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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篇

義大利篇

「在哪兒簽?」阿賈輕易地就相信了來人,把門打開了。
與此同時,吉諾也拿著刀從樓梯間追了出來。這個印度騙子,居然敢騙自己的表兄,現在居然又讓自己出醜,他死定了。
他覺得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寸步不離這個箱子,它只有在自己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眼前的男人看起來沒什麼攻擊性,現在的局面真是太有意思了,這位銀幕佳人不禁笑了。她原本以為是個精神失常的影迷,現在她放心了,深深地出了一口氣。
他的旅程就要終結在那兒了。一切都結束了。
並不是所有的機艙都是增壓艙,氣壓正常、溫度合適,當然,這也和飛機型號有關。但那個印度渾蛋在飛行過程中變成一個冰塊的可能性很大。他的茨岡小兄弟肯定地和他說,一般客機的飛行高度是36000英尺(約等於11公里),在這樣的高度,溫度會下降到零下56.5攝氏度。為了節約能源,不是所有的機艙都會開熱風調節溫度,所以我們下飛機從行李傳送帶上取行李的時候會發現,行李很多時候都是涼涼的。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他強裝鎮定地問道。
他想著機艙里的那隻小狗,也不知道它現在怎麼樣了,那是自己的第一個聽眾。整個旅程一直處在黑暗中,直到飛機降落,他鑽回箱子,阿賈始終沒有看到這位動物朋友的臉。這位動物朋友也不會想到自己陪著阿賈走過了他生命中至關重要的幾小時——阿賈作為魔術師的最後幾小時,以及他作為作家的最初幾小時,它在機艙里見證了阿賈達沙特胡從魔術師到作家的蛻變。
但是這一下,熱氣球回到了兩個世紀前的狀態,根本不能操控方向。完全是風吹到哪兒就飄到哪兒的狀態。起飛地點你知道,但是你永遠猜不到降落的地點。也許這正是乘熱氣球旅行的魅力所在。
「呃,沒有。」
當他把目光轉向阿賈的時候,蘇菲介紹說這是自己的一位新朋友。
但不是浮標又是什麼呢?
第一次,沒用什麼心機,沒耍什麼把戲,只是實話實說,卻有人這麼相信自己。這些所謂的「美好國度」真像是一盒巧克力,永遠讓人感到驚奇。在這兒,迎接你的不是只有嚴肅的邊警。有那麼一瞬間,這種被信任的感動甚至沖淡了他的鄉愁。
「那太好了。等你都打聽清楚了就來我們家吃晚飯吧,我們在巴塞羅尼塔海灘有套小公寓。」
阿賈掛了電話。
熱氣球擺脫了地面的束縛,從它的觀光職能中解放出來,第一次無拘無束地飄在天空中,慢慢上升,離開地面。
「我們今天簽個合同,先支付給你一筆預付款,這樣您也能更好地進行創作。請展開您的想象,Un-jeune-touche-à-tout先生。您的名字是這麼叫吧?」
她決定把這些問題先放一邊,繼續睡覺。
印度朋友總算有點兒反應了。
隔著小半個地球,他想著自己的表弟。他多麼希望能和表弟共同分享那些激動人心的時刻,但是,如果他們兩人在一起的話,這一連串的事情也就不會發生了。而且,蘇菲的名品皮箱里也確實裝不下兩個人。沒關係,等他回去的時候會給表弟好好講講這一切的,如果他有朝一日能回去的話。要是能把自己的這些經歷一點兒一點兒地講給家人聽該多好啊。兩天里,他在歐洲看到了自己38年都沒有見過的東西,要是當時沒有鑽進宜家的那個衣櫃的話,他也許永遠也不會有機會見到這些。有句話怎麼說來著,生命有時往往取決於一點兒小事,一些最司空見慣的地方有時卻是一段奇幻旅程的起點。
「好了,我們先說一下具體金額。50000歐元,您覺得怎麼樣?」弗朗索瓦說著,臉上露出了一個自得的笑容,古銅色的修長手指輕輕地敲著那個黑色的小手提箱。
她拿著裙子,先用大拇指量了量裙子的尺寸,然後又雙手並用繼續量,像一位女裁縫在檢驗自己剛剛完成的衣服。尺寸對得上,應該就是蘇菲的。聽完丈夫給自己解釋了這堆衣服的來歷,帕魯爾德夫人確定地宣布,這些衣服十分有可能就是這位女明星的。而此時,他們的女兒正和那個搬行李的西班牙小伙調情呢。
「應該說你選哪兒挨刀子?」門外的男人身材不高,皮膚黝黑。
第二天早晨,阿賈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早晨9點30分了。他是被一個噩夢驚醒的。夢中,他的表兄亞力丹納普變成了一個鮮紅的西紅柿,被穿在一根木棍上放在火上烤。一群茨岡人圍在他旁邊又唱又跳,歡樂無窮。亞力丹納普痛苦地叫喊,但是沒人理會他。只有阿賈似乎意識到了他的痛苦,但是阿賈自己也變成了一頭牛,被穿在同一根木棍上,絲毫幫不上他可憐的表兄。
與此同時,阿賈正向一個公園狂奔。他從自己房間的窗戶能看到這個公園,所以有點兒印象。他生平第一次跑得這麼快,當然,也是生平第一次提著個裝有100000歐元的箱子跑。
「我就是這麼陰差陽錯地進了您的箱子,女士。」阿賈總結道,臉上的微笑顯得很勉強。
「蘇菲,這場宴會很重要。我們得爭取到貝卡西尼下部片子里的那個角色。」
「這些衣服是蘇菲·貓索的。我女兒居然在和那個搬行李的西班牙小子調情!噓……」
而她的女兒傑西卡此時則想著怎麼才能從她那兒把那些性感的衣服都偷出來,好去誘惑那個帥氣的西班牙小伙。她早把凱文·耶穌忘到腦後了。
救援小分隊開始行動了。
「埃爾維,我們是不是可以安排一下?」蘇菲眨著眼睛對自己的經紀人放電。
「難道你更喜歡讓我在你的那些襯衣上創作嗎?」
如果不知道接下來的十分鐘會發生什麼的話,印度朋友對現在的狀況還是很滿意的。其實現在,他應該在飛機上,在飛往印度的飛機上。陰錯陽差,他沒能乘上這班飛機,但很奇怪,他心裏並不覺得遺憾。至少現在,他覺得血壓降下來點兒了。他告訴自己這是一次神奇的旅行,旅程中見到了很多不可思議的人。應該好好地享受這種快樂,因為過不了一會兒,自己就會被無處可寄的鄉情折磨得身心俱疲,莫名其妙地被空運到了離家那麼遠的地方,顛沛流離,漂泊不定,讓他感到疲憊消沉。
這些錢不僅僅能買張從羅馬到巴黎的機票,買束花,這些錢足夠買下一架飛機,一個機組,買下花店裡所有的花。胸前抱著的這些錢比他十輩子加起來掙的都要多。
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因為電話那邊無人接聽。他鬆了一口氣,但更多的是失望,他可樂色的眼睛里充滿悲傷。他渴望再見到瑪麗。他打定主意了。當時他拒絕了她的主動親近,她會怎麼看他呢?他不想和她糾纏,怕影響自己的「正事」。但是到底是什麼「正事」呢?現在他成了一名小說家,所以買那張釘釘床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嗎?或許是他不耐煩拆那些隔板。15000個釘子,得用不少的時間。還好,他沒買那張沒用的釘釘床。
相似的長相,相似的身材,相似的穿著打扮,阿賈一下子想到了那個巴黎的計程車司機。
「你聯繫出版商了嗎?」
「我想是這樣的。」阿賈一直不知道怎麼回答反問句。
「埃爾維,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朋友Ajatashatru Lavash。Ajatashatru, let me introduce you to Hervé,my manager.」(阿賈達沙特胡,這位是我的經紀人,埃爾維。)
