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西班牙篇

西班牙篇

他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青春痘在他臉上留下了許多坑坑包包,現在在這些坑坑裡和包包上,都扎著許多小冰碴兒,應該是剛才那計程車司機朝他扔冰箱的時候弄的。
「誰呀?」帕魯爾德夫人就這麼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個高大、瘦削,一臉坑坑包包,還留著兩撇大鬍子的頭巾男。
「我看到的唯一一個印度人就是他!」這名工作人員指著古斯塔夫說道,「他來這兒幹什麼?這兒不是他能來的地方。」
當發動機全速啟動,飛機起飛的時候,阿賈終於意識到:第一,自己現在在飛機上;第二,他藏身的這個箱子不是他想象中剛下飛機的行李,而是要上飛機運走的行李。
他的室友叫德瓦那皮亞。
幾秒鐘后,他成功了。他從小箱子里出來了,像一個熟過頭的香蕉被從香蕉皮中擠出來一樣。很幸運,機艙里的行李並不多,威登行李箱邊上沒有太多的行李,阿賈順利地爬了出來。終於自由了!他伸伸腿,揉揉腰,再揉揉小腿肚。有一家印度航空公司的廣告語是這麼說的:請選擇我們航空公司出遊,您將享受牛的待遇。阿賈現在的狀態是蜷縮在一隻旅行箱里,又被堆在這個狹小的機艙里,自己的親身經歷讓印度朋友深刻地認識到,牛在各個國家的意義是不同的,至少,在歐洲和印度,牛的地位是截然不同的。
印度朋友很納悶兒,怎麼能像堆破衣服似的把這麼好吃的麵包隨便就這麼堆起來呢?不怕壓壞了嗎?飛機上負責運行李的小夥子們也是,過手的時候怎麼就不會偷吃一兩塊兒呢?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時候,聽到了一陣嗡嗡聲,一輛汽車朝這邊開來。
阿賈脫掉襯衣,掏出從宜家拿出來的那根鉛筆,在黑暗中,提筆在襯衣布上開始了自己的創作。
印度朋友想站起來,但是機艙的棚頂太低了,他這個大個兒根本直立不起來,只能弓著身子繼續做摺疊狀。他決定就這麼蹲著,用弓身鴨子步法向聲音源靠近。用弓身鴨子步法靠近一條狗,阿賈覺得自己真是有創意。
他把各個方面都考慮到了。他花了6個月的時間精心地設計著這次出行的每一個細節。他成功地弄到了一本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假斯里蘭卡護照,然後用這本假護照取得了英國的短期商務簽證。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灰色西裝,提著一個公文包,公文包里裝著他自己虛構出來的那家公司的文件,手裡還拿著一盒要向德國歐寶汽車公司推銷的車漆。他們公司最新推出了兩款新顏色,紅色美洲豹和藍色小龜,他把這兩種車漆的樣品也帶上了。有無數種顏色可供選擇。但是對一位盲人來說,這些足夠讓人崩潰了。他把任何一個問題都考慮到了,把任何一個細節都雕琢得完美無瑕,他甚至學了布萊葉盲文,這樣萬一有人問他問題他也可以應付了。他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要看真神阿拉的意願了。
囚室的木門再次關上了,房間里一片死寂。瓦里德率先開口打破沉默,像是要先下手為強,好擺脫預料中的悲慘命運。他做了自我介紹,特別說明自己是個盲人,對方向自己自我介紹的時候可能得費點兒勁。
乘客們陸陸續續地登機,朝她們這邊走過來。那位空姐像一條逆流而上的三文魚一樣迎難而上,在登機板上找到了一位穿著黃色反光馬甲,頭戴耳機,手拿對講機的制服女士說明了情況。
幾秒鐘后,終於輪到他過裝著金屬探測器的安檢門了。
「我要殺了你!」古斯塔夫大叫道,他是真想殺了阿賈。
「你呢?你有什麼計劃?」維拉熱問他。
「不是的,你別誤會。我是個盲人,這樣做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而已。因為從你進到這間屋子,一句話也沒說。」
計劃得天衣無縫,但他還是不可抑制地感到害怕。他不懼怕死亡,因為他對自己的事業有著堅定的信仰,為捍衛自己的信仰,犧牲對他來說是一種榮譽。他擔心的是計劃還沒實施自己就被當局逮捕了。(有點兒類似於卡車一停或一慢就心跳加速的偷渡綜合征。)
古斯塔夫這會兒沒拎冰箱,但他有新武器。摸著兜里象牙柄的歐皮耐爾折刀,他笑了。這把刀他從不離身,一下飛機他就把它從託運行李里拿了出來。如果那個騙子膽敢不還錢,對了,還得還利息,如果不還,他會毫不猶豫地把他捅成篩子。
「是低血糖。」這位茨岡父親的語氣變得不那麼友善了,「我女兒有糖尿病,得趕緊打一針胰島素控制血糖。這個葯就在那個箱子里。」
「啊,這樣啊……」僅僅過了幾秒鐘,那名工作人員繼續說,「那這又關印度人什麼事兒?」
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里的場景,我們的魔術師來到了鏡子的另一面,行李集散處。行李傳輸機把他當成個大箱子,在傳送帶上轉了一圈,由於沒人認領,他又被傳送帶送到了行李集散處。
必須先找到蘇菲·貓索那個路易·威登的大箱子,箱子外側的兜里裝著她的化妝包,得把這個化妝包給她拿過來。
新室友仍然沒有答話。
一陣劇烈的疼痛讓他變了臉色。
以上這些,已經是過去式了,他的生活軌跡發生了改變。
到達巴塞羅那機場出站口的時候,阿賈看著自己映在玻璃窗中的影子,他覺得自己似乎一下子就變老了。大大的黑眼圈像是兩個躺著的括弧。「這趟旅途真是耗費精力,」他自言自語道,「我需要好好睡上一覺。」
不用是心理學專家,也不用懂法語,只要看到對面怒火衝天的茨岡人,誰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但是印度朋友還沒來得及抬腿,茨岡師傅就先發制人了。
