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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王子

「才不想哭呢。」王子覺得沒必要撒謊,「只是,如果是那樣還可以理解。比起買某些人因商業目的而製造的、印著完全沒有個性可言的圖案的卡片,在不花錢的情況下自己畫出來的東西要有意義得多。叔叔的孩子畫畫很好吧?」
站在這個角度上,就可以理解為何屠殺非但沒有被阻止,反而逐漸擴大的深層機制。他們必然沒有相信自己的判斷,而是堅信集體的判斷才是正確的,並且選擇了服從。
木村誇張地打了個哈欠。王子看在眼裡,心裏冷冷地想道,這個大叔也夠可以的。完全抓不住對方話里的脈絡,不知道我跟他談論這樣的話題到底是什麼目的,心裏只有不安。他為了不讓年少的敵人察覺到自己的不安,才借打哈欠做著深呼吸。還差一點,王子想。要讓這個木村承認自己的無能,接受自己不管是在處境上還是事態上都已經走投無路的現狀,只需要再下一點點功夫。
他隨後便注意到了那個突起。
「也只是憑直覺吧,我想那個箱子里一定裝著很重要的東西。至少有人正拼了命地在找,那就說明裡面的東西有某種價值。」王子邊說邊思考著。對了,那個找箱子的人在來到六號車廂跟自己說話之前,難道沒有在車廂連接處碰到那個戴黑框眼鏡的人嗎?行李箱可不是什麼可以摺疊起來隱藏的東西,如果他們相遇過一定早已經發現了。是沒有注意到,還是那個戴黑框眼鏡的人直接拿著箱子躲進了廁所?
「是,那個說到底也是靠運氣。把那張卡片拿到學校給那些少年收藏家看了之後,他們竟都兩眼放光地問我可不可以讓出來。我本來也不需要那種東西,說實話原本是打算白給的。但是,想要的人太多了。我不知道究竟該給誰才好,所以就隨口說了一聲『那可不能白給哦』,這可是真的,其實當時沒有任何企圖,也沒有多想。結果你猜怎麼著?」
「王子就是運氣好啊。」
聯合國也是一樣。幾乎沒有發揮任何作用。
首先,如果承認了欺凌現象存在,就會帶來大量的麻煩——要讓老師認識到這種煩惱。身為老師的她是否也會被波及而受害呢?讓她感受到這樣的恐懼。雖然沒有積極地去處理,但是我已經盡了身為教師的責任——替她準備這樣一個可自我辯解的理由。
因此,可以這樣去理解:人是否只有在必須做出令人不快或違反倫理的判斷時,才會選擇迎合集體的意見,然後選擇堅信「這就是正確的」呢?
「頭的方向不自然?」
「嗯。個子很高,眼神卻很不善,感覺挺兇狠的,反正看上去不像什麼正經人。而且,他竟然跑去問一個坐在自己座位上的乘客『你那個行李裏面是什麼』。很可疑吧?所以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正拚命地找東西呢。」
比如,美國極力反對承認在盧安達發生的這一事件是屠殺,書上是這樣寫的。而且美國拚命搜羅「這不是一場屠殺」的理由,對事實則不予正視。即便大量圖西族人的屍體被報道曝光,也只是採取了「無法斷定是否為屠殺」的曖昧態度。
「啊,好主意。但是應該塞不進去吧,雖然被抱著的那個人是個小個子。」
當時有消息說,那所專科學校里有聯合國部隊駐守,會保護當地人的安全。聯合國會保護我們不被屠殺——懷著如此想法的兩千名圖西族人逃進了那裡。但遺憾的是,當時聯合國部隊的任務已經從「解救圖西族人」變更為「護送身處盧安達的『外國人』避難」。這就相當於間接地命令聯合國部隊的士兵「不需要去拯救盧安達人」。士兵們鬆了一口氣,因為可以不用摻和到這件事里了。如果試圖去保護圖西族人,那自己慘遭不幸的可能性也很大。於是,聯合國部隊以「這不是我們的任務」為理由,在胡圖族的保衛之下撤出了那所學校。隨後,被拋棄的兩千名圖西族人慘遭屠殺。
