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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野心 第三章 虛構人物

第一部 野心

第三章 虛構人物

「你是說他向諸神祈禱,希望你和金快快長成我們這麼英俊的男人!」蓋多一探手,刁住洛克的腕子,「你是不是忘了點什麼?」
「對於可以支配四萬多克朗的人來說,精美華服難道還是問題?至於他那桶未陳釀的白蘭地……您或是貝爾·奧斯特家族以外的任何人,如何知道它是什麼樣子?又如何知道它是什麼味道?那只是簡簡單單的贗品。」
「這身該死的行頭真的有必要嗎?」卡羅的穿著基本相同,但裹腿和領結是灰色的。他把外衣袖子拉到手肘以上,用黑珍珠夾子固定好。
「我……我,哦,好的。啊,你們剛才說把孔戴怎麼著了?」
「咱們?」金哼了一聲,割開幾條恰到好處的裂口,把上衣弄鬆了點,「多半是我。你縫衣服就像狗寫詩。」
「我跟他第一次相遇時,你們……在監視我們?」

6

「誰?盧卡斯·費爾懷特?」
「您的房門都上了鎖,窗戶插了閂,可我們還是出現在您的書房中,先生。」
「我偷東西,只是因為這個骯髒的世界不允許我干正行!」卡羅高叫著舉起自己的酒杯。
「你們難道看不出我都快喜極而泣了嗎?我不需要感覺更好,你和我今晚還要幹活!看在詭詐看護人的慈悲的分上,咱們能不能掐死這個話題,把它天怨人怒的屍首扔進海灣去?」
「是的。」堂·薩爾瓦拉謹慎地說,彷彿是在對律師或者法庭記錄員發言,「我想這是很準確的評價。」
「關上門。」矮個入侵者說。他操著純正的卡莫爾腔,聲音沙啞粗糲,顯然慣於發號施令。「請坐吧,先生,別費事召喚您的保鏢了。您的人似乎略染小恙。」
在不透氣的布袋中慌亂地吸上口氣,就足以讓普通人癱倒在地。但洛克躍過扶欄去抓孔戴的身體,卻發現老兵還站在原地,抓撓著袋子——幾乎可以肯定是頭昏眼花,全身乏力,但至少還保持清醒。這也沒什麼關係,只需在孔戴太陽穴上輕敲一拳就能解決問題,這會讓他張開嘴巴,加速吸入迷|葯。洛克一邁步,伸手鎖住孔戴露在抓丁帽外的頸項,準備發動攻擊。但這招幾乎讓整齣戲泡了湯。
「克里什羅曼史?」洛克對此嗤之以鼻,「多愁善感的垃圾玩意。沒想到你還喜歡童話故事。」
在短短兩天之中,第二次有蒙面遮臉的陌生人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同堂·洛倫佐·薩爾瓦拉不期而遇。這回,他們守在堂的書房中。
「他毫髮無傷,我以公爵臣屬的身份向你保證。」
堂·薩爾瓦拉的府邸大體呈長方形,高四層,底部由立柱支撐。它已有幾個世紀的歷史,在歲月的重壓下略顯傾頹,畢竟這座宅院完全出自人類之手,比不上那些祖靈玻璃建築。它位於阿瑟葛蘭提最西端的杜羅納島中心地帶,宅院本身就是一座孤島,周圍環繞著植物茂盛的花園,四面都是十二尺高的石牆,而且跟鄰近的府邸沒有公用界牆。三層那幾扇緊閉的窗戶中隱隱透出琥珀色光亮。
似乎是為了強調這個聲明,站在門口的午夜人上前幾步,繞過堂·薩爾瓦拉,將孔戴那對戰鬥刀輕輕放在桌上。
金開始把這種物質揉進洛克發灰的金髮,拉莫瑞笑了笑。「就算是黑藥劑師也需要開開玩笑。記得她給咱們的那種牛肉味蒙汗香嗎,用來對付堂·費魯西亞該死的看門狗?」
「真他媽不可思議,」卡羅說,「真跟你預想的一模一樣。只可惜這事沒法跟別人吹。咱們迄今為止最大的一票,而且所要做的只是把咱們的騙局跟受害人一五一十講清楚。」
「您的妻子是位非比尋常的女性。無論如何也請您把我們的介入向她說明。告訴她盧卡斯·費爾懷特的真面目,請她為我們提供寶貴的幫助。但是,」洛克說著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必須承認,我很抱歉,只能把向她解釋事件真相的任務留給您了,薩爾瓦拉先生。」
「那麼我該怎麼做?」
「就連蓋多和我也碰了釘子。」卡羅補充說,「所以你要明白,咱們對付的是個最精明的魔鬼。」
「哦,就我個人來說,對他沒有一絲同情可言。他那一腳,差點讓我的蛋蛋變成肺里的永久居民。」洛克試圖直起上身,但沒成功。卡羅架住他的右臂,把他慢慢扶起來,直到洛克能不藉助外力,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不對勁?這件事從頭到腳都不對勁!我的薩爾瓦拉先生,我懇請您仔細聽我說。您是個從事優良酒品生意的金融家。您為了紀念令堂,每周都要到韋德蘭神廟祈禱一次。結果您剛巧碰到一位遭遇危機的韋德蘭人,而且他也經營葡萄酒的買賣,這是個多麼令人陶醉的巧合啊?」
紳士盜賊們對薩爾瓦拉家的布局了如指掌:堂和堂娜的卧室在三樓,跟堂的書房只隔一條走廊;二層是日光室,夫婦倆不需要招待朋友時,這間宴會廳兼接待廳很少有人使用;一層則是廚房、幾間客廳,以及僕人區。除了孔戴以外,薩爾瓦拉家還有一對中年管家,一個廚子,和一個負責送信幫廚的小男孩。這些人都應該睡在一層。而且他們所能造成的威脅,還不如孔戴的一根小指頭大。
幾分鐘后,兩人走進堂的書房,只覺得這裏簡直是世上最令人愉快的地方。洛克癱坐在靠左手牆邊的皮質沙發椅上,卡羅則打起精神站在一旁,扮出保鏢的模樣。陣陣笑聲從走廊上隱隱傳來。
任何真正能做到處變不驚的人,都有可能在幾秒鐘內抬起手把這樣一個袋子扯開。這也是抓丁帽內必然塗有大量甜味麻醉粉的原因,這種東西可以從黑藥劑師那裡買到。紳士盜賊們深知自己試圖降服的人有多厲害,所以孔戴現在吸入的粉末,是洛克和卡羅花了將近三十克朗買來的。洛克衷心希望他會喜歡這東西。
「怎麼了?」過了半晌,金·坦納泛著迴音的喊聲傳了過來。
「盧卡斯·費爾懷特是韋德蘭人。我母親就是韋德蘭人,我熟知這種語言!盧卡斯從頭到腳都是個老派安伯蘭人,他用毛料衣物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隨便有個女人沖他眨眨眼,他都會往後一蹦六尺遠!」堂·洛倫佐激動地摘下鏡片,放在寫字檯上,「此人每天早上都可能拿自己孩子的性命作賭注,只求以最低價買進幾桶鯡魚內臟。我跟這路人打過無數次交道。他不是卡莫爾人,更不是什麼謎一般的盜賊!」
兩名盜賊從豪宅北牆向上攀登,動作緩慢而謹慎,將手腳牢牢插|進光滑溫暖的牆磚縫隙。頭兩層又黑又靜,第三層的光亮來自南側房間。他們一路向上,最終來到屋頂矮牆下方,興奮得心臟怦怦直跳。兩人靜候良久,努力捕捉著豪宅內的風吹草動,生怕有人察覺他們的行蹤。
「實話實說!」小蟲兒攤開的雙手裡抓著不少麵包卷,正像上了弦的弩弓一樣朝他們瞄準,「要是我長大成人,也會變成這樣嗎?我還以為咱們是在慶祝自己比所有人更富有更聰明!」