看看大廳里巨大的電子鐘,發現已經是中午了。現在,阿賈是自由身了。因為雖然把他遣送到了西班牙,但是西班牙移民局的辦公能力有限,只能勉強處理有正規簽證的入境業務。對於他們這種低效的工作能力,阿賈真沒有一點兒要抱怨的意思。英國人雖然不情願,但是也沒辦法,只能帶著印度朋友和另外三個走運的傢伙向最近的出口走去。

第二章

一位高聲喧嘩的義大利人走了過來,帶起一陣風。一粒微小的塵埃順風飄進了這位銀幕佳人漂亮的綠眼睛里。感到有點兒不舒服,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結果不揉還好,一揉把隱形眼鏡揉了出來,掉在了地下藍色的地毯上。
瓦里德的耳朵里仍然是對方吃東西的聲音,還伴隨著長筒靴涉水的聲音。他感到有些奇怪,於是站起身,向前摸索著,直到摸到了新室友溫熱的皮膚。囚室里咀嚼的聲音突然停止了。
獄中的日子就在阿德準確生動的描述中慢慢過去。雨天,集市上的各個攤位上會撐起各式各樣的遮雨棚,層層疊疊的雨棚遮住了雨,也遮住了阿德的視線。哪怕是在這樣的雨天,或是在集市歇市的周二,瓦里德也會讓阿德給他描繪一下外面的風景。
他整個左臉上都是冰碴兒,就像是腦袋被冰箱砸了,實際情況也差不多是這樣,也像是被一根忘在冷庫里的鐵棍打了一下,好吧,我也知道,這個比喻有點兒奇怪。
「你好,我叫德瓦那皮亞,和阿努拉德普勒的創建者,僧伽羅人的領袖德瓦那皮亞·蒂薩同名。外國來的朋友,很榮幸見到你。」
「集市上右邊第三個攤位的大耳朵胖攤主,他今天把餅都賣完了嗎?」
瓦里德一聽這話,立刻有種晴天霹靂的感覺。
「別亂摸,老不正經的。」瓦里德的新室友用僧伽羅語大叫,語氣嚴肅毫不友善,「上一個敢這麼對我的人早就被我殺了。」
「瓦里德,你寫得比很多當地人寫得都好。有些小錯誤,不過可以理解。但是,九九藏書說真的,我不太明白你想說什麼。你好好說說,我一定滿足你的願望。」
「都賣完了。他妻子留了一條很長的大辮子,這會兒正在她旁邊的爐子上做飯呢,可千萬別燒了頭髮。」
瓦里德的這位新室友叫塔爾古,有兩米高,一身的肌肉,還挺著個將軍肚。兩撇黑色的鬍子遮住了半張臉,像是在說:「這張嘴裏不會吐出一個詞。」所有給他診斷過的醫生都說他的情況不太樂觀,但是他自己努力地練習發音,打破了醫生的鐵口直斷,所以他只是聽不到(發音能練習,聽力實在沒有辦法),說話沒問題。
他沒有告訴他的朋友他決心改頭換面,做一個好人,沒有告訴他的朋友他原來的計劃已經被打亂了,更沒有告訴他的朋友他也想去幫助別人,去奉獻。
他不明白,連一支筆都能成為殺人的兇器,為什麼飛機上還不讓帶叉子。他不明白,為了讓商務艙的乘客們能優雅地用餐,飛機上能給他們提供餐刀,為什麼卻不允許乘客隨身攜帶刀具。總之,他認為這些安保措施莫名其妙,因為在他看來徒手殺人易如反掌。如果這樣,是不是在登機之前,得讓乘客把手呀、胳膊呀這類兇器先砍掉?或者把乘客們像動物一樣關到飛機的儲物艙里,遠離駕駛室,好避免劫機事件的發生?
廣場右邊是一個火車站,火車進站時剎車的「吱吱聲」不絕於耳。
負責運行李的西班牙小伙走近一輛行李推車,看了看上面掛著的白綠相間的標籤。
這會兒的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一位家境殷實的印度實業家,一身衣服被蹂躪得不成樣子,一副偷渡者的猥瑣樣兒。這會兒他充分理解了那位訊問他的印度臉英國邊警為什麼不相信他的那番宜家的說辭了。如果他是邊警,看著自己這副猥瑣的樣子也同樣不會相信。
籠子里的夥伴回答不了他的問題。
阿富汗朋友的右手緊緊攥住了自己的長袍,用衣料摩挲著自己的腿。
他緩緩地低下了頭。
雖然他今年只有28歲,他發現自己似乎在一瞬間變老了。大大的黑眼圈像是兩個躺著的括弧。「這工作真是耗費精力,」他自言自語道,「我需要一份非固定期限工作合同。」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靈感靈感,趕快來,對面的小狗又叫了,它在催我了。)
對面的小狗叫了三聲。
「FCO。」
「她今天沒游泳嗎?」
不一會兒他就把這個法國大叔送回了乘客該待的地方,忘了這段不幸的小插曲。正想著,他突然看到一條傳送帶旁邊的地上扔了一堆衣服。
阿賈被這麼奔放的進攻方式驚呆了,瞬間,這7公斤重的海灘冰箱就砸到了他的臉上,同時,側面肋骨也被帕魯爾德太太的重量級皮包擊中了。印度朋友本來就偏瘦,基本屬於風一刮就倒的類型,這兩下子哪裡是他這小身板能承受得住的,說話間他就像離弦的箭一般飛了出去,重重地落到了行李傳送帶上,傳送帶上擺滿了剛從西班牙馬略卡島到達巴塞羅那的行李包。他旁邊就有一大摞裝著ensa?madas(你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吧?印度朋友也不知道)的紙盒子。阿賈躺在行李傳送帶上一動不動。因為這一下摔得著實不輕,另外,這更是他的策略(裝死)。但是當他偷偷地(怕帕魯爾德看到他醒了,再拿冰箱砸他一下)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裝死裝得有點兒過了。
醫生很快趕了過來。他一到,就給這個年輕的斯里蘭卡人做了檢查。當他從阿德身上拿開聽診器的時候,輕輕地搖了搖頭。兩個身材結實的小夥子把他的屍體拖走了,走廊的地上依然溢滿了可疑的淡黃色液體,阿德的屍體劃出了一道水紋。
塔爾古有時候說話的語氣和東方神話故事中的神仙似的,瓦里德只是又敲了敲硬紙片兒,像是在強調自己的問題。
但馬上他就知道真相了。墨鏡,到處摸索的舉動,床邊白色的手杖,這一切都在告訴反應遲鈍的塔爾古他這位室友是個盲人。
最後一句話說得像是他知道瓦里德的新室友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似的,可聽他的語氣應該不是什麼好事兒,但瓦里德並不在意。
兩個茨岡兄弟被這個追蹤遊戲搞得熱血沸騰,大步流星地在迷宮似的走廊里穿梭,搜尋那個印度人的身影。這印度人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冒犯茨岡兄弟!
