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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2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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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夜裡,我忽然被吵醒,起初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半夢半醒間,有隻溫暖的手捂住了我的嘴,我這才發覺有人摸上我的床。我把那隻手拉開,卻換成嘴巴湊了上來,還有兩隻胳膊環抱著我,我可以感覺到貝克太太的巨|乳正壓著我的身體。
「柯斯迪的拳頭活像鐵鎚,而且說打就打,根本沒法跟他爭辯。我看過他發火的模樣,很清楚他一拳就能把我打昏,把我留在水溝里,八成還會趁機掏空我的口袋。我實在搞不懂他這個人。葡萄酒可以打開他的話匣子,他會談到讓你明白什麼叫妙不可言,完全沒有平時操的一口粗話,好比脫掉了礦坑裡穿的骯髒吊帶褲。他的談吐得體,口才極好。我敢肯定他是出於真心誠意。我不曉得哪來的領悟,但總覺得他之所以去礦坑辛苦幹活,是為了折磨自己的筋骨。我認為,他很厭惡自己龐大粗糙的身體,所以存心要找罪受,而他所有的欺詐、刻薄、兇狠,都是要用意志力抗拒——我也不知道這該叫什麼——抗拒自己根深蒂固的神性,抗拒內心對上帝的渴望,這種渴望讓他既害怕又著迷。
「我們就這麼晃悠晃悠,春天也到了尾聲,樹木長滿了綠葉。葡萄園裡的葡萄結實累累。我們都盡量沿著泥巴路走,路上的灰塵愈來愈多,不久就來到達姆城近郊,柯斯迪建議我們開始找工作。我們的錢快花完了,雖然我口袋裡還有半打旅行支票,但是我早打定主意能不用就不用。我們只要看到還不錯的農舍,就會停下來問他們要不要幫手。想想也知道,我們的外表不怎麼討喜,滿頭大汗,而且全身灰撲撲、髒兮兮的。柯斯迪活像個流氓,我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們三番兩次都碰釘子。有個農場主人願意僱用柯斯迪,但是不想一起僱用我,柯斯迪直接告訴他說我們是哥們兒,所以要同進退。我要他自己去,但他就是不肯。我還挺意外的,雖然說我知道自己對他沒什麼用處,他仍然莫名地欣賞我,但是我還真沒料到,他會因為我而拒絕眼前的工作。我們繼續往前走著,我漸漸覺得良心不安,畢竟我並沒有那麼喜歡他,甚至覺得他很惹人厭,但是每當我想說點話感謝他的照顧,他就把我臭罵一頓。
拉里一時語塞,我咯咯笑著。
「那年夏天過得特別緩慢。我們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割完草還得疊成堆。後來櫻桃熟了,我就跟柯斯迪爬梯子摘櫻桃,貝克太太和愛莉把櫻桃裝進大籃子里,由貝克先生拿到斯文根堡去賣。後來,我們也開始割裸麥。當然,照顧農場的牲口是例行公事。我們天還沒亮就起床,一直工作到天黑才休息。貝克太太好像看我一直沒上鉤,也放棄了。畢竟我總在不得罪她的情況下,儘可能跟她保持距離。每天晚上,我累到沒力氣讀德文,晚餐后都直接回閣樓倒頭就睡。貝克先生和柯斯迪多半還會去村裡的酒館。柯斯迪回來的時候,我睡得正熟。由於閣樓裡頭很熱,我總習慣裸睡。
