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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蟲

瓢蟲

「看上去不怎麼像。」
「更真實?」
「我怎麼知道,會不會是覺得已經受夠了這件事情?」
「你為什麼要在那裡開箱子?」蜜柑訝異地看著七尾。他好像在懷疑七尾,但是從那冰冷的目光和死人般的臉色上讀不出情感。
「我知道。」
「反正你肯定也沒能在仙台下車吧。」真莉亞的聲音蹦了出來。
這個失誤卻是致命的,因為峰岸的兒子被殺掉了。七尾的手按在了胃部。
「因為我覺得,那樣擺弄一下或許能讓他們感覺更真實。」
「不,那樣峰岸反而不好判斷,我到底是背叛了他,還只是在胡鬧。實際上,我們也沒有打算背叛他,只不過是失誤了而已。」
真莉亞又沉默了。兩人如此一來一往的時候,蜜柑那邊似乎也有電話打進來,他將手機放到耳邊,稍微走遠了一些。初中生雖被晾在一邊,但似乎並沒打算回自己的座位,而是四處打量這車廂連接處。
「幹什麼?」
「不過,到盛岡之前新幹線都不會再停,這樣算不算沒事了?」七尾說道。他只能寄希望于這一廂情願才找到的光明,雖然它與其說是光明,其實只不過是一個幻影。
「我想應該是剛才在仙台站打電話報告的那幫人吧。他們向峰岸進言說,『您還是親自去站台確認比較妥當』。」
「不行啊。我已經決定抽身了。從這次任務里抽身,也從這趟新幹線上抽身。箱子我已經放到了乘務室,殺峰岸兒子的女人也塞進了綠色車廂前面的多功能室。接下來你只要去跟峰岸解釋清楚就可以了。」
「也有不是那樣的。這一趟正好就不是。」
「我想讓他們相信,我真的打不開那個鎖。」
「還有其他很多地方,你看他現在跟平時的感覺不大一樣了吧。」蜜柑完全沒有表現出膽怯,若無其事地說道。
七尾看了一眼窗外,站台上,沒眉毛的男人正將手機放到耳邊。
「應該是吧。在大宮的時候對我們的好感度就已經下降了,經過這一下之後就是急轉直下了。」
「那是當然。為了不至於一下子被別人認出來,我們讓他換了風格,髮型啊眼鏡什麼的。好了,我們走啦。你們好好跟峰岸先生報告一下。」蜜柑將手搭到七尾的肩膀上,歪了歪頭道,「回去吧。」七尾點了點頭,這下好了,戲也演得差不多了,九九藏書他終於放下了心,但又為了不讓別人看出他那終於釋然了的表情,於是盡量皺著眉頭,裝出一副很嚴肅的樣子。
「小孩別亂插嘴。」蜜柑目光銳利地盯著那個初中生,做出了一個警告的眼神,接著又對七尾說:「他讓我們去盛岡。」
「還是你們剛才的話題,這趟新幹線,接下來要停的可不是盛岡哦。」
「也不是。雙方的情況都很棘手,所以就互相幫助一下。」七尾說著偷偷看了蜜柑一眼,發現他聳了聳肩,「我按照你說的,已經打算把箱子讓給他們了。」
「跟檸檬當初說的話差不多。」蜜柑說完便看了看四周,「對了,檸檬到底去哪裡了?」接著他指著呆站在附近的那個初中生道:「喂,你剛才說檸檬去後面了,是吧?」他怎麼還在啊,七尾想。他聽到了七尾和蜜柑之間的對話,又看到了剛才在仙台站的這一幕,應該早已明白此刻情況危急,但是他既沒有選擇逃跑,也沒打算向別人報告事態異常,而是繼續留在附近。這個少年看上去只是個態度認真的普通初中生,難道其實內心十分陰暗,對這些非常態的場面十分嚮往嗎?七尾心想。還是說他只是想事後跟朋友們吹噓「我在新幹線上遇到了這種事哦,是我親眼所見哦」,想藉此讓別人對他刮目相看呢?