「我聞到味兒了(餅的香味兒,不是頭髮燒焦的味道),嗯,聞起來就有食慾。」
他準備發動汽車。
阿富汗同志知道這是這個國家的和尚穿的長袍,給犯人穿這種長袍是為了凈化他們的靈魂。對他來說褪沒褪色真的無關緊要,因為他又看不到。
「夥計,你覺得呢?當個作家怎麼樣?」
阿德離開之後,瓦里德很久沒聽到外面的消息了,心裏有一堆問題迫切地需要答案。剛才瓦里德不是在念經(儘管塔爾古是這樣認為的),他是在重溫阿德給他講的外面的情景,把自己腦海里有關的記憶講給自己聽,幻想著自己剛來監獄的時候阿德給自己描繪的街景,好像自己親眼看到的一樣。
「是的。」古斯塔夫回答得理所當然,揮了揮戴著金戒指的胖手,「我是茨岡人。」
和其他印度魔術師千年以來遵循的火葬傳統不同,阿賈更喜歡土葬。但是比起土葬,他更希望自己長命百歲。和瑪麗吃飯的時候,他提到過自己的願望。如果當時在宜家的快餐廳里,有一個腰上綁著炸彈的恐怖分子來一次恐怖襲擊,我們的魔術師死了,瑪麗幸運地活了下來,那麼這位迷人的法國女士一定會滿足這位可憐的印度朋友最後的願望的。
阿賈突然覺得自己不能還沒和瑪麗再見一面就死去。她的微笑,她美麗的雙手,她瓷娃娃般的臉龐,一一在他腦海中浮現。他對自己保證,不管這架飛機的目的地是哪兒,只要飛機一降落,他就馬上給瑪麗打電話。
廣場的左側有一棟大房子,房子的主人一定非常富有。踮起腳尖,可以看到房子旁邊有一座游泳池。一位歐洲女士經常在那兒裸泳,皮膚光潔白皙。但是從泳池裡出來,她的身影就會迅速地消失在一片高高的樹林里。這些礙眼的樹存在的意義一定是為了保護主人的隱私,但它們的存在也更加刺|激了囚徒們的遐想。
鏡頭轉到斯里蘭卡的科倫坡機場,為了不引起懷疑,恐怖分子專門選了這個機場。好吧,我繼續寫。)
「照理說應該讓你住單間,」獄卒說,「但是我們這兒沒有那麼大的地方。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們在找一個箱子,裏面有胰島素,他女兒有糖尿病,要降血糖,否則會很危險。」茨岡小伙順著古斯塔夫原來的思路開始編瞎話。
(我不知道盲人會不會流淚,我得去查證一下。如果會流淚的話,瓦里德會淚流滿面。我正想著這個問題,對面的小狗不耐煩地叫了三聲,提醒我得繼續創作了。)
喬達摩·悉達多,也就是佛祖,在菩提樹下靜思了7個禮拜。他在這7個禮拜里洗澡了嗎?
不可思議的事情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就在魔術師滿腦子愛情、同情、兄弟情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的正對面就是那個在巴黎被自己騙了的計程車司機。這位艷福真是不淺,一手挎著一位小姐,但是看向他的目光都快噴火了,如果目光能殺人的話,阿賈這會兒早死了1000遍了。
來到歐洲只有24小時,但阿賈卻感覺過了好長好長時間。他居然在一天之內踏上了三個國家的土地:法國、英國和西班牙。今天晚上,他可能還會到別的地方。佛祖沒有拋棄他。佛祖會不會一點兒也不給自己面子,讓自己的下半輩子都被人當成一個偷渡者?
他把監獄里提供的破土豆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聞了聞,想象這就是市場上那個大辮子女士烙的柿子椒餅。
瓦里德對阿德的離開不能釋懷,一天read.99csw.com比一天難過。他是那麼想念阿德。終於在一個早晨,瓦里德向自己的新室友提出了同樣的請求。
他的世界顛覆了。
他發動了自己的小高爾夫。為了救助一名茨岡少女嘛,換了誰都得這麼做。
草墊上的稻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嚼生菜葉。新來的這位應該是躺下了。很快,他就睡著了,因為瓦里德聽到了沉重的呼吸聲,像熊的鼾聲似的。他覺得這位新室友可能是太累了,於是他沒有再去打擾他。
「一個聾子,一個瞎子,還真是絕配!」塔爾古自言自語道。
他只希望這架飛機的目的地千萬別是新喀里多尼亞。因為他實在無法想象,自己蜷縮在這個只有1.2米高的箱子里,就靠著半塊ensa?mada度過接下來的32小時。
這副墨鏡加上到處亂摸的手,在塔爾古看來,瓦里德百分之九十不是好人。這傢伙肯定被關在這破地方好長時間了,太久沒見過異性,荷爾蒙失調,看吧,審美觀都扭曲了,居然能把一個身高兩米,體重180公斤,還鬍子拉碴的壯漢當一個二十歲的花季美女來摸。
三個小時之前,帕魯爾德還在想這個騙子應該在英國了,而且像老鼠一樣,被關在卡車車廂里運到英國,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冤家路窄,居然在巴塞羅那看到了這個騙子。這位茨岡計程車師傅的性格有些暴躁,容易衝動,怒火一起經常把理智和邏輯思維能力燒得一乾二淨。
「FCO?」古斯塔夫沒明白。

第四章

書名可以叫《上帝乘計程車出遊》之類的。現在書名也有了,開篇也有了,魔術師同志已經準備好開始自己的創作了。小說不都是這麼開始創作的嗎?
