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我好好乾，蟬。可別輸啦。」岩西帶著平和的笑容，掛斷了電話，表情釋然，就像好不容易放下了沉重的行李。「真是嚇了我一跳。」他攤開雙手說。

「這位客人，身體不舒服嗎？」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向鯨，問道。

聯繫上了。鯨感覺胸口一緊，劇烈地上下起伏。就像田中說的一樣，在最初的契機之下，所有的事情都聯繫在一起了。未來就寫在某個人的菜譜上。或許真的就是這樣。鯨這樣想著，甚至漸漸覺得，寫下那個菜譜的難道不會是腿腳不便的田中嗎？

「因為我想看你跟蟬之間的決鬥。」

車開出去沒多久，鯨便感覺到了腹部的疼痛。胃裡就像有一顆螺絲，正被緊緊地擰到深處又往外拔。疼痛感逐漸加強，是那種執拗的疼痛。鯨用右手壓著肚子，臉貼到左側的車窗玻璃上，調整呼吸。身體無法控制地扭動起來。已經被擰到極限的螺絲還在扭轉著。

「麻煩？」

為了不被周圍住戶看到，鯨從樓背後的樓梯快速下到一樓。他看到了停在入口處的警車。警笛沒有響，警燈卻在迴旋閃爍。

「知道什麼？」鯨訝異地看著岩西。

「果然，你還是想幹掉蟬。」岩西咧嘴笑道。

「凈是好像啊。」

「他說在品川。寺原的總部也在那附近，但應該不是那裡。每次教訓人，都是在另外一棟樓。你應該也知道吧？」

「那是推手乾的。」岩西呵呵地笑道，「寺原好像這樣認定了。」

「你也盯上蟬了吧。」

「在品川的一棟樓里。」

「怎麼可能。」

「你到底九_九_藏_書是我的敵人還是朋友？」鯨歪著頭說。

決鬥吧，從頭開始清理。這個聲音一直在鯨的腦海里迴響。「那，蟬現在在什麼地方？」

鯨沒有回答，卻直覺般地想起了昨天晚上目擊到的情景，在頭腦里回放起來。那起在藤澤金剛站附近看到的交通事故。在十字路口等待信號燈的人群當中，一個人獨自衝到了馬路，被小貨車撞上。推手——那個名詞在腦海里劃過。別再想了，他立刻念咒般地告訴自己。推手。別再想了。不，應該想。這是決鬥啊。

說完，他慢動作一般放下手臂，把手伸進抽屜，拿出一張照片，對著鯨讓他看。是一張黑白證件照。

「為什麼要特意告訴我？」

「蟬現在正準備去搶人呢。」岩西不知為什麼竟有些自豪，「剛才蟬在電話里說的。」

「你不是要從頭開始清理嗎？那麼蟬也將是你的對手吧？」

「去這裏就可以。」

看見了側臉。是蟬。鯨想起了岩西給他看過的照片。

從車上下來了一個年輕人。匆忙之下，鯨斜身躲到右邊牆壁的凹陷處。那個年輕人身形纖細，看上去卻很俊敏，身體柔韌性很好，搖晃著如同貓一樣柔軟的毛髮，展示出如同貓一樣矯捷的身體。

「去這裏就可以嗎？」司機的口氣有些生氣。

這個青色胡茬的駕駛員該不會是跟著我的某個亡靈吧，他說話時那傲慢的語氣讓鯨忍不住懷疑。鯨從錢包里掏出足夠的紙幣，遞給司機后就下車了。司機似乎很怕那些花粉，車猛地發動后，沒一會兒就不見了九*九*藏*書蹤影。鯨慢慢地在十字路口左轉。這條路很窄，只夠車勉強通過，兩邊都是破舊不堪的建築物。四周瀰漫著陰沉的空氣，霉臭撲鼻。這些哪裡是建築物，簡直就是鋼筋水泥做成的盒子。

鯨大踏步前進，剛巧在十字路口附近發現了一輛計程車，攔了下來。坐車去更快。他拿著從地圖上撕下來的一小塊遞給司機看。

「那就是負罪感吧。」那些口氣輕蔑地揶揄自己的亡靈似乎就在眼前。

「你很開心？」鯨完全看不透眼前這個岩西到底在想什麼了。

照片上是個年輕人，柔軟的頭髮剛好到耳朵，鼻子尖尖的。雖然不耐煩地皺著眉頭，但看上去還是有些像個孩子。

「你想阻止我？」

鯨拼盡全力，也只能做到閉上眼睛調整呼吸。下顎和上顎的銜接處發出了響聲。真冷，他想，身體不住地抖著。他伸出手，探進外套的口袋，將那本沒有了封面、已經破破爛爛的小說捲成圓筒，緊緊地握在手裡。「不用慌！不過是體力衰頹！」

「樓對面可是杉樹林啊。這位客人，你看見沒有？」司機臉上還留有剛刮完鬍子后青色的痕迹，用食指指著擋風玻璃的左上方，「我的花粉症很嚴重，再往前去麻煩可就大了。」

「原本打算替他弄本護照，結果，到底還是忘記了。」岩西像是在炫耀著自己的失敗或失憶，「他就是蟬。你可別搞錯了。」

「蟬。」岩西露出滿是牙垢的門牙，口臭迎面撲來，「是我的部下，原本應該要去幹掉你。」

鯨看了一眼開著的窗戶。淡九*九*藏*書淡的紅色窗帘隨著微風搖曳，像一條舔舐著室內的巨大舌頭。窗外的情況他沒有看。反正就算看了，也只有摔成肉醬的岩西而已，一個不小心，還有可能被聚在屍體周圍的人看到自己的臉。公寓樓里各家的門開開關關的聲音，已不厭其煩地持續了一段時間。慘叫聲、大喊聲，一切都開始喧囂騷動起來。

