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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掙扎。在我看來,比喻不是他的強項。
「或者就像用一個小彈珠撞倒保齡球瓶。不,對我來說,開悟是你眼睛內部的巨大轉變,換一種思維,這樣你就能理解上帝一點,理解耶穌一點。但也許不是一個轉變,而是許多小的轉變。你改變你的靈性狀態——通過祈禱,通過冥想,通過你的生活方式,通過你決定的思考方式,通過你帶著良好意圖在這一世學到的教訓——然後,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或者片刻,當它發生時,你看世界的方式變了。從生理上變了。我覺得,如果你是個壞人,或許是個小偷,那麼你看世界的方式就是,我能偷什麼?你看到所有能被偷的東西。那改變了你頭腦的運作方式,讓你對真正存在的東西,所有你偷不了的好東西,太陽,人心,等等,視而不見。」他停下來大笑,就好像準備開一個小玩笑。「如果你是個超級喜歡性|愛的人,那麼你在哪裡都看到性,一直看著身體,想著性|愛。這個城市靠近波零(保齡)房的地方有家商店,賣性用品、性|愛圖片。如果你是那樣的人,就會知道這家店在哪裡。你看……我就知道它在哪裡!」
房間里有幾個人若有所思地點著頭,但那個修女堅持立場,反對這一異端邪說的柔弱打擊。「還有一個問題,」她說,「你在演講中用到了開悟這個詞。我個人不喜歡這個詞。你用這個詞到底是什麼意思?是一種假定的人間天堂嗎?一種空無的還是世俗的極樂?請幫我們理解一下。」
「但是,就我個人而言,」他繼續說,「不需要某個造物主、某個至高無上者的證據,不需要他們起死回生,創造奇迹。要證據的話,我就看著你,看著你們這裏所有人,我想:當我們坐在這裏思考、談話、互相提問時,你們的心臟在怦怦跳動,血液在流。外面,樹木在吸收陽光,在生長。更遠處,星球在轉https://read.99csw.com動。這些是事實,沒有人有爭議——爭議,對吧?——這些事情。更多上帝的證據,或者某個更大存在的證據,有什麼必要呢?」
「我們是人類,有人類的思想,我們試圖用那種思想來理解遠遠超出我們的東西。就像試圖像魚一樣在水下不呼吸地游泳,試圖用我們的手臂像鳥一樣飛翔。或者試圖不用電筒在黑暗裡觀看。或者……」
我一直不喜歡所謂的自助早餐,以及各種自助餐,不管是中式、印式,還是美國酒店的。但聖瑪麗旅館的自助餐中等偏上,我給自己拿了像樣的一餐:華夫餅、水果和咖啡。仁波切只吃了一個蘋果,他用旅館的一把塑料餐刀熟練地切片,然後用兩杯水沖了下去。
「就這樣?」
「如果你是個倒霉透頂的人,你很生氣,」仁波切繼續說,同時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麼你就一直能看到世上讓你生氣的理由。你明白嗎?就算沒有,你也會因為自己不夠完美而生自己的氣。」
地方檢察官可沒預料到這個。「有嗎?」
「仁波切先生,」她以一種地方檢察官的語氣開始,「在你的傳統,或者在你了解的任何其他傳統中,除了基督教,還有沒有哪個你所謂的聖人起死回生的例子?」
到處都有牧師、尼姑和編輯在點頭。
「昨晚加了燃料,」仁波切說,「波零(保齡)。」
「就這樣?那很了不起啊,不是嗎?」
「重大演講前,你不想多吃點嗎?」我問他,「難道你不想先加滿油箱,燃料充足地跑嗎?」