一天,阿德踮起腳尖,緊緊地抓住窗外的欄杆,一邊向外看一邊給自己的室友講述剛剛發生的一件怪事—
說著,他從行李傳送帶上拎起一個小型車載冰箱就往阿賈臉上招呼。
沒走幾步,他就看到了一雙發光的眼睛。這雙眼睛在黑暗中泰然自若地注視著他。阿賈很喜歡動物,他不怕它們。小時候他把眼鏡蛇當寵物,成天在一起玩,長大以後肯定什麼動物都不怕了,更別說狗了,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
箱子里一片漆黑,阿賈坐在一條女士三角褲和一塊兒ensa?mada中間,如果他現在向他的守護神尋求幫助的話,他的守護神會用巴里·懷特低沉的嗓音對他說:「魔術師,我有兩個消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你剛剛被送進了飛機上通風、溫暖又壓強適中的一個獨立艙里。這樣的話,經過長途飛行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你也不會被折磨得像義大利冰激凌一樣攤成一地。壞消息是你不能遊覽巴塞羅那了,因為你現在所在的這架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目的地未知。你又要啟程了!」
一連好幾分鐘,這位年輕的女士一直跪在兩個座椅之間的地板上,用她那雙細緻修長的手在地毯上摸索著。還好沒過多久,就有一位空姐過來幫忙。但結果很遺憾,還是沒有找到。蘇菲·貓索不得不面臨一個殘酷的現實:自己成了獨眼龍。這對一個演員來說簡直是不能接受的,尤其是她沒演過《加勒比海盜》。
從那一天開始,阿德每天早晨都會給瓦里德講講窗子外面發生的事情。他告訴瓦里德,他們囚室的窗子外有3根很粗的鐵欄杆,但是還好,不太影響視線,能看到監獄前廣場上的集市。廣場中間,有很多攤位,每個攤位上都支著遮陽傘,擋雨遮光。攤主們在一個個大木盤上擺滿色彩斑斕的食物。逛集市的人絡繹不絕。廣場上歡樂的氣氛讓人忘了幾米之外,高高的石牆內,還關著100多名囚犯。
事實上,此刻阿賈應該出現在離這兒千里之遙的戴高樂機場,在那裡候機,然後帶著他的釘釘床返回印度。
斯里蘭卡人阿德用自己充滿想象力的豐富詞彙,巨細無遺地描繪著欄杆外面的世界。瓦里德向他請教一個生詞的時候,他會暫停描繪外面的情景,當幾分鐘語言學教授。
這位斯里蘭卡人熱情地向新來的朋友伸出了手。新來的朋友沒有任何反應。看到這位外國朋友臉上的墨鏡,德瓦那皮亞明白了,這位朋友是盲人。
機艙里,有一隻狗。從它虛弱的叫聲來看,這肯定是個不常坐飛機的傢伙,不是一個空中飛人(空中飛狗)。
「這些行李要往哪兒運?」古斯塔夫打斷了他的話,我們的茨岡大叔是不會被幾條女士三角褲就輕易打亂思路的,邊說邊指了指傳送帶上的行李。
「我還是更喜歡火葬。」瑪麗當時是這麼說的,「如果我突然醒了,發現自己在棺材里,那真是太可怕了。」
「我知道,但問題是我女兒低血糖。」這位茨岡司機師傅一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阿賈旁邊的傳送帶上堆了一堆紙盒子,盒子上紅色和金色的字母整齊而優美:ensa?mada mallorquina。印度朋友實在好奇這神秘的盒子里到底裝的是什麼,他決定給自己一個答案,於是毫不猶豫地打開了一個。
瓦里德·納吉布在牆上摸了摸,從一個金屬盒子里抽出幾張紙巾擦了擦手,然後步伐堅定地向安檢區走去。這段路他熟記於心,這根手杖熟悉這一片地板上的每一塊磚。他在這段路上來來回回走過十幾遍,最開始有人引著他走,後來他自己走。
「就是嘛,早說呀。」湯姆·耶穌·庫爾特·桑塔瑪利亞一聽這話一下來精神了,也抖了抖自己戴著戒指的修長手指,倆人弄得跟對暗號似的。
「我經常能聽到城市的喧囂、汽車的馬達聲、自行車鈴聲,還能聞到市場上柿子椒的味道。你有幸親眼看到這些,看到世界真實的樣子,你能給我講講透過窗戶看到什麼了嗎?這將會給我很大的安慰。」
這時,佛祖回應了他,方式有些特殊——阿賈聽到了一陣虛弱的狗叫聲。
太可怕了,這可能就是自己命中的一劫,非入地獄不可,阿賈不禁想到。因為即使他成功地躲過了那個二貨和他家那頭母老虎的襲擊,這種痛苦也可能還會再次降臨。
把自己的靈感落筆成書值得驕傲,這種驕傲和自豪讓我們的魔術師再一次受到了心靈的衝擊。從這次買床的旅程開始,這已經是第三次衝擊了。他覺得自己的故事很棒,他決定等有機會的時候一定得把自己的大作謄寫到紙上,以後好出版。不管這趟航班的目的地是哪裡,只要一著陸,他立即就謄寫。當然,謄寫之前得先給瑪麗打個電話。他想打這個電話已經想瘋了。
塔爾古第一次看到盲人寫字。瓦里德一手摸著紙板的邊兒(怕寫到紙片外面),一手寫字,儘可能地往小寫。寫出來的句子消失在紙板的各個方向,呈放射狀分佈。
「好吧,我這就去行李間。」這個管行李的小伙順著古斯塔夫的意思說道。趕緊滿足他的要求得了,省得在這兒浪費時間跟他爭論。
瓦里德瞬間愣住了。
「這是什麼?」帕魯爾德也下了車,走了過來。
剛進到這間囚室的時候,他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從今以後自己要朝夕相對的室友居然戴著一副太陽鏡,他覺得奇怪極了。囚室里幾乎不進陽光,似乎沒有太陽鏡的用武之地啊。
一天早晨,洗完澡回到囚室,雙目失明的瓦里德問德瓦那皮亞他們的囚室里有沒有窗戶。聽他這麼問,斯里蘭卡人以為他的朋友要越獄。
每天,囚犯們都有幾個小九九藏書時的時間可以走出囚室到院子里活動活動。這天,阿德和瓦里德活動完往回走的時候,阿德突然倒在了瓦里德懷裡,這之前,他已經連續咳嗽幾個星期了。
(好了,我的開篇寫完了。繼續加油。對面的小狗叫了三聲,向我示意它還要聽。)
