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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4

第二章

4

「這是你的事情,寶貝,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可是,不能只以拖待變啊。」她瞄向伊莎貝爾,但伊莎貝爾避開了她的眼光。布雷德利太太報以心疼的微笑,「快去洗澡吧,不然就來不及吃午餐了。」
「難道你完全不把錢放在眼裡嗎?」
「這也說不準,五年或十年吧。」
「跟你講道理你不聽,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你對我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嫁給我。」
「方便嘛。附近就是國家圖書館和巴黎索邦大學。」他指著另一扇她沒注意到的門,「而且帶有衛浴,我總在家吃早餐,晚餐通常就在剛才那家餐廳解決。」
他們爬了兩層樓,樓梯鋪著破舊的紅毯,拉里拿起鑰匙開門。伊莎貝爾走進小小的房間,從僅有的兩扇窗戶望出去,對街是灰撲撲的公寓,一樓是家文具店。房間里有張單人床,一旁是床頭櫃,笨重的衣櫃鑲了面大鏡子,另有張附了坐墊、椅背直挺的扶手椅,兩扇窗之間則有張桌子,上頭擺著打字機、紙張與幾本書,壁爐台上也堆著不少平裝書。
他瞥了她一眼,似乎在尋她開心。若非她十分了解他的個性,說不定真以為他在說笑。「我想確定究竟有沒有上帝,想弄清楚為什麼有邪惡存在,也想知道我的靈魂是不是不死,還是身體的死亡就是終點。」
「你笑什麼?好像我說了什麼蠢話似的。」她語氣尖銳。
她嘆了口氣。
「那你就親自看看吧,」他笑著說,「離這裏沒幾步路,我們可以走過去。」
「這也難怪,你看,幸好我還有些錢可以過活,否則也只好像別人那樣,努力去賺錢了。」
「那就留著戒指吧,我希望你留著。」
「是啊。」他露齒而笑。
「這怎麼可能!」
「你還真嚴厲啊,寶貝。」他笑著說,「我的回答是,並不是每個人的感受都跟我一樣。幸好他們選擇的都是所謂正常的道路。你忘了,我的求知慾非常旺盛,不亞於格雷的賺錢欲。難道花個幾年充實自己,就是背叛國家嗎?搞不好我學出名堂之後,就能回饋社會,造福一些人。當然,一切還得看機緣。但就算我白忙一場,跟做生意失敗的人相比,也差不到哪兒去啊。」
「就是這兒。」
「噢,我也不曉得。頂樓住了幾個學生、兩三名在公家機關服務的單身老人,一名奧德翁劇院的退休女演員。而剩下一個也有衛浴的房間,則住了一名被包養的女人,她的情人每隔一周都會在禮拜四過來。大概還有些暫住的房客。這地方基本上很安靜,還不賴。」
「我知道。相信我,我也很嚴肅。」
「為什麼?」
「告訴我,你在巴黎的這兩年,都在做什麼事情呢?」
「你是不是不敢問?」
拉里在壁爐台上劃了根火柴,由於是老式的法國硫黃火柴,立即有辛辣氣味撲鼻而來。他點燃煙斗后,走過她的身邊,站在窗前向外眺望,一語不發,沉默的時間彷彿沒有盡頭。伊莎貝爾仍站在原地,瞧著爐台上的鏡子,卻看不見自己的身影。她的心跳極快,神情中滿是煎熬。拉里終於轉過身來。
「這個老傢伙想必認為我的童貞沒了。」她說。
「他是誰?」
「我也不清楚,應該沒有很忙。我猜他過得挺愜意的。」
伊莎貝爾隨他走進狹窄的門廊,一旁有張書桌,有個男人坐在後頭。他身穿襯衫和黃黑條紋的背心,圍了條臟圍裙,正在讀報紙。拉里向他拿鑰匙,那人便從身後架上取來遞給他,好奇地瞥了伊莎貝爾一眼,揚起會意般的微笑,顯然以為兩人是要read.99csw.com做那檔子事。
「他好像太守口如瓶了,你不覺得嗎?」
「我無理?」要不是她當時很難過,搞不好就大笑出來了,「可憐的拉里,你真是夠瘋的。」
「我真的愛你。可惜有時候,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難免會讓別人不快樂。」
