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43

43

愛你
如果整個秘密架構就是仁波切聲稱的樣子呢:真的存在某種宇宙共同體,超出我們對獨立個體的虛假認同呢?真的有種超出想象的愛,藏在億萬形體的分子微粒中,讓心臟跳動,讓河水流淌,讓愛人找到彼此呢?萬一守舊的純新教徒說對了一部分,你可以直接體會到愛的呼吸和脈搏,不需要教堂神父的介入呢?不僅如此,縱觀歷史,萬一真的有人——人形的偉大神靈——被派來指引我們離開這團亂麻、指明一種表達愛的方式,或者讓我們與之融合,而非僅有幾個親近的靈魂,在狀態最好的時候偶爾觸到它一下呢?萬一地球只是通往某個更加清明、更加甜美的家園的高速公路上一個暴力的駐留地,然後有老師看到了,來助我們一程呢?如果真有這樣的人,無視他們的後果會是什麼?
哥哥:
「在家,爸爸。現在,呃,挺晚了。安東尼在沙發上昏睡過去了,媽媽在這兒。她說你本該打電話來的,結果你沒打,我們都很擔心。」
「跟我想的完全一樣。」

「好的。愛你。」
我為他準備了大平原歷史的一整堂課,平和景貌下的血腥、屠殺、艱辛和犧牲,就像靈魂的業力,未曾看見,幾近遺忘,但安靜地迴響在當下的每一分鐘。曾經有一場浩劫,有人說。其他人聲稱那只是歷史的不可抗力,是進步的代價,在全球不斷上演的同樣一個https://read.99csw.com老故事:更先進的科技——來複槍、裝甲艦、戰鬥機、核武器——總是戰勝過去的兵器和儀式。
「你在哪兒?你聽起來不一樣了。」
「是這麼說定的。」
隨著最後一縷暮光的消散,我們穿過北達科他的邊線。當時我已經因為長時間的駕駛而疲勞不堪,之後併入94號州際公路,這是一條幾乎沒車的快速路,把達科他州整齊地切成兩半:北部的一半大些,南部的一半小些。在法戈以西三四十英里處,我停進休息區。仁波切沒動。我下車伸展一下,仍能感覺到瑜伽歷險的嚴厲提醒。月亮還沒升起,天空和我記憶中的一樣,漆黑、廣大,滿是光點,空氣里有新收乾草地的甜香。
「剛到法戈西邊。再開一個半小時吧,或許還要久一點。仁波切睡著了。抱歉我之前沒法打給你。我在吃完啤酒和小香腸后喝了咖啡,所以一切都好。」
我的手機在口袋裡震動,然後鈴響。等我打開手機說你好時,聽到的是我們家女兒娜塔莎的聲音。她的名字是用俄裔移民助產醫生的名字取的,醫生非常巧妙地引導她穿過由黑暗到光明的危險通道。
「好吧……爸爸?」
「西西姑姑還好嗎?」
「我們有一世是好人,一定是這樣。」
等我發動車輛時,仁波切醒了。我告訴他,我們正在北達科他州的高速公路上,離我們過夜的地方不到兩個小時的車程,離我父母的農場不到四個小時。他咕噥了一聲,瞥視了一下外面單調的漆https://read•99csw•com黑,說了一句奇怪的話:「驚喜的國度。」
「好。當然。把我的愛從電話線傳給你。」
與仁波切在德國餐廳給我展示的意義曼荼羅相比,電台嘉賓的理念似乎不過是母雞抬杠時的咯咯聲和吐泡泡,是豬仔的呼嚕和推搡。我看著星星。世界其實沒變。儘管有驕人的科技成就,書、汽車、飛機、電腦、把電視節目轉播進乾燥保暖的家中的繞圈衛星,我們仍是《聖經》前幾章里描述的物種。我們當中有人殘殺、偷盜、強|暴;有人窮其一生追逐金錢、消遣或者所謂的感官愉悅。家庭,村落,部族,國家,我們仍把自身組編成單位,抱著能逃避、緩和、否認某種終極孤獨的希望。然後,恰恰相反,我們又似乎需要被分割成「我們」和「他們」,自由派和保守派,黑人和白人,原住民和移民,男人和女人,信徒和非信徒,猶太人、基督徒、穆斯林、佛教徒和印度教徒。我們仍在大笑。我們仍在一片內心的荒涼中面對死亡。
透過打開的車窗,我聽到仁波切在睡眠中打了個飽嗝。
驚訝吧!我坐飛機了,真的做到了!我在603號房,大概睡著了。我昨夜一宿沒睡,在擔心這趟旅程,但我做到啦,沒問題!你起床時叫我啊,好嗎?吃早餐不許不叫上我。等不及見到你們倆啦!
「真的啊?」
「好,也傳遞給兩個傷腦筋的小奇迹一點愛,行嗎?」
「我猜你還沒到俾斯麥。」