古斯塔夫不想欺騙自己的茨岡同胞,於是一上車,就對這個搬行李的小伙說明了真相。真相就是他想把那個騙了他100歐元的外國人的臉打爛。在這個年輕的西班牙小伙心裏,這種血緣上的聯繫神聖無比,況且他對把人家的臉打爛這種事兒也很熱衷。沒什麼可說的,他直接加入了這位茨岡大哥的陣營。再說,他得知那位漂亮的姑娘沒有糖尿病,也沒有什麼危險以後,感到非常欣慰。
他感覺到一條舌頭貪婪地舔著他的手指,濕濕的,涼涼的,和一片生牛肉似的。
監獄里為瓦里德·納吉布地供了一套和尚服,衣服本來應該是紅色的,但洗得次數多了有些褪色,都快變成橘色的了。
「真是個奇迹!」
阿賈嘗了一小塊兒,發現這個ensa?mada mallorquina還不錯,很好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吃起來有點兒干,但也不是問題,就點兒水吃就好了。但現在的問題是他手邊沒有水。
瓦里德哭了。(有待查證。)
如果警察這時候衝進來的話,會看到一個山寨版的阿拉丁,這位仿版沒有會飛的魔毯,只能躺在轉動的行李傳送帶上。如果他們能像他們的英國同行那麼有能力,那麼有效率的話,最初的驚呆一過去(這期間可能有時間說一句「哦,天啊」表示驚訝),就會立刻沖向這個山寨版阿拉丁,然後根據送他來這兒的那個國際接納協定,把他送去北極,或者送去冰島,原因很簡單,就一個:因為他滿臉都是冰碴兒。
五分鐘過去了,湯姆·耶穌·庫爾特·桑塔瑪利亞還在凝視著自己這輛伊比利亞航空紅黃相間的小高爾夫的後視鏡。
突然,他看到了幾米之外的傳送帶上有一個差不多冰箱那麼大的栗色皮箱,那條傳送帶和阿賈所在的傳送帶運輸方向正好相反。一秒鐘都沒猶豫,阿賈迅速地跳了過去。運氣不錯,箱子沒有上鎖。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圍,然後打開了箱子。一輛紅黃相間的小車開了過來。他看不清司機和那名乘客的臉,但是他們應該沒有看到他。
監獄里的衛生條件相當於沒有衛生條件。甚至連洗澡的時候噴頭裡流出來的水都是渾濁的,還帶著沙子。所有的囚室里都有蟑螂,犯人們沒日沒夜地咳嗽。走廊和其他公共區域都瀰漫著臭味。廁所總是堵,哪怕不堵的時候,便池裡可疑的淡黃色液體也會溢出來,流到布滿裂痕的地磚上。囚犯們穿著涼鞋或者直接光著腳走在滿是自己排泄物的污水中,像是被關在籠子里的動物。
「好,太好了。」瓦里德低聲說。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眼前這位是敵非友,於是果斷地和丈夫一起衝上去,揮舞著自己裝得滿滿的鱷魚紋皮包照著眼前這位陌生人的肋骨狠狠地打去。
他一直想找機會用上一句他最喜歡的美劇《急診室的故事》中的對白來搭腔,現在這個機會終於來了。
湯姆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副駕駛位置上的男子。身材不高,五十歲上下,腿上穿著一條皺巴巴的黑褲子,一看就知道是廉價貨。襯衣和褲子一個顏色。脖子上掛著一條粗粗的金鏈子(快和船上用的纜繩一般粗了),胸毛很長,黑白交雜。要不是他手裡拎著個冰箱,再加上身邊這兩個女人的氣質,湯姆都覺得這位應該是剛參加完葬禮回來。
沒摘墨鏡,他直接往臉上拍了點兒水。如果視力正常的話,他會看到洗手間鏡子里映出的自己:一位鬍子颳得整整齊齊,氣質優雅高貴的老先生。他身上沒有一點兒破綻,誰也看不出來他計劃在飛機起飛不久就在阿拉伯海上空把這架飛機炸掉。
他的職業素養告訴他,這事兒不簡單。他停下車,過去撿起了這堆衣服。有漂亮的晚禮服,有性感的內衣,內衣是36碼的,從這一點來看,這些衣服的主人應該是個尤|物。
鏡頭現在轉向了斯里蘭卡的一座小型監獄。那位雙目失明的恐怖分子還是被抓了,沒有經過任何的司法程序,直接被送到了這座監獄。他沒有被判死刑,但是在這個又臟又臭的牢房裡關著,其痛苦程度不亞於讓他去死。
瓦里德一番話說完,對面的新室友並沒有搭話。
「我和你一起去吧。你不知道是哪個箱子。」古斯塔夫跟了上來,把手裡的冰箱往地上一放,自己坐到車上。
「這些行李的目的地是羅馬的菲烏米奇諾(Fiumicino)機場。」
機艙里伸手不見五指,上次被關在衣櫃里運往英國的時候,衣櫃里也是一樣的黑,在黑暗中,阿賈的感覺比平時敏銳得多。一陣難聞的氣味直衝鼻腔,阿賈感覺真是委屈自己的鼻子了,但是他很快意識到氣味的來源不是他對面的籠子。這麼難聞的味道居然是從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印度朋友受不了累,挨不住餓,頂不住渴,但是,他能堅持一直不洗澡。他試過好幾次一連幾周都不洗澡。要說這兩天他都沒機會洗漱的話,但是在之前的幾段旅程中,他都是有機會洗的。可他已經很久沒有擦過一把臉了。他的臉最後一次沾水,還是上次下雨的時候。事實上,達爾塞爾沙漠並不經常下雨。
大箱子里是一個攜帶型衣櫃,衣櫃里塞滿了衣服。居然是個衣櫃!阿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箱子里的衣服精美華麗,有高貴優雅的連衣裙,有精緻舒適的內衣,還有幾個裝得滿滿的化妝包。箱子的主人肯定是個大人物,不是有身份就是很有錢,也有可能又有身份又有錢。但這跟他沒什麼關係,他把衣服從衣架上拽下來,隨便堆在箱子後面的傳送帶旁邊。
立春的這一天,塔爾古艱難地讀著瓦里德寫給他的話——硬紙片兒上的字十分潦草。瓦里德的僧伽羅語說得不錯,但寫得真是讓人不敢恭維。
阿賈把這三聲理解為:「我覺得這真是個絕妙的主意,老兄,好好乾!」
機艙里一片漆黑,阿賈摸索著前進。每次碰到未知障礙物,他都會把它們推到一邊,或者繞著走,當然,這完全取決於它們的重量。