伊莎貝爾不懂他的意思,但也沒有多想。
「噢,只是我在大學無緣認識的一個傢伙。」拉里答得輕浮。
一個鐘頭后,拉里來接伊莎貝爾。他們搭了計程車去聖米歇爾橋,漫步在行人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兩人走著走著,看中了一家咖啡館,便走了進去。他們在露台坐著,點了兩杯杜本內甜酒。之後,兩人又叫了計程車前往一家餐廳。伊莎貝爾的胃口很好,拉里點的各式美食她都吃得津津有味。這家餐廳擠得水泄不通,她喜歡觀察周遭緊挨著的客人,看著他們對眼前的食物嘖嘖稱奇,不禁令人發噱。但她最為開心的事,莫過於跟拉里坐在一張小桌前。伊莎貝爾說得興高采烈之時,拉里的眼神洋溢著喜悅,令她深深傾心。兩人相處起來這麼舒服自在,讓人心醉神迷。可是,伊莎貝爾內心卻隱約感到不安,因為即使他看起來也很自在,她卻覺得這並非自己的緣故,而是環境使然。她母親早上那席話令她有些動搖,眼下雖漫無邊際地聊著,她卻注意著他的每個神情。現在的拉里和離開芝加哥前的他不太一樣,但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同。他依然年輕、坦率,但神情已有變化,並非變得嚴肅,畢竟他放鬆時向來如此,而是有種備感陌生的篤定感,彷彿看開了某些事情,比以往更多了份泰然自若。兩人吃完午餐后,拉里提議去盧森堡博物館晃晃。
「這倒沒有表示過。」
「你沒問他嗎?」
「你真夠傻,」她笑了出來,「你知道生孩子要花多少錢?維奧萊特·湯姆林森去年生了寶寶,她省吃儉用,還是花了一千兩百五十塊。還有你知道請保姆要多少錢嗎?」她逐漸感到心煩意亂,因此語氣愈來愈激動,「你的想法太不切實際了。你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無理。我還年輕,想把握人生,從事時下年輕人的活動,我想參加派對、舞會,打高爾夫和騎馬。我也想穿好看的衣服。女孩子在朋友面前穿得相形見絀,你能想象那種感覺嗎?買朋友穿膩的舊衣服,或是等別人施捨新衣服,你又能體會那種心情嗎?我想找家像樣的美容院做頭髮,都沒有辦法了。我才不要坐著電車和公交車到處跑,我想要有自己的車。況且,你在圖書館讀書的時候,我該找什麼事做呢?是要我漫無目的地逛街,還是待在盧森堡花園顧著孩子,以免他們闖禍?這樣是交不到朋友的。」
「沒有。」
「我讀了很多書,一天讀個八到十小時。我還去索邦大學聽課,法國文學所有重要作品幾乎都念過了。我也看得懂拉丁文,至少散文沒問題,程度跟我的法文差不多。當然,希臘文比較難學,可是我的老師教得很好。你來到巴黎之前,我每個禮拜有三個晚上會去找他上課。」
「這是為了什麼呢?」
「好吧,那我們到花園坐坐吧。」
「絕對不會忘記。」
「簡單來說,就是有責任在芝加哥安頓下來,進入亨利·馬圖林的公司。你覺得哄朋友去買馬圖林看中的股票,就是大大造福社會嗎?」
他瞧見她的表情,咯咯笑了出來。
「好好玩吧。」
「這也太髒了吧。」
「才沒有,我不這麼覺得。你說的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read.99csw.com
「怎麼嫁給你?媽媽身上沒什麼錢,就算有也不會答應。她覺得不能鼓勵你遊手好閒。」
「唉,拉里,為什麼要說這種話?這是自以為高尚的瘋女人才會說的話。這有什麼意義呢?沒有意義,完全沒有意義啊。」
「正是,我到巴黎后就一直住這兒。」
她遲疑了一下,才把戒指戴在右手小指上。
艾略特向來主張早餐得自己單獨吃,若非得與人共享,對象也必須是素昧平生。因此,布雷德利太太和伊莎貝爾都在房內用餐。布雷德利太太自覺有些委屈,伊莎貝爾則毫不在意。不過,伊莎貝爾起床后,有時會請安朵娜特——艾略特給她們雇來撐場面的女傭——把泡好的牛奶咖啡送到母親房裡,好一邊喝咖啡,一邊聊天。她現在的生活忙碌得很,這是唯一能和母親獨處的時刻。某天早上,母女在巴黎已待了近一個月,伊莎貝爾說起前一晚的活動,多半是她和拉里跟一群朋友光顧一家家夜店。等伊莎貝爾說完后,布雷德利太太問了個問題。兩人抵達巴黎后,這個問題一直盤踞在她的心頭。