蘇菲·貓索來義大利是為了參加拉丁電影節。她下榻的這家酒店是義大利最高的建築,而且就坐落在有「羅馬之肺」之稱的波各賽公園後面。
「不是吧?您覺得50000歐元還少?好吧,那60000歐元吧。」
阿賈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還活著,而且也沒變成一堆乾草。吉諾刺向他的第一刀是衝著肚子去的。刀子刺過來的時候,阿賈閉上了眼睛。但是卻本能地向後退去,然後就被身後不知名的物體絆了一下,直直地摔倒在了吊籃冰冷的金屬地板上。
埃爾維沒有馬上答應,他考慮了一下,最終還是同意了。他永遠拒絕不了蘇菲的請求。
這東西從來沒見過,十分古怪,不過不管是什麼,在菲克船長看來都沒什麼價值。沒準兒就是海盜設下的陷阱。他吩咐船員們開足馬力,好讓他們的商船迅速接近那個可疑的目標。
古斯塔夫是個有先見之明的人。萬一這個印度騙子僥倖只是被凍個半死(就像在飛機的著陸艙里發現的那些執著的非洲和南美偷渡者一樣),他會在羅馬好好招待一下他。古斯塔夫的表弟吉諾是個職業理髮師,已經在羅馬混了好多年了。
阿賈打電話給前台,讓他們幫忙轉接一下養母斯蘭格家的固定電話,這是他唯一知道的電話號碼。他表兄天天換手機,阿賈真覺得沒有必要記住他那些走馬燈似的電話號碼。
「馬克·李維,是位魔術師嗎?」
自己怎麼就那麼傻呢?阿賈想到了瓷娃娃一樣的瑪麗,她白皙修長的手碰到自己手掌的時候是多麼激動人心,但是他退卻了。他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他打電話給前台,請他們幫忙接通瑪麗寫在口香糖紙上的電話。
他在等,等吊籃慢慢地落入水中,等它開始下沉。周圍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幾分鐘后,他將會被關在一個鐵籠子里沉入水中。再過一分鐘,他就會死去。阿賈達沙特胡·拉瓦什·帕戴拉就要在地球上消失了。這是他最後一次隱身表演。
可是他意識到如果現在自己死了,那麼世人在回想起他的時候會想起他是個騙子,是個小偷,是個只知道索取卻從不付出的人,是個自私自利的傢伙。或者說,他準備好面對這樣沉重的人生評價了嗎?佛祖會摸著自己長長的耳垂對他說,你這傢伙這輩子沒幹什麼好事兒啊。
「我叫阿賈達沙特胡,如果您覺得這名字太複雜的話可以叫我Marcel。」
他慢慢地在房間里走著,想找自己原來的那件襯衫。他記得自己在洗澡之前把它小心地放到了浴盆邊上。拿著襯衫,他坐到了寫字檯前。
青年男子好像已經習慣了被女伴趕下床,一句多餘的抱怨都沒有,叼著煙,皺著眉,乾淨利落地起身,然後穿戴整齊。
與此同時,吉拉爾·弗朗索瓦騎著自己的小摩托正堵在路上,羅馬的交通真是個噩夢。摩托車的行李架上是剛剛和那個奇怪的印度人簽的合同。他幾乎可以想象印度朋友的這本書在各大書店瘋狂大賣的場景https://read.99csw.com,它會被譯成32種語言,甚至會被譯成阿亞帕涅科語這種全世界只有兩個人(他們只會說,不識字)在講的古墨西哥方言。
但是,首先得弄清楚印度騙子藏身的那個箱子的具體去向,因為羅馬太大了。他明智地把這項調查委派給了自己的同夥——帕魯爾德夫人。就像運行李的西班牙小伙發現那堆衣服時說的,這些衣服的主人應該是個有錢人,要不就是位知名要員,或者是位有錢的知名要員。帕魯爾德夫人是人物類雜誌的忠實讀者,認識整個地球上的所有有錢人,所有知名要員,當然了,更認識所有有錢的知名要員。只要看看這些衣服,她就能從一些蛛絲馬跡上判斷出衣服的主人是哪位,就像向日葵教授的擺鐘準確地指引著丁丁找到了七個水晶球一樣
這位來自印度拉賈斯坦邦的朋友抬頭看向窗外,陽光漸漸地消失在公園的樹叢中。時間過得真快。他放下筆,迅速地站起身。等會兒再繼續謄寫吧。第一次這麼有情調的約會,他可一點兒也不想遲到。
菲克船長指了指自己襯衣上紅、黑、綠相間的徽章,說道:「當然是去利比亞。現在請您告訴我這個漂亮的箱子裏面裝的是什麼?」
對面的年輕女士有著迷人的綠色眼眸,淺褐色的頭髮。此刻,她強忍著吼叫的衝動,認真地打量著眼前的不速之客,探究的目光里滿是驚奇和懷疑。這會兒還好,她已經比剛打開箱子的時候平靜多了,至少沒有再歇斯底里地尖叫出聲。她放下了自己抓在手裡當武器的床頭燈,她能聽出對面陌生男子的語氣無比地真誠。再說,一個人怎麼能把故事編得這麼長,這麼圓滿呢?
埃爾維和門口的侍者說了艾米麗·雪莉的名字,侍者點點頭,像是在對暗號,只有內部人士才知道的暗號。他們被帶進大廳,來到了一張精美的桌子前,這裡是大廳的角落,隱蔽性很好。
20分鐘之後,救援小分隊帶著被救回來的人回到了船上。這是一個印度人,身材高大,瘦削,滿臉的坑坑包包,頭上包著白色的頭巾,現在看來有些狼狽,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一隻手拿著鋁質救生板,另一隻手緊緊抱著一個黑色的手提箱。
「不好意思,你說什麼?」西班牙小伙的注意力根本沒在他身上,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問了一句。
阿賈用床單擦擦眼睛。看著這幅畫,他慢慢地平靜下來,加上實在是累極了,他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與此同時,湯姆·克魯斯·耶穌·庫爾特·桑塔瑪利亞已經迷失在自己准妻子火辣的目光中。可愛的傑西卡一邊吃雞,一邊性感地舔著自己的手指。把湯姆看得恨不得馬上化身為狼,把她撲倒。
電話的另一邊,瑪麗放下話筒,心裏美得要命。
阿賈身體前傾,和來人握了握手。胖男人的手很大,摸起來軟軟的、潮潮的。
幾分鐘過去了,吉諾、導遊,還有那些遊客都沒有出現在吊籃里,阿賈從地上坐了起來。他意識到剛才把自己絆倒的是一個體積不小的便攜冰箱。地上還有其他的障礙物,比如地板門把手,比如熱氣球用的燃氣罐。
「好吧,沒問題。我有個出版社的熟人。明天一早你把你的手稿給我,我讓他過來看看。」
「這些對我來說不是問題。」西班牙小伙興高采烈,幹勁兒十足。
「好吧。」阿賈淡定地說。
如果蘇菲的眼睛能發出激光的話,她的胖經紀人身上的那堆肥肉肯定當即化了,比去Weight Watchers 減肥還快。
阿賈只會那麼幾個法語詞,都是每年聖誕節的時候印度電視里經常播的那些,比如「eau de toilette pour l'homme(男士香水),eau de toilette pour la femme(女士香水)」或者「le nouveau parfum de Christian Dior(迪奧新款香水)」,但是現在,不用猜,他也知道面前的倆人爭論的焦點是自己。心裏有點兒不安,他追上去,用英語說道:「別這樣,今天晚上我就待在酒店吧。我也挺累的,正好休息休息。窩在箱子里飛了一大圈真是讓我筋疲力盡了,昨天晚上我幾乎一夜沒合眼。」
他吞吞吐吐的,像一個初入情網的青澀少年。心跳加速是必然的,基本和電子說唱樂一個節奏,相當刺|激。片刻之後,終於稍微平緩了一點兒,變成維瓦爾第的巴洛克節奏了。
「太神奇了,不是嗎?讓我們為了我們面前這位文學界即將升起的新星共同舉杯!」
「Sorry?」
簽個字?還挺正規。好吧,畢竟一個髮型師沒什麼可怕的。
「我從來都不會把頭巾摘掉,即使是在女士面前。」印度朋友說這話的時候頗有點兒英國花|花|公|子的味道。
「Hasta luego。」
