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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木

鈴木

鈴木注意到,自己嘴上的膠帶一直都沒有被撕掉,接著便整個人都僵硬了。對於比與子來說,自己報不報告或許早已經不重要了,或許也根本沒打算要從自己這裏問出什麼來。明明沒有閉眼,鈴木卻覺得眼前一瞬間被黑暗完全覆蓋了。絕望姍姍來遲。
「我只是想對他進一步了解而已。」
「什麼事?」比與子說。
可以聽到比與子在笑。鈴木轉過頭去。比與子從副駕駛座探出頭來說:「你記得還挺清楚嘛。不過,這些人可不是。劇團現在跟我們鬧了點小矛盾。這些人的本職工作是……」
「你是不是吃我們的葯吃多了?」
「什麼意思?」短髮男人湊上前問。
「我覺得,我已經給過你很多次機會,在咖啡店的時候也給過。我不止一次地求你說出你所跟蹤的男人的位置,可你都沒有鬆口,也不知道那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是不是?」
店內的空間並不寬敞。吧台後面是老闆和一個服務生,除鈴木之外,店裡只坐了兩個男客人。鈴木找了個可以看到門口的位子坐下。抬手看看手錶,已經過四點了。目前還沒有察覺到有任何危險。就算有什麼事,只要大叫一聲,周圍的老闆或者客人也會幫我報警吧,他在心裏盤算著。
啊,是嘛。「啊,對了。剛才你寫的那些東西,如果要寄的話,我可以幫你拿去寄。」鈴木想了起來,隨口說道。
「不用客氣。」槿還是那沉穩而睿智的口氣,好像一陣吹過靜謐森林的風。鈴木終於還是沒能拒絕。
「跑開了。」
過了一會兒,鈴木才忽然意識到,這不正是解開自己疑問的好時候嗎?竟然還在走神,鈴木驚嘆著自己的遲鈍。此時車裡只有他們兩人,無疑是確認槿是否就是推手的最佳時機。鈴木下定決心,呼喚著體內所有叫作勇氣的士兵蜂擁而起。就是現在,衝鋒的時候到了。
鈴木有種想要上前抓住對方猛烈搖晃的衝動。「寺原還活著嗎?快給我說!」他想抓住她的衣領這樣質問,可是只能忍耐。那個渾身上下只有罪惡和傲慢的渾蛋真的還活著嗎?
身體受到一陣衝擊,鈴木睜開了眼。頭很痛。他馬上明白,自己被塞進了車裡。後面的座椅全部都拆掉了,他橫躺著。應該是小貨車吧,車內的空間很大。兩個男人押著自己。外套被脫掉了,透過毛衣可以感覺到車體的冰冷。雙手雙腳都被綁住了,並不是用膠帶或者繩索,而是專門用來捆綁手腳的皮帶等專業道具。準備得很充分,鈴木想,同時又感到恐懼。他們對這種事是否早已習以為常了呢?
「百忙之中多有打擾。」鈴木應道。

「不好意思啊,還讓你陪健太郎玩。」槿仍舊直視著前方說道。
「健太郎,是個很活潑的孩子啊。」為什麼要換到這個話題上?鈴木自己都想搖頭感嘆。可是,為了找到線索,以孩子這一話題作為切入點或許也不錯。這是為了尋找突破口的迂迴戰術。他這樣告訴自己。
「那些搞政治的人整天大吼大叫,可人們會聽嗎?」
「沒看見。」
鈴木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為什麼要刻意送我?他有些疑神疑鬼起來,想起了比與子在電話中說過的話,「你也好自為之吧,一個不注意小命可能就不保了。」難道是他覺得不能就這樣放我回去?既然已經被你知道了,就不能讓你活命,他是這樣想的嗎?恐懼爬上了鈴木的脊樑。他讓我坐他的車,該不會是想開到什麼偏僻的地方結果了我吧?一瞬間鈴木心裏湧出許多擔憂。
