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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樂章 快板,但不是太快 5

第一樂章 快板,但不是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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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真知子扶扶眼鏡,放鬆琴弦,把小提琴收進琴盒裡。
「可是……還有一個星期呀。現在就這麼緊張,以後怎麼辦?」
「哦,我忘了告訴你們,那隻貓據說也是警察隊伍中的一員。」朝倉話音未落,三色|貓就從打開的車門竄進來。
「沒事啦。」真知子打著哈欠說。
「當學生真幸福啊。」
瑪莉悄悄打量車裡的情形,一、二、三……七個人都到齊了,其中也有在其他比賽中見過的熟悉面孔。大家都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生硬地彼此點頭致意。
「媽,我又不是要到國外去。」瑪莉說著,起身向樓下走。
真知子上初中時,路子說服丈夫建造了這個練琴室。當時她提出的理由是怕女兒練琴吵到鄰居,不過,這並非修建琴室的真正原因。路子只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女兒花了多少時間練琴。
大久保邊吃麵包邊想,下一次再到這家店時,自己的命運已經決定了。
「以練習時間來說,沒人能超過你。」路子說。
但是,現在才七點,如果用吸塵器,一定會吵到還在睡夢中的左鄰右舍。九點有車來接他,所以他打算先簡單吃點兒早餐再打掃房間。
「早安。」從麵包車中探頭出來打招呼的是朝倉宗和。


「多漂亮的貓啊!」
「準備好了嗎?」
「馬馬虎虎吧。」
「哦,我忘了。」
「令愛就交給我吧,請放心。」朝倉微笑道。
「沒有,她根本不練……」
母女二人走進客廳,父親局促不安地坐在那裡。
任何人,包括真知子的至交好友,都不知道這個地下室的存在。
「真的?」
「昨天您不是拿到樓下去了嗎?」
「喂,怎麼了?有什麼事?」片山欠身問道。
櫻井瑪莉應聲起身。她走到門口,看到外面停著一輛麵包車。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快把小提琴拿好,吃完早餐才能走。」
「我們比約定時間早了一點兒,要不要靠路邊等一等呢?」
「媽,再見。」瑪莉說著登上麵包車。
說實話,瑪莉和真知子並沒有那麼親密。真知子總是在自己周圍豎起一道令人難以接近的銅牆鐵壁,據說她沒有一個可以交心的好朋友。不過,在目前的情況下,她們彼此是最值得信賴的人。
「他連罐頭都帶來了。」
「嗯,正好錯過了。」
但是,真知子唯一的問題在九_九_藏_書於對新曲的詮釋。真知子並不擅長演奏陌生曲目,雖然她可以照譜流暢地演奏下來,然而,迅速把握樂曲整體風格的能力還稍有欠缺。
「瑪莉!」真知子在後面的座位向瑪莉招手。
「保重身體。咦——怎麼會派一輛麵包車過來,應該派小轎車啊!」
女人拿著話筒愣了半天,然後慢慢把話筒放回原處。電話機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幾乎使她的心臟不勝負荷。
話雖如此,瑪莉還是覺得心情沉重,就是因為她差點兒受到歹人襲擊,所以才會安排刑警守衛的。而且,她現在只要聽到警察兩個字,就會瞬間聯想到被那被鮮血染紅的手臂。
大久保靖人拿起錢包走出公寓。他的房間在二樓,走下吱呀作響的樓梯,五分鐘后,他來到一家咖啡廳。這家店從早上七點開始營業,為上班族供應早點。
「話是不錯,但是練習越多,信心越強。」
麵包車開動了。
「請坐,真是辛苦了,」朝倉笑臉相迎,「栗原警視說的沒錯,今日一見,你果然是警視廳獨一無二的人才啊!」
瑪莉慢條斯理地喝著咖啡,緊張感漸漸充滿全身。瑪莉曾多次參加比賽,她並不討厭決賽當天腎上腺素飆高的感覺。
「差不多。」
「喲,他的內褲上破了一個洞!」
司機下車幫忙把行李箱放到車上。
「你不懂!」路子說,「正因為大家都緊張到極點,所以對任何小事都會很敏感,反而會更有效。」
「那個人就是刑警嗎?」真知子露出不信任的表情,「我看那隻貓倒更像刑警呢!」
「迪斯尼樂園,」真知子接著說,「好了,我準備走了。」
「真知子,你呀!」
「到國外去還能打電話,你們這一個星期連電話都不能打……瑪莉,你一定要盡全力表現!」
「關鍵是決賽那天的發揮。」
