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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會被人捉姦成為公眾醜聞。」我咬著他的耳根說。
「兩個單人床。你看到了嗎?這是前台接待員對咱們在樓下那番表演的報復。」
「我也是。」我回答說。
「我忘了你空腹喝酒會多難受。我太想見到你了。」
桑迪把他的自行車放到我的車裡,然後開車送我回家。我打開車窗,閉上眼睛。好累,我只想睡覺。一到家門口,他匆匆忙忙吻了一下我的嘴唇就告辭了。
「那傢伙壞透了。」
桑迪穿上了我最喜歡的牛仔褲,是一種非常陳舊的暗紅色,和一件很久以前我們一起買的卡其色大衣。我想他這樣穿既是為了取悅我,也是將它當成抵禦激烈爭吵的護身符,這種爭吵經常會破壞我們之間的關係。當我看到他騎著自行車在機動車流中穿行,像箭一般朝我飛奔過來,站在那裡,好像只有二十歲,而不是兩倍於此的年齡,穿著那條破爛的紅牛仔褲,黝黑而緊實的身體由於長期熱衷於滑雪和自行車運動,下半身比上半身粗壯很多,肌肉更加發達,工人般短粗的雙手還經常帶著傷時,我像每次一樣怦然心動。我想,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會繼續跟他約會,而且每次都會心跳加速。你總是假裝擔憂地對我說:「你的問題在於對英俊的男人毫無抵抗能力。」但我認為,在內心深處你是喜歡這種特質的:像男人一樣率性而童真,愛一個人只愛這樣毫無理由、隨機而抽象的方面,比如美麗的外表,而不是權力、智慧或金錢。
我咬了半個丸子,把酒一飲而盡。
認識桑迪已經有兩年多了,我從不願知道任何關於他跟他妻子之間的事情,出於敏感,出於尊重,也是出於恐懼。一般來說,我認為關於別人知道得越少越好。無論如何,事情早晚都會水落石出,只是個時間問題,而只九*九*藏*書要睜大眼睛豎起耳朵,這個時間也不會很長。
「你的工作怎麼樣?」
他笑了,極不情願地從我身上離開幾厘米,然後小心翼翼地幫我重新整理好褲子和襯衫,彷彿我是一個小女孩,他則像為小女兒們穿衣服那樣溫柔。
「你真是個巫婆!」
「好啊。」
「為了我們。」
「你蒼白得厲害,還好嗎?」他問我。
發現你所居住的城市裡最隱秘的角落——不是那種浪漫的所在,而是真正不可能被發現的地方,最好的辦法之一,就是愛上一個已婚男人。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此刻我們為什麼會置身於巴達洛納,至少我覺得這是巴達洛納。衛生狀況可疑的油炸丸子在我們看來是無上的美味,骯髒的小酒吧在我們眼裡成了地球上最妙不可言的地方。我們如此開心,不但流連不肯離去,還相約很快再來這裏,彷彿那是麗茲酒店。自從你與世長辭,我有好幾個星期沒見到桑迪了。前幾個月,當你在床上奮力而徒勞地與病魔和痴獃抗爭的時候,我也在另一張床上肉搏,同樣徒勞,同樣奮不顧身,只為了向自己、向世界證明,我還活著。死亡的反面不是生,而是性。而隨著你身上的病魔越來越兇猛而不可遏制,我的性|欲也變得越來越兇猛而不可遏制,彷彿在全世界所有的床上都在展開一場戰役,你的戰役。眾所周知,絕望的人們絕望地做|愛。每天早上我睜開眼睛告別黎明,獨自一人,或被陪伴著,總會高興地想:世界比我的卧室小一點點。有時候,我感覺你和我正在變成乾枯而脆弱的樹,像幽靈一樣灰暗,頃刻間就要化為塵土。但是當我這樣告訴你時,你卻向我承諾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你說,你和我是你所認識的最堅強的人,什麼樣的狂風都無法將我們吹倒。九_九_藏_書