這個男人真像一隻青蛙,鈴木正走神的時候,對方嘭的一拳砸在了他的肚子上。他一下子覺得不能呼吸了,只能吐出舌頭呻|吟,已不成人聲的聲音從嘴裏模糊不清地漏了出來。唾液不停地往外涌,由於膠帶堵住了嘴,那些唾液開始倒流,進入了氣管,引起一陣哽咽。這時他又https://read.99csw.com被揍了一拳。胃裡有東西往上涌,一定是還沒消化的意大利麵。鈴木此時竭盡全力所能想到的也只有這些了。
「也不知道你要去哪裡,不過,讓我老公開車送你一程吧。」她仍舊露出爽朗的笑容。「哎,」她又對槿說,「你就送送他吧?」
「所以,這傢伙才會按照料想的一樣出現。」臉上貼著紗布的男人朝鈴木投來同情的目光。
塌鼻子長發男打開車門走了出去。他的腿腳好像有些不方便,右腳一直拖著走。隨著他的步伐,纏在腰間的金屬鎖鏈一樣的東西發出一陣聲響。
「你小子,真是悲哀啊。」右邊的短髮男人這樣說道。他將臉湊到鈴木臉上,好像隨時都會滴下口水。看上去眼熟,好像是剛才店裡的客人。
槿動作熟練地發動了車。
從車裡被搬出來之後,才感覺到冰冷的風不斷地從旁邊吹來。鈴木只能動動眼睛,確認自己所處的位置。眼前的路怎麼看都像是一條單行道,左邊則是一排建築物。不知從何處傳來了物體晃動時沙沙的摩擦聲。鈴木保持著橫躺的姿勢,抬起下巴朝上看,發現馬路對面有一片樹林。是杉樹林。風正奮力搖晃著枝葉,那聲音聽上去像是樹葉在謹慎地低語,又像是樹榦莊嚴的威嚇。
「明明不相信,竟然還敢來。簡直太過分了,真蠢!」左邊那個塌鼻子男人說道。黑色而乾枯的頭髮留得很長,還好沒有頭皮屑,似乎也不是為了時尚才留這麼長的。男人右臉上貼著紗布,上面還可以看到滲出的血跡。「你當時一口就斷定這小子會來,還真讓你說中了。」他看著比與子說。
「總之,我會慢慢地,」左邊的紗布男粗俗地笑道,「折磨你,但不弄死你。」
「前面有個人。」駕駛員的聲音聽上去毫無生氣,甚至連思考都沒有。可能純粹只是個負責開車的角色。
「你要去什麼地方?」槿站著不動,依舊是那種清澈透明的感覺。鈴木甚至覺得自己的視線都可以穿過他的身體看到背後的台階。
比與子似乎看穿了鈴木的心思,又添了一句:「你應該也不是完全相信了吧。」
「這種判斷不是由你來做,這是我們的工作。」比與子似乎在叱責鈴木的自以為是。她的瞳孔深處散發出詭異的光芒,殘酷而忍無可忍。
鈴木從旁邊繞過去,進了車站。站內十分寬敞,人流量也很大。爬上台階,順著長長的通道一直往前走。
「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槿朝這邊瞥了一眼。
「教什麼?」
「哪裡的話。」鈴木解鎖后打開車門。「我很喜歡足球。」他走下車后又說道。槿開始轉動方向盤。車在信號燈處右轉,變得越來越小。
「真正重要的事情,再小的聲音都可以聽到。」
完全正確。鈴木也以為那是會慢慢地來。比與子說謊的可能性,自己中了圈套的可能性,自己判斷失誤的可能性——這些他都考慮到了,卻沒有想到一切真的會成為現實。
「是嘛。」槿的態度並不明朗。好像不關心,又好像只是在敷衍,「那小子學習不行,足球倒是還不錯。」
「寺原、先生,真的還活著嗎?」鈴木直截了當地問道,聲音不自覺地大了。
「是這樣嗎?」
這我都知道。鈴木的臉有些扭曲。飛揚的塵埃終於落定。他動了動脖子,身子下面的床板傳出一股發霉般令人作嘔的濕氣。兩個男人站在他兩側,左邊那個紗布男已經開始戴黑色的皮手套。
