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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歇根湖一樣大的微笑。不再搖曳的仁波切說:「現在我們還有多少天,你和我一起在車裡?」
「為了什麼修行?」
他笑了:「是個問題啊?」
食物來了。有一小會兒,我專註于食物的愉悅,不回答好人仁波切。事實上,在主菜的整個過程中,我的頭腦一直在這樣那樣地狂亂運轉,試圖找到一個合邏輯的反駁。我吃完沙拉,叫了一份世界上最小的香蕉聖代,為仁波切多要了一個勺子,他嘗了兩口,禮貌地微笑。
「為了你的下一世。」他說。
「一點兒也不傻,」我默默地贊同,「好吧。我會嘗試在四天內為你展示美國。你嘗試給我展示開悟。」
「你又在跟我玩禪的遊戲了。你知道我討厭它。」
最後我們蠕動著進了城區,在哈里森街和克拉布克街上離盧普區外面不遠的一個停車場停好車。
「也要50年來教你。」
「我不知道。」
侍者離開后,仁波切說:「如果想知道為什麼這一世會是這樣,你應該知道那是因為你的上一世。如果想知道來世是什麼樣子,就應該看看你這一世的生活方式。」
「我也進階啊,」他拍了一把自己胸口的正中,「仁波切也不傻,」他補充說,然後發出特別喧囂的一聲大笑,周圍桌邊的所有人都中斷了用餐,盯著我們,「仁波切可以在四天內了解美國。」
「那沒有錯。但你現在應該停止過多使用那種聰明,停止思考懲罰、罪孽、善與惡。我是在告訴你,你那種聰明讓你有好工作,但沒法讓你答得上來這些問題。要答得https://read•99csw.com出來,你需要另一副頭腦。我現在告訴你,有人——或許就像門口那個人,就像在你妹妹居住的城市裡掃大街的人,或者不久前坐在加油站外的那個人,又或者我們很快會遇見的一個女人——他們能比你更好地回答這些問題,儘管他們或許沒有華麗的語言。我在試圖告訴你這個,但你對你的聰明很驕傲,還有你的好工作,你不願意讓我教你,所以我就玩遊戲。」他往後靠去。「這個答案對你更好嗎,我的朋友?」
芝加哥城的光有某種特質——很可能因為鄰湖——我在琢磨那種特質,琢磨忙碌的世界,思考我的家人,我剛吃下的午餐在酸性的浴池裡安穩休息,我感覺下方某處有一種扯裂。這種感覺讓我發自肺腑地回憶起,吉妮和我第一次準備做|愛那一刻時的感覺,事件的發生地離好人仁波切和我當時坐的地方只有幾英里遠。在那間旅館的房間里有性衝動,那是當然(很自然,如今在核桃廳里沒有),但有別的東西環繞著它,一種恐懼和狂喜的平衡,就好像我正從十樓的窗檯踏出,背上只綁了最小的降落傘,一個年輕人要與他過去熟悉的舒適做嚴峻的決裂。
「好吧。在你的信仰體系裡,對那個有沒有解釋?」
「是的,」我說,「稍微更合意一點,而且超級暈頭轉向。」
「或許是一點點的開悟。或許就一片。」
「那個回答更合你的意嗎,我的朋友?」這頓飯結束后,他問。
我抬起頭來,有一瞬間他的形象似乎閃爍https://read.99csw.com不定。有一兩秒鐘,他似乎蛻變成別人或別的什麼了。只是緊張而已,我決定這麼解釋,只是視神經的抽搐。在路上太久了。我更接近地看他,他穩定下來了(如果能用那個詞的話),我猶豫了片刻,然後又猶豫了更久,說:「好吧,我的問題是這個。假設我想發現最大的愉悅,按照你的說法……假設我願意接受它……下一步是什麼?」
「我的好朋友。」他說,看得出來,我讓他高興了,而且這不是一種討厭的感覺,儘管我腸子里的扭結,肺底的緊箍,那種要違背多年以前對自己許下的一個很老很老的承諾的意識——所有那些僅僅減輕了一點。
「我沒法讓那些東西在語言里、在邏輯思維方式里合理,所以我玩禪的遊戲。但它不是遊戲。它是唯一開始——開始——理解的方法。我在試圖教你,但你不受教。你非常驕傲。你有美好的生活,為了那種生活努力工作,你是非常聰明的人,在這個社會裡,你的那種聰明能找到好工作,住上好房子,給你和家人帶來好生活。」
「公平的交易。一片開悟換一段美國經歷。」
我們任由談話不了了之,很快我們就要離開中西部的中心,遍地玉米的鄉下,被捲入這座最偉大城市那多風的鋼筋亂麻里。接近的第一個標誌是加里市附近的大型工廠。我透過乘客座旁的側窗指點,傳達了美國風情的趣聞:「美國工業史上有個重要的地方,就是那裡的那座城市。它由美國鋼鐵公司創立,以董事長的名字命名。」
九*九*藏*書很快我們就能看到一片湖,像藍海一樣往北延伸,然後是芝加哥市中心的摩天大樓。在I-90公路繳完費之後,我們被嵌進了人類有史以來最驚人的一次交通擁堵,甚至比賓州的那次更糟。電台說,白襪隊當天下午有比賽,當我向仁波切提起時,他說聽說過棒球,能去看球嗎?
