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蟲
「正好有一件報酬很高的工作，七尾，可以介紹給你。」
「因為他們現在不是死了，就是已經退休了，反正肯定是這兩者之一。不會再有輸給誰的可能了。」
後方的車廂里傳出有人靠近的聲音。門隨即打開，腳步聲響起。廁所的門被打開的聲音傳來。剛以為那人是進去上廁所，可又立刻走了出來。七尾還聽到了十分不耐煩地咂嘴的聲音。
「那個事啊——」七尾拖長了語氣答道。他看見男人消失在六號車廂之後，才恢復到正常的聲音。「有個熟人也在車上。」
「可是最近誰都不談黃蜂的事了，就好像風潮已經過去了。就是曇花一現啦。蜜蜂就是這樣啊，刺一下就代表著結束，他們或許就是這樣。」
少年卻以為他在開玩笑，還真的笑了起來，整齊的牙齒閃耀著潔白的光。少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過了一會兒又快活地打了聲招呼，朝六號車廂走去。
「真的？」
「我覺得人生下來的時候既沒有善也沒有惡。」
你到底是哪個學校的！七尾的五官都要揪到一起了。七尾現在最渴望的就是他趕緊離開這裏，可對方似乎並不滿足，仍不打算離去。到底要在哪所學校接受教育，才能把孩子教得這麼好心腸？有朝一日我如果有小孩，真想讓他去讀那所學校！七尾簡直想破口大罵。接著他又想，果然是不走運。在這種情況下，偏偏路過的乘客是一個滿懷善意、態度親切的少年，運氣真是壞到家了。
真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七尾直想逃跑。初中生都這樣說話嗎？他暗自感慨。接著少年又說：「我幫你拿箱子吧。」
「根本沒心情享受，簡直是要命。剛剛好不容易才讓狼坐好，他現在正睡在座椅上呢。行李箱也藏好了。」
七尾剛釋懷地嘆了口氣，狼就一陣歪斜，靠到他身上。他連忙將其推回窗邊，調整著手和腿的角度試圖保持平衡。失去了靈魂的生物的身體，不論什麼時候看上去都那麼令人不快。為了不讓屍體再晃動，七尾簡直想找東西把它固定住。他試著將狼的左肘放到窗檯邊，可或許是因為狼體形太小，那手臂向上的角度顯得那麼不自然。七尾來來回回地忙了一會兒，每次都覺得可以了，可是鬆手後用不了多久reａd.9９ｃsw•cｏｍ屍體都會像一場小型雪崩般倒下。他強忍住幾乎要發瘋的狂躁，再一次小心翼翼地調整屍體的姿勢。最後終於將其靠到窗邊，勉強擺出熟睡的姿勢，帽子也重新牢牢地戴好了。
「到了大宮我就下車。」
「怎麼樣，新幹線之旅開心嗎？」
「好消息是什麼？」
那究竟是什麼時候呢？他在一家營業到深夜的咖啡店，遇到了那個身材微胖、頗有名氣的中間人。那人從前也殺人，也接危險的工作，如今身體上已經開始堆積起贅肉，行動也日漸遲緩，於是逐漸不願意再做那樣的事，轉行做了中介。當時中介這個職業還算罕見，再加上他性格認真，又守規矩，所以獲得了相應的成功。從如今儼然已經中年發福的體形來看，當初收手不做也算是選對了路吧。「我原本就擅長琢磨同伴之間的聯絡方式，所以應該是挺適合中介這一行的吧。」聽他的口氣似乎很贊同自己的說法，但七尾卻不明白。他曾經主動找到七尾說：「別跟真莉亞幹了，從我這裏接活怎麼樣？」
「啊，那個。」少年的目光落在地板上。七尾正想著是什麼，一看原來是新幹線的車票。可能是狼身上的車票掉在了地上。
「沒想到啊，」七尾想也沒想就說出了口，「我還以為你那學校光教你要相信別人，還以為只宣揚性本善呢。」
中間人如同演戲般振臂一揮。「不。不是『因為老』而是『儘管老』。所以說過去做這一行的那些人真的很強，道理是一樣的。他們有能耐，有骨氣，堅韌的程度更是跟現在這些人完全不一樣。」他激動地說道。「你知道他們之所以絕對不會輸給現在這些人的理由嗎？」
七尾苦笑。不用說我也打算那麼做。
「是我的，就那樣放著沒事。我隨後會過來拿的。」或許是無心，語氣有些強硬了，七尾趕忙平復心情。
「我如果早些退休，會不會也成為傳說？」七尾對著電話那頭說道。
「他沒事嗎？」少年站住了，朝七尾問道。是不是學校教過他，遇到有麻煩的人就立刻上前打招呼？真是麻煩。
「我幫你把他抬到座位那邊去吧。」
正在路過的這個乘客個子不高，是個穿著西裝校服的少年。七尾合上read.９9ｃｓw•ｃom手機，放到工裝褲的口袋裡，告訴自己要冷靜。狼的屍體靠著車門，脖子斷了。如果一不小心讓他失去平衡，他的頭很有可能就會朝一個不自然的方向垂下去。