我想也是啊,寺原的兒子不可能還活著。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感受到了強烈的恐懼。果然是圈套,擔心的事成真了,一如預料之中。
先下車的紗布男抓住鈴木的雙腳,朝外拉去,簡直就像是搬家時搬運行李一樣嘛。
「而且,小心謹慎到變態的程度。」
「你覺得孝次郎怎麼樣?」槿繼續著孩子的話題,可看上去並不https://read.99csw.com感興趣。
「環境適合?」
「回去了?」又響起一個微弱的聲音。鈴木慌忙朝腿邊看,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孝次郎已經站在了自己左腿邊,腳上還穿著拖鞋。他拉著鈴木,手伸到了褲子口袋裡。
而他只是將手放到嘴邊,輕輕說了一句,「不知道。」
「老子今天心情可不好。」左邊的男人悻悻地說,「你就做好心理準備吧。」
「手指、腳趾、手肘、膝蓋。」短髮男一邊晃動右手拿著的鎚子,一邊頗有節奏地念叨著。伴隨著呼呼的聲響,鐵鎚氣勢兇猛地揮動起來。
「你先告訴我,你跟蹤到什麼地方了?」
「謊話?」
「那是因為,」開車的槿直視著前方,慢慢說道,「我教過他。」
「不過,以前也告訴過你,我們這個公司不是什麼正經合法的地方。」
「心裏自以為沒有問題。」比與子笑著,「不管身處多麼危險的情況,都天真地以為應該沒問題。在沒有親手打開那個寫著『危險』兩個字的箱子之前,還是會想當然地認為『應該也沒有那麼危險』。跟通緝犯大搖大擺地去彈子房玩的心理一樣,心裏都會想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吧,情況應該不會一下子變得那麼糟糕吧。每個人都以為危險是順著台階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的,就像明明知道有可能得肺癌,卻還是不戒煙的人一樣。」
「哎。」一直沒說話的駕駛員發出了聲音。
「我負責的一個學生有些事情需要處理,他們在找我。」鈴木撒了個謊,「所以,我得暫時回去一趟了。」
「啊,真的不用了。」鈴木慌張地擺著手。
啊,鈴木連低聲呻|吟的力氣都失掉了。我想也是。
鈴木感覺像是背後中了槍,抖了一下,轉過身來。
鈴木心裏的想法完全相反,他覺得那個男人必定就是推手無疑。槿那沉穩的表情、銳利的目光、好像看穿了鈴木一樣的說話方式,一舉一動都透著那種特殊身份的人才有的特殊魄力。從關於蚱蜢的對話中,也可以察覺到他對人這種生物的厭惡和冷漠。這種獨特而靜謐的壓迫感絕非尋常。如果他不是推手,他身上的這些非同尋常就無法解釋。正是他把寺原的兒子推到了車輪底下——這就是結論。
都事到如今了,我還在想當然。
但鈴木還是覺得,事態不會發展得太過嚴重。只要充分小心,他們還是不能那麼簡單就下手。所以他通過交涉要求對方更換見面地點,不是在公交站,而是在以前經常去的那家咖啡廳。「我只是想跟你談話,你的要求我會盡量滿足。」她平靜地說,「那麼,就在咖啡店。」
「話說在前頭,我不想讓你吃苦頭。」比與子坐在一把帶滾輪的椅子上,在幾米開外的地方一蹬腳,朝鈴木呼嘯而來。如果不是嘴巴上貼了膠帶,鈴木真想告訴她:「我相信你。」
「很可愛。」鈴木坦率地回答,「像個小動物一樣,不過,他為什麼總是用那麼小的聲音說話呢?」
「好了,到啦。」過了一會兒,比與子發出了明快的聲音,就像是終於到了期待已久的動物園。熊貓在哪兒呢?她似乎隨時都會發出這樣的歡呼。
