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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響了,鈴聲刺耳。剛一接通,便傳來了岩西的聲音:「事辦完了嗎?」明明都四十多歲了,口氣卻還跟高中生一樣浮躁。迂腐而愚蠢,還裝模作樣,那聲音給人這樣一種感覺。
「非常遺憾,就是如我所願。」蟬聳起肩膀。真是又吵又煩,他有些不快。當媽的都這麼煩嗎?我媽在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就失蹤了,真是替我做了件大好事,那才是母愛啊,蟬打心眼裡這麼認為。「對了,告訴你一句我最喜歡的話吧。」
「魚鷹抓魚那麼厲害,可更厲害的說到底還不是養他們的漁翁?」
蟬注意到了她眼角的抽搐。老婆子,看來你是有印象的。「前一段時間不是發生了這麼件事嘛。一個流浪漢在藤澤公園附近被燒死了。有人朝一個睡著了的老頭身上灑了汽油,然後,拿打火機點著了。那個人就是你兒子吧?」
「什麼意思?」
「嘮嘮叨叨的煩死了!」蟬撓著他那一頭茶色頭髮,朝面前的婦人吼道,做出掏耳朵的架勢,「太吵了!」
「對,就是壓榨。」
「我呢,只是來殺掉你們而已。這是工作。」
「我們國家,殺人越多的案子,審理得越久。奇怪吧?」
「怎麼可能那麼如你所願呢?」
「岩西什麼都不告訴我,所以我就自己去查,然後就聽到了很多關於你兒子的傳聞。明明住在水戶,為了幹壞事還特意跑去東京。不光是感人,簡直是令人敬佩啊。我其實挺喜歡這種努力的態度。總之,同伴被燒死了,其他的流浪漢就憤怒了。那些傢伙,該拼的時候還是會拼,他們還是抱有希望的。沒有家,不代表沒有希望。」
透過脂肪,穿過肋骨間的縫隙,繼續前進。蟬想象著此刻刀尖的軌跡。
「誰信啊。」
「這算什麼……啊?」她一臉惶恐地指向身後。所指之處,兩個男人倒在血泊中。
「是啊。反正你也不會在意這種事,所以我才接下來。我們這樣的小本經營,只有像這樣撿別人不幹的事做了。說白九_九_藏_書了,也就是那個……『鑽空子』。」
「剛完。」蟬回答。
「你到底想說什麼?」
「那是因為其他人都不願意啊。」
婦人雙眼圓睜,像是漏氣般呼地噴出一口氣。
短暫的抽搐、從傷口汩汩流出的血,都被蟬靜靜地看在眼裡。他挪動腳步,注意著不踩到血。接著他蹲下身,像是觀察一隻被捏死的昆蟲般看著婦人。確認婦人的脈搏已經完全停止后,他拉開隨身帶著的體育用品包,開始換衣服。沾了血的衣服脫下扔掉,反正都是些批量生產、批量銷售、不管在哪兒都能找到的襯衫和牛仔褲。
「那個先不管,為什麼我做的全都是這樣的工作?殺光全家什麼的很麻煩的,今天這個女人就廢話連篇,吵得我受不了。」
「死拼?」
就知道你要扯這些,蟬沒有應聲就掛了電話。正準備離開現場,一本從未見過的類似雜誌的冊子進入了他的視線。拿起來一看,像是有線電視的節目表。人一有了錢,連電視節目都會變多啊,他感嘆著。這裏面肯定有一些重要的電視節目是要收費的吧,蟬決定看看究竟都有些什麼樣的節目,於是將遙控器拿到了手上。
「不願意?」
「我只是被人雇來的,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岩西真的什麼都不告訴我,總是說那玩意兒,什麼……傑克•克里斯賓。」
「傑克•克里斯賓也說過嘛,『做完了,就趕緊跑』。」
「你才吵呢,壓榨的資本家。」
「不……」婦人還沒叫出「是」字,聲音便停止了。
「火、火?」婦人瞪圓了眼睛。
「來殺我們……為什麼啊?」婦人的身體看上去充滿了煩悶、焦躁、恐懼和憤怒。蟬走近一步,她便立刻動搖了,一個踉蹌,手扶到了身邊的餐桌上。