仁波切以相當籠統、不得罪人的講話開始陳述,關於《聖經》,關於耶穌,關於一個把所有宗教節日都用於祈禱和齋戒的拉比朋友。從那裡,話題轉向印度教中的宇宙大我,或者靈魂的概念,以及注入其中的力量,或者說梵;然後講到一個蘇菲大師,他建https://read.99csw.com議採取一種穩健、耐心的方式進行精神實修,而非一種「唯物主義」方式,以為需要追逐或抓住什麼;又講到一個吠檀多學派的瑜伽士,他的主旨就是,思想的不純潔性欺騙我們相信,我們只是肉體,不是更大的東西:神聖整體的基本部分。快結束時,他提及了一點佛教,說佛教強調的是個人責任,他還說了我從沒聽過的東西——佛陀對門徒的臨終遺言是:「你們要精進地自我救贖。」
我已經忘記那一天的感覺。
他在用這個修女的靈性語言對她講話,一對一的,私人化的,甚至是親密的,她的眼睛眯得更細,看起來就像準備要尖叫。有幾秒,就是這種可怕的僵持:仁波切用耐心的表情看著她,等待她有一點小小的覺醒,而修女則嘴唇緊閉,準備爆發。但就在她迸出下一個字之前,瑪麗·德雅爾丹站起來,帶著優雅的力道說,仁波切還可以接受一個沒有提問過的人的問題,之後在隔壁房間會有個招待會。
但之後心跳開始穩步爬升,回到了合理水平。護士們鬆了口氣。我坐下,握住吉妮的手,但在她剩下的分娩過程中——又是八個小時——即使我走到過道里上個廁所,都覺得自己能聽到那個「嗶嗶」聲,就好像它測量的是宇宙的脈搏,像一根細線一樣脆弱。我們後來得悉,娜塔莎的臍帶纏住了她自己的脖子,差點把她活活勒死。
我謝絕了甜食和咖啡,走到外面站著,站在中西部的炎熱中,環視四周的草坪和樓房,雲層滾滾,零星幾個在小路上散步的人,教授,年輕情侶,其他與會者,其他跳動的心臟。我發現自己回憶起老牧師臉上的表情,然後,出於某種原因,想起了吉妮生娜塔莎的那一天。那是漫長而艱難的分娩,中間有一度,胎心監護器突然起了變化。當時它已經持續了10到12個小時,始終如一的「嗶-嗶-嗶九_九_藏_書-嗶」,顯示在數字監控器上的是每分鐘的心跳次數:168,181,176,177。然後出事了,「嗶嗶」聲不再這麼緊密,監控器上的數字悄悄滑落:183,159,140,122,107,88,71,51。不誇張地說,護士們馬上跳起來採取行動,沖向我妻子的床位,把她翻到另一種姿勢,給她戴上氧氣面罩,叫來醫生,讓手術室待命。我當時想把醫院扛到肩膀上,晃動整棟大樓讓那個「嗶嗶」聲回到它原來的頻率,讓那些數字——49,41——改變。
我又坐在靠後的地方,但這次沒有逃跑的衝動。
早餐和演講前的時間里,我們散步去了附近一個瑪利亞的聖祠,四周被修飾美麗的草坪環繞。我猜我不該大驚小怪的,但當我看到仁波切雙膝跪在聖母瑪利亞的陶瓷塑像面前,腰彎得很低,前額都觸到草地,而且以那個姿勢停留了好一會兒時,我還是吃了一驚。瑪利亞——其實任何聖女——在我的個性形成期里,在路德教會的萬神殿里都無足輕重。我已經形成這種印象,即儘管天主教徒固執地抵制女牧師,他們讓女性形象如此貼近崇拜核心的這件事卻沒有得到充分的肯定。聖祠是為紀念名叫「拉薩萊奇迹」的一個事件,根據祠前的牌匾,這事指的是瑪利亞於1947年在法國西部向三個小學生現身。這是個寧靜的地方。
「非常、非常、非常偉大的靈魂!」仁波切答道,連珠炮似的。他哈哈大笑,高聲地咯咯起來。我笑了。房間里的其他人似乎不為所動。
修女皺起眉頭。「他不是上帝?」
修女沒有息怒。「那麼,你說耶穌基督是誰?」
幾個人大笑,但不是很多,修女繼續戒備地站在麥克風前,用一種能把普通人片成兩半的眼神盯著來客。