「就算你沒那意思，對方可不一定也那麼想，如果他們真的也跟行李箱有關。」真莉亞平靜地說道。「而且，所謂業界之最這種東西，就跟每年的文學獎最有希望獲獎者這種煽動性語句一樣，都是嘴巴說說而已啦。這種事情太多了。你看，你應該也聽說過推手吧。啪的一下把人推到地鐵或汽車前，偽裝成交通事故的殺手。他曾經也被說成是最優秀的。有一段時間，黃蜂不是也成為熱門話題了嘛。」
「但願你不要再成為在大宮也下不了車的男人。」
車窗外的景色接連不斷地流向後方。正在建設的大樓頂部的起重機，連成一片的住宅區，浮在空中的航跡雲，所有的一切都以同樣的速度消失不見。
「不，我覺得善和惡都是因為觀點的不同。」
「業界里過去的那些人也就剩下些傳說啦。」
「行李箱的主人究竟什麼樣子還不知道嗎？」
「與那種人為敵我可不幹。」七尾對電話那頭的真莉亞嘆道。
七尾立刻拒絕了。跟真莉亞一刀兩斷他倒不是很抵觸，但是跟帶著那麼多「最」的男人戰鬥，他卻還沒有這個打算。
「光讓看外表，我還真分不出血型來。」七尾為了掩飾緊張，刻意說得很輕鬆。如果身穿一件印著火車的衣服就簡單了，他想。「箱子的主人該不會就是他們吧？」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竟然打開了。
「非常感謝。」七尾略微低頭，道了聲謝。
七尾又想起了中間人的另一句話。「每當看從前那些電影的時候都會很激動。那是個既沒有CG也沒有特技的年代，可為什麼就能拍出那麼好的場面呢？你看德國的無聲電影，明明都已經那麼老舊了，卻還是令人回味無窮。」
「可是，如果就這樣放著，可能會被別人拿走哦。」少年還不罷休，「一個不小心，別人就會趁虛而入的。」
「只知道在三號車廂。」
真莉亞的語氣也變得緊張起來。「是蜜柑和檸檬。那兩個人其實不是雙胞胎。好像風格是挺像的，所以大家都誤會了。他們https://read.99csw.com的性格一點都不一樣。」
「就是那個，雙胞胎那個。唉，做著跟我們差不多的事情的雙胞胎。是叫麒麟和檸檬嗎？好像不是。」
七尾偷偷地瞟了一眼。是一個高個子、身形苗條的男人。
「不好意思啊，可不可以幫我撿一下？」七尾問道。自己正抱著一具屍體，也不好蹲下來，除此之外，他也覺得先滿足一下眼前這個少年心中翻湧著的「與人為善」的慾望比較好。
「為什麼啊？」少年這樣回答道，他似乎還知道「性本善」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我聽別人說過，他們倆是如今這行里做得最好的。」
「挺能幹的嘛。」
「沒有再具體些的情報了？如果知道要防備什麼樣的對手，那也相當有幫助。」
「一定要在大宮下車哦。」
「酒還真是可怕啊。今天跟我一起過來的叔叔，也是戒不了酒，正發愁呢。」少年一字一句地說著。「那我先走啦。」說著便朝六號車廂走去，但剛走到一半，似乎又注意到了孤零零地立在對面車門附近的行李箱，問道：「這個也是大哥哥的東西嗎？」
原本以為是牆壁的部分其實只是一塊板，打開之後，裏面竟然是一個儲物櫃大小的空間。中間隔著一塊板，分成了上下兩段。下段就是垃圾箱，張著幾個不同顏色的垃圾袋。乘客扔進孔里的垃圾最終會落到這裏。收拾垃圾袋的時候，一定就是像現在這樣把門打開然後收走。
抱著屍體，抓著箱子的把手，左顧右盼，手忙腳亂。是不是應該先給這具屍體找個座位坐下呢？七尾看見了一個垃圾箱，上面有用來扔瓶罐的圓孔、扔雜誌等的長洞，還有一個打開了的大大的蓋子。
「難道不是因為太過老舊所以才令人回味嗎？那是一個時代的產物。」
七尾掛斷了電話，朝四號車廂走去。他打算先回到自己最開始坐的位置。
這名字他也聽過。六年前，隻身潛入業內勢力強大的寺原的公司，將身為社長的寺原殺掉，一舉成名。他還聽說，黃蜂有時候一個人行動，有時候兩個人一起行動，用的是抹過毒的針，神不知鬼不覺地刺向目標的脖子或者手指。
外套敞著，可以看到裏面灰色的襯衫。可能是睡覺姿勢的關係，頭髮毫無章法地蓬著。眼神看九_九_藏_書上去頗具攻擊性，似乎跟誰都可以爭吵起來。這個男人似乎見過。七尾強忍住焦躁的心情，裝出一個正在打電話的普通乘客的語氣，面對窗外，背對著那個男人說道：「啊，對了。」