「別擔心,都是我自己的錯。最後一杯杜松子酒確實不該喝。如果我今晚死不了的話,明天就會好了。」
他輕輕地朝我屁股踢了一腳。
接著我笑了,基連說我的笑聲像鬣狗,他還教孩子們模仿,惟妙惟肖。據精神病醫生說,這種笑聲代表緊張。
「我們可以找一天晚上到這裏來做|愛。你覺得呢?」我對他說,「像少年一樣。」
「她什麼都不吃。」
「你喜歡嗎?你覺得好嗎?」
他擰了一條濕毛巾,幫我擦拭額頭和脖子,然後把衣服遞給我。
這再次證明,爭取兩性平等的運動取得了不容置疑的勝利,其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越來越像我們,而不是讓我們越來越像他們。我不無憂傷地想,現在連男人們也不敢離婚,怕失去地位。
「我的朋友蘇菲認為巨|乳是一樁煩惱,還說它們應該像男人的傢伙一樣,需要的時候就變大,不需要的時候就縮回理想尺寸,然後乖乖地待著。可伸縮胸部。」
「乾杯!」他說,「為了我們。」
「你好點了嗎?」桑迪問我。
「我們這些合伙人已經三個月沒有發薪水了。全國沒有哪個建築事務所還有生意,沒有任何一棟建築開工。我們不知道以後會怎樣。」
「沒有什麼事情能比得上站著做|愛。這一點全世界都知道。」我補充說。
「沒錯。這才是個真正的災難。」
「你的朋友們都是瘋子。你也是。」
我們上樓來到房間,這是一個簡單而乾淨的小屋:白色的牆,兩個羞答答的單人床,鋪著藍色斑紋的床罩,這種藍色跟窗帘以及一個小小書桌上方懸挂的兩幅帆船畫都是同樣的顏色。我笑了起來。
我喝了一杯白葡萄酒,對一個和藹的服務生說也許這酒不夠涼,他沒有徵求我的意見就很果斷地幫我往裡加了一塊冰。九*九*藏*書冰塊在酒中悲傷地融化了。桑迪一邊跟酒吧老闆熱烈地交談,一邊撫摸著我的膝蓋。這個老闆從不對服務生和顏悅色,對誰都不友善,我想對你也會一樣。桑迪對店裡的蘑菇炸丸子大加讚賞,雖然明顯是冷凍的。他微笑地看著我的大領口。
「差不多吧。」
我們沉默著對視了一會兒。
他又向服務生要了兩杯酒。我感覺自己喝多了。酒瓶已經空了,而我記得我們剛到的時候還幾乎是滿瓶的。桑迪雙手捧著我的臉吻我,彷彿怕我逃走。雖然我表示不吃,他還是向服務生又要了一份炸丸子,並帶著擔憂的表情嘆著氣說:
「我們去吃點東西,小盪|婦。」
「那你知道我的理論嗎?當你想做的時候,就是因為你想做了。」
「我倒從沒想到過這一點。有可能。」
「我們走吧。」我站了起來。
他用雙手捧住我的嵴背,像一件人肉胸衣,緊緊地勒住我的身體,雙手的指尖幾乎都能觸碰到一起。
我喝了兩口,開始嘔吐。我試圖起來,卻兩腿發軟。他把我送到衛生間,我一直不停地吐,直到胃裡一點固體都沒有,然後又吐了好長時間的液體。當我把所有的酒都吐乾淨,身體卻還努力想要向外推出點什麼。我的身體,是另一個迷失的天堂。最後,胃痙攣終於緩解了。我看到鏡中的我們,我赤|裸的身體像一個灰色的幽靈,眼睛亮晶晶的,而我的身後,桑迪還穿著衣服,這個穿紅色褲子的自行車運動員、滑雪者,他可以毫無節制地喝酒嗑藥,卻從不失去謹慎,即便隨後需要各種興奮劑的刺|激,而且不抽一支大煙或者吃一片安眠藥就無法入睡。如果不是因為現在感覺這麼不舒服,我會覺得他很性感。我為自己的身體瘋狂,儘管它是不對稱的,柔軟、瘦骨嶙峋、不完美、不勻稱九*九*藏*書,但我寵著它,愛撫它,給予它想要的一切,我跟隨它去任何地方,溫柔地順從它,從不違背它的意願。它是理智的反面。我一直嘗試,直到現在也還在努力,想讓頭腦成為主宰,然而一直沒有什麼成果:身體應該成為一個永遠充滿魅力的樂園。