4

「嗯,既然你都來了,又對我可憐的本質進行過如此精深的研究,那幹嗎不把化妝盒拉出來,幫我改個妝?」
「卡羅,」洛克說著咳了幾下,「我的偽裝……被弄壞了嗎?」
「再被踢上兩腳。」洛克嘟囔道。
此時卡羅出現了,他扔掉束緊抓丁帽的絲繩,迅速衝下旋梯,一腳絆住孔戴愈發不穩的下盤,把他推倒在樓梯上,同時揪住他的上衣前襟,以防發出太大聲響。孔戴剛剛大頭朝下倒在地上,卡羅就毫不留情地揍向他雙腿之間。先是一下,老兵雙腿微微一抽;又是一下,這次再無任何反應。頭罩最終起了作用。暫時處理掉孔戴后,卡羅轉身扶住洛克,試圖幫他坐起來,但洛克揮揮手,讓他離開。
「盜賊!」
「如果金替他動手時洛克沒慘叫出來,那才有鬼呢。」卡羅說。
這一串聲響重複了幾次,變得越來越大。洛克沖卡羅露齒一笑,有人正在日光室中巡視,按部就班地檢查著保護每扇窗戶的鎖頭和鐵欄杆。夜闌人靜之時,宅院中只有一個人會做這種事。
「算不上咱們的輝煌時刻。」金說。他的工作差不多已經結束,那東西似乎滲進了洛克的頭髮,產生出很自然的卡莫爾深黑髮色,只是略有點油光。但許多卡莫爾人都用油性物質來固定髮型,增加香味,這個細節一點都不扎眼。
這兩名盜賊一路南行,穿過雙銀綠地,前往第一個歇腳處。他們將在那裡放棄馬匹,脫掉黑衣。等兩人最終朝神廟區折返時,打扮得就像個普通苦力。不時有黃號衣巡邏隊昂首闊步地從霧中走過,燈盞在矛桿上飄來盪去,照亮眼前的道路。洛克和卡羅每次都沖他們友善地點點頭,但衛兵們瞥都不瞥他們一眼。
咯啷,咯啷……腳步聲……咯啷,咯啷。
「嗯?」
「諸神慈悲。」洛克盯著一個高大的玻璃門酒櫃,這比read.99csw.com遊船上那個還漂亮,「我很想給咱們倒上口酒,但也不知道合不合適。」
對那些從未有機會被人綁架,進而賣到鐵海沿岸某個城邦為奴的人來說,抓丁帽在袋口重物的作用下迅速飄落時,看起來有點像帳篷。在它罩向老兵的腦袋落到他肩膀上之前,袋口在空氣作用下向外展開。卡羅猛地一扯黑絲繩,立刻將袋子束緊在老兵脖子上。孔戴驚得渾身一顫。

3

「堂娜·索菲婭跟我在一起。」
「我只得匆匆忙忙地把它拔掉。」洛克說。
「如果,如果,如果。他們說卡莫爾荊刺專偷富豪,」堂·薩爾瓦拉抬起一隻手,按在胸口上,「然後把每個銅子兒送給窮人們。但你聽說過最近有人把一袋袋金幣倒在引火區街道上嗎?有什麼燒炭工或是廢物屠夫,突然穿起絲質背心和鑲邊長靴在城裡溜達嗎?得了吧。荊刺只是老百姓的酒後胡言。劍術大師,貴婦們的情人,穿牆而過的鬼魂。真荒唐。」
「飛來橫福啊,」洛克輕聲說道,「我估計他要在裏面忙上好一陣了。書房的燈還沒關,說明他還要回來……咱們先去解決最困難的部分吧。」
洛克瞪著他看了兩眼,幾秒鐘的時間長得好像幾分鐘。終於,他長嘆一聲:「我很抱歉。我沒想破壞這次慶功宴。那是段糟糕的祝酒辭,我……收回。我本該認真考慮一下自己的責任。」
「比所有人更富有更聰明!」盜賊們齊聲回應。
「尊貴的大人,您已二十有四,對嗎?」
「您繼續裝作完全被費爾懷特的故事所蒙蔽。讓他兌換本票。讓他嘗點甜頭。等他回來管您要更多的錢時……」
腳步聲從這一層的某個地方傳來。打頭陣的洛克矮下身,從左手邊的拐角處探頭張望。結果他看到的正是將三層分成兩半的狹長走廊。堂·薩爾瓦拉離開書房,並未關門,徑直走進卧室。這一次,他把門緊緊關上,金屬鎖扣的撞擊聲在走廊中回蕩。
「那種直接走上前去,敲響大門的就會。」
「木桶男孩!」桑贊兄弟齊聲高喊。片刻之後,一小塊杏仁麵包卷從他們的座椅間飛了出去,正好打在小蟲兒腦門上,隨即掉在他的空盤子里。小蟲兒把它撕成兩半,依樣還擊,儘管他手腳不穩,但瞄得還是很准。卡羅咆哮著把麵包屑從眼睛里揉出來,洛克繼續講道。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薩爾瓦拉的持劍手條件反射地往腰間一探,但此時他的腰帶上沒掛劍鞘。堂把身後的房門關好,但並未朝寫字檯靠近,也沒有就座的意思。「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是的,非常小心。我們看到您和您的人衝進那條小巷,去解救一位您以為身陷危難的韋德蘭商旅。我們……」
「可惜不在精彩的段落。」金·坦納撥動緊身上衣的后襟,手法精確巧妙,就跟他開鎖掏兜時一個樣。
時近午夜,洛克和卡羅經由被稱作祖靈拱的寬闊玻璃大橋,穿過安傑文河。這座刻有絢麗花紋的大橋,將阿瑟葛蘭提西區和雙銀綠地連接起來。和阿瑟葛蘭提一樣,雙銀綠地那些鬱鬱蔥蔥的半開放式花園,也不歡迎衣著不夠考究的平民逗留,這一傳統經常會用上皮鞭和警棍來維持。
「從安伯蘭來的。當然。」疤面人雙臂抱在胸前,轉頭環顧堂·洛倫佐的書房,盯著一對玻璃小肖像看了幾眼,那是老堂和堂娜·薩爾瓦拉的肖像,畫框上還裝飾著黑色天鵝絨葬儀緞帶。「哦。那人跟你我一樣,並非什麼安伯蘭商人,薩爾瓦拉先生。他是個騙子。是個偽裝者。」
洛克·拉莫瑞高舉酒杯,喊出這套說辭。在佩里蘭多神廟奢華的地窖中,他和其餘幾位紳士盜賊正圍坐在那張女巫木舊桌旁。卡羅和蓋多坐在右手邊,金和小蟲兒坐在左手邊。各色食物擺在他們面前,渾天儀燈台在上方搖晃,放射出熟悉的金光。其他人嬉笑起來。
「我這麼跟你說吧,小蟲兒。」洛克頓了頓,打量著金·坦納舉起來的一副假鬍子。他搖搖頭,金又開始在化裝盒中翻找。「要是巴薩維大佬料理什麼人,咱們會聽到風聲,對吧?咱們有眼線,這種話會傳開。大佬想讓人們知道他的理由,以此殺雞儆猴,避免更多的麻煩。」
「今天下午的第二次接觸易如反掌。但如果不是小蟲兒昨天夠機敏,咱們不可能這麼快就走到這一步。那是個多麼愚蠢、魯莽、白痴、荒唐、見鬼的舉動!我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河水連綿不絕。」洛克說話時用酒瓶耍了個小戲法,空掉的杯子突然都滿了。「敬小蟲兒!卡莫爾城市衛隊新一代的眼中釘!」
「索菲婭和我,都不是蠢才。我們……我們應該能看出不對勁的地方。」