鈴木嘴上說著,心裏卻忍不住去想寺原的事。比與子的聲音還在腦海里迴響。活著?怎麼可能?明明都已經那樣了。醫學在進步?進步得過分了吧。最終鈴木還是答應了和比與子見面。有可能是圈套,這種擔憂當然也有。把那兩個毫無關係的年輕男女作為交換條件,甚至還扯出「寺原還活著」這樣的大謊,或許都只是為了騙鈴木出現。這是很有可能的。豈止是可能,簡直根本就是這樣。
門口停著一輛藍色私家車。鈴木迷迷糊糊地坐到了副駕駛席上。車是什麼時候停在那裡的,車門是什麼時候打開的,自己又是怎麼繫上的安全帶,完全不清楚。他只記得自己邁出了腳步。既沒有人引導,九-九-藏-書也沒有人在背後推,總之就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下上了車。簡直跟出生的時候一樣,鈴木忽然想到。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就出生了,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就來到了這裏。「無論什麼地方,都找不到我存在過的證據。」他又想起了亡妻的話,竟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確實,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出生,自然而然地就開始了人生的我們,或許真的沒有什麼存在的證據,就跟沒有證據能證明布萊恩•瓊斯曾經是滾石樂隊的成員一樣。
「我覺得他跟這件事無關。那個人根本不是什麼推手。」
「啊,不是,」鈴木不知該說什麼好,「不過,我真的很希望您能夠雇我。」而且,到底是不是推手還沒查清楚呢。
「拷問。」比與子的嘴唇優雅地變換著形狀,幾乎令人迷醉。
「你也真夠蠢,那種謊話居然都可以騙過你。」
「那個混賬小子都給撞成一攤泥了,怎麼可能還活得下來?」
「他們說的話,當然誰都不會聽。」
鈴木的呼吸急促起來。膠帶特有的臭味令他的鼻子刺痛。
槿到底想說什麼,鈴木不知道,可他最終也沒能繼續就這個話題問下去。
光憑這句話,就可以知道這個開車的只是「千金」的一個客戶,沉溺於非法藥物的客人。為了得到那些葯而替他們做事,應該就是這樣吧。
「啊……」鈴木含糊其詞。爸爸是推手,在這樣的環境下,孩子不可能在足球上有所發展——總不能這樣說吧?「就是自然環境。現在不是鬧溫室效應什麼的嘛。」乾脆破罐子破摔了。
「我不知道什麼推手的地址。那個人真的不是,你們逼我也沒用。」說完之後,鈴木才覺得頭似乎越來越重。哎呀!他試圖搖頭,脖子卻不聽使喚。眼皮要垂下來了。心裏一陣慌張,想睜大眼睛,可眼睛已經閉上了。
「在那之前你應該還有向我報告的義務吧?」
「劇團?」鈴木脫口而出。
鈴木被仰面朝上地按倒,眼睛只能盯著車頂。他試圖把握自己如今的處境。可是,形勢到底是多麼令人絕望,卻無法把握。
「如果是那樣,我就送你到品川車站吧。」
自己究竟會被帶到哪裡呢?完全沒有頭緒。轉眼看看左右的窗戶,也只有開始變得昏暗的雲層和複雜交織著的電線,可以用來辨別位置和方向的東西一個都沒有。或許是因為橫躺在地的關係,似乎連天和地都沒有了。啊,還沒反應過來,嘴就被貼上了膠帶。橡膠的臭味令人眩暈。
事到如今,鈴木才終於察覺到,自己的處境可能比想象中更危險。
「剛才還在這條路的前面走呢。」
孝次郎搖了搖頭,「我還要寫呢。」他小聲回答。鈴木真想問,你手上到底有多少重複的貼紙啊?
