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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桑特瑞吉路,但那裡全是住宅區。沒有餐廳。
「沒有機會道別是很痛苦的,」我說,「我的父母死於車禍。就在2月份。也沒有道別。」
所以,為了穩妥起見,我一邊盤問匈牙利女人,一邊做筆記。仁波切耐心地坐在我身旁,他的后冥想平靜狀態成了我后電視煩躁症的反像。「考利奇路出口,下422號。」我覺得女人是這麼說的。我請她再說一遍,但我覺得她說的大致是同一句話。又有什麼封路的問題,再左轉,然後有一條路大概叫哥倫比亞路,我幾乎可以肯定要在那裡轉右,然後是桑特里奇路,儘管我要求她拼出那個詞時,她說了我聽起來像是「S-E-N」之類的話。從那裡,我就能看到餐館在右邊還是左邊了。我等她加上那句經典的台詞,「你不會找不到的」。但她沒有。
在十字路口怎麼導向?右?阻(左)?直走?我開進路對面的一個加油站,走進辦公室。媽媽在辦公桌後面,老爸靠在椅子里,讀著《老實人報》上的連環漫畫頁。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旅館的早餐不夠我吃的,或者說不夠有趣。而且都快一點了。」
他點頭。「兩年在監獄里吃蕎麥粥、壞麵包和茶。」
媽:匈牙利餐廳?在這一片嗎?
「批判人的『啊』。」
「你的冥想愉悅要兩個小時。我的食物愉悅才多少,二十分鐘?你看我多清心寡欲。」
「對的,對的,我說了!聽著!確保你在齊(七)十英里後轉阻(左),就行了。高速路岔開兩條,你走阻(左)。然後克勞克路。然後哥倫比亞——不,你不能走那條路,那條路封了——然後右,明巴(白)?然後在桑特里奇路轉阻(左)再轉右,你就找到我們了。你揍(走)的是對的。」
我付完錢,謝了女服務員,走進廚房問一個樂呵呵的大塊頭男人如何回高速公路,然後發現仁波切在人行道上等我。他又在搞園藝了,一隻手握著一種黃綠色的寬葉草,這種草長在人行道和草坪里被忽略的邊緣。他抖掉土,拉出六根比較長的,弄平,搓成一根粗九-九-藏-書糙的綠色繩辮。
我說:「好,我希望不用再打給你。」我們都笑了。
這條沿著480號路和422號路、從夏格林瀑布鎮通往克利夫蘭的路線乏善可陳。很多樹,偶有一兩座倉庫和低矮的辦公樓,幾塊沼澤地。但之後,真相大白,480號路和422號路其實不通往克利夫蘭,至少如果按照我們走的方式,到不了。我們一路疾馳時,我剛巧望了右邊一眼,然後看到克利夫蘭的天際線在陽光里閃耀,大概有15英里遠,我這才意識到這一事實。很不幸,我們不是往那個方向去的。我開始懷疑,我和匈牙利女人的溝通中可能存在重要失誤。於是我拿起手機,再次撥號,這次是一個男人接的。典型的東歐式壞脾氣。不講廢話。聽起來,就像他有一道複雜的菜燉牛肉要準備,或者有飢腸轆轆的客人等著帶位,他就不該在這裏跟一個連簡單方向都聽不懂的人浪費時間。他的口音稍微容易解析一點。
電話是一個女人接的,講話非常溫柔,帶著濃重的口音。我當時坐在旅館後面,挨著吵了我一晚上的空調,仁波切平靜地坐在附近,我把小裝置貼緊耳朵,同時大喊大叫,試圖詢問去小布達佩斯的路線。電話線另一頭那個可憐的人兒一定覺得,我是故意打電話去折磨她的。「422,西行,」她說,儘管聽起來更像「死白-餓死-餓,習行。」

我消停了,白天電視上的不快影像從我眼底的鏡頭上洗掉了,肚子飽了,前方的路只預示著好事。
媽:(斜眼看了一下老爸。他當著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面反駁了她。很快他們就會坐到沙發上,訪客在中間,攝影機打開,觀眾在尖叫,主持人火力全開地提問,就像在吹毒鏢。我們的婚姻一直都好好的,直到我的丈夫從這個人那裡聽說什麼匈牙利餐廳,他非要去試試,然後那裡的女服務員……)
「死白餓死餓,習。」
「父親,母親。非常難過。我坐牢的時候,母親死了。」
「對,很難,」他說,「我們出去后,我給你看樣東西。」
「啊。」九*九*藏*書我說,他再次大笑。
「清心寡欲?」
於是我們出發。我小心地穿過夏格林瀑布鎮的中心,仔細地憑記憶沿著街道行駛,它們白天看起來與夜晚相當不同。不知怎麼回事,我犯了個小錯誤,最後來到一個住屋整潔像樣的街區,有個男人正在割自家的草坪,他本應該在屋裡,看是妻子還是保姆在第三回合擊倒對方得分的。我想過停車向他尋求幫助,但我不想在仁波切的面前看起來不中用——畢竟,他把平安帶他到北達科他州的任務託付給我了。不管怎樣,我急著上高速公路,我承認,我和其他一億個身強體壯的美國男人一樣,討厭問路。我也餓了。於是我繼續躊躇前進,很快發現了480號路,或者至少是一條通向480號可辨的路,我們把夏格林瀑布鎮拋在身後。
「仁波切有三年沒講過話。兩次。」
「西行?」我喊叫著問。
「很好的想法,」我說,「讓人寬慰。」
訪客:好吧,謝了。你們在這兒住了一輩子,對吧,哪兒都沒有匈牙利餐廳嗎?