說是這麼說,可是他心裏覺得在見瑪麗之前還是應該把頭巾取掉。說不定所有法國女人都一個思維呢,他可不想給瑪麗留下個不好的印象。因為瑪麗深深地觸動了他的心弦。
「不能說『我們』,應該說是『我』。」蘇菲·貓索糾正道。
「我們現在是在哪兒?這是最近兩天我第四次問這個問題了。我想您能理解,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地真是讓人難受……」
在達瑪爾那兒租來的西裝、襯衣、領帶,多拉風的一身,但是現在沒有一絲原來的風采了。外套和領帶落在法國了,襯衣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親愛的,這是給你的禮物。」計程車司機師傅已經開始幻想自己的妻子穿上蘇菲·貓索這些精緻內衣的樣子了。
他決定把這些問題先放一邊,繼續睡覺。
阿賈是對的。這個兇惡的茨岡人從口袋裡掏出了之前那把刀,握好,準備給他最後一擊。茨岡人的刀尖和阿賈的肚子只隔著一層吊籃的金屬網。深吸了口氣,阿賈閉上眼睛,上身向前傾,雙手放在膝蓋上,保持呼吸。心裏想著,這趟旅程到此結束了。腦子裡最後閃現出的畫面是酒店房間里那幅畫。他別無所求,只是渴望那樣的平靜祥和。下輩子,他只想做一捆乾草,靜靜地躺在那樣平靜祥和的田地里。
他幾乎可以想象自己穿著這身名牌行頭,坐在一輛運土豆的卡車裡,車速一慢心就提到嗓子眼兒的感覺。不行,不能這樣,得另想辦法。
不,他不能死,不能現在就死。
「馬上。」蘇菲邊說,邊用自己修長的手指指了指吧台方向。
一進門,他便迅速地打開手提箱,想確定一下這一切是真的,確定一下自己沒有被欺騙。箱子里都是可愛的紫色鈔票,500歐元一張,不是偽鈔,正反面都印了。
他抱緊了手提箱,迅速地向電梯跑去。一點兒也沒注意到蘇菲吃驚的目光,也忘了中午要和她一起共進午餐。
「真是有意思。您是做什麼的呢?」米克·賈格爾的經紀人問道。
「真有意思,」埃爾維說道,把阿賈的手稿交給弗朗索瓦之前,他先讀了一遍,「因為我也看過類似的故事,故事發生的地點是修道院。」
事不宜遲,阿賈迅速地跳進了熱氣球下的金屬吊籃里。
如果那個印度人所在的機艙不是增壓艙的話,那就更沒什麼好擔心的了。隨著飛機高度的上升,艙內氣壓降低,這種壓力的變化會讓那個渾蛋的腦袋開花。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瑪麗在腦海里描繪著他們上次見面的畫面。
斯蘭格對阿賈說話的時候是那麼慈愛,在她心裏,他從來都是一個孩子。她的小寶貝兒,她用這種稱呼來縮短和養子之間的距離,努力地讓自己更像一位稱職的親生母親。
「換個更戲劇性的結局,」埃爾維友好地建議道,他看著阿賈沮喪的神情也不禁有些難過,「我也沒什麼好主意,要不結尾就寫主人公其實並不是個盲人。或者就寫他其實沒有在監獄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想象。」
阿賈俯身向下看。他腳下的吊籃上弔著繩子,幾分鐘前,這些繩子把這個吊籃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可是不知道哪個該死的傢伙把它們都剪斷了。印度朋友還活著,但是孤身一人在一個飛在天上的熱氣球里對著一個不知道怎麼操控的破機器,周圍是一望無際的天空,旁邊除了空氣還是空氣,這樣的情況看似也不算好吧。難道真是天要亡我,又不想讓我死得那麼快,所以才搞了這一出?這簡直比踏踏實實地站在地上被捅個十幾刀要殘忍得多。
蘇菲吃驚地看著阿賈提著一個手提箱從酒店中飛奔出去。埃爾維已經告訴了她阿賈和弗朗索瓦簽了合同的好消息,也知道她的印度朋友剛剛拿到了100000歐元的預付款。她覺得現在阿賈拎著的應該就是那個裝錢的箱子,這筆錢對他來說無疑是筆巨款。眼前看到的這一幕深深地動搖了她對阿賈的友誼和信任,他怎麼能夠這麼對待她?她收留了他,給他提供房間棲身,為他準備得體的行頭,對他付出了自己的感情和時間。甚至眨眼之間就為他找了一位出版商。
「不是弗蘭克,是本傑明。」青年男子糾正道。
「您的意思是我們是在義大利的羅馬?」
「說來話長。告訴亞力丹納普我一切都好,我現在浪子回頭,改行當作家了。過一陣子我就回去。」
「這個嗎?是用鉛筆寫的。宜家的鉛筆。確切地說,是我剛寫的小說,可以說是我的處|女作,完全在黑暗中創作的。」
他望著這片蔚藍色的大海,這片大海吞噬了無數的生命。漁民、航海家,像他這樣飛到半路沒燃料的空中來客,還有那些乘船越境的偷渡者,無數的生命葬送在這片大海里。在開往英國的卡車上,他聽維拉熱說過,每年撒哈拉南部都有數以百計的偷渡者消失在利比亞到義大利之間的這片海域。他們最大的錯誤就是出生在了地中海的南岸而不是北岸。現在,自己也要和他們一樣,葬身在這片冰冷的海水裡了。這片大海即將吞噬又一條生命。
她靜靜地看著對面的牆,久久不語。
好了,現在我該怎麼辦呢?阿賈苦惱了。自己也不能走到哪兒都帶著這個箱子吧。對了,蘇菲還在等著他去吃午飯。或許應該讓蘇菲上來,在九九藏書自己的房間里吃午飯。對的,這樣比較保險。
「古斯……塔夫?我不認識。我叫拉瓦什。」
「我想我的那些衣服應該都被留在了巴塞羅那。如果沒理解錯的話,我真是沒有衣服穿了。」
「洞洞貓和牛?」胖胖的法國男子一邊重複著印度朋友的名字,一邊尋思著這得思想多扭曲的父母才能給自己的孩子起個這樣的名字啊。「見到你很高興!」
怎麼去巴黎?拿什麼去巴黎?「我在羅馬這邊辦點兒事兒,辦完就過去。」說得輕巧,但是他哪來的錢來實現自己的諾言?對於一個手裡連1盧比都沒有的印度人,這趟旅程是那麼奢侈,那麼遙不可及。他只有蘇菲送的這一身名牌行頭罷了。
那邊,埃爾維端著一杯雞尾酒,他旁邊站著另外一個阿賈沒見過的男人。
「羅馬?」電話那頭的女士年紀不小了,這個消息對她來說感覺很意外,一聽羅馬,驚得她連眼淚都止住了。
人生中的第一次,印度朋友從自己厚厚的嘴唇上取下了唇環,然後刮掉了鬍子(比在印度被判剃鬍子刑罰時颳得要細緻得多)。這是一次華麗的變身。魔術師已經消失在浴室的水汽中,一位作家誕生了。
如果沒有風的話,熱氣球會一直停留在波各賽公園那片林中空地的上空。但事實上是有風的,熱氣球慢慢地在空中移動,飄向未知的方向。熱氣球現在的高度大約有150米,在這個高度可以看到城市的輪廓,看到羅馬城周圍的田野,還可以看到遠處反射過來的白光。熱氣球以大約每小時15公里的速度飄向發出白光的方向。很快,羅馬城就變成了地平線上的一個小黑點兒,然後消失在了阿賈的視線里,他在心裏感嘆:「哎,這又是一個無緣參觀的城市。」
三個男人坐到了一起。吉拉爾·弗朗索瓦和阿賈在這兒見到的所有經紀人都不一樣,他和這些人正相反。他不胖,他的手掌是乾爽的,不像那些經紀人的手掌,潮潮的且肉感十足;他個子很高,有著運動員的健美身材;皮膚被曬得有些黑,像滑雪教練似的;漂亮的藍眼睛點亮了整張臉,一身名牌西裝更顯得他優雅大氣。雖然天氣很熱,但他還是規規矩矩地系著領帶。滑雪教練的體魄搭配法國歌星的名字,不錯的組合。
門口終於沒人堵著了。僅僅幾秒鐘的時間,這位茨岡人就回過神來了。阿賈就趁這幾秒鐘的時間一下竄到了門外。衝進了應急樓梯間,幾級一跨地奔下樓梯。像是後面有個傢伙對他緊追不捨,想把他紮成一個印度漏勺。實際情況也差不多是這樣。
「不知道。」
帕魯爾德夫人拿了一條粉紅色的羅馬式長裙套在她那件印花浴袍外面。還行,和運動褲及涼鞋的顏色還蠻配的。真是高端、大氣、上檔次!
