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41

41

我要了一道大菜,左宗棠雞。北方男巫要了茶、一小碗白米飯和西藍花。有兩三個胃口奇大的人坐在鄰座,充分享用吃到飽的自助餐,他們把食物胡吃海塞下去,就好像整個星期都在齋戒。我試過打給吉妮和娜塔莎——她們是朱迪的狂熱粉絲——分別打了兩人的手機,但誰也沒接電話。我太想女兒了,甚至又撥了一次回去,只為聽到她說出自己名字的錄音。
「謝謝你帶我玩。」
「是的,一點點。」他說著又笑起來了,這讓我想到,我們傳統中的現代精神領袖一直都是鬱鬱寡歡、自命不凡的人,被別人的想法厚厚包裹。仁波切似乎擺脫了那個。這讓我想起在哪裡讀過一篇很短的新聞報道——大概是翻閱《時代周刊》讀到的吧,當時我正喝著一杯咖啡,桌上放著一個三明治,腦子裡有一百件其他事情。那是一篇關於約翰·保羅教皇的文章,當時他還年輕,沒有疾病纏身。顯然,他曾熘出過梵蒂岡一兩天,或許經過喬裝打扮,我不記得了,然後在義大利的阿爾卑斯山雪道滑了幾輪雪。
孤獨的生物游啊游,發出三連音的快樂叫聲,就好像在呼喚還在巢中的伴侶。我打開手機,撥通家裡的號碼,這次吉妮接電話了。我說:「你聽,親。」然後舉起電話好讓她聽見。仁波切意識到誰在電話的另一頭了,幾秒之後,他示意我把電話給他。我遞了過去。
「是啊。真不可思議。天賜的禮物。」
「真有一隻活的潛鳥啊?」
「我差點就要贏大獎了。」我們在正門外面的停車場時,仁波切說。
「奧托夫人!」他激動地說,「你聽到好聽的怪聲了嗎?是的,是的,是嘲笑鳥。真有趣啊!我們在這兒哪,你的好丈夫和我,我們在聽這隻鳥的叫聲!是,他很好,你的丈夫。他想你。他愛你。我在向他展示冥想的繩(生)命,你可以接受嗎?好啊!我也會向你展示的,對!你什麼時候來?孩子們什麼時候來?我知道我會見到你的,對吧?這裡有奧托先生,我的朋友。這裡有欠(潛)鳥的叫聲!」
而港苑就是能讓你躲避北部平原小城的平https://read•99csw.com凡料理的地方。
「他聽起來很討人喜歡啊,你的旅伴。」
「還不換,還不換。」
同一條高速公路往下開沒多遠,我們無意中撞見了北極光賭場,它大致是按照歐吉布威印第安人的小屋形狀建造的。更多的美國樂子。我對仁波切解釋了這是什麼東西,是怎麼形成的,他說他有興趣試試。我們進入鈴聲叮噹、燈光閃耀的無窗世界,明尼蘇達州的退休老人們正神情獃滯地坐在老虎機前面,向多年前被其祖先佔用了土地的人償付賠償金,每次兩角五分。我得說,能坐在聖人身旁,看著盯住旋轉羅盤的他,真是難得的樂事。他會放進四個一美金的代幣——最大額的賭注——按下旋轉按鈕,贏的時候,4個、10個或20個硬幣丁零噹啷地落入明亮的鉻盤裡,他會拍一下手,裝滿他的塑料桶,刻不容緩地開始再次把它們塞進機器里。
「對。正是。上車吧,殿下。」
「給我帶一點達科他的泥土回來,行嗎?」
「這個冥想的繩(生)命是怎麼一回事?」
「嗯。」
「我們要走了。」我一直抓著他的手臂,嚴正地把他帶向出口,我敢肯定,安保人員以前肯定遇到過此情此景一兩次。
一整個下午,仁波切都壓根沒提冥想繩(生)命這個話題。我開始理解,這就是他的教授方法:他上一堂課,通常從日常經驗出發,然後留出時間滲透吸收,留出時間給平常的生活體驗,畢竟,這才是教授的目的。就好像他察覺到,我沒法一天吸收太多的新信息,不然就會因超負荷運轉而短路。而且,在我的奧茲課程之後,我察覺到他也有相同的情況。
「你能上台演戲了,你知道吧,仁波切。你可以去演電影了。」
等我們把密西西比州留在身後,6號路把我們分流到200號路上,這條路西行通過一連串的湖泊河流——大沙湖、美波湖,還有男孩湖。我們在一個叫螞蟥湖的湖邊停下,因為天氣暖和晴朗,而且剛好就在高速公路旁邊,我們看到有幾個人在游泳。