5

洛克將杯子輕輕放在大桌中央,用一小塊黑布蓋上。「他肯定特別為你驕傲,小蟲兒。」
一隻漂亮的蜘蛛趴在卡莫爾公國皇家紋章上。紳士盜賊們從沒見過這東西,但洛克堅信小貴族中也少有人知。這可怖徽章的大致圖樣始終在卡莫爾「正派人」間低聲流傳,根據這些描述,一件仿製品按照最有可能的推測製造了出來。
儀式最終輪到小蟲兒頭上。男孩顫顫巍巍地舉起杯子,高聲喊道:「我偷東西只是因為這太他媽有意思了!」
卡羅透過面罩吻了吻左手手背,沖他擠擠眼。
「希望如此,」男孩盯著擺在玻璃器皿和鍍金陶器間的玻璃杯,「我希望能見見他。」
「啊,」堂·薩爾瓦拉拿起眼鏡,重新架在鼻樑上,「這一點我難以反駁。」
「請別按字面意思理解這句話。」洛克朝皮夾伸出一隻手。金·坦納滿意地看到染髮劑已經干透,便將白布從他肩頭拿掉。「打碎了這東西,我就把你裝進桶一路滾到安伯蘭去,而且是親手處理。」

「哦。我不會為找樂子的建議向你道歉。」卡羅聳聳肩,作出誇張的致歉動作,「我他媽是認真的,夥計。插好你的燈芯,放下你的船錨,去找位女士,為匕首套上刀鞘,你會感覺好一點。」
「哦,的確跟你想的不太一樣,這沒錯。」
「是嗎?」
洛克覺得無地自容,又急於想證明自己。於是從斗篷里取出兩根粗繩,把孔戴的手腳捆好,又拿出一方手帕,疊了三折,當作塞口物。洛克把孔戴的匕首從刀鞘抽出,交給卡羅,後者將它們藏進自己的斗篷。
隨著一連串嘈雜的歡呼叫喊聲,五名盜賊將杯子撞在一起。光芒在水晶中閃爍,從維拉薄荷酒的蒙蒙綠意中透射出來。四個成年人一口氣喝乾酒水,把杯子使勁暾在桌面上。小蟲兒已經有點對眼,酒喝得算是比較小心。
幾輪月亮被薄紗般的灰雲籠罩。在他們左側,卡莫爾城如一道珠光寶氣的朦朧光弧,從霧氣中透出;在兩人頭頂,高不可測的五塔直入雲霄,猶如天穹前的幾道黑影。在胸牆上、窗戶中悶燒的光亮,並未減弱高塔險惡的氣氛,反倒令其有所加強。站在地面凝視五塔,是引發暈眩的妙藥良方。
「你是說?」
洛克說話時,完全沒有顯出費爾懷特的口音和習慣,韋德蘭商人那壓抑的活力和拘謹莊重的氣質再無半絲痕迹。這個新的虛構人物背後有公爵不容置疑的鐵律撐腰。他是在闖入某位貴族神聖不可侵犯的私宅時,還能夠而且一定會對其嘲笑揶揄的那種人。這份傲氣是偽裝不來的,洛克必須感受到它,從體內某個地方召喚出來,將傲慢當成慣常的舊衣服穿在身上。洛克·拉莫瑞變成了頭腦中的影子,他現在是一名午夜人,公爵秘密治安隊中的軍官。對這個新人物而言,洛克口中的這些複雜謊言,只是簡單的事實。
「騙子!」
「《奇姆拉爾森》。」金一邊說,一邊將黑色絲線穿進白色骨針,動作謹慎小心,以免扎到手指。
「抱歉。」幾秒鐘后,在金·坦納意圖明確的瞪視下,卡羅最終說道,「抱歉。聽著,你知道我們沒別的意思。如果我們有點過分,那真是對不住了。但她在帕雷,咱們在卡莫爾,而且很明顯你……」
「你現在是什麼狀態?」卡羅輕聲問道。
「敬缺席的朋友,是他們幫助我們走到了今天這一步。我們想念他們。」洛克將酒杯放到嘴邊,略一沾唇,這才放下。
「我向您發誓,日後再來造訪絕不會如此令人心悸,我的先生。我這麼做只是為了給您留下深刻印象,讓您了解問題的嚴重性,以及我們完全有能力……繞過障礙。我向您保證,我個人絕不想再來煩擾您。對我來說,重新奪回您的財產,是多年辛勤工作的終點。」
「這我供認不諱。哦,諸神啊,感覺好多了。現在就有地方藏徽章皮夾和幾件小驚喜了,當然只是以防萬一。」
「真沒事,我就是愛叫你的名字!到這兒來!」
疤面人嘆了口氣,用兩根戴著手套的指頭揉揉眼睛。「咱們九九藏書沒必要一上來就搞得這麼僵,先生。為我們的突然出現和莽撞的闖入方式,我向您道歉。但我相信您很快就會發現,您的福祉在我們主人眼中極為重要。我要問您一句……您在今天的狂歡節上玩得還開心嗎?」
午夜剛過去一個小時,有兩條人影經由祖靈拱離開了阿瑟葛蘭提區。他們黑衣黑馬,一人從容不迫地騎在馬上,另一人則牽著自己的馬,弓著腿一步步往前挪,樣子很是奇怪。
「你在看什麼?」卡羅在領結中央添了個鑲紫水晶的銀質小領夾,正衝著小鏡子滿意地端詳自己。
「午夜人是真的,小蟲兒。」洛克小心翼翼地拍拍頭髮,發現雙手沒有沾到任何污跡,「如果有人發現你破壞了秘密和約,那你最好祈禱大佬趕在午夜人之前抓到你。跟掌管耐心宮的老爺相比,巴薩維有最為慈悲的靈魂。」
「可真讓我欣慰啊!如果安慰能緩解疼痛,就不會有人費勁去榨葡萄釀酒了。」
「比所有人更富有更聰明,外加走起路來特別搞笑,沒錯。」
卡羅回來時,洛克已經用雙膝和雙手撐起身體。孔戴還癱在他身邊,飽經風霜的面容上掛著滑稽的笑容。
「那麼如果有個人,一個聰明絕頂的人,想讓您認為他是個商人……哦,他會如何著裝,如何打扮?穿成漁夫?雇傭弓箭手?」
「我從未到這兒來過。咱們沒說過話。讓你的同伴也明白這一點。」
「僅限於貴族?又是那套卡莫爾荊刺的鬼話。不可能有這種盜賊。我們早有安排……秘密和約。如果有任何人膽敢破壞和約,首先就要被其他盜賊料理掉。」
「我偷東西,只是因為年邁的家人需要活命錢!」
金抿了口白蘭地,隨即拉出一個高大破爛的木盒,盒子上裝有數十個小抽屜。「咱們先處理什麼,你的頭髮?你是要變黑,對吧?」
「我料想那會是個相當……棘手的問題。」
「哦,把錢給他,先生。他要什麼,就給他什麼。」
首先發言的入侵者抬手拉下蓋住口鼻的黑布。他臉龐瘦削,稜角分明,發色如墨,細細的黑鬍子修剪得乾淨整齊,一條白色傷疤橫亘在右側顴骨上。他把手伸進剪裁妥帖的黑斗篷里,掏出個黑色皮夾,隨即將皮夾一展,讓堂看清裏面的東西——一頂小小金冠鑲嵌在設計複雜的磨砂玻璃圖案上。
「親愛的,要是我們回不來,日後想著敬我們兩杯酒以示紀念。」
「請恕我不敬,先生,你決不能這麼做。我接到的指示十分明確。我們不光要抓荊刺,還要把他的黨羽一網打盡。他的聯繫人。他的消息來源。他一整套的盜竊網路和情報系統。我們已經把他逼到明處,只要他還在做這樁生意,就逃不出我們的手心。但如果稍有風吹草動,讓他發現騙局已被揭穿,那荊刺就會溜之大吉。眼下這種機會,也許再也不會出現。尼克凡提公爵陛下的態度十分明確,他要求我們揭穿並逮捕跟這些罪行有染的所有人。為了這一目的,我們以公爵的名義,請求並要求您百分之百合作。」
他們等了十分鐘,十五分鐘,二十分鐘。洛克有規律地做著深呼吸,集中精神讓自己忘掉似乎充滿腹腔的抽痛。當兩名盜賊聽到走廊對面的門鎖滑開時,洛克一下彈了起來,站得筆管條直,就好像自己的蛋蛋感覺並不像是從高處落在碎石路上的泥罐。他把黑面罩重新系好,強迫自己從體內喚出完美無瑕的傲慢氣質。
「當然,沒別的地方。但請您看看這一個接一個的巧合是怎樣堆積成山的吧。韋德蘭葡萄酒商人,亟需救援,而且他正好準備去造訪堂·雅各布?您的宿敵?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是公爵的禁令,您會動用一切方法把他碾碎。」
「也正因如此,」洛克說,「我們才能指望堂·薩爾瓦拉發現有人等候在他的書房中時,往天上一蹦六尺高。因為這些藍血貴族面對午夜人的突然造訪,不會比咱們心裏更踏實。」
洛克盯著男孩看了片刻,隨即從金手中接過倒滿酒的小杯子,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小蟲兒說得對。咱們別再扯淡,趕緊開席吧。」他抬起胳膊,把酒杯盡量舉向渾天儀的光芒,「敬咱們自己,比所有人更富有更聰明!」
「他在街上被一名律師認了出來。就是那種黏在梅拉喬銀行的拉松納區法律文書。」
高大的紅色玻璃圓柱投射出鍊金光芒,灑向在兩人坐騎膝下環繞漂蕩的稀薄霧絲。橋樑中部高出水面五十尺,通常夜霧都不會超過這一高度。在悶熱的劊子手風吹拂下,紅色燈盞在黑鐵外框中輕輕擺動,妖異的光芒籠罩著一路騎向阿瑟葛蘭提群島的兩位紳士盜賊,為他們平添一道血色暈環。
「你們知道我最想祈禱的是什麼嗎?」洛克把雙手撐在桌邊,關節很快就變得死白,「也許有一天你們能夠明白,愛情不只是褲子紐扣後面的玩意。」
一道黑影綴在兩人身後,飛過大街小巷,動靜比嬰兒的呼吸聲還輕。它的動作迅疾優美,從一個屋頂飛掠到下一個屋頂,執著地追蹤著兩名盜賊。等他們溜回神廟區后,它拍打翅膀,懶洋洋地盤旋上升,飛進黑暗夜空,最終穿透卡莫爾城霧氣,在低沉的灰色薄雲掩映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阿瑟葛蘭提群島的外圍哨卡中,城市衛隊時刻準備保衛城中眾多貴族,以防他們無意中看到卡莫爾城實實在在的臣民,或是聞到他們的氣味,受其煩擾。
「但你們怎麼敢肯定有這個人?」
洛克露出微笑。阿瑟葛蘭提區哨卡通常有兩名黃號衣,但這裏的高階警衛顯然是把少經錘鍊的搭檔派了出來,在悶熱薄霧中處理實際事務。這倒更好——洛克催馬小跑到崗哨旁,從黑斗篷里掏出珍貴的徽章夾。
「你本可以成為他晚年生活的消閑,」金·坦納吻了吻自己左手手背,只有侍奉無名十三神的人,才會用這種獨特的祝福手勢,「他把我們四個養育成人可受了不少罪,肯定希望能在你這兒喘口氣!」
片刻之後,金·坦納溜達進衣帽間,一隻手端著杯白蘭地,另一隻手拿著本破破爛爛的書。
「哦,我主要是重在腦子上。」洛克跟卡羅一樣,把上衣袖子卷好別牢。
如果公平較量,堂的保鏢肯定可以用洛克和卡羅的鮮血在牆上作畫。由此而知,這場戰鬥必須做到儘可能的不公平。孔戴的光頭剛出現在他們身下,卡羅就從欄杆間伸出手去,將抓丁帽罩了下去。
「就好像我懷了個孩子,這小雜種正要用斧頭開條路鑽出來。」洛克的胸膛起伏几次,他連忙把黑面罩從臉上扯下,以防吐在裏面,搞出不可收拾的爛攤子。
「我……」堂·薩爾瓦拉幾乎跳了起來,但他想起站在身後那人,似乎決定還是慎重為上,「我不明白這怎麼可能。他……」
「金太善良了。我和他都是聖徒。是桑贊兄弟惹得那個可憐的老雜毛夜夜祈禱,七天里得有六天睡不了覺。」洛克把手伸向一個蓋著布的餐盤,「咱們開吃吧。」