「那個https://read.99csw.com戴黑框眼鏡的哥哥雖然拚命掩飾,但是,我看那個人的脖子應該是斷了吧。」
「叔叔你也太單純啦,不過挺可愛的。」王子這時也同樣篩選了詞彙。這句話的問題不在於究竟哪裡「挺可愛的」,而是自己單方面做出了「挺可愛的」這一判斷給對方看,這一點很重要。這樣一來,木村就會察覺到自己在對方眼裡很幼稚。然後就會忍不住去想,自己到底哪裡幼稚,是想法嗎?這樣,木村就會覺得對方應該「知道理由吧」,從而開始在意王子的價值標準。
「去看看箱子在哪裡。」
「但是呢,我實在是太走運了。」王子嘴上說著,心裏也在想,為什麼自己會走運到這種地步呢?「雖然表面上失敗了,但結果這失敗卻是跟成功有關的。繞了遠路跑去那個廁所,真是去對啦。最開始,在我去廁所之前,就看到兩個男人站在車廂的連接處。當時我還沒太在意,就直接進了廁所,可出來之後發現他們竟然還在。他們當中的一個正抱著另一個。」
「那算什麼啊,真夠無聊的。」
木村愣了一下,之後才因自己的兒子被侮辱而露出憤怒的表情。
不分男女,不論老幼,全部都慘遭殺害。這一事件不是發生在遙遠的過去,而是就發生在僅僅十幾年前的現代社會,這一點讓王子產生了非常大的興趣。
該怎麼做才會讓事情變得更有意思呢?
正因為本該維護和平的聯合國部隊的存在,才出現了如此多的犧牲品。
王子看了一眼前進方向那邊的車廂門。「事實上我騙了他。拿著箱子、戴黑框眼鏡的人實際上在後面的廁所那邊,但是我卻告訴找箱子的人『他在前面呢』。」
「嬰兒不是沒有免疫力嘛,搞不好會感染上病毒性感冒。就因為我咳了兩下,那個孩子及其父母的生活就會亂作一團。」
「你還真干過啊,那種事?」
為什麼?一旦承認其為屠殺,那麼就有可能被聯合國依據國際條約要求採取行動。
「不好啊?真沒用。」
「反正就是變成了類似高價拍賣一樣的場面唄。」
在讀後感中,王子針對這一事件,提到了美國和聯合國那愚蠢而利己的倫理觀。他覺得這樣一來,班主任或許就會發現,「這是在寫我」,「這個孩子是一個危險的存在」。這就是他給老師的暗示。當然,女老師並未察覺。「慧,你在讀這麼難懂的書嗎?真了不起啊。」她感嘆著,「不過,發生了這樣的悲劇真是好恐怖啊。同樣都是人,簡直不敢相信啊。」她的這番話讓王子失望不已。
「當然,確實差點變成了拍賣會。有幾個人開始出價。但是,不知道誰說了一句:『王子,不是錢而是別的事情怎麼樣?我會聽從你的吩咐。』從那時候起,局面就轉變了。那個孩子恐怕是覺得比起付錢,『聽從吩咐』所付出的代價更小吧,或許他根本沒有錢。結果,其他人也一齊提出了同樣的方案。我那時候才注意到,利用這種情況,就可以讓自己的班級產生混亂哦。」
「產生混亂哦,唉。」
「我就是覺得那個人正因為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才拚命掩飾。他還對我說謊了。」王子回憶著剛才那個男人的樣子。戴著黑框眼鏡的他,雖然看上去一副好人相,但當自己提出要幫忙攙扶那個醉漢時,他卻慌張了。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在強裝鎮定,但是那動搖的神情是那麼明顯,讓人直想同情他。「而且啊,那個人還帶著個行李箱。」
人類是迎合的生物。
這時,洗面台的門帘忽然打開了。王子一驚,立刻閃身退開,從裏面出來的女人並無異樣,只是簡單地道歉:「啊,不好意思。」王子的頭腦里也閃出了道歉的話,卻並未說出口。道歉的話會構成人與人之間的上下級關係,說的時候必須慎重。