在監獄和集市之間,有一條大街,路上行駛的車五花八門。有牛車,有現代化的汽車,有運貨的卡車,還有擠成沙丁魚罐頭一樣的公交車。自行車遍地都是,車上都帶著人,有的甚至帶了兩個人,英國人倒賣到這兒的輕便摩托也不少。還有許許多多的行人,熙熙攘攘。
「我也不知道,應該是有人看都沒看這是什麼就把它們扔到了這兒。一堆漂亮衣服。衣服的主人應該很有錢,要不就是很有身份,也有可能又有錢又有身份。肯定是一位女士,還是一位很迷人的女士。如果你想聽,這就是我的想法。」
黑暗中,阿賈用自己靈活的手指在箱子里摸索,想找到自己進來后隨手鎖上的那個機關。這箱子既然能從裏面鎖上,也肯定能從裏面打開。
「有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子,留著鬍子,穿著白色的襯衣和淺褐色的褲子,拄著雙拐正在過馬路(像個瘋子似的不管不顧,橫衝直撞),這時一輛黃色的和紐約計程車似的車子朝他沖了過去。看到車子失去了控制,這位腿腳不便的朋友突然拋下雙拐,一口氣就跑到了他對面監獄這邊的人行道上,避開了車子。真令人難以置信!」
「我嗎?我還不知道呢。既然來了,要不就順便遊覽一下巴塞羅那。雖然我兜里一分錢都沒有。」
他明白了,一切都是阿德為了讓他高興編出來的。阿德是個無私的人,是個助人為樂的好人。這一切都是出於愛,出於他們之間的友誼,出於阿德的善良。
九-九-藏-書氣不錯,這箱子還沒被運到飛機上。機場跑道上,行李運輸的負責人對那個拿對講機的姑娘解釋說考慮到這個箱子的所有人(蘇菲·貓索這樣一位名震影壇的俏佳人不可能天天坐他們的飛機)的情況,這個箱子被特殊照顧了,不用和其他那些行李箱一起被放到那些巨大的金屬集裝箱里運輸。他還表示,那個幾乎有一個冰箱大小的漂亮的栗色威登箱子(55cm×128cm×55cm)已經被放在一輛行李推車上了。
兩個好室友就這麼過著他們的小日子。瓦里德的僧伽羅語說得越來越好了,阿德覺得自己是瓦里德的眼睛,讓他看到外面的世界,給他帶來生機,心裏全是助人為樂的滿足和快樂。
在嶄新的1號航站樓里,阿賈隨著人流走向託運行李自取區,哪怕你沒託運行李,想出站也必須經過這兒。一邊走,印度朋友一邊發誓,以後再也不幹那些非法的勾當了。他想起了瑪麗對他說的那番話——「遇到像你這樣真誠而正直的人真是讓人受益匪淺。你們這樣的人有良好的操守,也給身邊的人傳遞正能量。」他想到了剛才維拉熱的那番告白。維拉熱和朋友們被扣在了機場管制區,他們沒有申根國簽證,在那兒滯留了好長時間。剛才分別的時候,他們緊緊地擁抱了對方,又互道了一路順風。「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維拉熱對他說,「一定會的。」
「既然您知道……」
黑暗中,阿賈笑了。
瓦里德·納吉布還不適應沒有阿德,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囚室。但是沒過幾天,囚室那扇「吱吱」作響的厚重的木門就被打開了。
至少,現在不是大頭朝下了,那種倒立狀態簡直讓人無法忍受。阿賈在箱子的一角睡覺,雖然膝蓋都碰到頭了,但他還是堅持這個姿勢,因為他覺得這個姿勢有助於睡眠。他希望這個箱子不會變成自己的棺材。又漂亮又名貴的名牌箱子也沒門兒。
阿賈現在在機場的安全區,一個很大的歐洲機場的安全區,古斯塔夫肯定不會追到這兒來,但問題就在這兒,這兒也是像他這種閑雜人等不得入內的地方。闖進這裏,和他剛剛說的要改邪歸正的誓言貌似有點兒相悖。
「你是茨岡人吧?」西班牙小伙問道,他心裏幾乎已經確定了答案。
他寫道:「跟我說說窗外的情形好嗎?」
阿賈拿著剩下的那塊ensa?mada靠近了籠子。
再說這姑娘也確實挺可愛的。
動物的嗚咽聲停了下來。應該是吃了塊兒麵包讓它感到了些許安慰,心情不那麼糟了。當然,它對這個不請自來的「夥伴兒」沒什麼興趣。
但是,他從來沒有把自己的故事寫出來。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阿賈就這麼一直拖著,沒有提筆。
「醒來發現自己在骨灰罐里就不可怕嗎?」印度朋友反問道。

第三章

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把瓦里德瞬間變成了一座石雕。
拿對講機的西班牙姑娘在箱子外側的兜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了一個化妝包,然後拉上了拉鏈。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麼奢華的行李。靠她那點兒可憐的薪水,尤其現在又逢經濟危機,她永遠也買不起這樣的一個包,也許連一個這樣的化妝包都買不起。
阿富汗人會說一點兒僧伽羅語(這種語言顫音強悍,多咯咯聲),這給兩個室友之間的初步交流提供了基礎。隨後,阿德老師開始教瓦里德學習僧伽羅語。反正他們有的是時間。沒過多久,兩人已經能夠就世界上很多重大問題,比如神啊,比如傳播神的福音啊這種高大上的問題進行深入交流了。
「我好喜歡他的耳洞和嘴唇上的洞洞。」爸爸大叫完了輪到女兒尖叫,傑西卡看著阿賈身上的各種能戴裝飾環的洞滿眼羡慕,因為帕魯爾德夫婦絕對不允許自己的女兒弄成這副樣子。
他每天都會向阿德問一問那個歐洲女人的消息。
因為時間很充裕,也沒有人會來打擾,阿賈蹲下身子,盤腿坐在地上,面朝著對面籠子里那雙發光的眼睛,開始思考自己以後的新生活,以後他要做一個誠實善良的人。他剛剛把自己的那塊兒麵包送給了籠子里的小狗,但是這還遠遠不夠。他要徹底改變。他能夠幫助誰呢?要怎麼去幫助呢?