「昨天晚上,你表哥在機場等了你一夜,」斯蘭格一邊擦眼淚,一邊哽咽著說,「他到處打聽,想知道你出了什麼事兒。他們在機場查了你那趟航班的旅客名單。為什麼你……還在巴黎呢,我的寶貝兒?你還好吧?」
「說實在的,我的創作生涯剛剛起步。」
阿賈很快就適應了這家義大利高級酒店的奢華景象。蘇菲來到大廳的時候他正在那兒像讀天書一樣研究一份義大利報紙。魔術師朋友抬起頭,可樂色的眼睛望向蘇菲。兩人眼光在空中交匯,頓時火花四射,就像往杯子里倒蘇打水的時候往外冒小氣泡似的,噼里啪啦的。
與此同時,阿賈還在沒命地跑。
「對不起,我閉嘴好了。」阿賈諷刺道。邊說,邊把自己布滿傷疤的前臂在來人面前晃了晃。
「髮型師!Hairdresser!」門外響起了一個有著濃重的鼻音的聲音。
「阿賈達沙特胡是你嗎?你好嗎?」
他看著天花板。窗帘上方透過一絲光線,照亮了對面的牆。牆上掛著一幅耶穌·卡普拉的畫,畫的是鄉村風光。畫中的兩個人物,看穿著打扮應該是上個世紀的農民,正在一捆乾草前做沉思狀。
說完,他像個魔術師一樣從桌子下面拿出了一個黑色的小手提箱。
他拿起話筒,打給前台,請他們幫忙轉告在門口沙龍里看書的那位漂亮女士來605房間。
這個電話讓瑪麗明白了,四十歲的熟|女在宜家快餐廳和一個陌生人墜入情網也不是什麼天方夜譚。也許很不理智,但是這一切是如此美妙!像是擁有了全世界。阿賈,對她來說是世界上最好的興奮劑。她放下話筒,心裏美得要命。
這也太快了吧!
與此同時,阿賈仍然在跑。
與此同時,古斯塔夫·帕魯爾德正一邊吃著蒜香烤雞,一邊和他們在機場遇見的那個負責搬運行李的西班牙小伙的父親討論那個西班牙小伙和自己女兒的婚事。
阿賈最後這幾句話讓電話那頭的養母不知道說什麼好。浪子回頭了?還當作家了?他說什麼呢?在她眼裡阿賈達沙特胡一直是個誠實的好孩子,哪裡能和浪子沾得上邊?他從小就有非同尋常的超能力。她突然想到他可能是失去了那種超能力,這樣的話,他這種突然的、匪夷所思的轉變就說得通了。但是為什麼要當作家?而不是去跳狐步舞或者當個賽馬騎師?
「我也沒什麼可穿的。」他只能這麼說。
一個小時之後,他穿著潔白柔軟的浴衣從浴室里出來了。他發現床上整齊地放著一摞衣服。帥氣的栗色襯衫,米色的長褲,本白色的棉襪,奶白色的皮鞋。顏色搭配得比Pantone色卡都牛。床頭柜上有一張便條,上面的字體優雅而柔美——「一個小時后我在大廳等你。」
「看來你習慣在襯衣上寫書?」
「你晚上有什麼打算?你的下一個衣櫃之旅什麼時候啟程?」
他走了以後,瑪麗也起來了,扯下床單扔進了洗衣籃里。她有時候也會感到厭倦。她怎麼能一次又一次地這麼墮落?當然,她孤單,她渴望快樂。但是她找的這些年輕人遠遠不及阿賈。他是一個男人,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戴唇環的野蠻人。可愛的兩撇大鬍子,可樂色的眼睛,深色的皮膚。在他面前,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小女孩兒。那天在宜家的快餐廳里,和他在一起,瑪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也許他不是瑪麗的良人,這一切的美好只是假象罷了。但是那又怎麼樣呢?她願意去相信這一切。他是不同的,也許她們兩個人比表面上看起來更有默契。
阿賈來到房間里那面巨大的茶色鏡子前,定睛地看著鏡子,簡直快要認不出鏡子中的自己了。他怔住了。這回,他真的像極了一位富有的印度實業家。多麼優雅啊!很難相信鏡子里這個貴氣逼人的朋友就是自己。他覺得自己簡直帥呆了。要是這會兒手裡有個相機就好了,他一定馬上給自己拍張照片,然後寄給瑪麗。但是他既沒有相機也沒有瑪麗的地址。再說了,這身行頭也是騙人的。他沒有和這身行頭匹配的一切。名表、電腦、手機、車子、房子、瑞士的銀行賬戶,他什麼都沒有。為什麼蘇菲對他如此慷慨呢?他對她來說只是個陌生人罷了。他一直沒有機會去幫助別人,他在心裏琢磨著誰會是自己第一個幫助的人呢?
這時候,一位白人男子朝蘇菲這邊走了過來。這個胖乎乎的男子穿著一件寬大的白色亞麻外套,看起來既像印度宗教領袖,又像救護車上的醫生,總之,穿得不倫不類,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你還在巴黎嗎?」
「50000歐元?」阿賈重複了一遍,有些不敢相信。
看起來不像是海盜設下的陷阱,菲克船長叫來了一名船員,讓他放一艘小艇,再找兩個人過去看看。動作要快,希望還來得及,他可不希望自己的船員帶回來的是一堆屍體。活人身上總是有油水可撈的。死人真的是沒有一點兒價值。
他左看看,右看看,像極了一隻剛從地里鑽出來的老鼠。看來,他還得繼續跑。沒有任何障礙物,周圍的情況一覽無遺。幾米之外,一群義大利人弄了個超大的氣球狀物體。那是個藍色的熱氣球,上面畫著經典的金色圖案。氣球下面,用精美的金色繩子墜著一個吊籃,吊籃下面同樣有繩子負責把它固定在地面上,有風的時候,吊籃會隨風擺動。說實話,這是阿賈第一次親眼看到真的熱氣球。之前,他只是在根據儒勒·凡爾納的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氣球上的五個星期》中看到過熱氣球。
帕魯爾德先生則幻想著好好扎那個印度騙子幾下,就像烤蛋撻的時候要把麵皮扎破,省得它鼓得太高,給那個印度騙子點兒教訓,省得他那麼囂張,連茨岡人都敢騙。
拿了一大張紙,一支酒店提供的便箋筆,阿賈開始認真地謄抄自己在機艙里的創作。有些地方辨認起來很費勁。就當時那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而言,寫成這樣絕對無可厚非。他知道自己性格有點兒急躁,於是一邊寫,一邊用一根手指摸索著,以防寫不到襯衫上。字母寫得很小,有些地方的字跡都被磨掉了,他的大作千瘡百孔。但沒關係,他是個作家嘛,總能找到合適的詞填上去,實在不行他還可以進行局部的重新創作。
運氣不錯,吊籃還沒有離開地面,幾名遊客正在吊籃旁邊等著上去。吊籃裏面一個人也沒有,導遊正忙著賣票呢。
阿賈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波各賽公園顛簸的小路上,沒錯,正是自己進公園的時候走的那條路。然後他意識到自己是在一片圓形的空地中間,空地周圍樹木林立,漂亮極了。
「是,是我。」
印度朋友笑了。
「Je-chante-dans-la-rue?」那個男人邊說,邊和阿賈達沙特胡握手,「多美的名字!」
「我的天啊!」帕魯爾德夫人看著一條純黑色鑲水鑽的裙子驚叫出聲,「這不是蘇菲·貓索的裙子嗎?!」
她打量著眼前的印度朋友,高大、瘦削,臉上被青春痘搞得坑坑包包的,臉上的兩撇大鬍子有著濃重的《虎警大隊》風格。身上穿的白襯衣皺得厲害,上面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小字。應該是用鉛筆寫的,字很潦草。
