綵球繼續轉動的人:新的節目被開發出來,新的主持人被發掘受訓,新的嘉賓——悲慘read.99csw.com、絕望,相當漂亮——從這片偉大土地的各個角落被挖出來。
「看看我們現在。」我對電視說。但我用了生命中的兩個小時來看它。
「我就算了。」我說。
「我可以給你展示我們談到的巨大快樂。你自己眼見為實。」
行,隨便他們消磨時間,我才不在乎,只不過電視就像一個國家的晴雨表,我熱愛這個國家,為它擔憂。我躺在那裡,回憶起父母帶我們去參加北達科他州一個印第安保留地的太陽節。那個地方叫聯合部落,我想,在新市鎮。等我們看完唱歌跳舞,在開車回家的路上,我爸爸發表了一番評論,說自從印第安部落統治這片土地到今天,我們進步了太多。現在有農場了,他說,以前只有水牛。農場里有電話和電視、拖拉機、飛機、藥品……而在過去read•99csw.com,什麼都沒有。你從早干到晚,打獵、捕魚、縫紉、做飯,一年唱幾次歌,跳幾次舞,打打仗,再講和。「看看我們現在,」他說著把手揮到擋風玻璃旁,指向一片連綿的中央腹地,「看看這一切。」
兩小時零五分過去了,仁波切敲門。我有點想邀他跟我一起看下一個節目,但退房時間到了,我們那一天還有很遠的路要趕。於是我起來,關上電視機,感覺異常空虛,沒有能量,沒有動力,沒有希望。我環視房間,確保沒有落下東西。T恤、一雙襪子、老花鏡……還有向仁波切儘可能展示我所深愛的美國的慾望。
「這次我就不做了。」
「算什麼?」
但我還是聽不得什麼紀念日、傳承、兩小時的冥想。我還是不能像他表現的那樣,確信他那個版本的天堂和地獄;我還是不受誘惑,拒九_九_藏_書絕去「坐」。不,我非但不坐,還要斜靠著。我靠在白色的柳條床上,電視開著,電子鐘一目了然,旅館的兩個好枕頭塞在頭後面。我用那種冥想的姿勢度過兩個小時,研究美國的晨間電視節目。
回到旅館,仁波切宣布,他不要立刻上路,需要做兩個小時的冥想。顯然,這是個特別的日子,是他所傳承的某位大師的轉世紀念日,摩訶-巴巴-某某-吉還是什麼的,名字被我忘了。他一隻手放在我的手臂上,臉上掛著超大的、樂不可支的笑容告訴我這個消息,在傳遞完這條喜訊之後,他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坐」。他說,他已經在房間里設好一小塊清靜之地,有枕頭可以坐,甚至還有足夠的枕頭給我用,因為這是多麼好的一間酒店,是他住過最好的,有許多枕頭,還有好大一間乾淨得一塵不染的淋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