峰岸好像並沒有生氣,而是用一種近乎同情的語氣問道:「為什麼要給我的手下看假箱子?」
「有人給他打了個電話?什麼電話?」
「蜜柑先生正跟我在一起呢。要不要讓他接電話?」七尾有些自嘲地說道。
「好了。」在已經發車的新幹線上,七尾看著正大口喘氣的蜜柑說,「接下來怎麼辦?」
由於七尾的動作很大,箱子一下子彈開來,一大堆女式內衣如同雪崩一般從箱子里散落出來。
那黑色的行李箱沒有什麼可疑之處,設計也很簡單。只要一口咬定這就是那個箱子,或許真的能勉強讓他們相信。問題是七尾。他連頭都不敢抬太高,只能一直盯著自己的腳尖。雖被叫來冒充峰岸的兒子,但到底該怎麼冒充,他也不可能知道。
西裝男直起身,這次他走到了七尾面前。「你以前戴眼鏡嗎?」他說道。七尾一驚,差點當場跳起來。他真想立刻摘下眼鏡,但只能拚命忍住。
「下一站九_九_藏_書是哪兒來著?」
聽了蜜柑的話,峰岸微微笑了一下。「好。如果你們心裏真沒鬼,應該會到盛岡來吧。你們如果敢在其他車站中途下車,我只能認為你們是逃跑了。那麼我肯定會叫你們吃盡苦頭,讓你們後悔千萬次,『當初如果沒有逃跑而是直接去盛岡就好了,能不能再重新來過啊。』」
「那接下來的另一個『M』又是什麼?峰岸先生的名字是良夫啊。」
密碼鎖上一共有四個數字,他覺得只是這樣隨手擺弄一下絕對不可能「中」,而且像自己這樣不走運的人就更不可能了。但是,如果以墨菲定理來說其實應該是這樣:「胡亂擺弄密碼鎖是不可能打開的。但是,打開了會有大麻煩的情況除外。」
「誰知道呢。」沒眉毛的男人口氣依然很有禮貌,他拿出了手機道,「剛才我們收到了他的照片。」此刻手機屏幕上應該正顯示著峰岸兒子的照片吧。只見他將手機放到了七尾的臉旁邊。
「或許只不過是一列普通的新幹線搭載了一個不祥的男人而已。」七尾苦笑。
「是一之關,再有二十分鐘就到啦。接下來是水澤江刺、新花捲,最後才是盛岡。」
「我那是說到最後的最後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的情況下。」
「我短暫地思考了一下,是道歉,裝傻,還是硬撐,然後跟他解釋說『您的手下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所以我才打算捉弄他們一下』。」
箱子下方貼著一張寫有「MM」的貼紙。是用帶熒光粉的筆寫的,像是十幾歲的女孩很喜歡用的那種。
箱子打開了。
「啊?」七尾因這意料之外的消息而發出了一聲驚呼,「下一站是哪裡?」
「是我讓他戴上眼鏡的。也不知道你們究竟知道些什麼情況啊,關於這個大少爺。」蜜柑說完,西裝男稍稍抬了抬眉毛。「峰岸先生的兒子。」蜜柑改口道,「他被一些兇惡的傢伙關起來了。也就是說,有人盯上了他。新幹線上也不能保證就沒有人還在打他的主意,所以得讓他稍微喬裝一下。」
「你怎麼知道?」
仙台站到站之後,廣播響起,幾個帶著行李的乘客乘上了新幹線。七尾斜眼觀察著他們,跟蜜柑並肩站在站台上。他們面前是三個身穿西裝的人。這邊兩個人,對面三個人,七尾在心裏默念著。稍遠處有一個光九九藏書頭瘦高個男人,再遠一些是兩個體格如格鬥家般強健的男人。他們都站著沒動,注視著這邊。
七尾也沒有不接的理由。
「打不開。我們也不知道怎麼打開。而且,你們知道箱子里裝的是什麼嗎?」蜜柑說,「我倒是很想讓你們教教我該怎麼打開這箱子。」
「原本應該在別墅里享受假期的啊。」蜜柑茫然道,「他似乎是預感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於是想要親自來確認。他說有人給他打了個電話。」
「峰岸親自來?」
「我運氣好。」其實那是因為自己運氣不好,七尾故意這樣說。「那些人應該懷疑我們了吧,箱子是假的這件事也暴露了。」
「那個也是。峰岸的名字是良夫,這聽上去總感覺像是個奇怪的笑話。而且,這貼紙也不是我們貼的,你別問我啊。新幹線馬上要出發啦,我們可以上車了嗎?」
「現在就是最後的最後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的情況。」
「為什麼?」
「但是你打開了。」
西裝男沒有作聲,手伸向了那隻黑色行李箱。他彎下腰,撫摸著把手和密碼鎖,像是在鑒定古玩。但是看他那樣子,似乎也不知道該如何辨別箱子的真偽。「這縮寫是什麼意思?」男人保持著彎腰的姿勢轉過臉看著蜜柑。
「這個箱子能打開讓我們看看嗎?」
「嗯。」少年點了點頭,「他當時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慌慌張張地往那邊去了。」他說著指向六號車廂。
「喂,馬上發車了。」蜜柑嘆了口氣。
「真莉亞,你知道嗎?我以為下一站是盛岡,結果不是。接下來是一之關。」
初中生略微瞪了瞪眼,往後退了一步。
七尾剛掛斷電話沒多久,蜜柑就回來了。「峰岸打電話來了。」他說。表情雖然沒有任何變化,但仍舊可以看得出他心裏很煩。