本來,對於自己的價值觀有著堅定標準和自信的人就不多https://read.99csw.com,尤其是年輕人,價值觀的標準總是處於動搖的狀態,他們不得不受到來自周圍的影響。所以王子只要一有合適的機會,就會在帶著充分確信的前提下說出一些侮辱和嘲笑的話。而這些話常常會成為超越了主觀的客觀標準,讓自己和對方的地位區別更加明確。他們會承認王子,覺得「這個人有著一套自己的標準,是可以做出判斷的人」。雖然明明沒有懇求他們,但是他們就是會如此評價自己。在一個群體中只要擁有了「能夠決定價值」的地位,那接下來就很輕鬆了。即便不像棒球或足球那樣有著明確的規則,但是周圍的朋友們還是會將王子的判斷當作裁判判決結果對待。
在用來扔雜誌的口旁邊,有一處小小的突起。懷著試一試的心情按下去后,竟然真的蹦出來一個把手。王子毫不猶豫地拉動把手。看著眼前這塊打開了面板,王子的心開始躁動。想也沒想過這種地方竟然還可以打開。裏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架子,下方是垃圾袋,上方則放著那個行李箱。是行李箱,顯然就是戴黑框眼鏡的男人打算搬走的那個。
「你究竟想幹什麼?」
他替這個過分天真、堅信自己是夥伴的老師感到悲哀,因此曾試圖給她一個提示。那是一次寫讀後感的時候,王子寫的是剛讀完的關於盧安達大屠殺的書。比起小說來,王子更喜歡讀那些關於世界局勢的書和歷史資料。老師似乎很難相信一個小學生竟然會去讀那樣的書,於是臉上掛滿敬畏地感嘆道:真懂事啊。或許,王子想,如果說自己真的有什麼特殊才能,那應該就是善於解讀書本內容的能力吧。讀書,將書里的內容拆解,詞彙增加了,知識增加了,最終,解讀能力也提高了。讀書與將人的感情以及抽象概念轉化為言語的能力密切相關,讓複雜而客觀的思考成為可能。比如,曾經他只是將某人心裏的陰鬱、不安以及煩躁表現為言語,便因此得到了對方的認同和信賴。
教室里的這些學生不管表面上怎麼樣,但內心深處都堅信老師最終會出面維持秩序。大部分的家長也都這樣認為。相信老師,或者說推卸責任,自己則心安理得。所以,只要能順利控制老師,那麼或許就可以令班裡的這些學生感到絕望。
他思考著,走出了六號車廂。
「從那時候開始,你就把自己當作王子了啊。王子大人。」
「可以不去殺人啊,比如,感冒快好的時候不是有一段時間會經常咳嗽嘛。那時候如果偶爾走在路上碰到躺在嬰兒車裡的嬰兒,就趁媽媽不注意的時候故意把臉貼上去咳兩下。」
「王子大人也有出錯的時候啊。」
王子決定對老師採取以下行動。
「總之先去報告列車長吧。跟他說:有個脖子斷了的人坐在車上哦,這樣可以嗎?你問問他,脖子斷了的人坐新幹線,車票要多少錢?」
「喂,叔叔,事情開始變得有些好玩啦。」王子對旁邊的木村說。
自己這樣說的時候,大部分同學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只傻傻地點著頭,最多也只能順從地附和道:「原來是這樣啊,老師的名字是可有可無的啊。」他們本應該質問王子「那對於王子來說,我們這些同學也只不過是個裝置而已嗎」,或者說他們本應該意識到這一點,可他們並沒有。
王子考慮著要不要等一會兒看看。如果短時間內沒有人從裏面出來,那就讓列車長強行把門打開也可以。就跟以往一樣,裝出一副心地善良愛管閑事的好學生的樣子:「廁所的門一直都關著,裏面的人會不會出事了?」列車長應該會毫不猶豫地替自己把門打開吧。
「我那個時候注意到了,某人想要某個東西,那麼那個東西就有了價值,而手裡有那個東西就可以獲得優勢。」
「是啊。那個人也是這樣說的。他說這個人醉了。但在我看來卻不是醉了。」
沒有read.99csw.com箱子。
「我完全無法贊同。為了做到這一點,連人都要去殺,有什麼好?」