他伸出手來,和藹地觸碰我的小臂。在那個房間里深棕色鑲板的映襯下,男女侍者忙得團團轉,平衡肩膀上的托盤,俯下身子為老婦人們點單,她們的眼睛遊離到落地窗外,俯視著整條州街,街上的交通堵塞又暢通,像動脈里的血液,商務的世界,無休無止繁忙的世界,突飛勐進。她們的眼睛似乎在說,那種繁忙有如此大的感染力,如此強烈的感染力。
「我的好朋友,」他說,「你想讓事情簡單得就像字母ABC,想讓二加二等於四。但你問的東西超出普通人類的思維太多了。我怎麼能把那兩樣東西放進一個答案里呢?」
我們沿著州街的西側前行,潮濕的暖風攪動了右邊幾個街區以外的湖面,我看到囊性纖維化病基金會的廣告牌,上面有這一區兩個最慷慨的個人募捐者照片。吉妮我們倆一個朋友的兩個孩子有那個病,認識他們以來,我們一直看著孩子們在奮力與它對抗,他們為這個病焦慮著,為此,我們送出了幾千美金的捐款。「從我還是個孩子起,」我告訴仁波切,「就一直為生命可以如此不同而著迷。我是說,如果你拿我們在過去十分鐘里見過的人作為這個地球上所有幸運與厄運的極小九_九_藏_書抽樣,就可以看出他們有多麼不同。一些人這麼悲慘,一些人這麼幸福。有些人似乎一出生就承受了巨大的負擔,而其他人似乎痛苦極少地輕鬆度日。我一直好奇,為什麼會那樣設置。」
「但你一直口口聲聲說我有多進階,是多好的一個靈魂。」
他一直保持微笑,說:「有。」
「好吧。別賣關子了。是什麼?奧圖克非佛教徒,或者蘇菲基督徒,不管你怎麼稱呼自己,那個理論是什麼?」
「那或許就四天,滿打滿算。我答應過吉妮和孩子們,會趕回家——」
「四天的時間可能給我展示美國,讓我了解美國嗎,奧托?」我大笑,搖搖頭:「50年吧,也許。」
從停車場往北走,我們面前是美國大都會的多姿多彩:一個男人坐在門前,手裡握著一把刮刮樂,一張又一張地查看,好像他的幸福未來就藏在一張張薄薄的銀紙下面;壯觀的公立圖書館;輕軌駛在生鏽的鋼架上;行人亂穿馬路;五個肌肉發達的男孩用反扣的塑料桶打鼓,接受路人的錢;穿西服的商務男士和穿黑皮鞋的商務女士;拉著手的情侶。這裡有各種人生——看起來有錢的人和貧窮的人,看起來快樂的人和悲慘的人;安心帶著孩子走路的父母;看似有毒癮的男女,或者遭受精神問題折磨的人,生病的人,或者那些如行屍走肉的人。
「四天。」他說。
「『是的,是的』算不上對這個深刻問題的回答。」我說。
「是的,是的。」他說,一雙金棕色的眼睛定在我身上,就好像他不是在看我的臉和五官,而是藏在下面的read•99csw.com什麼,人格下面的東西。一開始這會讓我緊張不安,現在我幾乎習慣了。
「他們家的香蕉聖代全世界最小。」我告訴他,同時試圖找到一種緩和的語調,換個話題。但仁波切不吃這一套。
「絕對不是,」他說,就這一次沒有笑,「意味著那就是你這一世的修行。」
「不夠。」他說。
侍者回來了。鑒於這是我當天的第二頓午餐,我決定吃點清淡的——扇貝沙拉,脫因咖啡。仁波切要了薄荷茶。
他大笑。這時我們已經到了馬歇爾·菲爾德,這間美妙的老百貨公司是吉妮和我第一次真正的公路冒險時吃午餐的地方,是我們戀愛的開端。仁波切和我暫時擱置談話,走進旋轉門,穿過香水部和彩妝部,進入一個電梯,上了七樓的胡桃廳。它跟我記憶里的一模一樣:茫茫一片白色檯布,眺望城市的大窗戶,優雅的胡桃木鑲板,有棕色和黑色的渦形。女招待領我們到窗邊的一張桌旁,馬上有一位托著水罐、腋下夾著菜單的侍者前來招呼。
恰好就在那時,當我迷失在牽強的對比中,仁波切說:「現在隨你提問。」
「對。」
「啊。很好的地方。」仁波切說。
我想象了一下我為他規劃的路線,向北然後往西,這樣我們能看到威斯康星州和明尼蘇達州的湖泊,而非南達科他州東部乾燥、乏味、毫無特色的牧場。「或許還有三天。」
「那就是懲罰嘍。如果你沾了毒癮在州街上拖著腳步走,有艾滋病,窮得像土一樣,蹲在門口刮你用別人放在你帽子里的幾塊錢買的彩票,那就意味著你上一世是個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