他大笑。
「時間。」他說,把繩辮舉給我看。他示意一端,然後是另一端。「或許有一千年。」他溫柔撫摸每一根草莖。「靈魂。心靈。你看到嗎?你,你的父親,母親,妹妹,妻子,孩子,看到嗎?你的心靈與他們的心靈像這樣,緊緊地挨著彼此。所以你們才一起出生到這一輪繩(生)命里。」他抽出一條,拋向陽光。「或許有其中一人,或者兩人,在這一輪繩(生)命之後不太親密了。但你真正愛的人,與你的心靈親近的心靈,你看,他們緊緊地纏繞著你,一繩(生)又一繩(生)。」
「你在開玩笑。」
「那飢餓入場時呢?」我說出聲來,仁波切轉過來,朝我做了一個嘲弄的表情。我們在桑特瑞吉路右轉——確實,那裡有一家弗萊德利,就在阻(左)邊。可惜,我滿腦子想的都是菜燉牛肉,不是炸海蛤和薯條(儘管我很喜歡弗萊德利的冰淇淋蘇打)。我開進離弗萊德利不遠的一個投資公司的停車場,最後一次撥通餐廳的號碼。又是粗https://read.99csw.com暴的大廚。我告訴他我的位置。他說:「左邊死白(四百)米。你不會找不到的。」
「啊。」他說。
「那就威脅到政權了。」我說。
他不理我。「你看到他們,你和他們生活,你現在作為兒子或女兒遇見他們,下一世作為母親或父親,再下一世作為朋友,或許有時作為敵人,你看到嗎?你和他們一起穿越時間。」
他搖搖大頭,一根手指伸過來,舀走了最後的一團杏肉霜。「靜修。」
「你想你爸爸嗎?」
「那是一項傳統嗎?」
不是好兆頭。
然後,在一個名字叫得很響亮的單排商業區詹姆士國王廣場的背後,小布達佩斯就在那裡出現了。
「但我在往克利夫蘭的反方向開啊,不是嗎?」
一進門,我們就看到一塊公告板,六七張紙貼在上面,有待售住屋的快照和描述,還有某種協定,如果你幫忙賣出其中一套,就能在小布達佩斯得到價值兩百美金的食物。CNN正在播當日新聞,一間空酒吧……士兵們蹲著跑過汽車炸毀后的黑色殘骸。牆上是匈牙利地圖的浮雕。一張野豬皮。十來張黑色的福米卡塑料桌子,窗戶面朝森特里奇路。
仁波切在對我微笑,拍著上腹的樣子看起來有點諷刺。
女服務員回來時,仁波切要了麵條和一份沙拉。我已經吃完免費的開胃小食,醋漬黃瓜片和酸奶油紅辣椒配菜,這絲毫沒有減少我的飢餓感。於是我點了一份奶油雞肉薄餅配雞湯濃汁,餡料是雞丁和紅椒青椒丁,薄餅本身很蓬鬆,做得堪稱完美,吃完了。美味的匈牙利咖啡,裏面有巧克力,上面打了生奶油。然後是一大份燉羊肉配土豆泥。最後,作為結束,一個杏肉核桃餡的帕拉琴撻,結果就是一個杏肉核桃霜的薄餅。
不是好兆頭。
我得到一個嚴厲的表情作為回應,我感覺到他眼裡的力量,他內在的力量。這讓我想到一個看似溫柔的空手道大師手上的力道,事實上,在那一刻,仁波切確實用一根手指相當粗暴地戳了我的胸口。他凌厲地瞪了我三秒,然後笑了。但這次,那笑容只是覆在石頭上的薄薄一層天鵝絨。「你有一個美好的人生,」他嚴厲九九藏書地說,同時強調了「生」的發音,「這次是輕鬆的人生,奧托。不要浪費,好嗎?」
「他們為什麼逮捕你?」
然後我看到一塊克萊克路的路牌,下一個出口。我決定了,「克萊克」足夠接近「考利奇」和「克勞克」,值得搏一把。克萊克路把我們領上了——繞過一段「此路不通」——哥倫比亞路。「我們走對了。」我對仁波切說,他的心在別處。但那幾個字的話音還沒落,哥倫比亞路就縮成了一段彎曲的兩車道小街,穿過一片擁擠的住宅區。沒有7-11,見不到加油站,更沒有一家匈牙利餐廳。房子挨著房子,院子挨著院子,草坪、車庫、車道上的自行車,然後,最後,就像海市蜃樓一般,出現了一個十字路口,四個角上都是商業大廈。那裡有間大餐廳,就在右邊。匈牙利模樣的。但是,不,我們靠近時,我看到窗戶上的房地產標誌。餐廳待售,包括所有設備。因為他們不好好烹飪,只顧著給人指路,所以企業倒閉,都傳開了。