大家都知道這種俗套的客氣話不能當真,學琴的孩子哪個不是從小就要每天苦練數小時。然而,唯有真知子好像「真的」沒有練習,因為從來沒有人聽到她家傳出小提琴聲。
「小貓,到這邊來呀。」
「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好期待啊。」真知子對瑪莉耳語。
「這是行李箱。」
「我帶了好多東西,」瑪莉不好意思地說,「你看到我那個超大號的行李箱了吧?」
「啊?」大久保抬起頭。
「好,我們在那邊見。」
大久保靖人從九-九-藏-書床上起身,自言自語道。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緊張——也許這正是緊張的證據吧。
「不知道那邊的練琴房是什麼樣子的。」路子一面從地下室往上走,一面說。
「你明白了吧。」
「先不說這個……」充子岔開話題,接著又擔心地問,「你的身體狀況如何?」
「如果你之前好好打聽,真知子就一定能獲勝。」路子埋怨丈夫。
「我知道了。」
她一再自我安慰:這不是我的錯。可是一想到跟刑警生活一周,可能會讓大家痛苦壓抑,瑪莉就十分愧疚。
「這是瑪莉的專屬保鏢吧。」真知子說。
倒不如說,生來散漫隨心的瑪莉覺得,偶爾體驗一回這種刺|激也很不錯。
「沒關係,」朝倉讓片山在旁邊的座位坐下,然後對司機說,「可以走了。」
電話那頭傳來的男人聲音異常冷酷,讓人無從反抗。
電話掛斷了。
「車來了!」母親召喚道。
三色|貓根本無視主人的命令,跳上一個空座位,優雅地躺下。
「去旅行嗎?」
「後面還有一個人呢。」
「雖然他是刑警,但是他的目的並不是要監視你們,」朝倉繼續說,「所以你們不必特別在意。」
真知子正在MMO 唱片的伴奏下,演奏門德爾松的協奏曲第三樂章。
「是啊,」母親也擔心地看看表,然後站起身,「我去叫她。」
車裡一陣騷動。
「怎麼會忘記小提琴啊!」好丟人,瑪莉羞得滿臉通紅。
「快要到指定地點了。」司機說。
「我盡量吧。」真知子似乎不太起勁。
「好可愛!」
「聽說是個很有趣的人。」
對大久保靖人而言,這是最後的機會——他家沒有餘力繼續資助兒子成為音樂家。
「早安。」熟悉的女店員送來一杯水。
這種六疊大的廉價公寓隔音很差,不能讓鬧鐘吵醒鄰居。
「那您幫我放進去吧。」瑪莉看著充子跑上跑下為她準備東西。本來她可以自己做這些事,但是如果讓母親幫忙,母親會更高興。
「裏面沒有一件多餘的東西,」充子一邊給瑪莉倒咖啡一邊說read.99csw.com,「換洗衣服、毛巾、洗漱用具、化妝品,還有……生理期沒問題吧?」
決戰前的一周正式開始。
「又不是去郊遊!」
「好的。」
這時,車外傳來一聲巨響,原來那個刑警摔了個嘴啃泥,更不巧的是,旅行包的拉鏈裂開了,裏面的東西散落一地。
「跑過來的是一隻貓啊!」
「快看,他還帶了巧克力!」
氣喘吁吁跑過來的正是晴美。
女孩子們頓時歡聲沸騰。三色|貓輕輕喘息著,徑直從過道走向後方,來到櫻井瑪莉腳邊坐下。
「真知子,你一定要贏啊!只要你贏下決賽,就算要去維也納,我們也會讓你去的。」
如果能事先知道是什麼樂曲,植田就能給女兒一些建議。不,哪怕只知道作曲者是誰,也可以猜到樂曲的風格傾向。
「真是的,媽媽簡直比我還緊張。」瑪莉笑笑。
「我豁出去了!」瑪莉走到樓下,看到行李箱,「哇!誰會帶那麼大的箱子啊!」
「狀態不錯嘛。」路子微笑道。
瑪莉向窗外看去。「啊,是上次那位……」
大家從車窗向外看,一隻三色|貓輕盈靈巧地跑在前面,而那個人則拎著旅行包和大衣,喘著粗氣,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
但是,只有這次比賽,她無法坦然。緊張感將會持續一周,瑪莉簡直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狀況……
「這不能怪我啊。各種門路都用盡了,還是打聽不出新曲目是什麼,可見這次是起用了無名作曲家。」植田沉下臉。
「加油!決賽時我會去的。」
在預賽時碰到的選手都是出身名門的少爺、千金,他們毫無顧忌地聊天、大聲說笑,自由自在地演奏小提琴。
「剛才上車的這一位是櫻井瑪莉小姐。現在參加決賽的七個人已經全部到齊,」朝倉說,「不過,還有一個人要和各位一起搭車前往那裡。也許你們已經知道了,這個人是警視廳派來保護各位安全的刑警。」
「早安,」瑪莉微笑道,「我也多少有點兒緊張呢。」
「媽媽不要挑三揀四了,多難為情。」瑪莉笑道。
「如果是這樣……」
「我走了。」
「你怎麼了?」女店員問。
大久保靖人啜飲著美式咖啡。在接下來的一周里,七個年輕人要為決賽展開激烈競爭。但是,大久保想,這七個人之中,自力更生地賺取生活費和學費的,大概只有我一個吧。
「我要離開一周。」大久保靖九-九-藏-書人說。