「或許已經在仙台站下車了。」七尾將心中所想隨口說出。
「我是說另一個『M』。」
「應該是峰岸名字里的『M』吧。」蜜柑不動聲色地說道。
新幹線毫不理會七尾他們的混亂和煩悶,速度越來越快。
蜜柑端起槍,瞄向七尾。槍並九-九-藏-書不大,看上去覺得不像是槍,而是一台奇形怪狀的數碼相機。
「你幹嗎要撒那樣的謊?」這不是沒事找罵嘛。
「是蜜柑先生吧。」西裝三人組中間的那個說道。他幾乎沒有眉毛,眼睛細長。「久仰你們的大名。這次是因為峰岸先生突然打電話來,所以我們也不得不來檢查。」聽上去對蜜柑他們似乎很敬重,但語調平淡,純粹是禮節性的。
「他不是那樣的人。」蜜柑平靜地答道,「他一心想做個能幹的小火車。」
七尾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才好。手下可以那樣勸上司嗎?「那,」過了一會兒他說道,「那祝你馬到成功。我下一站就下了。」
「不過你現在沒事吧?我還擔心呢,怕你讓蜜柑他們給幹掉了。」
「難道不是峰岸的『M』?」
這時,沒眉毛的男人喊出了一個他並不知道的名字。七尾不知道是在叫誰,正打算不理會,忽然想到該不會是在叫峰岸兒子的名字吧,於是抬起了頭。他的直覺似乎對了,只見沒眉毛的男人開口問道:「當真除了你父親之外,其他人都打不開箱子嗎?」
「瓢蟲,你必須要跟我們一起去一趟。」
七尾保持著皺眉的樣子點了點頭:「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又覺得什麼都不做似乎有點不妥,有些不安起來,便下意識地伸手去拿放在站台上的那個箱子。他隨手擺弄著密碼鎖,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要是這樣就能打開,倒也省事了。」他覺得,這樣一來會顯得更有說服力。人越是想強裝鎮定,越是會做出一些不自然的舉動,七尾現在的行為正是典型中的典型,是完全多餘的行為。
「簡直跟踢足球時發自由球似的嘛,大家都排成人牆了。」蜜柑很沉著。至少看上去是,呼吸沉穩,說話的時候也不慌不忙。
「對蜜柑和檸檬可不能掉以輕心。他們很可怕。」
這個裝滿了內衣的箱子不可能是峰岸的東西,這一點他們還是猜得出來吧。蜜柑也目瞪口呆。這時最冷靜的就是七尾了,他早已習慣了因自己不走運而引起的麻煩。雖然有些意外,但他更多感覺到的是「又來了」。說得更清楚些,就是類似「早就知道說不定會變成這個下場了」的感覺。他立刻蹬起雙腳衝上了車。蜜柑像是被他感染了一般也沖了進去。幾乎就在同時,車門在背後關上,新幹線動九九藏書了起來。
「是這樣啊。」蜜柑看來也一直理解錯了。手機鈴聲響了,七尾從口袋裡將手機拿了出來。「快接吧。」蜜柑說道,「肯定是你的真莉亞大人打來的。」
跟七尾說明了通話內容之後,蜜柑聳了聳肩,又說道:「峰岸也決定要即刻趕往盛岡了。」
「去盛岡?」
「跟我一起上車的叔叔也不見了,我也正著急呢。」初中生來回看著七尾和蜜柑,那模樣儼然一副已經摸清楚班級的大致情況之後,準備做出指示,給學生們分配任務的班長或體育委員。「那個……」他輕輕地舉起了手。
七尾稍稍抬了抬頭,發現列車長也站在後方車廂附近,查看站台上的情況,顯然是在留心七尾他們。確實,一大堆男人面對面站在一起,多少會讓人有些警覺,七尾想道。不管怎麼看,他們既不像是依依惜別的異地戀人,也不像是為了送別友人專程結伴而來。但是,可能是怕惹麻煩,列車長並沒有靠近。
真莉亞忽然沉默了。她似乎很擔心。「你被抓住了?」
「當然了,我們會去盛岡。您兒子也想趕緊見到您。」蜜柑回答。
「那,要不我們趕緊去找檸檬哥哥吧。」當議題錯綜複雜、班會變得無法收場的時候,班長就要站出來總結,那個初中生帶著這樣的氣勢發話了。小孩什麼都不用煩惱,真是叫人羡慕啊,七尾想。
「『疾風號』經過仙台之後不是直接到盛岡才停嗎?」
從沒眉毛的男人開始,西裝男和光頭男,包括兩個格鬥家般的男人,所有人都像是凍住了一般。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顯然使他們的思維停頓了。
已經沒有乘客下車了。站台上似乎也沒剩下等待上車的乘客。接下來就只等著發車了。
「都說什麼了呀?」初中生問道。
七尾既不能點頭,也無法搖頭。
「喏,這就是峰岸先生的兒子,這個是行李箱。檢查好了嗎?新幹線要發車了。我們可以上車了吧?」蜜柑很不耐煩地說。
「所以就戴了個眼鏡?」
「不行。」蜜柑的口吻絲毫不容分辯。「你覺得你還有選擇嗎?你覺得我只是為了嚇唬你才掏槍?」
「那你就應該在那裡下車啦。箱子反正也已經無所謂了,就在那裡罷手吧。事情到了這一步,怎麼想都覺得你坐上了一班不祥的列車。真是叫人提心弔膽啊。還是趕緊跟它斷絕關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