鈴木不知道電梯究竟停在了幾層。門打開的同時,他又被橫倒抬了起來。穿過走道、大門,進了房間。這層樓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或許當初的公司搬走之後,這裏的樣子就再沒變過。雖然空間很寬敞,但是牆壁上的水泥已經開始脫落了,地板上鋪的是冰冷的瓷磚。不知道是不是定期消毒了,房間的各個角落都充斥著藥品的怪味。房間正中央擺了一張床板,鈴木被放到上面。背後傳來的衝擊讓內臟都跟著震動。灰塵不斷落在臉上,鈴木忍不住咳了起來,一時間連眼睛都睜不開。
「什麼事?」槿開口道。
「沒有……」鈴木感覺整個胃都縮成了一團,「什麼都沒有。」勇氣的士兵已經敗退了。我到底是因自己的懦弱而得救了,還是因為過度神經質而喪失了機會?鈴木看著窗外,木然地想著,默默地長舒了一口氣。
「好啊。」槿竟然出人意料地同意了,「我想了一下,從這裏到車站還是有一定距離的,開車快一點。」
「到了。」大約又過了二十分鐘,槿對鈴木說。
服務生端上來的水喝了快一半的時候,比與子出現了。深藍色套裝的九_九_藏_書設計看上去中規中矩,裙擺卻非常短,看上去十分彆扭。「終於見著面啦。」比與子露出一個懷舊的笑容,坐到鈴木對面,點了杯咖啡。她盯著鈴木,彷彿鈴木就是最大的麻煩,眼神里閃爍著煩躁和不滿。
「你,是推手嗎?」這時候問題才終於問出了口,姍姍來遲,令人感慨。
「真正有困難的人,發不出那麼大的聲音。」
「去品川。」鈴木已經來不及考量照實回答是否妥當,只得和盤托出,「去車站邊的那家咖啡店。」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鈴木猛地直起身子。他扭頭看了看左右。「是品川車站嗎?」他伸長脖子來回看著,卻沒有看到任何車站的建築物或者鐵軌。
堇聽到后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有什麼好暫時的,你還打算再回我們這裏啊?要不要去別家試試?」
「推手的事情。你追的男人就是推手吧?趕快把他的住址告訴我,寺原正急得發瘋呢,已經鬧翻天了。」
他轉頭看著右邊的槿。「那個……」看著槿,卻說不出話來。你真的是推手嗎?他無法將這句話問出口。自己似乎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有所察覺,如果再繼續前進,就要跌落懸崖了。接下來,我必須要作為一名「千金」的員工,去跟他們彙報了。我可以向他們報告,你就是推手嗎?鈴木想這樣發問,即便得不到答案,哪怕看看槿的反應也好。可是,他做不到。在這個渾身上下都威風凜凜的敵人面前,自己的那些叫作勇氣的士兵都駐足不前。
鈴木就這樣傻愣著,想起了亡妻生前說過的話。當時兩人坐在電視機前,看著關於其他國家之間武裝衝突的新聞。「像我們這樣的人,恐怕就算敵人的軍隊就站在眼前,也體會不到所謂戰爭的真實吧。」她說道,「至今為止世界上所有的戰爭,我覺得有一大半都是因為人們的想當然而爆發的。」說完還滿臉遺憾地聳了聳肩膀。果然讓你給說中了啊。你那句話早讓我給忘得一乾二淨了。鈴木想著,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無名指上。「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不幸,都是因為有人在想當然。」你說得真對。
「東京都,文京區。」孝次郎唱歌似的重複著這個地址。
鈴木被抬著,朝腳所指著的方向移動。他的臉向上仰著,只能看見昏暗的天空。不一會兒,一棟樓進入了視線。自己似乎正朝入口處移動。整棟樓大概五六層高。這裏原本或許是一棟辦公樓,可是如今看上去已經沒有人了,有些樓層的玻璃破了都沒有更換。透過二樓的一些窗戶,可以看到裏面堆著輪胎。這裏絕不是什麼令人愉悅的地方,這一點是肯定的。熊貓,肯定沒有。
「真的踢得很好。」這句話不是恭維,也跟自己此時的猶豫沒關係,而是發自內心。他回味著跟健太郎踢球時的感覺。「如果環境適合,他或許可以在足球這方面大展身手呢。」
「嗯。鈴木的性格我大致了解了。」比與子看上去有些不耐煩,「而且危機感這東西,就算心裏明白,卻又出人意料地難以切身感受到。」