2

洛克和卡羅溜進過道,雖然已經在冒汗,但他們走動時還是不敢讓厚重的斗篷飄動起來。狹長的走廊裝潢高雅,掛毯精美絢麗,淺壁燈上細小的照明玻璃發出的光亮也就跟悶燒的煤球相當。嬉笑聲從卧房厚重的大門後傳來。
「咱們恐怕得多等一會兒了。」卡羅說。
「卡莫爾荊刺,」疤面人語氣平和地說,「今天早些時候從您的遊船上離開,手裡還拿著一張簽字本票,可以從您的賬戶中支取五千白鐵幣。」
「多謝提醒,但我還是不想改變計劃。堂·薩爾瓦拉今天過得忙碌充實,正需要個震懾心靈的結尾。要是穿得奼紫嫣紅,那麼震懾效果可不太對路。」
時而有馬車從這裏經過,掛燈在木質黑漆車廂上飄蕩,旗幟上的家徽宣告著車內乘客的身份。有些車輛由全副武裝的騎馬侍從拱衛,他們一個個身著斜襟上衣和閃亮胸甲,正是今年雇傭打手的流行款式。有幾隊鞍轡齊全的駿馬上還掛著微型鍊金燈,遠遠看去就像一串串螢火蟲在霧中飛掠。
「你至少喘上氣來了。你還能走嗎?」
「我……我知道了,長官。」
「諸神啊。」堂·薩爾瓦拉沒再憂鬱,緊張地坐進椅子里,「你們是午夜人。」
「那麼恕我跑個題,先生,先問您另一個問題。」疤面人把手插在斗篷的黑色皺褶中,低頭盯視著年輕貴族,「如果您是個盜賊,而且狩獵範圍僅限於卡莫爾公國的貴族,那麼您會如何隱藏自己的行蹤?」
金·坦納伸手拿過酒瓶,把小杯子注滿。他將酒杯舉向燈架,另一隻手也從洛克胳膊上拿開。「一杯倒向空中,敬一位缺席的朋友。我們願薩貝莎平安無事。至於我們自己,唯願手足之誼長存。」
「你有三分之一壞心腸,三分之一貪婪絕頂,八分之一空口白話,剩下的嘛,我相信肯定是腦子了。」
「你是說,讓https://read.99csw.com出納把我的真金白銀扔給這個幻影。」
「據我所知沒這回事,薩爾瓦拉先生。實際上,您可以說我們到這兒來就是為了防止您犯下這等無心之失。」
「只是給了他一點幫助睡眠的東西,僅此而已。我們知道他忠誠不貳,也知道他十分危險。我們不想造成任何……誤會。」
「關上門。」洛克說道。他的聲音沉著鎮定,充滿預料之中的威儀。「請坐吧,先生,別費事召喚您的保鏢了。您的人似乎略染小恙。」
洛克背靠在牆根底下,十指交叉捧在身前。卡羅一腳踩住這個簡易腳鐙,藉助自己的腿力和洛克的臂力,使勁往上一躥。等他小心謹慎悄無聲息地攀上牆頭,隨即雙手往下一探,將洛克拽了上去。如果說洛克是瘦弱,那麼桑贊兄弟就是瘦而結實。這一系列動作完成得乾淨利索。片刻之後,他們就落在夜幕下潮濕芬芳的花園中,一動不動地傾心聆聽。
「就麻煩你了。」洛克伸出小指,在右側顴骨上劃了一道,「如果可以的話,在這割一刀。」
正當此時,小蟲兒出現在衣帽間門口,面頰比平時多了幾分紅潤。他手裡拿著一個疊好的黑皮夾,比卡莫爾城紳士日常攜帶的款式略大一點。「廚房打掃乾淨了。蓋多說如果我不把這東西拿來,扔到你懷裡,你就會把它忘了。」
「那就把你一半的財富,交給我們的朋友費爾懷特,我的大人。用他想要的東西噎死這根荊刺。本票會把他拴住,讓他在銀行間來回奔波。」
「我相信你的話。暫且相信。」
堂·薩爾瓦拉的書房還大門敞開,溫暖的光線灑進走廊。而卧室的房門仍關得嚴嚴實實。
「我要讓你們知道,我在這個話題上的耐心早就被磨光了……」洛克的聲調逐漸變高,最終近乎喊叫。正當此時,金突然牢牢抓住他的左臂。這位壯漢的拳頭輕輕鬆鬆就能捏住洛克的胳膊。
佩里蘭多神廟下的祖靈玻璃地窖,被分成了三個區域。一處是廚房,一處是用木擱板分出來的幾間卧室,而第三處則被稱作衣帽間。
早在二十多年前,鎖鏈就開始搜集這些東西,而他的學生們又用多年來騙取的錢財豐富了這些收藏。紳士盜賊團精心保管著它們,就連被汗水浸透、臭氣熏天的夏季服裝,也會被清洗乾淨,撒上鍊金香粉,小心掛好。如果有必要的話,再把它們弄臭不過是舉手之勞。
洛克和卡羅來到靠近宅院北牆的小巷,輕手輕腳地下了馬。經過幾個漫漫長夜的詳細勘察,洛克和小蟲兒早已探明翻越高牆進入薩爾瓦拉府的最佳路徑。他們本就一身黑衣,又有夜色和濃霧的掩藏,所以只要跳上外牆離開巷道,就可以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
「再辦一件事,咱們就可以開吃了。」他舉起酒杯,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一杯倒在空中,敬給一位缺席的朋友。我們十分想念老鎖鏈,願他的靈魂安息。願詭詐看護人永遠守護和祝福他詭詐的僕人。以咱們的標準衡量,鎖鏈可是個虔誠苦修的好人。」
「我偷東西,只是因為必須養活我那懶惰可憐的孿生兄弟,他的好逸惡勞傷透了媽媽的心!」蓋多說著用胳膊肘捅了捅卡羅。
「我要替你們祈禱,尊貴的先生和夫人,願諸神賜予你們超出以往的欲求和耐力。」卡羅低語道,「潛入您家中的盜賊們,在繼續今晚的職責前,希望能稍事休息。」
「紳士們,咱們幾星期來的籌措和辛勞,終於結出了第一批果實,如今就握在我手中。」洛克舉起一紮卷宗,它四邊裝飾著緞帶花紋,還有某位卡莫爾小貴族的藍色蠟封,「一張價值五千克朗的本票,明天就將在梅拉喬銀行從堂·薩爾瓦拉的戶頭取出。而且我敢說,這第一分是靠咱們最年輕的成員拿下的。」
「您幫我們將這件事導向我們樂於見到的結果,陛下當然會心存感激,」洛克說,「如果您這方面的任何消極舉動,讓我們的荊刺發現了逐漸收緊的羅網,那陛下定然不悅。兩相比較,得失立現。」
「當然了,因為他很早以前就開始準備盧卡斯·費爾懷特這個身份,也許甚至在他遇到堂娜·德馬瑞之前。他在梅拉喬有個貨真價實的戶頭,五年前用真金白銀開的。他有身居此位的商人所應具有的一切表相,但盧卡斯·費爾懷特是個幽靈。一個謊言。一個舞台劇角色,專為特別選定的觀眾表演。我追蹤這個人已經有很多年了。」
金·坦納用一塊白布圍在洛克肩頭,蓋住緊身上衣,又用個小骨扣在前面系牢。接著他打開一瓶膏藥,用手指舀出一點。這種黏稠的黑色膠體有很濃的柑橘味。「嗯。看著像巧克力,聞著像橘子。我永遠看不透傑賽莉娜的幽默感。」
「我的姓名無關緊要,」洛克將皮夾翻開,讓年輕的圓臉衛兵看了眼裡面的徽章,「我是在替尼克凡提公爵殿下辦差。」
「對,我對此深表遺憾。那傢伙簡直是個畜生,對吧?不過你放心,等他睜開眼后,也會有同樣的感覺。」
「傷疤、鬍子、頭髮。全齊了吧?」金說著把最後這些偽裝道具收進化裝盒。
「你會往外掏東西,而不是往裡塞,真讓人感覺怪怪的。」金把工具按原位放回縫補箱,順手蓋好,「以後想著多鍛煉,咱們可不想讓你再胖一斤。」