「『有什麼好猶豫的?不用在意我。我可是通情達理的人,曉得天涯何處無芳草的道理。我也不會怪她的。你還年輕,我也年輕過。青春不等人啊。』
「我知道很多波蘭人都會在夏天回波蘭幫忙收割,但當時季節還沒到,更何九-九-藏-書況柯斯迪根本無法回波蘭。
「那你現在回想起來,難道不覺得這件事挺滑稽的嗎?」
「也許吧。但是事情被弄得很尷尬。我不曉得會有什麼後果,而且我並不喜歡愛莉,她實在很討人厭。」
「『有什麼關係?放手追就對了,老弟,我不會妨礙你的。她雖然不年輕,但身材還是很不錯的。』
「事後她熘下床,躡手躡腳爬下閣樓。我當時長嘆了口氣,如釋重負。我都快被嚇死了,心想:『天哪,實在好險!』我想貝克先生可能喝得醉醺醺回家,昏昏沉沉就睡死了,但他們畢竟同床,搞不好他會醒來,發現妻子不在床上。別忘了還有愛莉,她老說自己睡眠質量很差,如果她還醒著,一定聽見貝克太太下樓走出屋子了。但是忽然間,我想到貝克太太在我床上的時候,自己一直被一片金屬給碰到。當時我並沒有特別注意,你也曉得那種情況下誰管這種事,我當然也沒有多想。可是事後當我坐在床沿上,正在為各種可能的後果煩惱時,腦袋裡忽然冒出這件事,整個人嚇得站起身來。那塊金屬片正是愛莉丈夫的軍籍牌,她一直掛在手腕上,所以跟我偷情的不是貝克太太,而是愛莉才對。」
「但你怎麼會把兩個人搞混呢?」
「『你聽好,她看上的不是我而是你,我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拉里這時語帶猶豫,害羞地笑了笑。
他難為情地笑了笑,雙頰有些泛紅。
「工作本身並不辛苦,主要是照顧牛豬,不過有些機器常發生故障,我們得好好修理。但我還是有時間偷閑,我很喜歡綠草的芳香,傍晚常常四處閑逛、發獃,日子過得很不錯。
為了讓讀者稍微喘口氣,我在此另起一段,這隻是單純從閱讀的方便來考慮的,我和拉里的對話並未中斷。我也要藉此機會說,拉里說話相當從容,用詞遣句小心謹慎。誠然,我並未如實逐字呈現,但是已儘力重現他言談的內容和態度。他的聲調渾厚,聽來十分悅耳,說話時不帶手勢,邊說邊抽著煙斗,偶爾會停下來重燃煙斗。他會注視著你,深邃的眼眸里有一種愉悅又古怪的神情。
「那他們對你有什麼看法呢?」我打斷拉里的話。
「科隆雖然不算順路,但是柯斯迪堅持要去一趟,說是要看聖烏蘇拉教堂。我們一到科隆,柯斯迪就自個兒跑去狂歡,整整三天不見蹤影。等他回到活像工人宿舍的房間,臉色非常難看,原來他跟人打了架,眼睛黑青淤血,嘴唇還划有一道傷口,看起來實在可怕。他足足睡了二十四小時。後來我們順著萊茵河山谷前往達姆城,他說那邊鄉村地帶的工作機會最多。
「不過,我們總算時來運轉了。我們行經某個低谷中的村子,看見一棟挺氣派的農舍,看起來還不錯。我們敲了敲門,一個女人打開門,我們照例介紹自己,說不收工錢,只要有飯吃,有地方住就好,想不到她沒有給我們吃閉門羹,反而叫我們等一下,然後向屋裡呼喚了兩聲。一個男人隨即走了出來,把我們好好打量了一番,問我們是哪裡人,還想看我們的證件。他一得知我是美國人,就瞪了我一眼,好像不大高興,但還是請我們進屋喝了杯葡萄酒。他把我們帶到廚房坐下,剛九*九*藏*書才的女人端來一大壺酒和幾隻杯子。男人說之前僱用的工人被公牛戳傷,還在醫院里休養,等收割后才有辦法上工。另外,大戰死了那麼多人,其餘的都跑到萊茵河沿岸的新興工廠,現在想找臨時工簡直難如登天。這點我們早就料到了。簡單說吧,他最後僱用我們了。農舍內部雖然很大,但他好像不想讓我們待在那裡,說穀倉放乾草的閣樓里有兩張床,可以作為我們睡覺的地方。