「他平時都忙些什麼?」
「不要,我不想去看畫。」
他背對壁爐站著,她站起身,朝他走去,兩人面對面。
「我也不知道。他沒說。」
「芝加哥?不曉得,還沒想過呢。」
「不是,當然不是。」
「這些話聽起來都很幼稚,應該是大學生才會有興趣,畢業后就會忘光了,他們得設法討生活啊。」
「可是,你的鄰居都是哪些人呢?」
「可是,拉里,」她急著打斷他,「你難道不了解,你這些要求我既做不到,也沒興趣,更不想去裝作感興趣嗎?我講過好多遍了,我只是平凡的正常女生,現在是二十歲,但再過十年就老了。我想要及時行樂。唉,拉里,我真的好愛你。你說的那些都是無事生非,這樣是不會有出息的。為了你自己好,我拜託你,求求你不要這樣。像個男人吧,拉里,擔起自己的責任。人家在分秒必爭的時候,你卻在浪費寶貴光陰。拉里,你要是真的愛我,就不會為了夢想拋棄我,你已經享樂過了,跟我們回美國吧。」
她把臉湊過去,讓他吻了一下,便走進門廊了。
「那我呢?難道我對你一點都不重要?」
「可是,拉里,一年三千塊是活不下去的。」
「中介是少不了的啊,況且這樣的賺錢方式既體面又值得敬重。」
「你怎麼還笑得出來?難道不曉得這是很嚴肅的事嗎?我們站在十字路口,現在的作為會影響我們的一生哪。」
「你坐扶手椅吧,雖然不怎麼好坐,但也只剩這把了。」
「沒錯,拉里,就是這個意思。」
「那你覺得還得耗多久呢?」
「我當然想旅行啊,但不是用這種方式。我不想搭船坐二等艙,不想下榻連浴室都沒有的三流旅館,更不想每次都上廉價餐館吃飯。」
「就跟開始一樣。從我懂事以來,就一直住在芝加哥,我的朋友全都在那裡,平時的嗜好也在那裡,芝加哥才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媽媽身體不好,看樣子好不起來了,就算我想離開,也力不從心啊。」
「我真希望能讓你了解,我給予你的生活有多麼充實,也希望能讓你體會,精神生活有多麼美妙,體驗有多麼豐富,沒人可以設限,這樣的生活才幸福。而唯一能跟它媲美的經歷,就是獨自架著飛機在天空翱翔,越飛越高,四周無邊無際,讓人沉醉在無垠的空間里,這種感覺無與倫比,遠遠超越世俗的權力和榮譽。前幾天https://read.99csw.com,我在讀笛卡兒,他的作品,字裡行間流露出一股自在、優雅和清明。真是美!」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芝加哥?」
「你把巴黎的一般人說得一無是處。可是,實情跟你想象的並不一樣。就算不買香奈兒的衣服,依舊可以穿得很體面。而且真正有意思的人,並不住在凱旋門和福煦大街那一帶,因為這些人都不大富有。我在巴黎認識了很多人,有畫家、作家、學生,其中有法國人、英國人和美國人,形形色|色。我覺得都比艾略特那些虛偽的侯爵和公爵有趣多了。你的反應夠快,又有幽默感,絕對會喜歡聽他們邊吃飯邊鬥嘴,不會去在意葡萄酒的等級,也不需要管家和用人來伺候。」
「我也不想去花園,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
「別緊張,沒什麼大不了。」
「沒有。」
「算一算,到了十月,他離開芝加哥就滿兩年了。」
「不是,就是現在。越快越好。」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好像樂不可支,在小房間內走來走去。
「可是我想要孩子啊,拉里。」
「我想多少學一點。」
「對啊。」
「當然活得下去,很多人還用不了那麼多。」
「但這樣你會錯過很多機會。我們現在正經歷前所未有的偉大冒險,你怎麼能忍受待在這個寒酸的地方呢?歐洲玩完了。我們是全世界最偉大、最強大的民族,進步一日千里,什麼都不缺。你應該盡一份心力,參与國家的發展。你已經忘了這種感覺,也不曉得現在的美國生活多麼令人嚮往。該不會你之所以置身事外,是因為沒勇氣去扛起身為美國人的責任吧?唉,我知道你多少也算在工作,但這難道不是逃避責任嗎?難道不是佯裝努力,實則偷懶嗎?如果人人都跟你一樣推三阻四,美國會變成什麼樣子啊?」
