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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應該努力不通過殺戮來阻止殺戮。試一試。這很難。有時我認為,這對很多人是不可能的。去嘗試很重要。甚至頭腦中不要有暴力的想法也很重要。」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知道事實。這就是世界,世界一直是這樣的。一直,從創造出《聖經》開始,從所有宗教的古老傳說開始。在你無法操控的大世界里,有一個你可以控制的、屬於你的小世界。在那個小世界里,如果你去看,就能看到是走這條路向善,還是走那條路向惡。」
「或者保持中立。」
「二元宇宙。」
「我很好奇,」我對仁波切說,這個問題在我的腦子裡縈繞一個小時了,「你怎麼看戰爭、恐怖主義、『9·11』這些。我昨晚讀完了你的書,很喜歡,從中學到了不少東西,但你在書里沒有真正論述具體的問題,所以我好奇的是,你對所有這些都持什麼立場?」
「如果此時此刻你還做不到呢?我是說,如果你仍然認同自己就是肉身呢,那怎麼辦?」
「什麼?」
他發出單音節的笑聲,裏面沒有多少幽默。「這個世界不是貪圖容易的。」
「對,但如果你看到了善卻不走善道,那就不是中立。對我來說,在我的傳承里,不是上帝在天上看著你、審判你那麼一回事。比那更簡單,也更難。上帝是上read•99csw•com帝,神智是神智,無名存在是無名存在。但上帝只是在給予愛、給予愛、給予愛,就像……就像一支非常美好的樂曲,一直在演奏著。如果你害人,就會讓自己對這支樂曲充耳不聞,僅此而已。不是上帝的錯,是你的錯。不是上帝的審判,是你的選擇,明白嗎?你讓自己沒有機會感受上帝,感受月亮升起,感受任何美好的愛。一世又一世,你讓自己沒有機會,然後有一世,或許你開始轉變,內心安靜了一點,去聆聽這支一直存在的樂曲——它為你演奏,為壞人演奏,一直都在。連在困境里輪迴幾千世的極惡之人,有一刻,」他兩手用力一拍,「他們選擇了一條不同的路。他們走這條路,不走那條路了。一個選擇,又一個選擇。他們開始走上回家的漫漫長路。」
「是。」
他抬起手,讓它們落回大腿上,我以前見過他這麼做。「每一天,」他說,「每一天都有許多次,你可以走這條路,或那條路。你可以走憤怒的路,或者不走。走貪婪的路,或者不走。走憎恨的路,或者不走。走暴食縱慾的路,或者不走。兩條路。」
我們走了德盧斯南邊沒多遠的一條快速路,然後換到西向的2號路,一條經典的美國高速公路,穿過美國本土四十八州的九-九-藏-書北部領地,從密歇根上半島到北愛達荷州。出城十分鐘后,我們就進入了北方大森林,在那裡,我開始覺得我們正把中西部留在身後,滾滾車輪,輾入美國的另一支亞文化。然而威斯康星州和伊利諾伊伊州的大部分地區都經過開墾,富饒肥沃,我們現在駛入的則是大西部,狂野,通常無人居住(灰狼還生活在這裏),我好奇仁波切能否感覺到差異。兩車道柏油路上,滿是忙碌的運木車、十八輪大貨車以及溫尼貝戈印第安人,道路直切沼澤地和小池塘的景貌,發育不良的樺木和冷杉像飾帶一樣立在高低不平的青綠莽原上。有種自由、無拘無束的東西。這對東部的人有一點魔力。
「沒有。」
「沒事。我打個岔。你繼續。」
「你應該努力不去打仗。」
「對。我也是。但我的意思是,從你的視角來看,從一個靈性的視角來看,對像恐怖襲擊這樣的事,做出什麼反應才是正確的?有可能師出有名嗎?為了自衛?為了保護他人?」
「那麼,為什麼世界上會有惡人?為什麼會有強|暴、殺人、虐待、偷東西、開噴氣客機撞大樓的人?為什麼會這麼安排?」
「你應該保護你的孩子。」