「寺原。」鯨想起曾經見過幾次的那個「千金」的寺原。絡腮胡，皮膚黝黑，腰板筆直。個子不高，可就像礦石雖小卻很堅硬一樣，他身體也很硬朗。粗眉毛，鷹鉤鼻，精悍的表情看上去根本不像個中年人。風度和氣勢都足夠，確實具備作為領袖發號施令的威嚴，難以接近，威風凜凜，毫無破綻。

「我也嚇了一跳。那小子竟然跑到寺原的地盤上了。」

「你不是飛，是死。」

「你看不到了。」

既沒有行人，似乎也沒有車輛經過。稍微走了一會兒之後，前方開始明亮起來，應該是快到大路了。就在這時，鯨看到了一輛停著的休旅車，大約在前方二十米處。車頭朝著自己，靠右停在了路肩上，有些歪斜。

「自己的部下要超額完成任務，心情當然好了。」岩西說完，鼻孔喘著粗氣，嘻嘻地笑著，「雖然那小子很討厭我。」

「什麼？」鯨用手指捏著照片問道。

「盯上？」

「樓到處都有。」鯨立刻答道。這也是剛才岩西在電話里跟蟬說過的話。

「蟬。」

「有意思。蟬也說過同樣的話。」岩西輕鬆地笑著，翻起桌子上的地圖，拿給鯨看，「是這裏，就是這九*九*藏*書棟樓。一定是這裏。」

「殺人犯還有業界，到底是打算幹嗎？」鯨皺起眉頭。

「眼睛都睜不開，搞不好會出交通事故。」

鯨想回答，卻發不出聲音。

大概過了十五分鐘，計程車停了下來。身體的疼痛終於有所緩和，鯨正深呼吸的時候，聽到了司機不耐煩的聲音。「這裏可以嗎？」司機轉過身來，臉幾乎就在鯨的面前。「從那邊左轉進去，然後右轉就到那棟樓的正面了。」他伸手指著說，言下之意是從這裏下車自己走吧。

「在哪裡？」鯨覺得嘴開始有些發乾，「快說！」那口氣好像要將對方射穿一樣。「你的那個部下，蟬，他要去哪裡？」

「我告訴你，」岩西自豪地說，「我最討厭自殺的傢伙。只有人才會這樣，為了逃避而去死，真是夠自大的。一頭豬就算是再不幸，都不會自己去死。人真是傲慢。所以，我是飛。死，只不過是個副作用而已。」岩西氣勢十足地一把拉開了抽屜。鯨以為他要拿武器，立即端起槍對著他。「你別開槍，我又不可能反抗。」岩西緩緩地舉起雙手。「死之前我可不想被殺。」

「你不討厭他嗎？」

「想吐就說一聲，我給你停車。」駕駛員毫不掩飾話里的不滿和鄙夷。他覺得鯨一定是沒等太陽下山就已經喝得爛醉如泥了。

鯨打量了一下室內。他看著放在桌上的電話，回想著那個從窗戶跳出去之前的男人，那個臉像螳螂一樣的岩西。

鯨看著周圍，確認了一下地圖。「那棟樓前面你不願意去嗎？」

「哪邊都不是，我只是個看熱鬧的。」岩西九九藏書說著，站到椅子上，朝窗戶外面走去。「別了。不願死了一般地活著，真是一句好話啊。」剛說完，岩西便跳了下去，沒有發出叫聲。沒過一會兒，便響起了肉體撞擊地面的聲音。

「你既然是干殺手這一行的，寺原的名字總應該聽說過吧。寺原的兒子最近被人殺掉了，這事你知不知道？」

「有個人知道那個推手在哪裡。」鯨明明沒有追問，岩西卻自顧自地說起來。寺原的一個手下好像找到了推手的所在，卻不報告，於是好像被騙了出來。接下來他們好像打算用些兇殘的手段逼他招供。

「什麼？」鯨一邊問，一邊拉開玻璃窗。窗帘開始抖動，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跳樓而歡呼。「剛才的電話是誰打來的？」

鯨走出住宅區，回到來時的路上。他打算順著河堤一直走到盡頭的地鐵站，前往品川。拿出手機確認了一下時間。傍晚四點十五分。

「沒什麼喜歡或者討厭的。我就這麼一個部下，既然他要獨立，那我也放心了。我就可以飛啦。」岩西的神情已經完全恢復到了正常的模樣。「我從窗戶飛。」不過自殺的決心似乎並沒有受到影響。

鯨的眉毛抖動了一下。

「寺原的另外一棟樓啊。在遠離市區的一條小路上，杉樹林對面。在業界可是很有名的。」

同時，胸口傳來一陣空虛的感覺，像是開了一個大洞。趕快塞上，腦子裡發出指示，卻根本無濟於事。腹部的鈍痛和心口的空虛同時折磨著身體。鯨覺得難以呼吸，拚命翕動著嘴唇。不知是不是誘發了貧血，他覺得體溫在下降。

「那又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