「你可能覺得好笑,」拉里說,「我當時可是笑不出來。」
我聽了不禁大笑出聲,停不下來。
「我們沿萊茵河步行的時候在那裡停留過,我很喜歡那座城市,陽光照耀在屋頂與河面,還有古意濃厚的狹窄巷弄、各式別墅花園、栗樹夾道的大街,以及洛可可風格的大學建築上時,尤其令我著迷。我突然覺得去那裡待一陣子也不賴,只是得先好好整理儀容,當時我跟流浪漢沒兩樣,即使找到住宿的地方,人家也不見得信得過我。所以,我就搭火車到法蘭克福,買了一隻旅行袋和一些衣物。我在波恩前後待了一年左右。」
「那後來呢?」我問。
但他沒有再說下去。那時我已算是很了解他,他願意開口就自然會說,不願意的話就會客套地迴避,追問只是白費功夫。在此得提醒讀者,上述這些經歷都是事發十年後他才告訴我的。我們取得聯繫之前,我並不曉得他的行蹤,也不清楚他過得如何,對我而言,他跟死了沒兩樣。要不是我和艾略特仍有交情,因此得知伊莎貝爾的大小事,進而想起拉里,我肯定早忘了他的存在。
拉里勉強擠出淺笑。
「他會破口大罵:『閉嘴,你這笨蛋,為什麼問這種無聊的事?來,繼續練德文。』
「『少胡說八道,她當我母親還差不多。』
「我從來沒過得這麼愜意。多虧接連的好天氣,我們漫步穿越許多小鎮和村落,遇到不錯的景色,就駐足欣賞,隨處找地方過夜,還有幾次睡在閣樓的稻草堆里,吃喝則在路邊旅舍解決。我們後來到了酒鄉,就不喝啤酒,改喝起葡萄酒。我們在酒館喝酒的時候,就跟店裡的客人交朋友,柯斯迪那豪爽的性情讓人容易卸下心防。他們一起打德國的斯卡特牌。他打牌照樣煳弄人,可是個性討喜,又會講低級笑話,大夥都聽得不亦樂乎,輸錢也輸得心甘情願。我順便也跟這些人練習德語。我在科隆買了本英德會話的語法書,進步得很快。晚上,柯斯迪在大量黃湯下肚后,總出現近乎病態的偏執,高談闊論人類為何無法逃離孤獨,何謂靈魂的黑夜,以及與神合而為一的極樂境界。可是到了大清早,我們穿越九*九*藏*書風光明媚的鄉間,小草仍沾有露水,我慫恿他再多說一些時,他卻發起脾氣,只差沒動手打我。
「我實在不想相信有這種事,柯斯迪又說得這麼肯定,讓人聽了不太高興。我不曉得該怎麼辦,後來逐漸回想各種蛛絲馬跡,包括愛莉說的那些我之前沒留意過的事情。待我想通以後,我十分確信愛莉都看在眼裡。我剛好和貝克太太兩人在廚房的時候,愛莉會突然跑進來,感覺像在監視我們,想要抓把柄似的,我很不喜歡這樣。我知道她討厭貝克太太,不會放過找麻煩的機會。當然啦,我也知道自己沒有把柄可抓,但是她有副壞心眼,難保不會捏造個謊言向貝克先生告狀。我既然束手無策,只好努力裝傻,無視貝克太太的用心。農場的生活很自在,我也樂於工作,可不想還沒收成就提早走人。」
「為什麼寄到波恩?」我打斷他。
「媳婦名叫愛莉,長得很高,骨架粗大,只有二十來歲,黑眼睛黑頭髮,蠟黃的方臉顯得陰沉。丈夫在凡爾登陣亡,她當時仍然在服喪。她是很虔誠的教徒,禮拜天早上總會走到村裡做彌撒,下午則固定會去做晚禱。她生了三個孩子,其中一個是遺腹子,吃飯時除了罵孩子以外,從來都不開口。她在農場的工作量很輕,多數時間都在帶孩子,晚上就獨自坐在客廳讀小說,而且會把門開著,這樣孩子哭了就能馬上聽到。不過,愛莉跟貝克太太彼此不對路子。愛莉很瞧不起貝克太太,因為貝克太太是個孤兒,又當過用人,如今竟然以女主人的身份發號施令,愛莉心裏非常不滿。