大久保告誡自己,不要想別人的事了,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在這一周里,最大的對手就是自己。
他立刻伸手按停鬧鈴。
「是。」
「時間快到了,準備出發吧。」
「喂,福爾摩斯!」片山環視四周,「快到這邊來!」
雖然「不練琴」,真知子卻經常名列前茅,其他父母都心裏納悶。
「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會是打算自殺吧?」
「也好。咦?正往這邊跑的那位就是刑警先生吧?」
植田克洋是T音樂學院的教授,女兒真知子這次一舉入圍決賽,令他在大學同事中間很有面子。如果女兒能奪冠,那就更棒了。他期盼女兒拿到第一名。
「令愛一定經常練琴吧?」
路子邊說邊環顧地下室。地下室約十二疊大,沒有窗戶,完全是為真知子練琴而建造的。
「男人有趣不如長得帥。」
「哪裡?巴黎?還是倫敦?」
「啊,是朝倉先生,早安。」瑪莉急忙行禮。
「是,我明白了。」女人回答。
事實上,在這個完全隔音的地下室里,真知子每天比其他同學多花一倍時間練琴。
「是嗎?刑警先生說在那個十字路口等我們。」

「那孩子還在練嗎?」父親擔心地問。
「我是片山。」他誤以為朝倉在誇他,笑眯眯地自我介紹。
「不清楚。聽說都是單人間,每個房間的大門都裝有隔音設備。」真知子回答。
如果能保持平常心,和往常一樣生活,那就最理想不過了。
「瑪莉,時間到了,」充子邊喊邊走進房間,嚇了一跳,「你起床了呀……」瑪莉已經收拾停當,坐在書桌前。
「你就裝作什麼事都不知道,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曲子已經進入尾聲,路子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等待。
兩個人偷偷笑成一團。
瑪莉不禁撲哧一笑。
「應該是。」
「行李箱呢?」
「可是,情緒緊張時可能會打亂周期,我看你還是帶上生理用品吧!」
「一切拜託您了。」母親深深鞠躬。
「好了,我會贏的。」
那些人從來沒有過一面拉琴一面擔心鄰居白眼的經歷吧。他們用父母出錢購買的昂貴的小提琴,演奏著在貧困中死去的天才音樂家們的作品,這不公平!不過,那些富家子弟里也不乏真正的天才,這一點,他亦心知肚明。
「你忘記帶手帕了!」晴美說著又遞過來一個塑料袋,「換下的內衣read.99csw.com要放在這裏面。」
他迅速洗臉、鋪床。一周不在家,也該稍作打掃。
七點整,大久保靖人準時從睡夢中醒來。在他睜開眼睛的同時,鬧鐘也響了。每天都是如此。
「真知子一定行,絕對沒問題……」植田喃喃自語。事實上,真知子也確實擁有奪冠的實力。
「我……是警視廳派來的。」
植田也曾拐彎抹角地向音樂圈的熟人及作曲家打探消息,卻一無所獲。這種情況是前所未見的,於是,植田只好默默祈禱新曲不會特別深奧。
然而,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太多感慨。回想起來,過去的每一天,自己都在與生活、與命運進行抗爭啊。
「真知子!」瑪莉彷彿得救般坐到真知子身旁。
「嗯,沒問題了。」
「各位早安,」坐在前排的朝倉站起來,手扶椅背開始講話,「接下來的這一周,對你們每個人都很關鍵,具體事宜等到達目的地之後再作說明。總之,我希望你們以參加合宿的心情,輕鬆愉快地生活。當然,我也知道這很難做到,畢竟不是去度假。」
「該帶的東西別忘記,要留出一點兒寬裕的時間。」
「不過,你只有那一個箱子吧?」真知子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我帶了兩個那麼大的箱子呢!」瑪莉驚奇得瞪圓雙眼。
「接你的車是十點鐘左右來吧?」
「這隻貓比較有個性……」片山尷尬地抓抓頭。
「別忘了帶小提琴。」
「真的。你要故意和別人錯開練琴時間,裝出不太練琴的樣子。」
「又有一個人來了!」有人喊。
「什麼沒事!」路子眉頭緊皺,「決賽時得不了第一怎麼辦!」
沉默片刻之後,女人又說:「那麼,再見……」
「不行,」真知子笑道,「大家都在拚命努力,那種小花招不管用的。」
「媽媽的要求實在很矛盾,」瑪莉笑著說,「我還以為您肯定會讓我每天早起呢……」
「很好,沒有任何異狀。」
植田路子走到地下室。
刑警手忙腳亂地撿起牙刷、肥皂、毛巾、內褲,胡亂塞進旅行包。
「這件事如果走漏風聲,你和我都完了。」
「原來媽媽來了。」一曲終了,真知子才注意到母親。
「好。」
他是長子,有義務照顧父母,如果在這次比賽中失敗,他決心就此放棄小提琴。
「我想去其他地方。」
好不容易把東西收拾好,刑警面紅耳赤地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