在被迫屈服於他人的情況下也是一樣。他們會自我辯解。為了逃避自己的無力、無能和軟弱,需要找出其他理由。他們會想,竟然能讓我屈服,這個對手肯定是非常優秀的人。緊接著就會說服自己認可,如果走到了這一步,不管是誰肯定都沒辦法再抵抗下去了。自尊心越強、越自信的人,這種說服自己的力量也就越強大。而一旦思想轉變之後,力量上的從屬關係就會被深深地烙在心底。這時候,只要再丟出兩三句照顧到他們的自尊心的話,就可以讓他們對自己言聽計從。迄今為止,這樣的事情王子在校園生活中屢試不爽。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都差不多,王子的心情很平靜。
那個女老師一直到最後都認為王子是彌合老師和學生之間裂痕的橋樑,是一個懂事而優秀的少年。她對此深信不疑。「如果沒有慧,我還不知道班上有欺負同學的現象呢。」她還這樣感謝過王子。
王子帶著找到了行李箱的成就感,再次回到七號車廂。我果然走運,他更加堅信了。
找到了。關上面板,一切恢複原樣。王子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我的話還沒說完呢。」王子臉上又露出笑容,「之後我就回到了旁邊那個車廂連接處,但是走到一半覺得不對勁,於是又回去了。結果,就看見六號車廂里出現了另外一個男人,正在找行李箱呢。」
「世上竟有如此殘酷的事,實在叫人難以置信,但我覺得我們不應該視而不見。這並不是一個遙遠的國度里發生的特殊事件。從這件事中我認識到,我們必須從自己開始,承認自身的脆弱。」
王子順著過道一直往六號車廂後面望去,並沒看到那個戴黑框眼鏡的男人。他又看向天花板附近的行李架。那裡就像是一條裝滿了行李的傳送帶,各種大背包、紙袋、行李箱都放在上面,但是顏色和形狀都跟剛才看到的那個帶滾輪的行李箱不一樣。那個戴黑框眼鏡的男人好像並沒有去比自己和木村所在的七號車廂更靠前的車廂。因為王子一直在留意觀察,不可能沒看到。所以,他應該在從這裏往後、靠近一號車廂的某節車廂里。
「一點都不好。聽著想哭吧?」
「我說,」木村長長地嘆了口氣,「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
「我出去一會兒哦。」
當讀到關於盧安達一所專科學校發生屠殺的過程時,王子記得自己曾感到震撼,覺得這實在是有趣。
真是有意思。
人都是需要自我辯解的。
來到垃圾桶旁邊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不過是因為其他地方都已經找過了。王子盯著用來扔瓶罐的圓形洞口和扔雜誌的長條形洞口,雖然心裏知道箱子不可能從這裏塞進去,還是將臉湊了過去看了看。裏面只有一堆被捏扁了的便當盒。
「那個人已經沒有了意識。身上也沒有什麼酒味,更重要的是,他頭的方向很不自然。」王子說著,竟忍不住笑出了聲。
「王子大人真是任性啊。」
「才不是自大呢。只是,那個時候的我開始感興趣,想知道自己究竟能對別人的生活產生多大的影響。剛才我也說過了,就像槓桿原理一樣,我的一個小小的行動,居然可以讓他人陷入無盡的憂愁,可以摧毀他的人生,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事啊。」
「那時候,我在超市的停車場里撿到了一張。是還沒開封的,可能是往店裡運貨的時候掉出來的,而且剛好竟然是十分難得的品種。」
「那應該是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吧。」王子瞥了一眼旁邊的木村,露出了笑容。笑的時候要笑得燦爛,這樣大人們就會誤以為自己只是個天真爛漫、毫無威脅的孩子,從而放鬆警惕。王子深知這一點。而事實上,木村也確實因為王子此時的笑容而舒緩了緊張的情緒。「當時很流行機器人卡片,同年級的學生們全部都在收集。在https://read.99csw.com超市裡就可以買到,大概一百塊吧。可是我完全不能理解那玩意兒究竟哪裡好玩。」