滿臉通紅、怒不可遏的婦人隱約透出了一絲傲慢。比起面對丈夫和兒子被殺時的憤怒和悲傷,似乎自身被攻擊時憤恨情緒更佔上風。「你對女人也下得了手?」她立刻叫喊read.99csw.com道,腦子裡此刻到底是如何考慮的卻不得而知。那口氣像是在示威。
「我是問你,為什麼……我家現在會變成這個樣子?你到底是什麼人?你不是說你是房地產公司的嗎?」她的聲音很尖銳,簡直是在憎惡地叫喊。
「我說,流浪漢們可不是想讓警察去抓人,而是想找人幹掉他。反正現如今孩子就算犯罪不是也不會被重判嘛。所以他們就湊錢找到了岩西,要求把那混蛋小子幹掉。所以,我就被派到這裏來了。」蟬氣也不喘地說完,做了一次深呼吸,「應該就是這麼回事吧。」
就在下一刻,刀又指向婦人的胸部。目標在隆起的左乳下幾厘米處,一用力,刀尖便刺了進去。
切斷腹橫肌、大把的毛細血管,還有神經。刀子劃破血肉,開出一個大洞,到達肝臟后稍微停住大約一秒。
茨城縣水戶市,一處新建住宅區二層洋房的客廳,蟬就那麼站著。
「可是,那為什麼連我們也遭殃呢?就算是我兒子幹了壞事,為什麼……連我老公也殺掉呢?」
「啊?」蟬十分不解,歪了歪頭,「為什麼不能對孩子下手?孩子有一天不也是要長成大人嗎?要到幾歲才可以殺?如果是不願意殺貓啊狗啊還可以理解,人不管什麼年齡什麼性別,都只是人而已。」
「不願意去殺無辜的女人和小孩。」
「我知道。煩死了。」
「那也沒辦法,我想說的話全都寫在傑克•克里斯賓的歌詞里了。」
「做那種事的都是中國人吧。」
「那是誰?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婦人的聲音之大,像是在宣告,要是再這麼繼續聽這些胡言亂語,她就會因頭腦混亂而死。
「你真夠吵的。」
「我說,現在這種事根本就不稀奇了。入室搶劫就為了搶幾千塊錢而殺光全家的人一大堆呢。這種案子到現在還沒破掉的,你知道有多少嗎?」
「你不提那傢伙就不能好好說話?」蟬有種想扔掉手機的衝動。如果忍受中年大叔無聊的九九藏書廢話是一種善舉,上天肯定早已牢牢記住我的名字了,蟬這樣想著。
他一反手,粗暴地抽出刀。
「人家就是這麼要求的。」蟬再次撓頭,「他們要殺掉你全家,三人份的錢我們已經收了。對了對了,你聽我說,我到手的錢可不是平常的三倍,這是不是太不合理了?這、這叫什麼來著?榨……榨……」
蟬並不是故意將她的呻|吟聲當作信號,卻在同一時間抽出刀子。刀刃離去的地方此刻一定開始大量出血。蟬想象著正從體內噴涌而出的血液。
對婦人這種理所當然的口氣,蟬只能苦笑。「你這樣說,中國人可是會生氣的。卑劣的偏見啊。其實日本人也照干不誤。不管哪個國家,都有為了錢不擇手段的人。總之,這種事太多了,根本就解決不完,而且……」
「那件事,警察不是已經在查了嗎?」
「什、什麼?」比起正處於危險之中的自身性命,婦人似乎更在意蟬的無禮。
「這麼難的詞你居然都知道!你聽著,我並沒有壓榨你的打算。」
「你也不知道?我就說嘛。我也不知道。可是岩西那混蛋只要一說起什麼,就會引用他的話。好像是個在什麼樂隊里唱歌的傢伙,誰管啊。總之,岩西腦子裡就只想著那傢伙的歌詞。總是傑克•克里斯賓說。不管什麼時候都這樣。傑克•克里斯賓說:『二十多歲的男人,知道的越少越幸福。』我說他就是胡扯。僱主是誰、為什麼找上我們,這些他全不告訴我。就好像便利店的店員,不知道自己店裡賣的蛋糕點心的加工方法一樣。哦,不對,也不是很像。照我猜測,這次是因為……你家的兒子教得很好吧。」蟬故意嘲諷地添了句「有教養」,接著又說:「他之前是不是放火燒睡在藤澤公園附近的流浪漢了?」
「鬧成這樣,你以為還逃得了嗎?三個人都殺了,事情就鬧大了。媒體肯定瘋狂報道,警察也會拚命追查的。你肯定馬上就會被逮捕。死刑啊,死刑。」
