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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野心 插曲 洛克的解釋

第一部 野心

插曲 洛克的解釋

「維斯林每天都和幾個哥們出去,我們幹活時見過他們。他們不會給我們搗亂,但會監視我們,你明白嗎?然後維斯林會說些怪話。」假如換成沒這麼臟,沒這麼瘦,眼窩陷得沒這麼厲害的孩子,那這副小嘴小臉上的怒容就會顯得相當滑稽。但洛克這副樣子就像一尊瘦弱的石像鬼,正在慢慢積聚力量,準備猛然突襲。「等我們回去,就說些怪話。說我們又笨又懶,而且偷得太少。他會推我們,打我們,騙我們,甚至更過分。我想著該怎麼辦,想啊想啊想啊。」
「哦。」鎖鏈把目光從洛克身上轉開,長長吸了一口煙,彷彿煙草可以讓人心智通明。他最終開始呼氣,噴出一股股青煙,形成許多搖搖晃晃的月牙。它們飄過幾尺后,便消失在薄霧中。鎖鏈清了清嗓子,把頭轉向男孩。「哦,你已經很清楚這些善意的價值,對嗎?鞭刑。端盤送水打掃衛生。哈,可憐的維斯林倒是被服侍,被清理了。你的前主子是怎麼做的?」
「啊哈。你這個厚顏無恥的小機會主義者。我只能說局勢還沒敲定呢。你繼續講自己的故事吧。你向盜賊導師告密說,維斯林作為一名輔警,替聞名遐邇的卡莫爾城衛隊工作。他肯定急眼了吧。」
「他當然會這麼做!可憐的葛雷格。葛雷格·法奧斯,對嗎?跟你不一樣,他算是走運的孤兒,年歲大到還記得自己姓什麼。你的前主子當然會把他也做了。他和維斯林是最好的朋友,對吧?穿一條褲子的交情。他肯定知道維斯林在石頭下面藏了read.99csw.com一筆橫財,這是最基本的推理。」鎖鏈嘆了口氣,揉揉眼睛。「最基本的。那麼,你現在講完了自己的故事,想不想聽我指出你到底露了什麼馬腳?為什麼把一切都搞砸了?想不想讓我告訴你,為什麼幫你順那枚白鐵幣的行街小夥伴們,大部分在天亮前就會變成死鬼?」
「他離開了幾小時,回來后就默默等待。在維斯林的房間。等維斯林和葛雷格那天晚上回來,身邊圍了些更大的孩子,所以他們根本跑不掉。然後……主子就殺了他們。兩個。割斷維斯林的喉嚨,然後……有些人說,他看著葛雷格,什麼話都不說。過了一會兒,他就……」洛克用兩個手指做了鎖鏈剛才對他做過的戳刺動作。「他把葛雷格也做了。」
「那個點子,」鎖鏈說,「致命的點子。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嗯。你覺得接下來會出什麼事?」
「抱歉?我肯定是沒聽清楚。」洛克手裡拿著一盞陶瓷小油燈,在那暗淡紅光中,鎖鏈神父眯起了眼睛,「把我順著胸牆扔下去。我是個沒用的小壞種,現在就打算去死。你是這麼說的嗎?」
洛克眨眨眼,仰起頭,盯著鎖鏈。長者大笑起來。「這不是批評,孩子。我可沒想打斷你。繼續講故事吧。你怎麼知道盜賊導師會為這事兒發火?那些黃號衣給過你和你的朋友們錢嗎?」
「啊。」鎖鏈把手伸進長袍,取出一個扁扁的皮夾。在洛克手裡那盞油燈的光亮下,這東西顯出烤磚的顏色。鎖鏈從夾子里拿出https://read•99csw.com一片紙,又從皮夾另一角倒出一種黑色粉末。他很快把紙緊緊捲成圓柱,然後以莊重優雅的手法,藉著油燈的火苗,點燃了一端。沒過多久,盲眼祭司就把形如鬼魅的灰色煙圈,送進同樣形如鬼魅的雲霧之中。這東西聞起來像是燃燒的松焦油。
鎖鏈點點頭。「年齡、體型和溜須拍馬得來的特權。如果你能活過這次談話,就會發現在大多數幫派中都有相同的情況。大多數幫派。」
「對。」男孩使勁點點頭,「是我自己。我想出這個點子時,就是一個人。我看到幾個黃號衣在巡邏,就想……就想……想到他們的棍子,還有劍。我想能不能讓他們揍維斯林一頓,能不能讓他們為了什麼事兒討厭他?」
「沒有,」洛克說,「沒有,但我知道主人給他們錢。換方便,換消息。我們有時見他把錢放進那些袋子。所以我覺得,也許可以把這事兒反過來。」
「哦……我幾乎可以相信你。」鎖鏈用右手食指輕敲左掌,這是卡莫爾城的市場暗語,意思是繼續說。「從頭講起吧。對你來說,這個『幾乎』是關鍵問題。給我好好講講,從頭一個孩子開始。」
「我把它放進維斯林的房間。那是他和葛雷格睡覺的地方,一個乾燥的好墓穴。在山中央。我找到一塊鬆動的石頭,把錢袋藏在底下。我確定沒被人發現后,就要求見主人。我說我們幾個人看見維斯林去了窄巷區一個黃號衣的地方。兵站,哨卡。你明白。我還說他從黃號衣手裡拿了錢。他read.99csw.com給我們看過,還說如果我們告密,就會把我們賣給黃號衣。」