「我家的涉啊,他買不起卡片,都是自己做。手工卡片,聽著都想哭吧。」
「那你就告訴他啊。你找的行李箱,那個戴黑框眼鏡的人正拿著呢。」
「被別人抱住的傢伙通常都是喝醉了。」木村笑了起來。
「你去哪兒?」
「也就是說,那個人在找箱子,而另一個人手上卻拿著箱子。」
他看著那個女人的背影。連衣裙外面披著外套,中等身材,中等身高,大概過了二十五歲。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小學六年級時的班主任。名字想不起來了,不是佐倉就是佐藤。當初當然是記得的,但是從學校畢業之後便覺得沒有必要再記下去,於是就遺忘了。在王子看來,班主任說到底只是個名為「班主任」的職務,就好像棒球選手說到其他隊里的人的時候,並不稱呼名字而是稱呼其場上位置一樣,他對此也只有這種程度的認識而已。
「嗯。還可以到殯儀館,故意去撞捧著骨灰的死者家屬。要讓他摔倒哦。這樣骨灰盒就會掉到地上,那麻煩就大啦。就因為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一個人的人生終點都會化為烏有。因為誰都不會覺得孩子會抱有惡意,所以也沒有人會對我強加責難,更不會到需要藉助法律制裁的地步。可跌落了骨灰的家屬則會陷入更加悲傷的生活,痛苦不堪。」
「你真干過?」
為什麼會發生屠殺這樣的事件,王子很快就明白了。因為人對一切事物都是靠直覺來判斷。而且,這種直覺還會強烈地受到來自周圍群體的影響。
「讓誰和誰起爭執啊,互相猜疑啊。」
相似的實驗還有很多。根據這些實驗,可以將容易令人產生迎合行為的狀況總結為這樣一個模式:「該判斷十分重要,而且,正確答案並不明顯,難以回答」。這種時候,人就會想要去迎合他人的意見。答案十分明顯的情況下則沒有什麼問題,人會選擇相信自己的判斷。判斷的結果並不十分重要的情況下也沒有問題。人可以輕鬆地說出自己的回答。
「如果有人死了那早就鬧翻天了。」
沒必要慌張。那個戴黑框眼鏡的男人應該不會輕易再將箱子從這裏搬走,他現在一定很放心,覺得只要放在這裏,在到達目的地之前誰都不會發現。
「跟那個抱著醉漢的黑框眼鏡不是同一個人?」
「那他應該是想把屍體塞到行李箱里吧。」木村不假思索地說。
王子曾經在書上讀到過一個著名的實驗。集合一大群人,問他們同一個問題。那是一個很容易得出正確答案的問題。每個人輪流回答,所以誰是怎樣回答的全都一目了然。但是這些人當中只有一個人是真正的實驗對象,其他所有人都被指示故意回答一個錯誤的答案。結果如何呢?那唯一「可以憑藉自己的意志選擇正確答案」的人,每三次里就有一次會迎合其他人的錯誤答案。實驗對象里有四分之三的人都曾放棄過一次正確判斷。
連接處沒有人。有兩個單間的廁所,靠近前進方向的那邊關著門。對面洗面台的門帘也拉上了,應該有人在用吧。那個戴黑框眼鏡的男人也有可能帶著箱子直接躲進了廁所。會不會打算一直在裏面躲到大宮?也不是個壞主意。雖然廁所一直在「使用中」有可能會給別人造成不便,但車上人並不多,所以事情鬧大的可能性也很小。藏到裏面是一個辦法。
「好玩?哪裡好玩?」木村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將手湊到面前,用還綁在一起的大拇指撓著鼻子,「是忽然受到上天的啟發,還是忽然間開始懺悔起自己的罪孽深重來了?就去上了趟廁所回來而已。」