「這是個好主意,」洛克正了正領結說,「咱們是午夜人。咱們目中無人自以為是。哪種有自尊心的間諜,會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闖入貴族宅院時,穿成綠色、橙色,或是白色?」
「我是說,薩爾瓦拉先生,他在利用您的期望值來欺騙您。您對生意人有敏銳的洞察力,這毫無疑問。在您接手家族資產的短短几年內,已經把它翻了幾番。因此,一個想用詭計讓您上套的人,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裝扮成完美無缺的生意人。悉心滿足您的所有預期,展示出您所期待和希望看到的東西。」
「我不會在公開場合跟您對話。卡莫爾城市衛隊的任何成員,也不會出於任何與此相關的理由跟您接觸。如果我跟您聯繫,那肯定是在夜裡,在私下。」
「我知道午夜人是真的,」小蟲兒說,「我只是告訴你們,有人說蜘蛛是扯淡。」
「站住!報上姓名,說明來意!」
「蓋多正幫小蟲兒洗碗。」
在卡莫爾城的內陸邊界,全副武裝的士兵在古老的石質城牆上來回巡邏,時刻注意著曠野中是否有盜匪或是敵軍出現的跡象。而在臨海防線上,瞭望塔和戰船擔負著相同的職責。
洛克和卡羅躡手躡腳地走在白石小徑上,穿越索菲婭的花園,就算他們披著著火的斗篷走在燈油溪流中,也不會比現在更加小心。花園中心是屋頂入口,只裝有簡單的彈子鎖。卡羅拿著最趁手的開鎖器,集中精神伏在門上聽了兩分鐘,之後用了不到十秒就將鎖打開。
疤面人的右手再度出現,手套已經除去,蒼白的手掌在黑斗篷前尤為顯眼。他伸出食指。「四年前,堂娜·羅莎莉娜·德馬瑞花掉一萬克朗,以此換取上游某些不存在的果園的產權。」第二根手指伸了出來,「堂和堂娜·費魯西亞兩年前花了兩倍於此的數目。他們以為是在資助塔里沙瑪的一次政變,希望將這座城市變為家族私產。」
「請原諒,先生。」疤面人露出微笑,這笑容虛假駭人,就像那些沒孩子的男人試圖安撫哭鬧的嬰兒時露出的古怪微笑。「但容我問您一句——您可曾聽說過一個被人們稱作卡莫爾荊刺的人?」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是的。為了給公爵效力,僅此而已。振作起來,薩爾瓦拉先生。在您協助我們抓捕這個人的過程中,無論損失有多大,公爵也有能力予以彌補。更何況在我看來,荊刺既沒有時間花掉這筆錢,也沒機會把它轉移太遠。所以您被騙的錢財早晚會被奪回,都用不著公爵補償。而且您必須考慮到這一情勢,在狹義金融問題之外的影響。」
「活見鬼。」洛克從鎏金座椅上站起身,走到一個餐櫃前。他回到桌上時,手裡多了個也就比小酒盅大一圈的杯子。他往杯中倒了幾滴薄荷酒,並沒有把它舉起,而是推到桌子中央那個蒙了布的大杯旁。
洛克做著深呼吸,試圖控制住顫抖的身體。卡羅蹲到孔戴身旁,扯下袋子,用力揮散皮囊中令人作嘔的甜味,隨即將袋子仔細疊好,放回斗篷,然後把孔戴往上拽了幾步。
「一個巴掌拍不響,撕開一顆心也需要兩個人。」蓋多用左手輕輕蓋住洛克的右手,「我們都還記得,如果不是有你鼎力相助,她是不會搞砸什麼事的。」
「我不想插嘴,」金說,「但你這次刮鬍子了嗎?啊。很好。」他用一根小棒把半透明漿糊抹在洛克上唇,留下一道發亮的污漬。洛克噁心地皺了皺鼻子。金用手指撥弄幾下,便將假鬍子放上去,按壓到位。沒過兩秒,它就牢牢黏在了上面,跟長出來的一個樣。
「這件緊身外衣後邊難受得要死,」洛克嘟囔道,「九*九*藏*書金!金金金金金金!」
「是的,當然,我向你發誓!」
「請原諒,薩爾瓦拉先生。現實總是令人遺憾。卡莫爾荊刺當然不是個十尺巨人。他當然不能穿牆而過,但他是個絕對真實的盜賊。他化名盧卡斯·費爾懷特,扮裝成韋德蘭人,而且已經騙走了您的五千克朗,正計劃拿走剩下的兩萬。」
「我明白了。我相信他安然無恙。」堂·薩爾瓦拉在書案檯面上敲打著手指,直勾勾地盯著疤面人,「如若不然,我會極為不悅。」
「正是如此。」那人疊起皮夾,放回斗篷。另外那個沉默的闖入者沒有摘掉面巾,而是看似隨意地繞到堂·洛倫佐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擋在他和房門之間。「這次不請自來,我們深表歉意。但我們到這兒來,是為了完成一件十分敏感的任務。」
「這可算不上優雅的祝福,特別是出自一位祭司之口。」卡羅吻了吻左手,朝小杯子揮去,「她早就是我們的同伴了,甚至在你之前,幫主。」
「但要是蜘蛛把手伸向什麼人……」洛克略一點頭,對金舉起來的第二副鬍子表示贊同,「如果是蜘蛛,那這個倒霉蛋就直接從世界上消失了。而且巴薩維大佬連個屁都不敢放。你明白嗎?他會假裝什麼事兒都沒發生。所以說,如果你明白巴薩維不怕公爵……實際上,是很看不起他……哦,結論就是卡莫爾城還有個人能讓巴薩維尿褲子。」
「一杯倒向空中,敬給缺席的某人。我不知道此時此刻她身處何方,我只想對諸神祈禱,希望你們所有人——除了小蟲兒——都噎死。萬分他媽的感謝。」
「那堂娜·索菲婭呢?你的主人對她在這場……計中計里所扮演的角色有何指示?」
「你會讓全城上下都知道您受騙上套,被人耍了嗎?如果這樣做,生意人們還會相信您的判斷力嗎?您的聲譽還能完全恢復嗎?」
「哦,他存在。金,幫我拿副鬍子,要跟這頭髮搭配的。」洛克用手指摸了摸唇邊光滑的皮膚,他晚餐后剛颳了鬍子,「午夜人身後有個頭兒。金和我這些年來一直想調查出蜘蛛到底是公爵身邊的哪位近臣,但所有線索最終都落了空。」
「是嗎?那些戴面罩的人是他的同黨,先生。打鬥全是設計好的。只為了把您介紹給這位虛構的商人,以及他虛構的投機生意。您所看重的一切道德品質,您所擁有的一切願望,都被用來當作陷阱里的餌食!您對韋德蘭人的同情,您的責任感,您的勇氣,您對美酒的興趣,您想壓倒堂·雅各布的慾望。費爾懷特的計劃必須秘密進行,這也是個巧合嗎?而且它需要極短的時間和極多的要求,它甚至剛巧滿足了您那些人盡皆知的野心!」
「自從令堂和令尊過世后——願他們在永寂女神的國度得到安息——您肯定認識了很多商人。很多商人,而且不少是韋德蘭人,對嗎?」
「我必須馬上派人到梅拉喬去,防止他明早兌換我的本票。」堂·洛倫佐說。
「哦,別管它。我不在乎看起來什麼樣,反正會被斗篷擋得嚴嚴實實。咱們可以日後再做美化。」
「那麼,」堂·洛倫佐·薩爾瓦拉說,「你想讓我繼續主動把本票交給對方,而這個人卻被你稱作卡莫爾最可怕的盜賊。」
「騙子!」他們齊聲叫道。
「卡莫爾荊刺……是在宴會廳中流傳的最為荒謬的謠言,只有某些容易激動的貴族沒把酒水好好稀釋時才會出現。」
卡羅、蓋多和金一起盯著他,算是回答了這個問題。小蟲兒不知所措地打量起吊燈來。