「是的,他能把紙變成金子。好吧,100000歐元,不能再多了。」
蘇菲·貓索正等著九_九_藏_書印度朋友,手裡捧著本法語小說,小說的名字阿賈看不懂,因為一長串的法語單詞中不包含他認識的那幾個:Eau de toilette(香水),homme(男人),femme(女人),nouveau parfam(新款香水),Christian Dior(迪奧)。書皮上寫的是類似「冬天的早晨,野兔們在路上凄涼地嚎叫」的東西,作者是個叫安吉里克·杜圖瓦·德拉買頌的傢伙。感覺到他來了,蘇菲停止了閱讀,拿了一個漂亮的紅色書籤夾到書里。
「是的。義大利的羅馬。」蘇菲又幫他確認了一下,「你還知道其他叫羅馬的地方嗎?」
吉諾也看到了這一幕,同樣驚叫道:「啊!」
這回該阿賈講述自己的遭遇了,他告訴菲克船長,自己本來在羅馬參加一個熱氣球大賽,一陣大風把自己吹到了海上。他的燃氣用完了,他只能迫降在水上。要不是救援小組及時趕到,他就該被淹死了。
弗朗索瓦自得的笑容一下子不見了。
胖經紀人明白應該讓這位印度朋友和他們同行。要不一起走,要不她就會留在酒店裡,看著他們夢寐以求的那份合同就這麼飛了。憑經驗,他知道和這些任性的明星說不通。
眼前這個印度人的經歷打動了蘇菲·貓索,她提出讓他和自己一起度過這個夜晚。他是這麼富有異國風情,這麼與眾不同,這麼坦率誠懇,讓她忘了晚上還要參加一個商業秀。從自己開始出演那些美國大片以後,就經常會出席這類的商業秀,那種場合里接觸到的那些所謂的知名人士,都有各種膚淺,各種虛偽。另外,她對眼前這位印度朋友的說辭將信將疑。她更傾向於把阿賈想象成一個被印度政府通緝的政治性作家,千辛萬苦地偷渡到歐洲尋求庇護,這個版本更吸引眼球。
阿賈習慣性地想說「魔術師」,但是他現在已經不再是魔術師了。
長得帥就是比較容易受到尊敬,阿賈心裏嘀咕著。他們身上有著天生的吸引力,其他人在他們面前只有羡慕、嫉妒、恨。不用任何道具,就能讓別人對他們折服。周圍的人對他們言聽計從。在他們面前,你會覺得自己是那麼微不足道。
帕爾科中保普林奇皮大酒店及水療中心對於阿賈來說太貴了,於是蘇菲邀請他住到自己隔壁的605房間。為了保證蘇菲不受打擾,這一層的十幾間房間都被她的經紀人訂下了。
好了,一會兒再想吧。
如果英語中有「您」和「你」這樣的稱謂的話,瑪麗肯定會用「你」來稱呼印度朋友的。
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隨後阿賈便把電話掛了。拿起話筒,印度朋友又給前台打了過去,請他們幫忙接通瑪麗給他的電話。「嘟嘟」幾聲之後,話筒里傳來了瑪麗的聲音,聽在阿賈耳中,宛若天籟。
埃爾維懂一點兒英語,但是他不是很明白這位印度朋友口中的「窩在箱子里飛了一大圈」到底什麼意思,肯定是英國人的一種說法,不過無所謂,這對他來說不重要,尤其是說這話的傢伙居然叫洞洞貓和牛這種倒霉的名字,讓他更不在意他說什麼了。他把蘇菲拉到一邊,小聲地問她這印度人是誰,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蘇菲告訴他,自己的這位朋友來自印度拉賈斯坦邦,是一位才華橫溢的作家,但是在他的祖國卻遭受迫害。聽到蘇菲說這印度人是從她的箱子里鑽出來的,胖經紀人沒理解,不過他也並不在意。
「這是什麼?」蘇菲指著他的襯衣問。
她抬頭看了看這個男子,他們是幾個小時前在附近超市的酸奶冷櫃前認識的,他只有二十五歲,年輕俊美。情事之後,他就這麼躺在床上,嘴裏叼著根煙,皺著眉頭,全神貫注地看著詹姆斯·迪恩的電影。
茨岡計程車司機師傅找到自己妻子的時候,後者正和他們的女兒坐在航站樓里一家酒吧的露天座位里等他。帕魯爾德走過去,把自己從那堆衣服里拿出來的幾件交給了妻子。
阿賈揉了揉眼睛,謝天謝地,他是在義大利的一家豪華酒店裡,而不是在一盤馬上就要被一群飢腸轆轆的茨岡人吃掉的西紅柿沙拉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昨天晚上應該出現在新德里機場,表兄亞力丹納普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陰差陽錯地在歐洲兜了一大圈兒,現在居然在義大利呢。他可能還在新德里機場焦急地等著自己呢。當然,也有可能他現在已經怒火衝天了,畢竟這麼久都沒等到人確實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歷。可以想象,回到印度以後,他死定了。說不定就和剛才在夢裡一樣,被穿成串,刷上橄欖油和蒜汁,放火上勐烤。當然,圍著他跳舞的也從茨岡人變成了印度人。
電話接通了,話筒里傳來了養母的聲音。聽到是自己的寶貝阿賈打來的電話,她拿著話筒泣不成聲。這些日子以來的擔心似乎在一瞬間爆發了——她的小阿賈,他回來了嗎?
「我沒有這個需要。」
「你回去吧,弗蘭克。」
「阿古,我能把這些衣服都留下嗎?」沙亞娜指著那堆衣服說。
「好了,好了。」古斯塔夫邊說,邊搓了搓戴滿金戒指的手指,「湯姆·克魯斯·耶穌,現在該你了。」
瑪麗的心弦被深深地觸動了,丘比特之箭彷彿準確地射進了她心底最柔軟的位置。電話那邊男人的聲音是那麼溫柔低沉,彷彿他就在自己耳邊輕柔地低語,瑪麗在電話的另一端,滿臉幸福的表情。她的臉變成了迷人的粉紅色,還好,電話這邊的阿賈看不到。她似乎一瞬間重新年輕了起來。「來見我?」她重複道。也許有點兒傻,但是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如此溫柔,如此貼心地對她說話了。她在夜店結識的那些年輕男子,從來沒有要求和她再見面的。再者,他們也沒有這麼溫柔,這麼貼心。她對他們來說只是發洩慾望的對象。
「我們偉大的Achéte-un-tas-de-truc!」
遊客們看到這一幕驚叫道:「哦!」
「低調點兒!初入文壇就能獲得100000歐元的預付款……或許您才華橫溢,還別出心裁地在襯衣上創作,但無論如何,您還是個新人,我覺得100000歐元不少了。就知道你得要到100000歐元,所以我就準備了這麼多。箱子里正好是100000歐元。」
「蘇菲,見到你真榮幸。」搖滾歌星握住這位銀幕佳人的玉手,行了個吻手禮。
「快點兒,蘇菲,我們快來不及了。」胖男人說的這種語言阿賈不懂,但是他覺得應該是法語。
「我馬上就從這間卧室出去,不會再打擾您了。永遠不會再出現在您的生活中。但是在此之前,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我們新鮮出爐的作家被說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了,逃避地朝吧台走了過去。出版商為什麼這麼急著見他呢?他有時間把自己的手稿都讀完嗎?