刀尖刺中九九藏書婦人的腹部,肚臍右上方。加力之後,蟬感覺得到它穿過了皮膚、皮下組織。蟬腦中描繪出一幅人體結構圖,他對比著那張圖,再次讓刀子游移起來。
客廳牆壁上嵌著一個很大的櫥櫃,裏面擺滿了皮包,簡直就像皮包店裡的貨櫃。蟬很是感慨,原來世上還有這種花錢的方式。
「也就是說,查理•帕克打心眼裡想幹掉白人,只好靠吹薩克斯忍著吧。可是,如今這年代,沒有薩克斯的人可多的是。」
刀再次被拔出。婦人臉上失去了生氣,頹然坐倒。
「壓榨?」這時候,婦人忽然換上一臉正氣,回答道。
蟬的臉色沉了下去。對啊,還有那麼一部電影呢,心情像是在品味著苦果。那是一部關於一個明明很出色、卻驕傲地說什麼「不殺女人和孩子」之類的殺手的電影。「作為專業人士,那是不應該的。」蟬很不快,唾沫又噴向了婦人,「醫生治病的時候,總不會說不治男人吧?不管來的客人有多討厭,夜總會小姐們不還是得照樣接客?什麼『no women,no kids』,才沒那回事呢。我最討厭那樣的殺手了。」他湊到婦人臉旁說,「而且那個殺手明明是法國人,卻講英語,也太奇怪了。」
「什麼叫算什麼?趴在那邊沙發上的是你老公,躺在電視機旁邊的是你兒子,不過都已經死了。還真夠大的啊,你家的電視。多少英寸的?寬屏嗎?高清?據說寬屏電視可以看到一般情況下看不到的部分,是不是真的?」蟬一口氣說了一連串。
「誰?」
「都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想說的是,為什麼……事情會鬧成這個樣子啊?」婦人大概年過四十,化著濃妝,掩蓋住臉上的皺紋,身上套的是年輕人穿的名牌洋裝。蟬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你還真以為憑自己無謂的努力就能阻止老去嗎?
「對吧?所以啊,我就裝作是房地產公司的,讓你給開門嘍。你們家不是準備買公寓嗎?明明已經有這麼一套豪宅了,九*九*藏*書真厲害啊。總之,就是有人告訴我,說你們對公寓感興趣,讓我裝房地產公司的人。」
就在婦人喊叫的瞬間,蟬出手了。握在右手的匕首刺了出去。蟬集中精神,好像自己就是那刀刃一般,體會著那一刻的感覺。
「是我老闆。唉,其實也就我跟岩西兩個人。那傢伙負責接活,我負責做事。這很不合理吧?你不覺得嗎?做事的是我,那傢伙可是什麼都不幹。太不合理了!」
婦人雙眼通紅,激動的情緒讓她連話都有些說不完整。她靠過來,眼都不眨一下。
「而且?」
「岩西啊。」
「如果你告訴查理•帕克他可以在大馬路上殺掉十個白人,那他早就扔掉樂器不幹演奏了。」蟬快速地說道,唾沫橫飛,「這是戈達爾電影里的台詞。」
最後那個詞肯定又是引用來的。「你倒是舒服,什麼都不用干。」
「沒問你這個,怎麼會……變成現在這種情況?」
「因為傑克•克里斯賓留下的音樂里,最大的主題就是對剝削和麻木的憤怒。」
「房地產公司,那是騙你的。我道歉。」蟬聳聳肩。他伸手碰了碰耳邊茶色的頭髮。頭髮纖細柔軟,他自己也很喜歡。他向前邁了一步,地毯很有質感。「可我要是不能進你家就不能做事啦。光按個門鈴,告訴你我是來拿刀捅你們的,你也不會讓我進吧?唉,該不是你真的會讓我進?」
「那你趕緊逃。對了,明天來拿錢。」
「我不是魚鷹,我是蟬。」
蟬看了看擺在裝飾柜上的鬧鐘,差不多要到岩西打來電話的時間了。「事辦完了嗎?」他肯定會無事一身輕地這樣問,肯定會用神棍般的語氣說,「傑克•克里斯賓也曾說過,『守時即守身』哦。」在他打來電話之前,事情一定要做完。
婦人悶哼一聲,呻|吟著。
「就是說世道很殘酷啊。你也明白吧?」
「你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