7

「而且我敢說,」卡羅說,「如果你有心出去讓自己好好樂一下,那我們就可以長出口氣了。玩命干它一回。諸神啊,連干三次!咱們又不是沒有嫖資。」
「聽。」他壓低聲音說。
「這也讓公爵陛下吃了一驚。我的主人花了兩年時間,試圖挖出能將這些罪行聯繫在一起的蛛絲馬跡,先生。一筆數目與您家產相當的財富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只有靠公爵的命令才能撬開那些受害人的嘴唇。因為他們的驕傲保證了他們的沉默。」
「啊。那位商人。名叫盧卡斯·費爾懷特的商人,從安伯蘭而來。」
卡羅哼了一聲。「這出灰王的亂子用不了幾個月就會收場,小蟲兒。單單一個瘋子對付全都聽命于巴薩維的三千把刀——灰王只是個會走路的死人,蜘蛛可沒這麼好對付。」
「我偷東西,」金說,「只是因為不慎交上了壞朋友!」
如果說吻金路是卡莫爾城的財富得以運用的地方,那阿瑟葛蘭提區就是它得以休憩的場所。這四座相互連接的島嶼,都呈現出梯狀山坡地形,向上延伸到支撐五塔的高地底部。城中的世家和新貴們在這片由豪華府邸和私人花園組成的迷宮中,如碎布被單一般混雜起來。商人、銀行家和船舶經紀人在這裏安逸地俯瞰其他城區,小貴族們在這裏垂涎欲滴地仰望著高塔中統治一切的五大家族。
卡羅抓住孔戴的腋窩,想獨力把他拽走。儘管洛克疼得直不起腰,但還是站起來抓住老兵的雙腳。經過一番單調乏味的潛行,他們按原路返回,將不省人事的保鏢搬到走廊另一端的拐角後面,扔在通向四層實驗室的樓梯旁。
餐盤撤掉后,用溫水和白沙給它們洗泡沫浴的任務落在了搖搖晃晃的小蟲兒身上。金一面將瓷器和水晶餐具堆成小山,一面對他喊道:「這對你的道德教育極為有利!」洛克和卡羅來到地穴中的衣帽間,開始為堂·薩爾瓦拉騙局中的第三次,也是最關鍵的一次接觸做準備。
「傷疤?」金處理完后問了一句。
卡羅扶著洛克回到三層,把他留在那裡望風,然後躡手躡腳地把孔戴也拖上樓來。堂的保鏢其實並不算沉。
金·坦納眉頭一皺,透過讀書鏡瞪了他一眼,但還是放下書和杯子,打開靠在衣帽間牆角的一個小木箱。
「除了福水神廟以外,韋德蘭人在卡莫爾城還能去哪兒祈禱呢?」
「正是此人。」
「騙子!」
皮夾里的徽章是一件由黃金、水晶和磨砂玻璃製成的樣式繁複的工藝品。這玩意是整場遊戲中最昂貴的道具,就連那桶502年奧斯特沙陵白蘭地也比它便宜。紳士盜賊們沿海岸向南騎行了整整四天,在塔里沙瑪找人製成這枚徽章。且不論技巧如何,至少在仿製公爵秘密警察證章這件事上,很難相信卡莫爾城的贗品工匠們能夠保持沉默或是耐心。
「我估摸著能踉蹌幾步。我得先蹲會兒。再給我幾分鐘時間,估計就能裝作安然無恙。至少堅持到咱們離開這裏。」
堂·洛倫佐盯著桌面,良久無語。
「在我看來,如果我接受你的論點,」堂·薩爾瓦拉緩緩說道,「那麼任何事物中不言自明的固有屬性,都會被當作自證其偽的論據。我說盧卡斯·費爾懷特是個安伯蘭商人,因為他表現出了相應的特徵;而您說這些特徵正是他進行欺詐的證明。我需要些更合情合理的證據。」
「咱們所談的數目……相當於我可支配資產的一半。」
「反正我看不出來。只要你還能直起腰來走路,那這小子就沒對你造成什麼外在的破綻。跟這兒等會兒。」
「而且我們還愛著他們。」洛克·拉莫瑞輕聲說道。
整個計劃中完全無法預先安排的部分就在此處,他們在跟堂·薩爾瓦拉進行預想之中的談話前,必須先找到這名老戰士,把他料理掉。
洛克頭一個翻過胸牆,藉著上空灑下的微光凝神觀望。他把腳放在屋頂中央的白瓦步道上,站定身形。周圍全是灌木、花卉、小樹和藤蔓的黑影,屋頂上洋溢著植物的清香和肥料的氣味。地面花園儘管也被精心照料,但畢竟還是俗物;而這裏則是堂娜·索菲婭的私人植物園。
「費爾懷特在舷斜旅館有個套房。他有一位男僕,精美華服,價值上百克朗的眼鏡。他擁有……貝爾·奧斯特家族獨有的秘密貨品。」堂·薩爾瓦拉抬頭看著疤面人,就像沖苛刻的教廷導師提出了一個艱深的問題,「盜賊不可能有這些東西。」
「沒錯。但你們都是貨真價實的血肉之軀。」
金從化妝盒裡取出一根起頭有點白堊色物質的細木管,按照洛克的指示,在他臉上畫了條短線。那東西噝噝響了一兩秒鐘,洛克忍不住咧咧嘴。眨眼之間,白色細線就變成了隆起的蒼白假皮,跟傷疤全無二致。
「瘸子杜蘭說『蜘蛛』只是扯淡。」小蟲兒說著把皮夾遞了過去。這屋裡三位年長的紳士盜賊聽到這話,都兇巴巴地瞪著他。
「我指的是其他人。不是公爵陛下的臣民。更不是卡莫爾人。」
「是的,應該夠了。」洛克端詳了一番自己在大鏡子中的倒影,當他說話時聲音已然改變。略微低沉,稍顯粗啞。他的語氣讓人感覺一本正經,乏味無聊,就像個正在申斥小賊的警官,而這種事在他的職業生涯中已經重複了上千次。「咱們出發吧,去告訴那位大人九九藏書,他把自己牽扯進了某個跟盜賊有關的麻煩。」
黃號衣鞠躬行禮,迅速往後退了一步,似乎生怕離得太近。洛克笑了笑,黑馬黑衣黑騎手,從黑夜濃霧中隱現……要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這種把戲肯定要遭人恥笑,但夜晚總能給幻象增加分量。
等這輪祝詞引發的歡呼和狂飲結束后,小蟲兒的後背已經讓眾人拍打了半天,連腦仁都快被敲出去了。洛克又拿出一個大杯子,放在餐桌中央,慢慢注滿。
「我還以為今天晚上格勞曼可以放假呢。」他說。
「眼下正是如此。這有什麼關係嗎?」
根據洛克以往的經驗,大多數植物學鍊金師都是詭異毒藥的狂熱信徒。他檢查了一下兜帽和斗篷的系帶,確保它們緊緊裹住了身體,拉起黑頸巾蓋住口鼻。
「他是不當班,」洛克不耐煩地指了指上衣的後背,「但我需要卡莫爾城最醜陋的女裁縫幫忙。」
「去拿你的針線吧,四眼兒。」