我們下俾斯麥的高速公路時九*九*藏*書,是中部時間12點17分。這裏不容易迷路,就是一條大道直通南部簡陋的市中心,在百老匯大道轉左再轉右就進了酒店的停車場。仁波切和我提著包進了大堂,走向前台,發現一切井井有條:七樓的兩間標房,塑料門卡放在小卡包里,由一個母音拖長的金髮年輕女子遞過櫃檯。當我向她致謝時,她說:「啊哦,差點忘了。」然後遞給我一張疊起來的酒店信紙。上面寫著我的名字。打開它,我看到了熟悉的潦草筆跡:
她仍像半個孩子般地把高興之情衝著電話尖叫出來,我感覺有樣東西穿透了我。突然一擊。一股電流。一條直接來自偉大神靈的電線。
「她當然是開玩笑的。他是個好人,不過是個僧人。他的名字是沃利亞仁波切。你去谷歌一下,看看能查到什麼。」
短暫停頓。「吵一點點嘴行嗎?簡單的吵嘴?怎麼樣?」
「嗯,寶貝?」
「當然。附帶條件是一開始你只能在白天開,成績要過得去,不許跟你弟弟吵嘴。」
「嘿,寶貝!聽到你的聲音真高興。」
「好,我都累壞了。明天給我們打電話吧,好嗎?等你到了農場,打電話,好嗎?」
「剛開進北達科他州。你在哪兒?」
等回到車上,重回200號路時,根據我的計算,我們還剩一個半小時的白晝時間。我很高興。根據其他旅程的經驗,我知道等我們到達明尼蘇達州的最西邊,跨越州界到我老家時,景色會發生戲劇性的變化,我想為仁波切指出:你看這裏變得多平坦。一百萬年前這裡是一九*九*藏*書整個冰川湖。如果我們折道南行,很可能開上500英里——經過南達科他州,然後一路穿過內布拉斯加州、堪薩斯州和俄克拉布何馬州的大部——都看不到一座小丘。美國現在大多數的小麥就是在這一帶種植的,這兒還是大量玉米和多數肉牛的產地。但在150年前,這些平原黑壓壓的,肉眼能及之處全是水牛,幾百萬頭成群地吃草。這裏的原住民從食物、衣服,到搭圓錐帳篷的皮都靠水牛。他們過去用弓箭殺牛,你能想象嗎?他們跟一頭飛馳的900公斤的巨獸並駕齊驅,然後用箭射死它。但美國政府想把這片土地划給白人,於是他們付錢叫人來到這裏屠殺水牛,因為他們知道,那會讓印第安人搬走。有時一個人一天能殺死多達150頭水牛,等到1900年前後,水牛已經瀕臨滅絕,印第安人多半都被驅逐了,像我曾祖父輩那樣的人得到了廣闊的土地——1000英畝、2000英畝、3000英畝——他們在上面建房、種莊稼。
你的瘋妹妹
「我剛吃完晚飯時想打的。我們這個地方沒有服務信號。」
當我聽到吉妮的聲音時,我說:「這兩個小生靈是怎麼找上我們的?」
娜塔莎半晌沒回答,我能想象她站在廚房裡的畫面,肩膀夾著聽筒——這個姿勢是她最早聽電話時頑固地留下的,漂亮的雀斑臉蛋轉向她的母親。
「我感覺到了。」
但我們剛離開帕克拉布皮茲沒多久,仁波切就把座椅往後放了幾read.99csw.com英寸,合上眼睛。留我一個人沉浸在思考里,平坦的玉米地、葵花田和豆畦的黑暗漸漸逼近。我有一陣子嘗試聽脫口秀。一個主持人說解決恐怖主義問題的辦法就是在麥加丟一顆核彈。另一個電台有人宣稱,我主耶和華很快就會回來把罪人投進永恆之火。另有人說,我們所有的麻煩都能追溯到道德淪喪——毒品和酒精,墮胎,同性戀(他們有多愛討論同性戀啊,這些人),高中生成雙結對,沒有得到教堂或長輩的祝福。都是自由主義者的錯。都是堅持持有槍支的人的錯。都是對別人做過的壞事的正義懲罰。永遠都是別人。
「爸?」
「同意。」
「噢,對,對不起。我好像,斷片兒了。所以你在開車帶著某個上師之類的,還是說,是媽媽編的?她說,你好像準備回家以後剃光頭什麼的?她在開玩笑,對吧?」
從帕克拉布皮茲到俾斯麥有近300英里。我猜這段路大概需要5個小時,於是打給俾斯麥的麗笙酒店,要求為我們保留兩個房間。
「媽媽說,如果我能湊夠買車的錢,或許你們倆能幫我交保險金,你知道,一直到我再長大一點?」
我望向單一肥沃的土壤——這裡是州內最富饒的農田,也是最貴的——只看到道路遠處農舍窗戶透出的幾點燈光。宅地之間相隔一英里或者更多,十字路口偶爾有一小群建築——加油站,雜貨店,糧倉,鐵軌。這片世界真沒有什麼好驚奇的,我心想,除非是醉漢駕駛一輛皮卡,在一個二月的早上衝過停車標誌。
「她留在家裡了啊,媽媽沒告訴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