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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做夢是怎麼一回事。白天的思緒加上希望、恐懼和回憶的調料,煲成一鍋不合邏輯的雜燴,然後用反扣的碗端上來。那一夜在我的睡夢裡,我和娜塔莎走在某個地方,她看起來很像西西莉亞,而美國的副總統是一個二手車行的銷售,我們正在買車,他在成打地分發免費的巧克力甜甜圈。想解夢就解吧。我懶得去分析,只是在彙報實情。我的睡眠狀態就像常年奔波的公路戰士一樣,做了那個夢,又被電話鈴聲吵醒。
「我要調用我的第五修正案權利。」
這些善意真誠的話語引發另一輪冗長的擁抱。要是在擁抱時還沒餓的話,等我被放開時肯定已經餓了,我實話實說。
「當然,但沒關係。10點啊。喂。」
「西西?差一刻10點?」
「我們在等你一起吃早餐。我給你幾分鐘洗漱吧,然後我再進來擁抱你?我就在隔壁。」
我回想娜塔莎的電話,她的read.99csw•com小失誤。我說:「現在呀,半大的孩子們在購物中心裏都受過CIA的訓練。天衣無縫。我拿到你的字條時都驚呆了。有開心,有震驚。」
「好吧,你這個朋友是個好旅伴,目前我只能這麼說。一個好人。順便說一句,我很為你驕傲,能克服飛行這件事。那是真正的成就。」
「好。」
「別啊,說真的。你有嗎?」
「仁波切告訴我,你一直在冥想,」西西莉亞說,「是真的嗎,奧托?」
當然,這讓我擔心——另一個沒有改變的部分——把早餐地點的選擇權移交給西西莉亞。為什麼不幹脆在酒店裡坐下呢,我想說。但我沒有糾結。
「你的光環更亮了。不是嗎,仁波切?」
「我們該走了。」我說。西西莉亞和仁波切點點頭。我們謝過新朋友希亞,回到車裡,動身前往斯塔克縣,去面對寄居在那片景貌中的所有幽靈。
「排在波零(保齡)之後,」仁波切插話,我們哈哈大笑,「排在迷你高爾夫之後。」
「我吵醒你了,是吧?」
「奧托?我是西西,沒把你吵醒吧,沒有吧?我在仁波切九-九-藏-書的房間里,我們很擔心。現在是10點差一刻。」
我不緊不慢地洗漱剃鬚,不是因為我不想見到她,其實也不是因為我想拖延去農場的時間。不止如此。在之前的六天里,我逃脫了作為資深編輯、丈夫、父親、兄長、一家之主的義務。我沒有付過一張賬單,洗過一個碗碟,沒有給汽車更換過機油,或者帶賈斯伯出門散步,沒有調停過兒女之間的糾紛,沒有看過一份手稿,和任何作者吃過午餐,或者跟營銷部門的頭頭開會,聽他告訴我們什麼賣得動,什麼賣不動。現在,西西的聲音在電話線上,迪金森在記事表上,我感覺彷彿我的現實生活正站在門的另一端,舉起拳頭準備敲門。我喜歡那種生活,甚至熱愛它。但沃利亞仁波切和美國公路的重力場已經把我撞出了正軌,我需要呼吸一兩次才能重新進入。
我們走出門外,沿著百老匯大道繁忙的一側向西走去,在我們10分鐘的漫步中,我是以前的奧托。我想象某個新潮運動的商業中心,穿著扎染T恤的雷鬼頭前嬉皮士,提供海藻、能磕掉牙的有機藜麥薄餅和樹皮茶。或者更符合這一帶風九九藏書格的話,一家經典的達科他式白麵包配軟炸肉排的夫妻店,有清澄的咖啡和樸實敦厚的牧場主顧客,他們概念中的談話就是隔著福米卡餐桌,在半小時的用餐過程中來回地咕噥三個音節。仁波切是瘋了嗎?想在這裏創辦一所冥想中心?況且還不是在這裏,這裡是相對更加都市化的首府,你還能找到一兩個分得清禪定(the peace of Samadhi)與一片莎樂美臘腸(a piece of salami)之間區別的人,而在我們長大的地方,在灰土路皮卡車的鄉下,瑜伽就是娘兒們的玩意,而且永遠都是。
「你說吧。」
「我知道一個地方,」我妹妹宣布說,「其實是兩個地方。願意走幾步嗎?」
自從我們在德國餐廳的談話之後,他幾乎沉默不語,但我感覺他在觀察我,研究我,等著看他七天的個別指導能不能滲進我的血肉里,還是會被日常生活的潮汐沖刷殆盡。我也在觀察他。他和西西莉亞之間幾乎沒有身體接觸,沒有彼此凝視,幾乎沒有對話交流,然而我能察覺到他們之間的親密,那種腦對腦、心貼心的理解,某些情侶https://read•99csw.com在對方在場時會展示出來。這是你無法假裝的東西,而且無法描述,但顯然他們倆有。有一刻他站起來給自己添茶,也給她添茶,當他回到桌旁把續杯的茶遞給她時,他的舉止中有種感覺……我幾乎要說是崇敬感,但那會隱含某種刻意表演的意味,我母親以前會說是「浮夸」。用虔敬這個詞來描述我的所見更好。是宗教意義上的虔敬。如果說他的舉止中有種風氣,那麼就是一個人在女神塑像面前呈上貢品的風氣。我不習慣看到我妹妹被那樣對待,但我喜歡。我好奇仁波切那著名的父親是不是也那樣對待他的母親,他的成長過程中是否曾以他們為夫妻關係的楷模。我的頭腦從那裡跳到媽媽的畫面,她拿出一盤德國硬餅乾給正在發脾氣的爸爸。從那裡又跳到我們當天面臨的差事。
她笑得很燦爛,放出光芒。「那難道不是最美妙的事情嗎?」
「連昨晚睡覺前我都冥想了一小會兒。況且我還累得要命。」
「你變了,」她說,「你的,你知道……」
「我昨天跟娜塔莎和安東尼講話了,」她說,「就在我出發之前,我告訴他們,我準備給你一個驚喜。我希望九-九-藏-書他們沒有說漏嘴。」仁波切正站在她的身後,就在一旁,另一張開心的臉。
鬍子刮乾淨了,皮膚洗乾淨了,還沒等我把運動衫塞進斜紋褲里,我妹妹生機勃勃的嗒嗒嗒-嗒-嗒敲門聲就響起了。熊抱時間。背部按摩時間。等她終於放開我,後撤到一臂以外時,我才再次注意到她有多美。清澈的眼睛,亮澤的頭髮和皮膚,美妙的微笑。她還有一個月就滿40歲了,看起來要年輕十年。一直是一個開心、樂觀的人,那個早晨她似乎情緒歡欣:她面對了畢生的恐懼,上了一架飛機。而且我想,大概最有可能的是,她戀愛了。
但在我的不經意之間,北達科他州有了一點變化。西西帶我們去的地方是個有機麵包店,專營一種條狀肉桂卷,離兩個街區遠都能聞到香味。我們買了三個美味的小魔鬼,把它們拎到下一個驚喜之地——一家咖啡館,由一個名叫希亞·郎吉巴的好小伙兒經營。十種咖啡,五十種口味的意式蘇打水。有能上網的電腦,可以花極少的費用查郵件。我們坐在一張桌旁大快朵頤。
仁波切點點頭。這對所有內部人士顯而易見。但我還沒有改變到能跟我妹妹討論這個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