結果最後一個問題根本不是問題,而是組織整場會議的一位年長牧師的評論,他就坐https://read.99csw.com在離我不遠的後排座位上。我猜,這個人將近80歲了,但身材勻稱,思維敏銳。在我看來,形容他的最好的一個詞就是快樂。他是個快樂的人,怡然自得,心態平和,臉上有某種稍被逗樂的表情,那種表情在我的心裏種下了一顆妒忌的種子。老牧師感謝仁波切的到來,說他顯然是個聖徒。仁波切也回報他的謝意,兩手合十鞠躬,然後響起了禮貌的掌聲。
在我看來,他提出了一個很有說服力的論點,即儘管這些信仰體系並非完全相同,卻有很大的重疊區域,一片巨大的臨時停戰區,可以說,善意的人可以在互相尊敬的氛圍中會面、交談。我也說了,這場演講不得罪人,無疑也是那樣設計的。但在問答環節里,他被抨擊了——我找不到一個更準確的詞——來自坐在第二排的一個修女。她走向一個麥克風。禮堂中有六個地方設有麥克風,供那些想提問的人使用。
「我會幫你的。」仁波切說,然後再次大笑,就好像她已經無藥可救,或者他不是這項工作的合適人選。「我會嘗試一下。謝謝你的問題。我喜歡這些問題……我覺得,你不喜歡這個詞或許是對的。我覺得它可能不是一個很好的詞,因為它暗示著……暗示,對吧?」他現在看著我,我勐力點頭。「暗示著,你是怎麼叫它的,空無。」他哈哈大笑。「我不知道這個空無到底是什麼,但或許它意味著不變。終結。我不認為天堂意味著終結。我不相信開悟意味著終結。怎麼會存在這種終結?終結會什麼樣?終結過後上帝做什麼,他會無聊的,對吧?他得從頭再來,再次創造世界。不,沒有終結,我認為。終結就是不再有心跳。好吧,也許如此。但是不再有太陽?不再有生長的樹木?好吧。但是不再有宇宙?不再有塵埃,不再有光,不再有原子粒子?這怎麼可能?這才是空無,我覺得。對吧?」
「但如果你能把這個九_九_藏_書從你的頭腦中清出去一點——你想偷東西,一直想著性,一直想大吃大喝,想睡很多個小時,太想要錢,想跟某人贏得辯論,來表示你是對的,或者你生某人的氣,因為你知道他們是錯的,或者你是個壞人,因為你不完美——那麼你的頭腦就會像乾乾淨淨的水一樣清澈。當它發生時,你就有了小小的覺醒。你開始看到世界真實的樣子。在很多小小的覺醒之後,我們開始看到一小點世界,看到幾分耶穌眼中世界的模樣。你明白嗎?那就是天國。你明白嗎?我覺得,這才是他想要的,以及他為什麼要來到這個星球找到我們,教我們這個。」
歐馬里禮堂也是,儘管我們在10:45到達時,那裡已經有150人了。瑪麗·德雅爾丹,一個有著悅耳的牙買加口音的老年婦女,熱情地迎接我們,然後用簡單的幾句話介紹了仁波切,沒有誇大其詞。她告訴與會的聽眾,包括大量牧師和幾個修女,他將整個教導生涯致力於打破所有傳統中信徒之間的隔閡。接著,她把講台讓給他,他站在那裡,看起來十分放鬆,但在木飾的房間里格格不入,他的光頭、紅袍與牧師們整潔的髮型、黑色套裝和修女的黑白衣著形成了鮮明對比。
「是,是,當然是。上帝。對,他是。你也是上帝。我想,耶穌基督說過你們都是上帝。他說,他的天父也是你的父親,對吧?那你就是他的妹妹嘛,對吧?我想,耶穌基督不怎麼想讓你崇拜他,而是想讓你像他那樣行事,內在像他。我覺得他來到這裏,是想通過展示我們的內在可以變成怎樣以拯救我們。他說,『天國在你心裏』,所以我們應該自問,這是什麼意思。」
「有啊。在古代,我們就有這類報告,有人表面上死了,又起死回生了。也有人在死的一刻身體化作虹光。這些故事對我很有啟發。啟發,對吧?是這個詞吧?」
「有啊,在我的傳統里就有。」他從容而高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