下午一兩點,我們駛入明尼蘇達州的安靜小都會大急流城——朱迪·嘉蘭的出生地——停進一家名叫港苑的中餐館前面的停車場。我當時已經把仁波切的話思考了幾小時之久,當我看到嘉蘭女士在這麼簡陋的城市長大時,我發現自己想起了奧茲國,那個幻想的國度,在那裡,你開始明白,一直以來,你擁有自己需要的一切——緊急情況下可以召喚善良女巫,以及過好你這一生所必需的所有東西:勇氣、頭腦和心。奧茲國是你向上帝尋求幫助而他其實幫不了你的地方。他只能讓你關注你已經是誰,讓你用不同的方式看自己。奧茲國就是那個夢一般的地方,你回來后無法講給過去生活中的任何人聽,因為沒人相信它的存在。https://read.99csw.com
「我們可以把贏來的錢兌現走人的,你知道吧。」我告訴過他一次,當時他剛搖出7-7-7的分數,面前有一堆美元代幣。
我們玩了大概半小時的水,然後出來,擦乾身體,謹慎地輪流拿毛巾去換衣服,打開的車門擋住了那家人的視線。「喜歡嗎?」我問。
「的確。」
開出停車場的那一整條路,沿著200號路又開了一兩英里,我的朋友仁波切一直咯咯地笑個不停。這笑聲升上他的胸腔,喜悅如氣泡湧出,溢到汽車的皮革儀錶盤上。我在想著德盧斯的按摩師說過的話。這個乖僻的人物,他應該是佛陀、耶穌還是摩西的化身?我正想著,或許,如果你把周圍的生靈物件都看作神聖整體的碎片,全都稍縱即逝,只是在夢境中扮演一個角色,那麼大多數時候它們都會很可笑,千變萬化,荒誕不經。
現在向西南方向前進,仍在6號路上,我看到前方有一座水平的混凝土橋,路邊有塊牌子:密西西比河。「給你看個東西。」我邊說邊把車停在路肩上。我們沿著路肩走,直到幾乎站在橋的中點處。我們下方盤繞著磅礴的密西西比河,當時不太磅礴九九藏書,大約只有70碼寬,清澈得像玻璃一樣。河岸兩邊都延伸著東西向的北方樹林的草場,綠的黃的在烈日下微微發亮,河面本身水平如鏡,像拋光的鋼帶一樣泛著銀藍色。「這是美國最有名的大河,」我告訴他,「它就從這裏的北邊發源,長達……我不知道,也許有1500英里。流到新奧爾良。流到墨西哥灣。各種各樣的書都寫過它。它有很多重要的象徵意義,因為它大致把國家切成兩半,東部和西部,而且幾乎從最北延伸到最南。」
「好時。波零(保齡)。高爾夫。戶外游泳。現在美國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你是我最喜歡的朋友。謝謝你,奧托!」
「要是我再按一次鍵,」他開始微笑,「本來會出大獎的!」
停好車。下車。伸個懶腰。鑽進小樹林里換衣服。穿泳褲的仁波切很有看頭,尤其因為他穿的是某種速比濤的運動泳褲,真的沒剩多少想象空間。我猜德盧斯的某個店員一定是在拿仁波切開涮,把一條淡藍色的泳褲賣給了一個僧人,奧運會選手倒可能會利用這種泳褲把水力摩擦降到最低,但一個他這種身材的男人在明尼蘇達州的公共湖濱上穿那個真的不太合適。為了附近那家人的敏感神經著想,我試圖催他趕緊下水,而我直接衝去跳水,同時告訴他湖裡有多美妙。乾淨,溫暖,水不太深。都是實話,但仁波切對下水有一點膽怯,寧願在岸上花十分鐘做複雜的瑜伽姿勢,還出了一身汗,其他游泳的人都忍不住看呆了。
「是啊,大獎。你呀,就是我們以前在北達科他州說的,不是省油的燈。」
「我們會等你回家的。儘快平安回來。」
「還沒好,還沒好,奧托。」
「省油的燈?」
「潛鳥,他是說,」我拿回電話時說,「我們正站在密西西比河的一座小橋上。這裡有70碼寬。」
「安東尼進入第二隊了。」
「我感覺你遇到我之前也稍微玩過。」
我在前面朝汽車走去,和他保持一段安全距離。這是騙傻子的開局法,我開始說,是個把戲。我很驚訝你居然會上當。但我看到了他的臉。嘴邊的肌肉在抽搐。他正拚命read.99csw•com屏住大大的微笑,不讓它迸發出來。
「確保她買輛結實的車。」我說。