「有的人,」他說,「已經超越被傷害的這條線,無法再被傷害。你應該知道這是read.99csw.com真的。你應該努力變成這些人當中的一個,讓自己明白,你不是你的肉身,你是更大的東西。那是你在這個地球上的使命,看到了嗎?這裏的每一次經歷都是為了教會你那麼做。生活,死亡,每一次經歷。」
「如果你努力了,還是無法避免呢?如果你覺得這或許能阻止未來更多的殺戮呢?」
「對,好吧。但那是耶穌。要是你沒有那種勇氣或者高階的靈性呢?要是你的孩子被侵害了,你覺得任其發生是不對的嗎?」
「但為什麼壞人一定要傷害好人呢?比如說,為什麼你要坐牢?為什麼他們殺死耶穌、甘地、馬丁·路德·金,等等?」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然後他說:「耶穌讓人們把他的手腳釘上。他沒有跟他們搏鬥。」
離開德盧斯和我對舊式市中心愉快的童年記憶之前,仁波切和我在簡推薦的一個早餐店,一個叫切斯特溪咖啡館的地方,消磨了一個小時,它在山上,離大學不遠。我以為我們會在那裡撞見馬修·弗里敦和伊芙琳·弗里敦,因為全是大學的人。研究生和教授,雨意的晨光里,幾個媽媽帶著小寶寶,十二種咖啡,櫥窗里有一塊「撤軍回家」的標牌。有人在桌上留下一份《今日美國》,我在一勺勺地吃著格蘭諾拉麥片、小口喝下意式深度烘焙咖啡九九藏書的空當里,瀏覽了各種新聞,關於英國恐怖主義活動的調查、新的限制條件、伊拉克的故事,那一天所有的死亡和麻煩。對我來說,對大多數美國人來說,戰爭不過是我們日常舒適生活的暗調背景。美國的男人女人在戰爭中犧牲,手腳被炸飛,伊拉克人成千上萬地暴死,然而我們大多數人似乎就是有辦法對那些事實避而遠之。不是我們不關心,我們當然關心。但如果我們家有孩子在戰場上的話,那會是另一種關心。更加強烈、更加急迫,就不僅僅是白紙黑字的文章和工作閑暇時的悲痛心情。但吉妮和我的孩子不在戰場上,而且只要去軍隊仍是志願當兵,我們就永遠不會有孩子參戰,況且整場戰爭對我而言,有些地方感覺不太誠實,是錯的,有個國民難題我們根本沒著手去解決,它要求我們達到一種完美的平衡:作為一個國家,盔甲不能太少,也不能太多。自從旅途開始,伊拉克就一直在我的腦海里——電台主持人每天咆哮,報紙頭條顯而易見,怎麼可能注意不到——但我一次也沒有向仁波切提出這個主題。
「好吧。所以在戰爭中,正確的道德立場是什麼,這就是我在問的。」
「所以你的頭腦中就有一小處安靜的空間。如果你願意的話,那處安靜的空間能給你一個機會,深入再深入地領會這九_九_藏_書個世界。又是一個選擇,對吧?你可以做出那個選擇,深入觀察,或者不那麼做。但如果一個人走另一條路,一點一點地做出選擇,趨向壞的、自私的路,一世又一世,一小時又一小時,那麼這個心靈就沒有好的轉世,繼而沒有安靜的空間。有時那個人變成殺人、強|暴、傷人的人。其他時候,在這一世,他們或許能改頭換面變好。你明白嗎?」
「這些東西感覺像小事,小的選擇,但每一天,跨越一世,許許多多世,如果你一次又一次選擇好的路,你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如果你選擇遠離憤怒而不是趨向它,遠離憎恨而不是趨向它,遠離盔甲而不是趨向它,遠離虛偽而不是趨向它……那麼就會變成像你這樣的好人,不偷竊,不傷害。有些人在他們的前世做過好的選擇,所以像你一樣,他們這一次或許能得到安逸的人生。不是完美的人生,不是完全沒有麻煩和痛苦的人生,而是一個更容易把頭腦轉向靈性層面的人生。你,我的朋友,你有你喜歡、不討厭的工作,一個你愛著、和睦相處的妻子,有好孩子而不是壞孩子。是對的吧?」
「所有這些都是世界,」他過了一會兒說,「世界一直是這樣。我對這個世界感同身受,是我自己體內的一塊悲傷。」
「不容易。」
「好吧。我今天的問題配額用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