「所以現在呢?」
她看著破舊的小房間,厭惡得微微發抖。
「我跟拉里約好要一起吃,好像在拉丁區的某個地方。」
「至少不是我們以前交的朋友。對了,到時艾略特舅舅的朋友大概會看在他的面子上,三不五時邀請我們參加聚會,但是我們想去也去不成,因為我沒像樣的衣服可穿,而且我們根本就不會想去,因為我們回請不起。我不想認識一堆既不體面又不修邊幅的人。我想享受人生啊,拉里。」她忽然察覺到,他的眼神依然溫柔,卻透露著些許笑意,「你覺得我很蠢,對不對?你一定嫌我小題大做又惹人厭。」
「桌上那本大部頭是什麼啊?」她問。
拉里笑了笑。
「少說傻話了,拉里。我當然喜歡,你知道我又不是勢利鬼,當然會想見見有趣的人。」
伊莎貝爾燃起一支煙,從鼻孔呼出一縷煙圈,靜靜地看著母親。
伊莎貝爾倒抽了一口氣,聽見拉里說這些,覺得渾身不對勁,幸虧他語氣輕鬆,口吻和聊天一樣,她才能保持鎮靜。
「聽起來不太實用。」
「他什麼時候回芝加哥呢?」
他帶她穿越了幾條彎曲難走的窄巷,儘管兩旁高樓中可窺見一線藍天,仍舊顯得陰暗骯髒。走了一會兒,兩人停在了一家外表裝修得很離譜的小旅館門口。
「你之前說過,如果花了兩年還找不到目標,你就會放棄的。」
「我沒這個意思,你說得也沒錯。但是,既然這些問題存在了幾千年,那可能也證明了世人沒法子不去問,而且不得不繼續探究下去。另外,你說沒有人得到答案,實情並非如此。答案比問題還多,而且不少人都找到了非常滿意的答案,例如呂斯布魯克這個老頭兒。」九-九-藏-書
「獲得知識啊。」他微笑著說。
「如果我真的開竅了,應該就曉得該怎麼辦了。」
「唉,伊莎貝爾。」他插了句話。
「我辦不到,親愛的,這對我來說跟死了沒兩樣,等於出賣我的靈魂。」
「我都只花一半的錢。」
伊莎貝爾撲哧笑了出來。
「他住在哪裡?」
她伸出放著戒指的手,顫抖的嘴唇勉強揚起微笑。
「他有沒有說過想回去呢?」
「可能不實用,也可能很實用,但是非常有趣。你真的很難想象,讀懂《奧德賽》的原文有多麼令人興奮,彷彿只要踮起腳尖,伸出手來,就能碰到天上的星星。」
伊莎貝爾不禁有點詫異,婚事竟然就這麼沒了,她連一滴眼淚都沒掉。除了不跟拉里結婚以外,一切好像都沒改變。她簡直不敢相信,一切都塵埃落定。不過少了大吵一架的場景,倒讓她有點不甘心。兩人平心靜氣地把話攤開來說,彷彿是在討論買房子之類的事情。她覺得失望極了,卻又感到些微滿足,因為兩人的舉止如此文明。伊莎貝爾很想知道拉里的心態究竟如何,但始終不得其門而入。拉里清秀的臉孔與深黑的眼睛就像一副面具,伊莎貝爾心裏明白,儘管與他熟識多年,但自己依然猜不透他。她先前把脫下的帽子隨手放在床上,如今站在鏡子前,再度把帽子給戴上。
「媽,你究竟想說什麼?」
他看著她,眼神帶著笑意,她也回以微笑。
她慢慢褪下手上的訂婚戒指,放在掌心,盯著它瞧。那顆方形的紅寶石,嵌在薄薄的白金戒環上,她一直都很珍惜。
「還你,拉里。」
「為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
「不要緊,我們帶孩子一起去。」
「你該不會相信他的話吧?」
「是啊,但前提是穿著香奈兒的服裝吧。他們看到你的打扮,難道不會覺得你是來視察貧民窟的嗎?他們會很不自在,你也會不舒服,什麼收穫也沒有,頂多事後告訴埃米莉·蒙塔杜爾和格拉西·夏托加拉爾,說自己在拉丁區有多好玩,碰到一群怪裡怪氣的波希米亞人。」
「我現在還不能回去,畢竟才剛入門,面前有這麼大片的精神文明沃土向我招手,我很想快點遊歷一番。」
伊莎貝爾略顯不安,她曉得拉里已察覺並竊笑著,不禁稍有不悅。
沒過多久,伊莎貝爾便要拉里載她回家。他把車開到她家門口后,她語氣愉悅地對他說:「別忘了明天來一起吃午餐。」
「去年十月,我就是這麼玩遍義大利的,非常愜意。我們可以用三千塊,花一整年的時間環遊世界。」