說完,埃爾維和弗朗索瓦就起身離開了。阿賈也站了起來,拿著手提箱直奔前台。櫃檯後面有一塊匯率牌,上面寫著各種貨幣當天的匯率。這一天,歐元兌印度盧比的匯率是1︰67.8280。
「哦,真的嗎?真是別出心裁!」導演激動了,他就喜歡和他一樣不走尋常路的人,「那您的襯衣出版了嗎?」
「你真是光彩照人。」
「我承認把故事發生的地點設定在斯里蘭卡的一所監獄里,十分別出心裁,但是結局得改改。因為當讀者知道窗外是一堵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頁了。要知道,全文一共才四頁。給讀者留懸念的空間不夠大。」
阿賈只用了幾分鐘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間。他不知道該把這些錢藏哪兒好。他自己以前就是偷東西的,所以他知道世界上沒有什麼地方是絕對安全的,義大利這間酒店的房間里肯定更不怎麼安全。一個行家幾分鐘就能破門而入,然後拿著這個裝著巨款的箱子全身而退。
「沒什麼,反正我也不喜歡那些裙子。」蘇菲言不由衷,「我們現在是在古奇和范思哲的國度啊!」她已經決定要去這些名品店大肆血拚一番,「買到點兒合心意的東西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但是怎麼做才能幸免於難呢?情況並不樂觀。阿賈跪在已經進水的吊籃里,把手提箱緊緊地抱在胸前。死神在慢慢地向他靠近。此時,這個裝滿現金的手提箱毫無用處。有句話怎麼說來著,「金錢不是萬能的」,這次算是應了這句話了。
「我離開巴黎了,親愛的斯蘭格。現在我在羅馬。」
還有瑪麗。自己不能還沒嘗到愛的滋味就和瑪麗陰陽永隔。這樣不好。
我們的魔術師同志對這即將到來的命運無計可施,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往海里掉,他覺得自己的生命即將到達終點。自己肯定會被淹死,因為他從來都沒有學過游泳。話說回來,即使學過又有什麼用呢?海岸線一點點地淡出視線。到時候估計他能先在水裡瞎撲騰幾下,然後就不可避免地像一塊石頭那樣沉入海底。
門外的義大利人顯然不吃他這一套,拿著刀又向前靠了靠。阿賈被嚇了一跳,連忙向後退了幾步。這一退躲過了刀子,但是形勢貌似更不利了,這個凶神惡煞的義大利人進了房間。阿賈想起了在巴塞羅那機場見到茨岡人的情景,尤其是野蠻的茨岡人用便攜冰箱把自己打得暈頭轉向的那一幕,至今記憶猶新。他決定學茨岡司機這招,把手裡的皮箱甩到這個義大利暴徒的臉上,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畢竟他們都是一夥的。「砰」的一下,這位不速之客的腦袋狠狠地撞到了門口的衣櫃櫃門上。
「我喜歡和你聊天,喜歡和你一起大笑,喜歡你迷人的眼眸。」阿賈溫柔地說,「我在羅馬這邊辦點兒事兒,辦完就過去。再見。」阿賈局促地結束了電話。
阿賈不太了解義大利的風俗,但是他覺得在這樣一家高級酒店的走廊里,高聲喧嘩,要給酒店的住客提供理髮服務真是太奇怪了。再加上他剛剛拿回來一個裝有巨款的箱子,所以更覺得門外的人太可疑了。
古斯塔夫·帕魯爾德看到了行李傳送帶旁被扔在地上的一堆大牌服飾,他明白了,自己正在找的這個渾蛋一定是把一個箱子掏空了,然後自己鑽進去躲了起來。這個時候,印度朋友應該正在機場的跑道上,馬上就要被送上去義大利的飛機了。
阿賈的頭頂上是熱氣球的帆布球囊,大大的進氣口像是一隻巨型章魚張開的大嘴。他在電影《氣球上的五個星期》中看到過,得不停地操控滾輪給氣囊內部加燃氣。熱氣球的原理就是熱空氣上升,帶動氣球上升。阿賈在吊籃里找到了傳說中的滾輪,然後試著擺弄了一下。瞬間,燃氣罐化身噴火狂龍,噴出了熊熊的火焰,還好,雖然看著嚇人,但是馬上就熄滅了。
電話接通了,阿賈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他該說點兒什麼呢?她還記得他嗎?她在聽他說話嗎?
不幸中的萬幸,印度朋友不暈熱氣球,在這樣的高空沒有任何不適。但是看著越來越小九*九*藏*書,小得和模型似的屋頂和只剩螞蟻大小的遊客,相信再淡定的佛教徒也會心慌的。
「瑪麗,你還好吧?」
梅賽德斯·沙亞娜已經開始想象自己穿著這些新裙子在沙灘上漫步的場景了。
印度朋友此時是那麼羡慕畫中這兩位老農夫,他們是那麼平靜和安詳。看著他們,他覺得自己心裏好受多了。阿賈達沙特胡想穿越時間和空間的重重阻隔,待在他們的身邊,就這麼靜靜地,一動不動地待在他們的身邊。就這麼看一輩子那捆乾草,和種種不快說再見。他知道,那個茨岡司機不會找到畫兒里來,他不可能來到這片田野上。即使他能到這兒來,自己的農民朋友們也會用長柄叉來保護自己。
阿賈低下頭,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他沒有勇氣告訴蘇菲,自己褲兜里藏了一條她的三角內褲。
「6782800盧比!」阿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他的心發出了自己的聲音:「我在羅馬這邊辦點兒事兒,辦完就過去。」他聽見自己是這麼說的。他過去?去哪兒?去巴黎?什麼時候去,怎麼去?他一無所知。還是些空話罷了,全是謊言!
與此同時,阿登·菲克船長(他是哪位?)正舒服地坐在他的利比亞籍貨船的駕駛艙里,高興地想著自己馬上就能回家了。他們一路沿著義大利海岸線行駛,現在已經到了利多·迪奧斯蒂亞,經過了三個月的海上漂泊,現在終於要返航了。
在巴塞羅那進了一個箱子,出箱子的時候已經到了羅馬,真是比他變過的最好的戲法還神奇。任何一個魔術師都變不出這麼神奇的魔術。
從這次買床的旅程開始,這已經是我們的魔術師朋友第四次經歷這種直擊靈魂的衝擊了。還是有人會對他伸出援手的,而他什麼時候能給予別人幫助呢?
「不用擔心我。」他不知道這句話會讓自己的養母更加擔心他了。
「太好了!」蘇菲高興地給了埃爾維一個大大的擁抱,像一個剛剛如願以償的小姑娘。
巴黎那個計程車司機相當不人道,殘忍地希望騙了他的印度渾蛋被慢慢地折磨至死。他肯定是這麼和他的手下交代的。而這個手下,就是剛才那個拿刀的茨岡人,看到了熱氣球,於是就想出了這個狠毒的辦法。
「阿賈達沙特胡,和我們一起去吧。」蘇菲大聲說道,之前她約阿賈的時候,壓根兒沒考慮到自己的經紀人會來。
「呃……還沒。」
在梵語中,阿賈的意思是沒有天敵。現在看來,這名字簡直是騙人,敵人無處不在。
幾秒鐘內,他和瑪麗交談的場景一幕幕地出現在腦海里,像放電影似的。他想到了自己的表兄,自己的養母,所有那些有他們陪伴的幸福時光。隨後浮現在腦海里的就不那麼美妙了——飢餓、暴力,那些對著他流口水的男人、那些緊緊抓住他的濕漉漉的手、那些咬過他的蛇。那些往事歷歷在目。他短暫的一生經歷的事情不少了,但是卻空虛乏味。不行,他不能背負著這樣空虛乏味的命運去見佛祖。這樣的話,下輩子佛祖肯定會讓他變成個被穿在棍子上準備上火烤的西紅柿,和田野里那捆稻草的平靜安寧沒有一點兒的關係。
與此同時,梅賽德斯·沙亞娜·帕魯爾德正抹著眼淚,吾家有女初長成是件好事兒,但是真要嫁出去了也捨不得啊。她決定把蘇菲·貓索的那些性感內衣送給女兒幾件,她新婚之夜的時候好用。
中午,阿賈下樓來到了前台。昨天晚上從飯店回來,他就上樓回自己房間把自己的大作謄寫完畢,準備順手交給埃爾維。這會兒,埃爾維應該把他那位出版界的朋友請來了。很巧,這位出版界的朋友這周正好在羅馬。
蘇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她轉身來到了敞開的箱子前,真是空空如也啊。
十秒鐘后,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阿賈的回答讓瑪麗大吃一驚。在她的認知里,這位印度朋友不是在巴黎,就應該在印度那個叫火腿酸奶餡餅的村莊里。
說完,古斯塔夫把妻子那杯啤酒下面的杯墊兒拿了出來,在上面寫了一個地址。
「沒什麼新意,太普通了。」弗朗索瓦說,「故事的結局一定要出人意料。我有信心,我們的大作家一定會有好主意的。不是嗎,Ah-je-bouche-les-trous?我們的超級影后介紹的作家嘛,肯定不同凡響。言歸正傳,蘇菲,或許你能給他點兒靈感?」
很遺憾,阿賈的這種小把戲沒有奏效。
阿賈趕忙脫掉浴袍,試試這套新行頭。非常合身,簡直就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樣。他不是穿著打扮的行家,但是他能看出來袖子不長不短正合適,褲腳的高度和鞋面也配合得天衣無縫。
大家都笑了。
說著,這個小個子男人迅速地用腳卡住了門縫,然後從褲兜里掏出了一把刀。現在的髮型師真是今非昔比了。
「您真是不好對付,Jette-ta-perruque先生。80000歐元怎麼樣?」
大家都舉起了自己的香檳,只有阿賈的杯子里是水。
蔚藍色的海面是那麼美,那麼迷人,看起來是那麼無害,可是,這就是他的終點。但是美麗的蔚藍色漸漸變成了淺紅色,然後是血紅色。熱氣球減速或者墜海,要比偷渡時藏身卡車的減速和停車要可怕得多。