鈴木看見,右側的短髮男手上,抓著一把已經生鏽了的鐵鎚。一瞬間,鈴木察覺到自己的眼神在游移,只感到恐懼。自己一動都不能動,他們想對這樣的我做什麼?他的腦海里充滿恐懼。槿、堇、健太郎和孝次郎的臉,一個接著一個地出現在眼前。鈴木回憶著他們家的地址。只要說出這個,自己就能得救嗎?對於突然間變得如此懦弱的自己,鈴木感到十分意外。他似乎看到亡妻正輕蔑地看著自己說:你這麼簡單就拋棄孩子們不管了啊。
「我覺得你那樣也很了不起,是不是該叫作沉默的美學呢?」比與子鮮艷的紅唇又動了一下,「只不過,那也要擔相應的風險。」
「你小子還是把知道的東西趕快說出來比較好。我們可是專業的。」右邊的短髮男開口道。像鱈魚子般厚厚的嘴唇上下read•99csw.com蠕動,讓人覺得噁心。「嚴刑拷打,我們是專業中的專業。」
「一直朝前,走到頭就是車站。」駕駛席上的槿用下巴指了指右邊。槿將車停在了一條寬闊馬路的邊上,前方約五十米處可以看到車站。「見面地點是什麼地方?」
「報告什麼?」
「都這種時候了還堅持不直呼其名,你也挺了不起啊。」
槿還是不說話。鈴木正準備推開房門,堇突然說:「對了,鈴木。」
品川車站前的環島廣場總是熙熙攘攘。穿著西裝的上班族和背著大包的遊客行色匆匆地走動著。計程車一輛接著一輛地出現,載上客人之後便立刻駛離。偶爾還會出現一些大型巴士,從上面下來一堆穿著不合時令的衣服的外國人,隨後又消失在車站裡。
被下藥了。鈴木終於明白過來,可是已經遲了,太遲了。不可能!他逐漸遲鈍的大腦拚命思考著。他曾考慮過比與子可能會用安眠藥,所以當比與子走進店裡之後,他一直暗地提防著,不讓她的手碰自己的杯子。她明明沒有動手腳的機會……鈴木正想著,腦子裡出現了一個詞——「劇團」?
「本職工作?」
「那麼,再見。」堇說道。
車行進途中,鈴木總是擔心槿會突然對自己說:「你的那點小伎倆我其實早知道了。」他不自覺地感到恐懼。雖然通過車窗外的景色可以判斷出,前進的方向確實是品川,可這樣仍舊不能讓他放心。他縮起肩膀,整個人都蜷縮起來。
回想著健太郎和孝次郎的笑臉,那一瞬間,鈴木似乎感覺到了來自胸膛深處那微微的震顫。不能把他們卷進這場是非,在鈴木看來這已經超越了所謂的義務或責任,而是一個切實的願望。我必須要保護他們,鈴木覺得突然間有種身為人父的使命感。「你們還是不要再管那個人了。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什麼推手。」鈴木強調道,還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估計,」鈴木搬出早已經想好的答案,「估計搞錯了。直到剛才為止我都一直在觀察,那人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鈴木覺得脊樑似乎貼在了大冰柱上,全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他開始恐慌,覺得隨時都會有把刀捅過來。
「前面哪裡?」
「你還真是天真。如果要逃,就應該堅持到底。到頭來這麼容易就上鉤了。像你這種半途而廢的人,你們的人生往往最痛苦。」
槿一家人將鈴木送到門口。「真的回去啦。」看鈴木穿好了鞋,健太郎說。
「是車站裡的咖啡店。」鈴木說了一遍店名,接著又說,「從這裏走過去就可以,謝謝你。」他向槿道謝。看了一下車裡的鍾,離約好的四點還有差不多十分鐘。
「那我還來好嗎?」鈴木問道。
約好在那裡見面的咖啡店,鈴木進「千金」的第一天跟比與子一起進去過。「那我們就約在第一次見面時的老地方吧。」她似乎還記得那家店,故意用一種小女生的口吻對鈴木說道。誰跟你有老地方!鈴木面色凝重。
「普通人?拿刀捅人的殺手,下毒毒死鄰居的女人,要說普通人,他們也都是普通人。」
或許,在自己不知道的什麼地方,劇本早已準備好了,自己只不過是在不知不覺中遵循了劇情的安排。這近乎無意識的感覺,難道不正是因為自己是在夢中或者是在幻覺之中嗎?這自然發生的一切都太不自然。
「老實點,現在搬你下來。」右邊的男人留在車裡,把手伸到鈴木的肩膀下面。因捆綁而一動都不能動的鈴木只得伸直身體,活像一塊木板。
可是,鈴木並不打算把這些事告訴比與子那幫人。
比與子曾經談起過他們。「只要接受了委託,什麼樣的角色都可以演。」她當時不是這樣說的嗎?難道這家店裡的客人,甚至店員和老闆,都是「劇團」的人?而且葯難道不是下在了自己喝的水裡嗎?有可能!鈴木在心裏哀嘆,我真是蠢!可是還沒來得及後悔,鈴木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