「所有人都想看看它。所有人都想摸摸它。我讓他們摸了,然後就要他們把緊口風。我要他們發誓不說這件事。我告訴他們想整治維斯林就靠它了。」
「那是意外,」洛克最終說,「都是意外。」
「放進一個錢袋,一個小皮袋。我們經常能摸到的那種。然後把它藏在城裡,這樣就不會被大孩子們搶走。那是個只有我們知道的地方,大孩子都進不去。有一天我確定維斯林和他的朋友們不在山裡,就拿出白鐵幣,提早回去。我把銅板和麵包交給門口的大女孩們,但把白鐵幣藏在鞋裡。」洛克頓了頓,擺弄著手裡的小油燈,紅色光芒在他臉上晃來晃去。
「其中有個男孩,叫維斯林。他更過分。他踢我們,打我們,搶我們的衣服。讓我們幹活。有好多次,他甚至欺騙主人,瞞下我們偷來的東西。他們把一些我們的東西,交給走窗的大女孩們。我們所有行街的人都會被剋扣食物,特別是托兒。」洛克分開兩隻小手,說話間慢慢攥成拳頭,「我們曾把這些告訴主人,他就哈哈大笑,只是哈哈大笑,就好像他全知道,而且覺得挺好玩!每次我們告狀之後,維斯林就……維斯林就下手更狠!」
鎖鏈已經把談話場所轉移到神廟屋頂,他們舒舒服服地坐在本該種滿觀賞植物的胸牆下。在盲眼祭司的自我犧牲戲碼中,佩里蘭多神廟早已消失的空中花園,是微不足道但又十分重要的組成部分。這點舞台布景能吸引九_九_藏_書到更多同情心——當然是以金錢來衡量。
「我就想該怎麼辦。我想了好久。我們誰也打不過他,他個頭太大。我們在山裡也沒有大朋友。而且如果我們一塊對付維斯林,他的大朋友們就會把我們碾碎。」
「請原諒。」鎖鏈說著往右挪了挪,好讓自己呼出的煙氣從男孩身邊幾尺外的地方飄過。「每天晚上兩支煙,是我對自己唯一的放縱了。晚飯前一支烈的,晚飯後一支柔的。讓所有東西滋味更妙。」
濃雲在他們頭頂翻卷,隱約反射著卡莫爾城五光十色的夜晚燈火,遮蔽了星月之光。劊子手風像一雙潮濕的大手,輕輕推動鎖鏈和洛克周遭滯澀的空氣。男孩竭力想要替自己辯解清楚。
「維斯林,」洛克輕聲說,「還有葛雷格,但先是維斯林。」
鎖鏈點點頭,又用食指拍了拍手掌。
「我不知道他們會被殺!」鎖鏈在這柔弱激昂的聲音中,找不出什麼難過的感覺,但的確顯得很迷惑,很惱怒。「我想讓他揍維斯林一頓。我想也許他會在所有人面前揍他。大多數夜晚,我們都一起吃飯。山裡所有人。捅婁子的必須任人耍,或是服侍別人和清理衛生,或是被按在地上挨鞭子。喝生薑油。我以為他會受這種罰。也許全嘗個遍。」
「這麼說我要留下吃晚飯了?」
「不!不,我的確想要害他們。但沒別的。只是害他們一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韋德蘭人,」鎖鏈似乎在發獃,「可能是來做生意的商人。過於驕傲,剛來時不肯根據天氣增減衣物;也可能太窮,請不九*九*藏*書起城裡的裁縫。總之,你得到了一枚白鐵幣。一克朗。」
鎖鏈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你是從哪兒搞到那枚白鐵幣的?」
洛克嘆了口氣。「街上。所有不喜歡維斯林的人都更賣力了。我們觀察,我們下手,我們玩命幹活。這需要好幾周,簡直沒個頭兒!我要白鐵幣。我最終從一個胖男人身上摸到一枚,他穿了一身黑,黑毛料。怪異的大衣和系帶。」
洛克停下來喘了口氣。「我又想了很多,但我搞不定。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我接著想,如果他們不討厭維斯林呢?如果我用他們作借口,讓主人討厭維斯林呢?」
「真是神奇,」鎖鏈撓了撓鬍鬚,「你在解釋自己如何陷害別人時,就沒那麼笨嘴拙舌結結巴巴的了,你知道嗎?」
「你用這錢幹了什麼?」
「維斯林,」鎖鏈重複道,「的確是維斯林。可憐的傢伙,被你的前任主人在脖子上開了道多餘的口子。盜賊導師不得不從大佬手裡買了顆可愛的鯊魚牙,而且這一顆被用掉了。那麼……為什麼?」
「他說如果我撒謊,就把我宰了。」洛克也往右挪了挪,進一步躲開煙氣,「但我說他把錢藏在自己的房間里。他和葛雷格的房間。所以……主人將它翻了個底朝天。我把那白鐵幣藏得很好,但他還是找到了。這也是應該的。」
「在山裡,有些大孩子不用出去幹活。」洛克把十指緊緊扭在一起,低頭盯著它們,彷彿那裡會長出答案來,「他們只是在我們每天回去的時候把東西拿走,搜我們的身,替我們向主人彙報,有時還會扣下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