好了,一會兒再想吧。
「好,本傑明,你回去吧。」
阿登·菲克船長的職業生涯中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這麼藍,離海岸線這麼遠的浮標。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航海家,一名實用主義者,他覺得自己看到的這個東西應該不是一個浮標。
阿賈達沙特胡什麼也沒有說。
弗朗索瓦把合同遞了過來。合同是用英語寫的,但是阿賈達沙特胡現在根本沒心思看,他的心現在已經飛到了瑪麗那兒,想著自己到了法國,買了花,想著一定要給瑪麗一個驚喜。
「我想也是這樣,所以我先預支了點兒現金。」
「我想去巴黎見你。」
這一切讓這位孤獨的魔術師心力交瘁。
「他就這麼出現在我的箱子里了,就這麼簡單。」
「職業需要。」阿賈說得很自然,好像說過無數遍似的,「我給你打電話是想說……」
阿賈很快就到了酒店大堂,路過前台的時候看都沒看印度盧比的當前匯率,全速沖向門口,更是絲毫沒有注意到蘇菲驚愕的目光,後者一直在樓下等著跟他共進午餐呢。
「在羅馬的帕爾科中保普林奇皮大酒店。」蘇菲·貓索回答說。
弄一條新的禮服裙對蘇菲·貓索來說是小事一樁。她來到大廳赴約的時候真是艷光四射。一襲灰色的裹胸禮服讓她顯得更加高挑、優雅,濃密的淺褐色頭髮里別著一個不大的水鑽髮夾,低調而精緻。
「沒在巴黎,在羅馬呢。」
她認出這條V領的禮服裙正是著名影星蘇菲·貓索在去年5月的戛納電影節上亮相時穿的那條。
晚上8點30分,計程車把他們送到了一座很大的建筑前,這座建築是用石頭砌成的,上面布滿了鮮花,還爬著一根巨大的常春藤,前面有個很大的紅白相間的牌子,上面寫著:Il Gondoliere。是家義大利餐廳。
阿賈轉過身,那個兇狠的茨岡人朝他這邊追過來了。為了不引起懷疑,他把刀收起來了。但是印度朋友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旦落到他手裡,就插翅難逃了,而且他會當眾把自己叉成一個巫蠱娃娃。要是這個場景出現在自己的魔術表演里,弄一把可以伸縮的刀,再找幾個托兒,效果絕對不錯。但是現在問題是被扎的人是自己,不是托兒,刀也是真刀,貨真價實,所以阿賈現在對當眾表演被扎的巫蠱娃娃真的沒興趣。
弗朗索瓦古銅色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一進自己的豪華套間,阿賈就迫不及待地跳到了床上,去試試床舒不舒服。「再見了,我放蕩不羈、招搖撞騙的生活,我已經志不在此了,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我要去幫助別人,去出版自己的書,去見瑪麗。」
「一筆預付款?」阿賈激動了,一點兒也不在意弗朗索瓦怎麼念他的名字,或者說一點兒也不在意這個出版商把自己的名字念錯了。
他意識到就在幾分鐘前,他給前台打電話請他們幫忙接通電話的時候,自己一點兒也不知道要和瑪麗說些什麼。說他很好,說自己想她了。再說點兒什麼呢?他只是履行在黑暗的機艙里許給自己的諾言:如果自己還活著,就打電話給她。就是這樣。他不太習慣講電話,尤其不習慣和女人講電話。
帕魯爾德應該讓他的茨岡小兄弟,那個叫湯姆·克魯斯·耶穌的,讓他開車把自己送到那架飛機那兒。他應該把所有行李艙都偵查一遍,用他那把象牙柄的歐皮耐爾小刀把每個行李包都扎一遍,他的敵人肯定不能倖免,必然會挨刀。
他看到了自己的臉。又向前靠近了鏡子一步,他覺得鏡子里這幅美好的畫面似乎還有改進的空間,或者說還有多餘的東西。
五分鐘后,兩個看起來稀奇古怪的男人也來到了這張桌子前。阿賈知道兩人之中比較高的那個叫米克·賈格爾·勒古爾特,是搖滾歌星;另外一個個子不高,身材胖胖的叫史蒂夫,看樣子是他的經紀人,這位小史同志也有一雙又軟又濕的胖手。阿賈的視線不停地在埃爾維和這個史蒂夫之間來回移動,心裏想著難道明星們的經紀人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親愛的作家同志,您當自己是馬克·李維啊?」
帕魯爾德母女從座位上起身,帕魯爾德先生重新拎起了冰箱。
她低聲嘆了口氣。畢竟,這個男人只是一個偷渡者,是個無傷大雅的小偷。她有什麼可期待的呢?本性難移,他就這麼跑了一點兒也不奇怪。她覺得自己被背叛了,覺得自己就像一張用過的紙巾那樣被人丟棄了,她告訴自己,下次發現從她箱子里出來的印度人一定要好好地警惕著。「到此為止吧!」她氣憤地丟掉手裡的書,然後上樓把自己關在了房間里。
實際上,談價碼這事兒結束得有點兒太快了,因為印度朋友根本就對1九*九*藏*書00000歐元到底是多少錢沒有概念,從他的反應就能夠看出來。
在赴約去大廳見蘇菲之前的不到半個小時里,阿賈決定了,他要給瑪麗打電話。在飛機上他就向自己保證過,一旦飛機落地他就給瑪麗打電話,現在他要實現自己許下的諾言了。他後悔自己沒像亞力丹納普表兄似的,買個手機帶在身上。當時他對外宣稱沒必要,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沒有那麼多錢,但更重要的是,事實上他沒有什麼可聯繫的人。於是,他覺得有養母家的固定電話就足夠了。
船長的最後一番話讓阿賈心裏一驚。他這是上了賊船了嗎?還不如被淹死了省事兒。
閉著眼睛躺了幾秒鐘,阿賈發現這個姿勢要比站著舒服多了,至少不用面對外面那個殺神,那個野蠻的茨岡人為了100歐元就要殺了他,說不定還會把他手裡裝著100000歐元巨款的箱子也拿走。這是兩天之內他第二次裝死了。都快成習慣了,不過效果不錯,稱得上是一項真正實用的戰術。
或許是蘇菲剛剛得了感冒,但是她也不可能一下就變成髮型師了啊,應該不是蘇菲。
過了一會兒,阿賈終於有反應了,狠狠地笑了一下。100000歐元,足夠買張去巴黎的機票了。要是還能剩下點兒錢,就再給瑪麗買一大束花。
「故事的結局讓我感到很困擾,把結尾改一改吧。」弗朗索瓦的聲音里透著一種上位者自然而然的發號施令的調調,「因為我看過類似的故事,只不過地點不是監獄而是醫院。」
說著,古斯塔夫夫人揮揮胳膊,像轟蒼蠅似的,當然,更像是要嚇唬嚇唬敢當著自己面就和別人調情的女兒。
「真不錯,」這位荒誕的電影導演說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我想您應該不是在箱子里出生的吧,這位先生?」
「你說吧。」蘇菲的英語說得有點兒結巴,但是語音十分地道,無可挑剔。
湯姆·克魯斯·耶穌,這個西班牙小伙也想和《碟中諜》中那個美國的湯姆·克魯斯一樣超能高效,那樣的話,應該能贏得這個法國姑娘的芳心。
要給予人幫助之後才能死。要向世人證明,向自己證明,他真的改邪歸正了。
「阿賈,我們的計劃有個小變化。中午我們一起吃午飯。Grabuge出版社的代表想和你見面。」
阿賈達沙特胡飛快地算著。
與此同時,米蘭達·傑西卡·帕魯爾德,或者說是准湯姆·克魯斯·耶穌·庫爾特·桑塔瑪利亞夫人把手裡的雞塊放到盤子里,一邊做貪婪狀舔著自己的手指,一邊直直地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男友。
「那麻煩您給我簽個字,證明我來過了。」
「我來自印度的拉賈斯坦邦。」眾人都仰慕地看著他。
「阿古,我真是太愛你了!你將看到你性感的小妻子……」
阿賈慢慢地站了起來,偷偷地抬眼朝吊籃的金屬網外面看了看。那個兇狠的茨岡人不見了,導遊和那些遊客也不知道去哪兒了。一切都消失不見了,公園裡空地周圍的樹,公園本身,公園周圍的建築,自己住的那家酒店,整個羅馬城,甚至整個地球統統都不見了。吊籃周圍是一望無際的藍天,偶爾能看到幾片雲彩。熱氣球升空了。
菲克船長拿起望遠鏡,仔細地觀察著那個不明漂浮物。很快,他辨認出這就是個熱氣球。還應該有一個吊籃的,但是海面上除了這個氣囊之外,什麼也沒有。看樣子吊籃應該是已經沉到海里了,吊籃里的人也沒有幸免於難。
當熱氣球升到離地十幾米的空中時,吊籃里的遊客們就能在空中俯瞰羅馬城的全景,想要上弔籃體驗一下,只需要付上5歐元。
「幾點?」
「你完全明白了嗎?」古斯塔夫邊說,邊把自己女兒的手從湯姆的手中抽了出來,「把這些都搞清楚了,自然會有你的好處。」說著,對米蘭達·傑西卡點了點頭。
「我是這艘船的船長。」菲克船長用英語說道。語氣中滿是驕傲。他十分慶幸這次救回來的是個活人,還有油水可撈。天時、地利、人和啊。菲克船長問道:「你遭遇了什麼?」
與此同時,埃爾維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喝下了酒瓶里剩下的最後一口威士忌,這是他剛剛在樓下小吧台買的。他想用酒精麻痹自己,但是失敗了。腦海里不停地閃現出吉拉爾·弗朗索瓦那雙修長的手,那性感的古銅色皮膚,和那豐|滿濕潤的嘴唇。為什麼自己那些長得帥的朋友沒有一個是同性戀?為什麼他們那麼帥?為什麼他們就非得是他的朋友?