「那時烏漆麻黑的。她只叫我不要出聲,然後什麼話也沒說。她們兩個人都挺高大的。我曉得貝克太太對我有意思,但從沒想到愛莉會看上我。她明明很思念自己的丈夫。我點了根煙,思考眼下的情況,越想越不高興,最好的辦法就是馬上離開。
我的嘴角不自主地上揚,可以想象拉里當時的模樣:穿著補好的襯衫和短褲,臉孔和脖子被萊茵河谷的太陽曬得黝黑,身材勻稱修長,雙眼深嵌在眼窩裡。我相信,正值中年且豐|滿的貝克太太一看見他,絕對是春心蕩漾。
「可憐的貝克先生只能常常當和事佬。」
「那你怎麼辦?」
「這家人姓貝克,成員就是貝克先生、貝克太太、守寡的媳婦和幾個孫兒。貝克先生年近五十,身材壯碩,頭髮花白。他曾經參加過大戰,腿部受過傷,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由於傷口疼痛難耐,他得靠喝酒來止痛,睡前老是喝得醉醺醺的。柯斯迪跟他處得很好,常在晚餐後跟他一起去酒館打斯卡特牌,大喝特喝。貝克太太原本是雇來的女工。他們把她從孤兒院領了出來,貝克先生在前妻死後不久就娶了她。她的年紀差貝克先生一大截,長得頗有姿色,身材豐|滿,兩頰紅潤,頭髮秀麗,看起來性感撩人。柯斯迪沒多久就斷定,這其中一定有搞頭。我要他別做傻事,畢竟我們有份不錯的工作,可不想因此丟了飯碗。柯斯迪就笑我說貝克先生滿足不了太太,而且是她自己賣弄風騷。我曉得要他守規矩是白費唇舌,但還是叮嚀他當心點。就算貝克沒發現他的企圖,也別忘了還有一個觀察入微的媳婦。
「第二天,我們一九九藏書起跟領班辭職。我找到一個礦工,他願意用背包換我的提袋,我還把用不上或背不動的衣物送給雷克勒太太的小兒子,因為我們的個子差不多。柯斯迪留了個袋子,把必要的東西裝進背包,第二天喝了房東太太準備的咖啡后,我們就出發了。
「那在礦坑和農場工作的經歷,有沒有帶來什麼收穫呢?」
「柯斯迪那陣子都在設法勾引貝克太太,但都不得其門而入。貝克太太個性開朗樂天,不介意跟柯斯迪說說笑笑。柯斯迪則是對女人很有一套。我猜貝克太太曉得他別有用心,搞不好還很得意。後來柯斯迪真的捏了她一把,她卻警告柯斯迪別毛手毛腳,還賞了他一記耳光。那力道絕對不輕啊。」
「我以前常咒罵柯斯迪,因為他特別難叫醒。在礦坑工作那陣子,我總要死拉活拉才能把他叫起來,不然上工絕對會遲到。不過,現在我倒很感謝他睡得這麼沉。我點起燈籠,穿好衣服,把東西塞到背包。東西不多,三兩下就整理好了。我背起背包,穿著襪子,穿越閣樓,到了樓梯下才穿起鞋子,再吹熄燈籠。當晚沒有月亮,外頭一片漆黑,不過我還認得路,就往村子的方向走去。我的步伐很快,打算趁夜深人靜時穿越村子。斯文根堡就在十二英裡外。我抵達的時候,才初聞人聲走動。我永遠忘不了那段路途:一路上萬籟俱寂,只剩我的腳步聲,以及農場三不五時傳來的雞叫。後來天空漸顯灰白,既不算亮又不太黑,接著是第一道曙光,太陽升起,鳥兒全都開始歌唱,翠綠的鄉間、田野和樹林,還有田埂中的麥子,在清晨的寒光中顯得銀閃閃的。我在斯文根堡喝了杯咖啡,吃了麵包卷,就去郵局給美國運通發電報,把我的衣服和書都寄到波恩去了。」
「『喂,你有完沒完。』
「我們並不急著趕路,因為最快也要等到收割的季節,農場才會找人幫忙,所以就慢慢橫跨法國和比利時,取道那慕爾和列日,再從亞琛進入德國。我們每天頂多走十到十二英里路,遇到看起來不錯的村莊,就會住一晚上,反正再怎麼樣都有旅館可以落腳,也有小酒館可以吃飽喝足。整體來說,天氣十分宜人,先前在礦坑待了好幾個月,如今能呼吸新鮮空氣還真是舒服。我從來就不曉得青草如茵的綠地是這麼美麗,未吐新葉、覆著淡綠薄霧的樹枝是這麼可愛。柯斯迪開始教我說德語,他的德語跟法語一樣流利。一路上,他會告訴我眼前每一種東西的德文,牛隻、馬匹、男人等,後來又教我複述簡單的句子,順便消磨時間。等到了德國境內,我至少可以用德語說出我想要的東西了。