他再次大笑。
這個時候,我應該提一句,我有點方向障礙。吉妮和孩子們可以用大量例子證實,爸爸走進一棟樓里去上廁所,然後就找不到回來的路了,爸爸夜裡獨自一人很晚才回到B&B旅館,因為忘記二樓哪個門是他的房間,卻走進了房東家15歲女兒的卧室(爸爸到現在仍在謝天謝地,她是穿戴整齊的)。
「放棄東西。過貧乏的生活。」
「但是為什麼?」他似乎有悲傷。
「生命。」我糾正他,「平聲。」
「因為我是我父親的兒子。我父親是個很偉大、很偉大的仁波切,在騎馬可以去到的任何地方都很有名。一個偉大的老師,所以……坐牢。」
「仁波切永遠不會放棄冥想。」
我們繼續勇敢地開,克利夫蘭銀色的天際線頂端漸漸隱沒于曲折的地表下。我開始琢磨其他選擇。下了州際公路或者靠近湖邊或許有像樣的地方,一枚美國風味十足的小瑰寶,有炸雞、土豆和涼拌捲心菜的俄亥俄快餐,來一塊自製的大黃餡餅當甜點,方圓百里最好的咖啡。或許有。毫無疑問肯定有,但難就難在真正找到這樣一個地方。工作中的朋友建議過read•99csw.com我帶上一本我們出版的書《未知的奇妙食肆》,它列出了從西岸到東岸的幾百家路邊小店,但我拒絕了。如果把它們放在書里的話,就不是未知的了,不是嗎,我說。我想自己去發現。
爸:(眼皮都不抬地搖頭。)
自然而然地,我已經在考慮午餐。我想吃一頓特別好的午餐,作為電視毒害的解藥。不一樣的東西。我們從夏格林瀑布旅館退房,好心的女人正在列印回執,問我們睡得好不好時,我有個先見之明,問她我能不能看看克利夫蘭的黃頁。我知道,我們離那個城市只有一小時的車程,我懷疑那裡的美食選擇應該比西行的平坦大路上恭候我們的更加豐富。作為早晨試練的回報,我拿到一頁又一頁的餐廳列表——中餐、義大利菜、希臘菜、日本料理、海鮮、土豆燒肉。匈牙利菜是這一串名字里最具異域風情的,於是我抄下一個名叫「小布達佩斯」的匈牙利餐廳的號碼,謝過女招待,然後等我們把所有的東西放進車裡,綁好安全帶后,才開始打電話。
我沒多大信心地把仁波切帶下哥倫比亞路,來到桑特瑞吉路,隨著我們經過一個又一個寂靜的城郊街區,所有的希望都幻滅了。我想對他說,這就是美國中部的最中央,似乎時機不對。在美國中部的最中央立著兩座教堂。第一座的前面,一個牌子寫著:如果忙得沒時間祈禱,你就真的太忙了。第二座的前面:憤怒入場時,睿智離席。
然後他突然掛斷電話。
爸:(從《老實人報》里抬起眼皮。)在桑特瑞吉路右轉,往下開一段。那裡有幾間餐廳。弗蘭德利什麼的。
「你有你的冥想愉悅。我有我的食物愉悅。」
訪客:這附近有個桑特里奇路嗎?
「你揍(走)的是對的,」他說,「就繼續揍(走)。」
仁波切和我坐在窗邊,一個金髮的女服務員拿來菜單,聲音似乎耳熟。我們打開菜單,撲面而來的是多瑙河畔的各種菜式,從特蘭西瓦尼亞的捲心菜到紅椒小牛肉到麵包屑裹鵝肝。這讓我高興。光是看到這些東西寫在紙上就讓我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