這名男子越來越緊張,他把自己鎖在洗手間里,不敢通過安檢通道,因為那兒有金屬探測器。他手裡的拐杖本來是空心的,現在裏面藏著足夠炸毀他將乘坐的這架飛機的炸藥。沒人會去懷疑一個盲人。
該死的,但一定是這樣了。
那天晚上,他似乎流幹了自己所有的眼淚,似乎在他的家鄉阿富汗都能聽到他的抽泣聲。他剛剛交了一個朋友,在這個監獄里唯一的朋友,可是卻這麼快就失去了他,同時,也失去了窗外的趣事。在這種情形下,監獄對他來說馬上就會變成地獄。
故事的開頭是這樣的:一輛兩側印有出租字樣的黃色計程車在新德里的馬路上狂奔,車子有些年頭了,顯得有些破舊。主人公有兩位:一位是計程車司機,胖墩墩的,留著一把鬍子,頭髮亂糟糟的;另一位是個青年男子。他拄著拐杖,在車前面使勁兒跑,完全不顧自己是個殘疾人。
這次飛機會降落在什麼地方呢?這對他來說已經無所謂了。
「什麼?」
「讓我活下來吧,」阿賈懇求道,「我以後一定做一個好人,一個誠實的人,就像瑪麗想象的那樣。」
古斯塔夫用胳膊肘碰了碰女兒,示意她配合點兒。傑西卡馬上抬起頭,做痛苦狀。
監獄里會給每個新來的犯人發一包日常用品,裏面有1張粗糙的餐巾紙,10塊小香皂(如果在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把它們掉到地上,建議不要撿了)和1把塑料梳子。
又有一個人認同自己的美貌,傑西卡滿意了,她微微一笑,然後羞澀地低下了頭,小臉蛋通紅。這個西班牙小夥子穿著他這身藍色的工作服真是太迷人了。魅力之大幾乎都要超過凱文了。
「現在那兒聚了一堆人。因為是在咱們這邊的人行道上,所以我幾乎什麼都看不到。視線被看守塔擋住了。出現了一點兒騷亂,監獄的警衛們都去街上了。」
終於排到他安檢了。不小心撞了後面正等著安檢的乘客,他不好意思地和人家道歉。要過安檢門了,首先需要把腰帶摘掉。一位機場的工作人員走了過來,幫他把西裝外套和公文包拿到一邊。
「你知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嗎?我是沒有一點兒概念。我都不知道咱們現在是往東南西北哪個方向走呢,也不知道我們下面是什麼,是海?是山?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還是個偷渡者。現在我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患上了偷渡焦慮綜合征,飛機一慢或一停就心跳加速。歐洲的警察不會連在天上的飛機都攔吧?」
我們的魔術師總想寫點兒什麼。
「上帝乘出租出遊!」瓦里德驚奇地說。在監獄里,他是不允許叫真神阿拉的。
我們的魔術師鑽進了箱子里,手裡還拿著半塊ensa?mada mallorquina,他怕自己被再次封在箱子里。阿賈第一次鑽進這麼大的箱子里,這一次,他沒有把自己的肩膀弄脫臼。以前每次鑽進他那個魔法箱的時候,他都得先把自己的肩膀弄脫臼才能鑽進去。他深吸了一口氣。好吧,至少不會有人拿把鋒利的大刀朝箱子亂刺。當然,前提是那法國大叔沒發現自己藏在這個箱子里……
「如果剛才我說了什麼讓你不高興的話,請別見怪。我是個盲人,看不到你的表情。如果你什麼都不說,我會害怕,我不知道自己和誰共處一室。如果我們彼此認識的話,時間會過得快得多。總之,我說的……」
他們要重新闖關,繼續往英國偷渡。他們堅信英國才是他們的樂土,就像第一批美洲移民看到地平線的時候相信美洲是他們的樂土一樣。他們計劃從西班牙繼續北上,穿過法國,到達加萊,然後在加萊等待機會搭個順風車去英國。當然,還是得藏在一堆裝烤牛肉或者是裝白菜的箱子中間。
「窗外是一堵牆。」塔爾古九九藏書說道,「是一堵磚牆,沒什麼可看的。」
那天,再沒有別的有意思的事情了。
瓦里德像摸到了火苗一樣,第一時間把手收了回來。
湯姆·耶穌·庫爾特·桑塔瑪利亞這下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但是他明白,要是他卷進這件事兒里,那他渴望的非固定期限工作合同就沒戲了。於是他偃旗息鼓不折騰了。
屬於瓦里德的這間牢房只有7平方米。因為他年紀大了,還雙目失明,所以只另外安排了一個犯人和他同住。剩下的那些犯人基本上都是4個或5個人一間。監獄的地方不是很寬裕。
「請您稍等一會兒,傳送帶一會兒就會把您的箱子再送出來。」湯姆回答說,他負責這兒的行李搬運。每天回答這些旅客的白痴問題真是又累又煩。他在航站樓的這一側真是倒霉,親們,傳送帶是轉圈兒工作的好嗎?