「有啊。」拉里點頭微笑。
「還能怎麼辦?我聽見柯斯迪在旁邊鼾聲如雷。一直以來,我都覺得約瑟的處境有些好笑。我當時才二十三歲,不可能把場面搞得很難堪或趕她走。我也不想傷她的心,只好順其自然了。
「我問:『你要去哪裡?』他回答:『去旅行,穿越比利時,再到德國,沿著萊茵河走。我們可以九-九-藏-書找個農場的工作來度過夏天。』我沒用多長時間就下定決心,跟他說:『感覺挺有趣的。』
「噢,他們以為我是美國的逃兵,只要回美國就得坐牢,所以才不跟貝克和柯斯迪去館子喝酒,以免引人注目,搞得村裡的警察來問話。愛莉一得知我在學德文,就把自己的舊課本拿出來說要教我。於是晚餐過後,我和她就會去客廳,留貝克太太在廚房。我會大聲朗讀課本內容,她負責糾正我的發音,努力教我認識一些我搞不懂的單詞。我猜想,她與其說是在幫助我,不如說在做給貝克太太看。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女人緣,可是我後來才意識到,呃,貝克太太喜歡上我了。這實在讓我怪不舒服。一來她年紀比我大得多,二來貝克先生待我們不薄。吃飯的時候,貝克太太負責分菜,我不由得發覺她給我的菜總是比較多,而且她好像伺機要跟我獨處,不時向我露出很有挑逗意味的微笑。她也會問我有沒有女朋友,還說年輕人在這種地方,交不到女友一定很苦悶,諸如此類的事,我想你也曉得。我只帶了三件襯衫,早就穿得十分破舊。有一次,貝克太太說我穿成這樣太寒酸了,要我拿給她縫補一下。這番話讓愛莉聽見了,等我們兩人單獨聊天時,就說如果我有東西要補,她很願意代勞。我說沒關係。沒想到,不出兩天的光景,我的襪子竟全補好了,襯衫也都縫了補丁,整齊地擺在閣樓的長凳上,只是我不曉得是貝克太太還是愛莉幫的忙。當然,我沒有把貝克太太的話放在心上,她是和藹可親的長輩,也許只是母性使然,但有一天,柯斯迪開口了。
「後來春天到了,對於平坦荒涼的鄉間來說有些晚了,依然是寒冷陰雨的天氣,但偶爾會有暖和的晴朗日子,教人想一直留在地面上,而不是坐著搖搖晃晃的電梯深入數百英尺下,跑到地球的肚子里,跟穿著骯髒吊帶褲的礦工為伍。春天雖然來了,但是在污濁的礦坑裡,它卻像沒存在感的害羞鬼,生怕打擾到別人,好比水仙或百合花,開在貧民窟某棟房子窗台上的盆栽里,再漂亮都顯得格格不入。某個禮拜天早上,我們照舊起得晚,慵懶地躺在床上。我當時在讀書,柯斯迪忽然對我說:『我要離開這裏,要不要一起走?』
「愛莉是富農的女兒,帶來了一大筆嫁妝。她不是在村裡學校上的學,而是就讀於鄰近的茨溫根貝格女子中學,接受過良好的教育。至於可憐的貝克太太,十四歲就來農場工作,對她來說,看書寫字已經很不容易了。這也是兩個女人處不來的原因。愛莉只要有機會就賣弄學問,貝克太太氣得滿臉通紅,質問說農婦學問好又有什麼用。愛莉就會望著手腕上那死去丈夫的軍籍牌,表情陰沉,語氣挖苦地說:『才不是農婦咧,只是寡婦而已,丈夫也不過是替國家戰死的英雄罷了。』
「『別作聲,』她用氣音說著,『別作聲。』她的身子緊挨著我,火熱的豐唇親著我的臉,兩手在我身上游移,雙腿交纏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