「我跟你講過我的理論嗎?男人好吃是因為性|欲沒有得到滿足,」我問他,「而正是這些人支撐著這座城市裡所有的時髦餐館。你有沒有注意到這些餐廳里總是坐滿了中年夫婦?他們戴著比汽車還要昂貴的表,討論著炸丸子的菜譜,而她們則一副噁心而無聊的表情,眼神放空,或者在計算卡路里。」
他笑了。
「而且我也不能去滑雪了。」他孩子氣地補充說。
我們喝了兩杯甘蔗酒,然後決定快速去吃點東西,因為已經很久沒見面了,所以非常焦急地渴望在一起。我們的手在難以察覺地遊走,我撫摸著他的腰,他觸碰著我的肩頭。在為我點煙時,他輕撫了一下我的小指,而且自始至終我們之間的距離一直保持在比正常朋友近五厘米以上的親密。我們走進小衚衕去尋找某個安靜而偏僻的藏身之所,在穿過一條地下通道時,他把我摁到牆上,吻我,把手伸進我的底褲。男性的體力只應為給予女性快|感而存在,為了榨乾我們身體里每一滴傷痛、每一滴恐懼。一個背著書包的少年路過,一邊斜著眼睛偷偷地看我們,一邊加快了腳步。我幾乎都已經忘了初吻時的慌亂,在學會享受緩慢和靜止,學會外科醫生般嚴謹的動作之前,那種急不可待和弄痛的淤斑,我們從只用身體做|愛成長到同時也用頭腦做|愛。
他拉住我的手。
「吃點兒吧,美女,吃吧。」
我們找到了一個清雅宜人的小酒店,在離海最近的一排,雖然有些陳舊,但瀰漫著居家的溫馨九-九-藏-書
但至少這是個海景房,從陽台上望去,大海和地平線都屬於我們。海中嬉戲的身體都變成了小小螞蟻,並恢復了尊嚴。桑迪,從骨子裡就是個建築師,只要有哪怕一點機會進行改善,就無法忍受讓這樣一個空間保持原樣。他把一個床墊搬到陽台上,讓我躺在上面,並開始脫我的衣服。陽光太刺眼,我幾乎看不到他。我閉上眼睛,感到天旋地轉,於是又睜開眼睛,試圖將注意力集中到他的吻上。他正一點點從我的雙腿吻上來。但是我頭暈得厲害,現在只想讓他給我拿杯水來。
「我的生活是一坨屎。糟透了。」他突然嘟囔著說。
「嗯,很完美。」
我關上門,全速衝上樓梯:又要吐了。我關上了衛生間的門。
「我本來很希望葬禮上能跟你在一起。」
「此時此刻,就算我想分手也不可能,因為我付不起房租。」
「你這麼瘦小的身體怎麼能有這樣的巨|乳?」
「是嗎?太不幸了。」
「這一片有好多學校,可能會有熟人看到我。」他東張西望地說。在騎上車子臨走前,他又補充說,「我會跟全家去卡達克斯待幾天,幾個朋友邀請我們去。希望到時候能熘出來去見你。」
他要了一間午睡用的海景房,便開始解我的襯衫。前台服務員一邊繼續敲打著電腦,一邊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我們。在等待整理房間的時候,我們要了一杯杜松子酒,來到了街上。海灘上空空蕩蕩的,只有零星幾個曬太陽的人,因為少了熙熙攘攘混雜的人群,那幾具突兀而暴露的身體在正午的陽光下顯得十分難看。一具身體,即便是最不賞心悅目、最病態或最滿目瘡痍的,也可以顯得偉岸而令人激動,但一百具身體一起陳列在烈日下的時候卻永遠不會如此。我又把襯衫的扣子扣上了兩粒。
「我會穿裙子,那樣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