之後,除簽了一份重要的合同之外,這頓飯就沒什麼可提的了。飯後甜點有人要了夾心巧克力酥球,有人要了提拉米蘇,又喝了會兒香檳,當然,阿賈達沙特胡喝的還是水。簡單地說,阿賈達沙特胡就是這樣從一個走江湖的魔術師變成了一位作家,開始了他公眾人物的新生活。除此之外,還見證了蘇菲簽約,這次的電影是史上投資最多的影片之一。由於本性難移,而且也很難在幾秒鐘的時間里忘記以前靠變戲法為生的生活,印度朋友忍不住了,在飯後大家享用甜品和咖啡的時候,拿著勺子和牙籤給大家變了個小戲法,看著觀眾們意趣盎然的樣子,阿賈滿足了。
熱氣球的平均航行時間在1小時左右,但是如果熱氣球上裝載的燃氣足夠多的話,它可以飛上兩三個小時,甚至更長時間。熱氣球的平均時速為每小時10~20公里,阿賈算了算,3個小時之內,自己就該到地中海上空了,到了之後燃氣就該用得差不多了,然後他就可以和熱氣球一起投入大海的懷抱了,真是想不和大海擁抱都不行。
阿賈對床墊很滿意,從床上起來進了浴室。浴室里有一個超大的白色浴缸,連水龍頭都是鍍金的。洗個熱水澡對自己的新生活來說是個不錯的開始。洗洗澡,洗掉自己之前所有的罪惡。
但是他抱著箱子的手已經開始抖了,抖動之劇烈都趕上一個巴西打擊樂手在里約狂歡節上的表現了。
「在羅馬?」
「謝謝。你看起來也沒有那麼糟了。把鬍子颳了,顯得年輕多了。你是不是把頭巾也去掉,有點兒髒了。」
阿賈努力地讓自己鎮定下來,他開始在吊籃里搜尋救生衣,可是很遺憾,沒有找到。本來這個熱氣球是被固定在波各賽公園裡觀光用的,所以沒配備救生衣也在情理之中。之前絆倒他的那個小冰箱里只有些蘇打水,就當前這種情況來看,百無一用。他試著打開地板門,然後,他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在空中,腳下都是空氣,於是暈了。無奈之中只能趕緊把地板門關上,默默地等待時機。
「一會兒你好好給我講講。」邊說,邊給了阿賈一個燦爛的微笑。
阿賈意識到自己創作的這個故事,前人已經創作過了。就像剛剛發明用線切黃油的人突然發現100000年前已經有人發明了用線切膠泥,他現在就是這個感覺,心裏五味雜陳。
「既然如此,歡迎來到馬爾維爾號。我想您現在最大的願望是回羅馬,回到您熟悉的地方。」菲克船長邊說,邊貪婪地看著阿賈手裡那個神秘的黑色手提箱,「但是,由於時間緊迫,現在不可能靠岸。您也不可能游回去,Etanche-au-trou-lavage-paddel先生,或者您可以一直待在船上,直到到達目的港。但是這樣的話,您需要支付一筆費用,您能明白嗎?和死亡不同,生命是有價的。」
說完,這個法國胖男摟住蘇菲向門口走去,對阿賈沒有過多地關注。
因為湯姆在機場工作,所以對他來說去確認一下飛往羅馬菲烏米奇諾機場的旅客名單上有沒有蘇菲·貓索的名字應該不會太難。如果有的話,那就更簡單了,直接去查一下她的經紀人給她訂的接機服務,就能知道她在羅馬下榻到哪家酒店,查到這兒就行了,湯姆的任務就結束了。
在箱子里窩了一路,之後就能在羅馬最豪華的酒店裡享受一晚,尤其隔壁還住著一位世界頂級美女,這樁買賣真是太值了。但是阿賈心裏卻產生了些許的負罪感。這個時候,維拉熱和他的朋友們肯定沒有自己這麼好的運氣。他想,他們現在應該是在一輛穿越法國與西班牙邊境的運貨卡車裡,一邊吃著罐頭和巧克力餅乾,一邊嚮往著他們的「美好國度」,但是前方等待他們的可能是被警察再次逮捕。
一個從天上掉下來的氣象氣球?《丁丁歷險記》裏面神秘島上的蘑菇?還是一個載有一個印度人和100000歐元巨款的熱氣球?
「很高興您簽了合同。您的大作出版在即了。」埃爾維說,「La-chatte-à-trousse,您現在只需要把您的故事的結局再雕琢一下。預付款不少,還都是現金。我建議您在這兒不要打開箱子,回房間再打開。羅馬的街道和酒店也不是很安全。您最好還是把這些錢都存進銀行。如果沒問題的話,下午我們幫您存進去。」
「是的,我先付給您一筆錢用來支付您創作期間的種種花費,當然,這筆錢是從您以後的出版收入裏面預支的。」弗朗索瓦解釋道,「您有銀行賬戶嗎?」
「我的名字是吉拉爾·弗朗索瓦,典型的法國名字。」出版社的朋友英語說得很地道,「在您的創作面前,其他作品真是顯得索然無味。我拜讀了您的大作,確切地說算是您的短篇小說,因為故事並不長。您好像是在您的襯衣上開始創作的,您應該繼續您的創作,這次可以寫在褲子上。寫在什麼上都好,總之,我很喜歡您的作品。」
「他可是個與眾不同的作家。」蘇菲說,「他在自己的襯衫上創作。」
「古斯塔夫讓我帶個消息給你。」面前這個矮個子男人的英語有著濃濃的義大利腔兒。
蜷縮在奢侈的全麻床單里,阿賈哭得像個孩子。他是那麼疲憊,那麼彷徨無助。總有一天他會支撐不住的。他陷入了一場未知的旅程,看不到旅程的終點。背井離鄉,遠離自己的親人,這還不夠,更慘的是還有一個記仇的暴力分子一直追在他身後。每次他的處境稍微變好一點兒,這個掃興的恐怖分子就會出現。
印度朋友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導遊看到這一幕驚叫了一聲:「呃!」
但是他沒有這麼做,他有個更好的主意。
如此優雅的舉止和他的形象多有不符。破洞牛仔褲,各種裝飾環,紅色的頭髮,淡綠色的外套。這身裝扮既像一個走江湖的魔術師,又像一個小丑。
「我是個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