「我……我……這是個有趣的觀點。我想……」
「哦,等他醒過來,就沒法保持這種表情了。」卡羅沖洛克揚揚兩個加了皮墊的銅指環,然後動作優美地把手一揮,將它們塞回袖子,「我剛才捶他的時候,就帶上了這對攔路賊的好夥計。」
一層的房門全都用精巧的防盜機關和鋼閂從裏面鎖好,絕不可能撬開。但屋頂……哦,那些身份還沒重要到需要時刻考慮暗殺威脅的人,通常會對高牆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卡羅本來還有些話想說,但一塊杏仁麵包卷砸在他的鼻樑上,害他驚得渾身一顫。另一塊麵包打中了蓋多的前額,還有一塊飛到金的大腿上,只有洛克及時抬起手,把瞄準他的那塊掃落在地。
卡羅溜到二層樓梯口,探頭看了一眼黑沉沉的日光室。柔和的光亮從窗口遮板間滲入,微微照亮了一張長桌和牆上的幾個玻璃櫃——裏面放著餐盤和一些難以辨認的小物件。屋裡沒有人影,一樓也沒有任何響動。
一面一人高的鏡子盤踞在衣帽間中心,另一面小很多的鏡子由某種滑輪系統掛在屋頂上,以便來回移動,按照需要固定在不同位置。洛克站在大鏡子前,身穿黑如午夜的天鵝絨緊身上衣和長褲,一雙裹腿紅得就像灑在水面上的鮮血外加落日餘暉,式樣簡單的卡莫爾領結色調幾乎相同。
「這種膠水是用狼鯊肉皮製成,」金·坦納替小蟲兒解說道,「上次我們用的時候,忘了加入一些可溶成分……」
一列列長衣架佔據了衣帽間的四壁,數以百計的服裝以地域、季節、剪裁、尺碼和社會階級分門別類放好。這裡有麻布長袍,苦力的束腰外衣和屠夫染上乾涸血漬的圍裙。這裡有冬季斗篷和夏季斗篷,有廉價織品和精美手藝,有些樸實無華,也有些則配有各色裝飾,甚至包括稀有金屬和孔雀翎毛。這裏擁有幾乎全部瑟林教派的僧袍和飾品——佩里蘭多、莫甘蒂、森多瓦尼、艾奧諾,等等等等。這裡有絲質外衣和藏有甲片的緊身衣,有手套、領帶和頸巾,有大量手杖和拐棍,足以裝備一支由蹣跚老者組成的雇傭軍。
「如果你把杜蘭的腦子放到一小杯水中,」金說,「那看起來就像迷失在大海里的一葉孤舟。」
「堂娜·德馬瑞每周都會兩次造訪您妻子的花園,和貴夫人一起討論植物學鍊金術。您常跟堂·賈瓦瑞茲的兒子們玩牌。但這些事還是讓您吃了一驚嗎?」
孔戴猛地雙臂一揚,在洛克施展出不像樣的鎖喉技前,就把他的雙手掙開。老兵一探左臂,纏住洛克的右胳膊,然後沖他猛擊——一拳、兩拳、三拳。狠辣的攻擊搗在他的肚子和太陽穴上。洛克只覺腹中一陣宇宙爆炸式的疼痛,不由自主地癱向面前的對手,竭力想要恢復平衡。孔戴猛抬右膝,這招本該讓洛克的牙齒從耳朵眼裡高速飛出,但感謝諸神,迷|葯最終發揮了效用,抑制住了老兵的脾氣。孔戴的膝蓋僵僵從洛克的下巴擦過,但下面穿長靴的腳還是踢在了他的腹股溝。洛克仰面朝天,向後倒下,腦袋磕在堅硬的大理石樓梯上,幸虧兜帽的布料為他卸掉了幾分力道。他躺在那裡,呼吸艱難,身子笨拙地吊在老兵手上。
「去年,」疤面人說著伸開第三個手指,「堂·賈瓦瑞茲拿出一萬五千克朗,交給一位占卜師。那人聲稱能把老者的大兒子復活。」他最終伸開小指,衝堂·洛倫佐揮了揮張開的手掌。「如今,我們聽說堂和堂娜·薩爾瓦拉捲入一樁既誘人又簡單的秘密生意。告訴我,您聽說過上述幾位貴族遇到的麻煩嗎?」
「好的,好的。有人與您相伴,對嗎?」
「我……我是否不經意間冒犯了公爵陛下?」
金·坦納用圍在洛克脖子上的白毛巾擦擦手,又取出一塊碎布在另一罐珍珠白色的膏藥中蘸了蘸。這種東西抹在他的手指上后,清除掉了染髮膏的殘餘物質,黑色膠體彷彿直接蒸發進了稀薄的空氣。金用這塊布輕輕擦了擦洛克的鬢角和脖子,除去染色過程中留下的淡淡污漬和斑點。
卡羅將兩匹馬系在花園圍牆旁飽經風霜的木樁上,四周正好出現片刻安寧,放眼望去人跡全無。卡羅捋了捋他那匹坐騎稀疏的鬃毛。
堂·薩爾瓦拉盯著書房對面的牆壁,繼續用手指敲打書桌,只是節奏越來越快。「這真是當頭一棒。」他最終說道,聲音很低,再無半分疑慮。
「恕我直言,薩爾瓦拉先生,如果我們沒有插手,您也會這麼乾的。」
「就像在一所空妓院里的桑贊兄弟!」洛克沖卡羅做了個粗俗手勢,卡羅還了個沖他瞄準放箭的動作。
「完全正確。」
走廊盡頭的旋梯很寬,白色大理石階梯上鋪著馬賽克拼成的卡莫爾城地圖,一路盤旋向下,直通日光室。他們來到樓梯口時,卡羅揪了揪洛克的袖子,食指壓在唇上,往後擺了擺頭。
在拱橋和安傑文河北岸相交的地方,有一座低矮木屋,暗淡白光從油紙窗間透射出來。一個人影立在屋子旁邊,黃號衣在橋上路燈映照下變成了橙色。發話人的言辭可以說強橫大胆,但聲音很嫩,而且略顯遲疑。
卡羅來到樓梯口左側,跪在扶欄旁。任何走上旋梯的人,都會從這個位置的正下方經過。他把手伸進斗篷,掏出一個疊好的皮囊,和一根用黑絲織成的細繩。接著他以洛克都看不清的隱秘手法,將絲繩在袋口處串了一圈。洛克就跪在卡羅後面,監視著他們身後的長走廊。此刻堂·薩爾瓦拉出現的可能性不大,但據說恩主喜歡給粗枝大葉的盜賊們一些出人意料的教訓。
「我也很抱歉,」蓋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心情不好,這我們可以理解。我們知道薩貝莎……薩貝莎……就是薩貝莎啊。」
「很搞笑,那東西,」卡羅正給自己的華服做著進一步的細微調整,他皺了皺眉,「流浪貓們聞見那味,從城中所有犄角旮旯跑過來,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直到那條街塞滿了動物屍體。那地方的風向變來變去,咱們所有人玩命亂跑,試圖不讓那股煙趕上……」
「她是我們的好朋友,洛克。過去是,現在也是。你欠她幾句更加真誠的祝福。」