王子憑直覺意識到,這並不是只存在於美國和小國之間的事例,即便置換到自己的學校里也同樣適用。如果將學生之間的問題,比如說欺凌或者暴力,當作大屠殺來理解,那麼老師就是美國和聯合國。九_九_藏_書就像美國不接受「屠殺」這一稱呼一樣,老師們也不願意承認欺凌的存在。一旦承認,各種精神上、事務上的煩惱便會隨之而來。所以,王子便想是否可以將老師卷進來,反過來製造出一種「欺凌確實存在,但卻沒有被視作問題處理」的狀態。
而盧安達屠殺事件則隱含了豐富的啟示。盧安達有圖西和胡圖兩個民族。兩族在外貌上幾乎沒有差別,通婚組成的家庭也不在少數。這樣的民族區分本質上只是一種人為的分類。一九九四年,由於總統的飛機被擊落,胡圖族展開了屠殺。一百天,三個多月,慘遭殺害的人大約有八十萬,而兇器竟是曾經朝夕相處的鄰居手裡的砍刀。單純地計算,平均每天有八千人被殺,每分鐘五六人。
他在讀後感里如此寫道。雖然有些不知所云,只不過是將一些看上去「似乎寫得還不錯」的感想堆砌起來的隨處可見而毫無意義的文字。但是王子知道,這樣的東西大人們反而更容易接受。只不過是一些泛泛之談,但是那些文字的後半段卻是自己的真心話。人是多麼容易被煽動,他認識到了這一點。這令人戰慄的事情為什麼沒有被阻止?為什麼屠殺得以實行?這些深層的機制都足以作為參考。
到底拿到哪裡去了呢?王子思索著。從那箱子的大小來看,並不能完全藏到座椅下方。可行李架上和廁所里也沒有。
「不是醉了是什麼?」
「有個男人好像在找什麼東西,眼睛不停地打量著過道和座位之間的空隙處。」
「為什麼?」王子不像是在看著木村,而是看著他身後窗外的風景。他的頭腦正旋轉著,思考著自己接下來該怎樣行動。
廁所里有動靜,是水流的聲音。門打開了,走出來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朝洗面台走去。王子立刻拉開廁所的門,朝裏面看去。只有一個呆板的坐便器,看上去行李箱並沒有被藏在這裏。他接著又打開了旁邊廁所的門。雖然是女廁所,但他並沒太在意。
「真夠自大的。」
除盧安達之外,身處日本的人們也都認為,一旦有什麼大問題,美國和聯合國會替我們處理吧。反正有警察在,應該沒事吧。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但實際上,決定美國和聯合國態度的不是使命感和道德觀,而是另一種東西:得失評估。
自己是正確的、強大的、有價值的人,不這樣想,他們就活不下去。所以,當自己的言行與思想背道而馳的時候,為了掩蓋這樣的矛盾,他們就需要找到借口。虐待孩子的父母、亂搞關係的神職人員、失足的政客,每個人都需要編織出自己的借口。
「不。」王子立刻答道,「那樣一來,列車肯定會停下。而且……」他稍微停頓了一會兒,「那就沒意思了。」
王子總是十分注意言語的選擇。不管是多麼粗俗、多麼輕蔑的話,都不是隨口說出去的。說什麼話、用怎樣的語氣,對於這些必須有所了解,他常這樣想。他知道,朋友間的對話中常出現的「沒用」、「蠢」或者「無聊」這類否定詞,在不經意地說出口的同時,也就產生了某種力量關係。這些評價可能毫無根據,但卻具有影響力。「你爸爸真沒用」,或者「你真是一點品位都沒有」,如此這般地將對方最重要的根基在不經意間否定,這種做法十分有效。
「班主任的名字和個性這種東西都無所謂。每個人的信念和使命都相似或相同。雖說人的個性和想法各有千秋,但其實說到底都可以分成幾個大致的種類。要如何做才可以讓對方成為我們的夥伴,其模式也是早有定式。教師終究也只是,自己這樣做就會這樣行動,那樣去接觸就會那樣反應的,好似圖表般的東西,就跟機械裝置一樣,而稱呼裝置的固有名詞則可有可無。」
「其實廁所就在這節車廂往前走很近的地方,但我搞錯了往後面去了,所以不得不|穿過整個六號車廂,走到它跟五號車廂的連接部分才可以。」
「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