但他是有信仰的人,不信數學,所以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他還剩16個硬幣。12個。8個。他慎重地投進最後4個硬幣,就好像問題出在他之前投幣的速度太快,沒給機器足夠的時間來吸收他全部的善意、誠摯、他大駕光臨的福氣。輪子飛轉,符號出現,它們有力地強調,機器對他的大駕光臨並不真心感激。仁波切極度震驚地坐了片刻,消化了自己蒙受損失這一事實,然後把手伸進袍子里去拿錢袋,已經在四處找尋哪裡能把現金換成代幣。我堅定地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從座椅上拽起來。「我們走。」我說。
「耶!」我大喊一聲,聲音太大,潛鳥一個撲騰慢慢地起飛,振翅飛走了。「告訴他,他爸爸在密西西比河的源頭呢,在為他加油,還有潛鳥。小塔呢?」
最後他笨拙地起跑,在小腿深的地方下水,然後肚子先著水,災難性地撲通一聲,臉朝前飛了出去。他在淺灘處勐烈地撲騰了幾下(我猜,如果我在一個河水溫度從沒高過9攝氏度的地方長大,也會那麼游泳),繼而仰面朝上,開始大笑。他的笑聲很妙,我說過的,但在那一刻尤其美妙,他的腳趾和棕色的臉龐從平靜的藍色水面冒出來,笑聲回蕩在岸上的樺樹之間,就好像他半是人類,半是潛鳥。「好玩!好玩!」他過了一會兒還唱起來了,仍在漂浮著。「美國樂子!」那家人往湖濱遠處移了一段距離。
我們才離開大急流城沒多久,就拐上了6號高速公路,進入齊佩瓦國家森林。道路兩旁都是松樹,我仍在思考仁波切對世界法則的介紹,而且行駛的同時,我還在想方設法讓他再多看到一點不同的美國,來履行我這部分的職責。午餐期間,我嘗試給他講朱迪·嘉蘭和巫師,那部電影,在我的童年,以及太多美國人的童年中,佔據多麼重要的角色。然而我發現很難充分描述情節,而且不可能傳達出歌曲與人物的完整影響。他聽得足夠愉快,一邊眨眼,一邊品茶,但這大概有點像他在麥迪遜的尼泊爾餐廳跟我講解九-九-藏-書那幅印刷畫:某種靈性課程就是無法跨越文化邊界。
半小時之後,仁波切仍雷打不動,專註于旋轉的輪盤,就好像拯救混亂的現代世界的任務就取決於此了。然後,一如既往,機器開始索回它早前仁慈的支付。仁波切的白色塑料桶從滿,到四分之三滿,到半滿,他還在拋,投幣再投幣。我對自己發過誓,以20美元為限,不到10分鐘那些錢就輸光了。於是我站在他的肩后,看著他玩。「它被動過手腳的,你知道。作弊了,」看到他的桶現在只有四分之一滿時,我說,「一直玩下去,最終你會輸光的。這是數學。最終都是機器贏。」
「我會的。希望明天到迪金森。我今晚會打電話回來,就能跟孩子們講話了。」
「奧托,你救了我。」他戲劇性地說。
「冥想的生命。他一興奮,那個發音就有問題。顯然跟你講話讓他興奮了,這個我有同感……我們很好。今天早上在德盧斯,明天就應該在北達科他州了,如果我今晚加把勁,或許甚至能到俾斯麥的雷迪森。那裡一切都好嗎?孩子們沒事吧?」
穿過賭場大門,回到自然光里,這感覺總是讓人驚訝。賭場設計者那看似無心、設備齊全的人造遊樂場好像被施了某種魔咒,以至於僅僅過了45分鐘,光明、相對安靜和樸實的外部世界已經看似虛假了,而且無聊。柏油大街上沒有免費撈錢的指望。命運給你笑臉時沒有鈴響。
我在說著這話時,一隻腳正踩在橋的水泥邊沿上,同時手扶在護欄上往下俯瞰。我看到了什麼——好像是只鴨子——正在水面下方不深處游泳,這隻鴨子的遊動方式有種特別的優雅。它過一會兒在河中央浮出水面,離我們可能有快30碼遠。我能看到它背部複雜的黑白色花紋,還有它的尖喙。很快它就東轉西轉起來,發出明確無誤的叫聲,急促的高聲調的喊叫聲在草原上空回蕩,刺入遠處的樹木。「看啊!」我說,「聽。」然後我把這種鳥的名字告訴了仁波切。
「小事一樁。」
「到昨晚為止,掙了2088美金。她今天早上比我起得還早,你能相信嗎?坐在餐桌旁邊,看報紙上的二手車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