1

「我需要通知孔戴準備些小點心,給隨時可能破窗而入的先生們嗎?我需要告訴堂娜·索菲婭如果有午夜人從她的衣櫃鑽出來,就把他們請到書房嗎?」
「像瀝青。這傢伙我裝個兩三次應該就夠了。」
堂·洛倫佐·薩爾瓦拉吹著口哨走進書房,衣衫單薄,沒帶武器。
「哦,你是說除了灰王?」
「騙子!」
孔戴又輕又穩的腳步聲在下方旋梯迴響。
「『以為』?他快被勒死了!」
「詭詐看護人在上,我這輩子還未曾從一個富翁嘴裏聽到過這麼自怨自艾的說辭。高興點!比所有人更富有更聰明,對吧?」
「剛好是有插圖的原稿?」
第四層是堂娜·索菲婭的工作室,兩名闖入者在這裏更是不敢久留,生怕有什麼閃失,比在花園更為謹慎。他們像酗酒晚歸心裏有鬼的丈夫那樣,輕手輕腳地在一間間擺滿實驗器材和盆栽的黑屋子間潛行,躥向通往三層側廊的狹窄石梯。
「沒有。」
「它們恰巧包括瑟林君主期文化生活方面的重要記錄,」金說著走到洛克背後,一手拿著拆線器一手拿著縫衣針,「而且至少有三名騎士的腦袋被瓦祖巨獸連根扯掉。」
「如果咱們這位盜賊能夠逃脫圍捕呢?如果咱們這位盜賊能夠隱藏身份,不讓同行知曉呢?」
「的確如此。咱們離題太遠了。我們的盜賊,先生,相信您和列位貴族會幫忙隱瞞他的所作所為。咱們打個比方,如果盧卡斯·費爾懷特就是卡莫爾荊刺,您發現他從你的保險箱里捲走了一筆小錢,您會怎麼做?您會通知衛隊嗎?會在陛下面前公開請求幫助嗎?會在堂·帕列瑞·雅各布跟前提及此事嗎?」
鎖鏈神父曾經說過,最好的偽裝是出自內心,而非畫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