還好,這壯漢不是個壞傢伙。
慢慢地,兩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阿賈以前從來沒怎麼旅遊過,但是他發現從昨天晚上開始,自己的這種宅男命運被徹底改變了。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旅行使人年輕」,照他這個旅行速度,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變新生兒了,雖然他的座席有點兒與眾不同(不是在衣櫃里就是在行李箱里),但也沒什麼影響。不,或許有影響,也可能是這話壓根兒就不太對,因為我們的魔術師這會兒腰酸背疼,沒有一點兒精神煥發的減齡感。
「她看起來還好吧,沒你說的那麼嚴重。」湯姆反駁說。雖然情況貌似很緊急,但是他依然冷靜、沉著。
當穿著百慕大短褲和涼鞋的普通乘客們開始陸續進入機艙找自己座位的時候,最先登機的蘇菲·貓索已經在美美地品嘗她那瓶廉價的二流香檳了。
(籠子里的小狗此時是我唯一的聽眾,它那雙發光的眼睛是黑暗中我唯一能看到的東西。《上帝乘計程車出遊》講述的是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個雙目失明的阿富汗人,名叫瓦里德·納吉布,他要在一架飛往英國的飛機上進行自殺式恐怖襲擊。在登機前的幾分鐘里,他霉運連連,各種劫難層出不窮。為什麼是個雙目失明的恐怖分子呢?也許是因為現在我自己處在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不管怎麼說,人們總是去寫自己知道的東西。
(好了,襯衣的前片兒和袖子已經密密麻麻都是字了,后片兒也馬上就寫滿了。沒有地方可以落筆了,其實也沒什麼可寫的了,但是得重新校對一下。總的來說,作為處|女作,這本書應該算是不錯了。)
「你這個渾蛋,我就知道遲早有一天你得落到我的手裡。」
斯里蘭卡朋友雖然對自己室友的激進思想並不贊同,但仍然表示人們應該遵循自己的信仰和宗教,現在西方逐漸喪失信仰,這樣下去結果只會是打破世界上很多現有的平衡。其他的星球上都沒有宗教信仰,這說明一個問題:地球之外沒有生命。這是肯定的!
古斯塔夫下定決心,這次一定不能再讓那個印度人逃出他的手心,他想方設法想進入行李存放處。挺著個啤酒肚,再加上身手也不那麼敏捷,古斯塔夫沒辦法像他的敵人那樣順著傳送帶進到行李存放處。
就像一個罪犯想要銷毀自己的犯罪證據一樣,我們的魔術師用自己的襯衣袖子使勁兒地擦了把臉,當然,在這期間,他身下的傳送帶一直在堅定地轉著圈兒。
一眨眼的工夫,瓦里德和塔爾古便成了朋友。因為他們都和其他那些囚犯不同,這種特殊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一個看不到,一個聽不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兩個在一起是互補的。一個人看不到,另一個人替他看,把自己看到的描繪給他;一個聽不到,另一個替他聽,把自己聽到的複述給他。
天漸漸地黑了,監獄里響起了鼓聲,要開飯了。塔爾古從床上起來,朝對面的室友走去。瓦里德這會兒面朝天花板,嘴裏不停地念叨著,看起來像是陷入了妄想,要不就是在虔誠地念經。
剛才這一連串的事件就發生在幾分鐘之內,當古斯塔夫·帕魯爾德和湯姆·耶穌·庫爾特來到行李處的時候,印度朋友已經不見了。
出乎他的預料,盒子里是一個很大的圓形麵包。麵包的整體造型是一種介於蝸牛殼和莉亞公主髮型之間的螺旋形。底邊是圓形的,圓得幾乎像一張唱片那麼規範。
他也沒有告訴他的朋友關於瑪麗的故事,以及自己腦子裡瘋狂的新計劃。
瘋狂的計程車司機的原型就是那個拿著冰箱的巴黎計程車司機,而他,就是在馬路上狂奔的那個瘸子。
「好了,搞定了。」西班牙姑娘對行李運輸的負責人說道。這位負責人身後還有另外兩位男士,負責把這個箱子安置到飛機上一個通風、溫暖又壓強適中的獨立艙里。
「然後呢?快說說,現在怎麼樣了?」
阿賈一下子從傳送帶上跳了起來。現在還不是時候,他不能回到航站樓裏面,這會兒那個巴黎來的大叔肯定拿著他那個要命的冰箱在那兒等著自己呢。
「先生,我的行李箱又被傳送帶運回行李存放處了。」這個男人的西班牙語說得不錯,但是有濃重的法國口音。
幾個小時過去了,到了開飯的時間,瓦里德的新室友醒了,開始吃飯。瓦里德能清晰地聽到他咀嚼的聲音和打飽嗝的聲音,就像在對方的肚子里一樣。借這個機會,瓦里德又開口了。
「沒游,她好幾天都沒露面了。」
一直沒有動筆的原因不是他缺乏靈感,相反,他有著豐富的想象力。也許他波瀾起伏的人生也是有一定寓意的。不管怎麼說,他豐富的想象力為他的魔術事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讓他能變出那些真真假假,不可思議的戲法。
茨岡兄弟很快走到了傳送帶盡頭,但是依然不見那個渾蛋的影子。另一名負責行李搬運的工作人員走了過來,西班牙小伙立刻問他有沒有看到一個印度人,高個兒,不胖,臉像樹皮似的,坑坑包包的,留了一把大鬍子,還包了一塊白頭巾,就是個印度人。
「我知道,我知道……」
「遲鈍?這樣說這位漂亮的小姑娘可不太好。她哪能像河馬那麼遲鈍呢?」
「乖,乖。」語氣輕柔友好,雖然手裡拿著半塊麵包,但是他怕籠子里的朋友對人肉比對麵包更感興趣。
看到阿賈後,古斯塔夫·帕魯爾德做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死死地盯著他,心中怒火衝天,真是欲除之而後快。
「你不用費事兒和我說話,」新室友打斷了瓦里德的話,「我是個聾子。」
瓦里德把聽到的東西都牢牢記住。
就在他正要返回行李存放處的時候,一個男人拎著一個小冰箱大步朝他走來。他身邊跟著一個中年女人和一位年輕姑娘。女人穿著一件印花浴袍,就是剛洗完澡順手披身上的那種。年輕姑娘身上有一種他很熟悉的氣質。他每天上班的路上都能碰到在路邊招攬生意的小姐,這姑娘身上的氣質和她們如出一轍。
也許是時候開始自己的創作了,也許他正在尋覓的打開新生活的正直又賺錢的職業就是作家吧。當然,不是那種站街作家。他可不想肩上背個打字機,坐在路邊等生意,等半天等來一糟老頭,請自己幫忙寫封情書。這事兒他可不幹。他是胸懷大志的人,目標是暢銷書作家。這比去跳狐步舞或者當個賽馬騎師要靠譜兒得多。如果當不成作家,他還可以去巴黎埃菲爾鐵塔下賣鐵塔模型。
瓦里德十分擔心,他向一個正好路過走廊的獄友詢問他的朋友怎麼樣了,獄友告訴他阿德死了。

第一章

左看看,右看看,沒發現能藏身的地方。
「我叫塔爾古。」聾子朋友的語言十分簡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