「我原本以為,你也許會大鬆一口氣,」拉里並未吭聲,伊莎貝爾轉過身來,嘴角揚起開朗的微笑,「好了,走吧。」
「你的什麼?」她大聲問道。
「我很好奇,」伊莎貝爾邊說邊整理頭髮,「你本來就打算取消婚約嗎?」
「但我不認為這是道理,反而覺得你從頭到尾都很無理。」
「你實在大錯特錯,拉里。你是美國人,並不屬於這裏,美國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
「我拿了也沒用。你要不要留著它,紀念我們的友誼?可以戴在小指上。我們還是可以當朋友,對吧?」
兩人叫了輛計程車到里茲酒吧喝酒,邊喝邊談些無關緊要的事,似乎毫無拘束,宛如天天見面的老友。拉里生性寡言,而伊莎貝https://read.99csw.com爾則愛聊天,開了話匣子便滔滔不絕。而且她下定決心不讓場子冷掉,因為不希望拉里覺得她懷有怨懟,加上自尊心作祟,也不想讓他疑心她有一絲難過和不開心。
「你說得沒錯。他們跟我從小到大的朋友很不一樣,沒有共通點。」
「然後呢?你開竅了以後能幹嗎?」
「艾略特舅舅說你有棟公寓,還跟一位畫家的模特兒同居。」
「你希望找到什麼呢?」
「意義就在於我心裏的感受啊。」他答道,眼神閃爍。
伊莎貝爾猶疑了一下。她深愛著拉里,也想嫁給他,全心全意想跟他在一起。她曉得拉里也想娶她。她相信就算兩人最後攤牌,拉里終究也會讓步。雖然心裏害怕,但她不得不冒這個險。
拉里鎖上身後的門。他把鑰匙交給櫃檯時,那男的表情促狹,心照不宣地打量著他們。伊莎貝爾想要猜不中他的心思也難。
他另外拉了把椅子坐下。
「你們兩個獨處時都聊些什麼?」
「我們並沒有怎麼聊天,彼此能陪伴就夠了。你也曉得,拉里向來話不多,通常是我說給他聽。」
「但是,拉里,」她微笑著說,「這些大哉問存在好幾千年了,如果有答案的話,肯定早就有人找到了。」
伊莎貝爾激動地緊握雙手,坐著的身子不禁向前傾。
「也好。」
「我知道。」
「心中問題的答案。」
「沒什麼好看的,我住在旅館里,而且房間很小。」
「什麼時候?再等十年嗎?」
「那本嗎?噢,那是我的希臘文詞典。」
「你可以改小一點。走吧,我們去里茲酒吧喝杯酒。」
「你在學希臘文嗎?」
「但是我才不要一年只能花三千,根本沒有道理。」
「你就住這兒嗎?」伊莎貝爾問道。
「等我準備好了,自然會回去。」
「太大了。」
「假如你真的愛我,就不會讓我這麼不快樂。」
「我的意思是,我存了點錢。我們可以去卡布里島度蜜月,秋天再去希臘。我非常想到希臘看看。我們以前不是常說要一起環遊世界嗎?」
「有啊,常常提到。」
「也就是說,除非我準備好回芝加哥,否則你就不會嫁給我嗎?」
「拉里,如果你名下沒有錢,但是有份年薪三千的工作,我會毫不猶豫地嫁給你。我會替你煮飯、幫你鋪床,不會在乎穿什麼衣服,什麼都沒有也沒關係。我會當成是有趣的挑戰,因為一切都只是暫時的,你終究會做出一番事業。但是現在這樣結婚,就意味著永遠都要過這種邋裡邋遢的生活,對未來一點指望都沒有。換句話說,我得辛苦一輩子,到死都不得閑,都是為了什麼呢?只為了讓你解答明知解決不了的問題。這太不像話了,男人就該工作,這才是人生的目的,也才是造福社會的方法。」
「不相信啊,說真的我不相信。」布雷德利太太盯著指甲,若有所思,「你跟他聊過芝加哥的事嗎?」
「你舅舅覺得他在跟別的女人同居。」
「這一兩個月,我在讀斯賓諾莎的作品,不敢說理解得透徹,可是非常開心,好像乘著飛機,降落在層層山巒中的一片高原,萬籟俱寂,空氣清新,有如好酒沁人心脾,實在太美妙了。」
「我不會向你媽媽拿半毛錢,」拉里說,「我一年有三千塊的生活費,這在巴黎相當夠用了。我們可以找間小公寓,請一位女傭,生活過得開心自在,寶貝。」
「我覺得還好,這樣就夠了。」
布雷德利太太倚在躺椅上修剪指甲,身上時髦的睡袍是艾略特堅持送她的。
伊莎貝爾微微聳了聳肩膀。
「我還是會一直關心你,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