我還是最近才從真莉亞那裡學來的呢，七尾有些不好意思。「你要問為什麼，我也不好回答。」因為就是覺得你那個學校里都是些品行端正的學生。
「你是說，後來變成哪邊都有可能？」
「真莉亞大人，我可全靠你了。」站在車門附近，感覺列車行進的聲音更大了。七尾將電話放在耳邊，額頭貼到了車窗上，涼涼的。他注視著接二連三地出現在眼前，接著又逐一消失的建築物。
「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
「也有可能。不知道兩人現在是不是在一起，以前聽說他們也各自單獨做過事。」
就在這時，真莉亞打來了電話。七尾從狼旁邊的座位上站起身，回到後方的車廂連接處。他走到窗戶旁，將手機放到耳邊。
「怎麼啦？」真莉亞也發現了七尾語氣的變化。
「性格冒失、喜歡火車和托馬斯的是檸檬，愛讀小說的那個是蜜柑。一個像極了B型，另一個則像極了A型。要是夫婦的話早離婚了。」
「知道的話當然會告訴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是什麼？」
得救啦！走運啦！接著，他又想，真是這樣嗎？平常被厄運纏身的自己，如今居然破天荒地接連兩次品嘗到幸運的滋味。第一，垃圾箱後面的門板可以打開，箱子藏好了。第二，狼的座位居然就在離車廂連接處最近的位置。肯定會在什麼時候付出代價——一個自己敲響了警鐘。就因為這點小運氣？——另一個自己發出了悲鳴。
「那，這裏頭裝的是什麼啊？」少年摸著箱子，彎下腰仔細地打量。
鬆了口氣的七尾這才用肩膀撐住狼的屍體，邁步朝箱子走去。先是屍體，再是箱子，這兩樣東西都必須要處理。坐在三號車廂的箱子的主人或許還沒有發覺箱子不見了，可一旦發覺，肯定會徹底搜查整個列車。總這樣毫無防備措施地帶著箱子亂走，被發現的可能性很大。
少年立刻將票撿起來遞給七尾。
「不、不用不用。我就喜歡這樣。」誰啊？喜歡什麼？身體里的另一個自己在發出不可理喻的聲音。九-九-藏-書難道是喜歡靠在屍體旁邊向車窗外眺望嗎？
「沒事沒事，酒喝多了，意識不清醒了，這個人。」七章節附註意著不要讓語速太快，稍稍側過身，輕輕敲打狼的身體，「喂，快起來。孩子都被你嚇到了。」
「對手很可怕，是蜜柑和檸檬。估計，是如今這行里做事最穩妥、最亂來、最恐怖……」
中間人滿意地點了點頭，開始大談特談曾經熟識的傳說中的人物，唾沫橫飛。
「我也不大清楚呢。」七尾不經意間說出了實話。
七尾重新抬起狼的屍體。將一個大男人扛在背上太過顯眼，所以他還是決定靠在肩頭，如同在練習兩人三腳遊戲般地朝前走去。雖然這樣走路的姿勢也很奇怪，但是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辦法。六號車廂的門開了，剛一進去，七尾就為了隱蔽而俯身趴倒在左側的兩人座上坐下。他將狼移到窗戶邊，自己則坐在了靠過道的那一側。旁邊的座位正好空著，實在是萬幸。
「那壞消息呢？」
「一個連乘新幹線在上野下車都做不到的男人，後世都會這樣傳頌你的光輝事迹。」真莉亞立刻嘲諷般地回答。
七尾發現，在裝著垃圾箱的那面牆壁上、扔雜誌用的長洞旁邊，有一個小小的突起，像是鑰匙孔，但並沒有開孔，僅僅是一個突起。七尾沒多考慮便伸出手按了一下，結果咔嚓一聲冒出了一段金屬把手。這又是什麼？他想著，伸手拉了拉。
「不用不用了。」再被這樣糾纏下去，我就真要發火了。「那點小事我會自己處理。」
「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是他的口頭禪，那時候他也說了同樣的話。
「誰啊？是名人嗎？」
令七尾欣喜的是，上面那一段什麼東西都沒有。沒有思考的餘地了。七尾用左手抱住屍體，右手拎起行李箱，一使勁，順勢便將箱子放到隔板上方，咚地發出了一聲粗暴的聲響。他立刻關上門。這種地方居然還隱藏著這麼一處所在，七尾的心裏有些沾沾自喜。接著，他支撐好屍體，然後看起了剛才少年撿給自己的車票。狼的座位在六號車廂第一排，就是前面那個車廂，而且是最靠前的座位。對於他現在這樣顯眼的搬運方式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位置了。
難道是在廁所里找什麼東西？
「那兩個人中的一個，剛才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