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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困境 第四章 巴薩維大佬的宮廷

第二部 困境

我比蜥蜴更會變色,
我比普洛透斯更會變形,
連那殺人不眨眼的陰謀家也要甘拜下風。
——莎士比亞,《亨利六世》,第三幕

第四章 巴薩維大佬的宮廷

「你在懷疑什麼?魔法?」
「咱們當然可以吹噓。我現在就要吹噓吹噓。你們不明白嗎?這跟咱們的日常工作完全一樣,就是件普普通通的紳士盜賊式騙局——只不過我得拉上納絲卡一起干,才能順利脫身。咱們不可能失敗。我一點都不想娶她,就好像我不想在明天上午被指定為尼克凡提公爵的繼承人。」
抱著胳膊站在他身邊的兩個人,是安傑斯和帕奇羅,納絲卡的兩位哥哥。安傑斯就像個微縮版的大佬,只是減去了三十年的歲數和兩條鬍鬚;帕奇羅則有點像納絲卡,高高瘦瘦,一頭捲髮。他們倆都戴著眼鏡,老巴薩維夫人的視力問題遺傳給了在世的三個孩子。
半打保鏢面對紳士盜賊,手裡都端著弩弓。這些男人和女人在絲質外套上套著皮護腕和緊身皮衣,上面還用薄鋼帶予以加固;脖子周圍豎著硬皮領。一般上流人士的客廳,都會用明艷燈盞和錦簇花團作為裝飾,但浮墳四壁則掛著柳條編成的弩箭桶和一列列刀劍。
木廢墟中到處都有人煙。某些損壞較輕的船隻是流浪漢家庭的住宅,有的則被橫眉立目的幫派分子用作公開瞭望哨。瓦伊塔爾撐著船,在大型沉船間逼仄的水道中穿行,每次經過崗哨時,他都會一絲不苟地打出手語,讓所有人看清。
「啊,」瓦伊塔爾說,「說來,我原先還嫉妒過你呢,拉莫瑞,儘管你只有這麼個不起眼的小幫派。」
「很好,」洛克說,「等我脫掉可憐的費爾懷特先生這身行頭,就幫你們把它倒進金庫。」
「在進食的問題上,你應該試著增加數量,而不是僅僅保持頻率。我相信我曾經說過,你看上去就像一具骷髏。」
朱利安在鐐銬中扭動身體,紅著臉拚命搖頭:「求您了……求您了……」
「我不會誤會你的意思,洛克……」
「實際情況比聽起來還可怕。」納絲卡說。
「我需要你幫我安撫爸爸,洛克。我要他冷靜下來,恢復平常心,這樣我才能讓他認真看待我的觀點。所以我要你去見他,盡量哄他高興。一定要哄他高興。讓他看到一位忠誠的幫主,他怎麼說你就怎麼做,而且是馬上就做。等他重新開始為未來設想合理計劃時,我就知道他又恢復了正常的精神狀態,我能應付的精神狀態。」
「拐彎抹角?」
「他們觀察眼前的局勢,看到的是一場常規戰爭。他們認為堅持下去就是勝利,只要把老頭子鎖起來嚴加保護,直到我們搞清該如何反擊。但我不這麼看。我看到的是一隻貓用腳掌按住老鼠尾巴。貓或許還沒伸出利爪,但那跟老鼠的行動完全沒有關係。你明白嗎?」
洛克走出門廊,納絲卡在他身後把大門關閉。洛克回頭望向納絲卡,黑漆漆的大門緩緩合攏,之間的縫隙逐漸變窄,隨著鎖頭咔嗒一聲輕響,兩扇門最終合在一起,擋住了她的身形。洛克敢對天發誓,在厚重的大門關閉之前,納絲卡沖他擠了擠眼。
哈爾扎用一支鵝毛筆和一小張羊皮紙計算著總數。他用手指撥拉著卡羅和蓋多搞來的那堆廉價戒指,不禁哈哈大笑。「你們肯定是開玩笑。這玩意也就跟一堆風乾狗鞭差不多。」
「哦,這周似乎收成不好。」
「當然,」洛克說,「這個想法很合理。」他伸手把氈墊包裹的瓶子拿過來仔細檢查。手寫標籤表明這是一瓶甜味鴉片乳,由風乾的傑里姆罌粟提煉,是貴婦們的嗜好品之一。洛克把標籤和氈墊扯掉,將帶黃銅塞的多面玻璃瓶裝進麻布袋。其他物件也魚貫而入。
「五千克朗換成了兩萬泰盧,」金說,「我花了八十,用來支付手續費和保鏢費,還雇了輛出租馬車把它從梅拉喬拉過來。」
「記得很清楚,」洛克說,「收到了,認出了,用最嚴肅的態度仔細考慮過了。封好了,確認了,牢牢印在我的理智精神中了。」
「你這話可真有意思,哈爾扎,因為這個袋子里,」洛克從小蟲兒手中接過麻布袋,舉了起來,「裝的正好就是……」
「還被關在一個見鬼的木桶里,滾了二里地!」
「很公平。」哈爾扎說,「賣不賣?」
巴薩維大佬讓洛克走上前來,同時伸出左手,五指張開,掌心向下。洛克跪在巴薩維的座椅前,伸出雙手捧住他的左手,吻了吻大佬印戒上那顆內藏血紅斑點的黑珍珠。「巴薩維大佬。」他低頭看著地板,沉聲說道。大佬扶住洛克的雙肩,將他拉了起來。
「啊。哈。嗯……要我說實話嗎,陛下?」
「不用說,」巴薩維大佬說,「經過這些場面,你肯定明白了我的決心有多大。你還不肯說嗎?」
「我說過你是個謹慎小心、考慮周全的幫主,洛克。這是你最突出的特徵,同時又暗示出了其他一些品質。自從你小時候捅了那幾個大婁子之後,就一直是盜賊中謹慎的化身,嚴格控制著自己的貪慾。你肯定對其他人不夠慎重的表現特別敏感。我的兒子們……打小生長在卡莫爾城,所有人都因為他們的姓氏懼怕他們。他們像貴族公子哥那樣,慣於得到他人的尊重。他們不夠謹慎,甚至有些莽撞。我需要作些安排,保證他們能在今後的漫長歲月中得到真心忠告——就算我解決了灰王,也不可能永生不死。」
「對,」小蟲兒說,「啤酒加杏仁餡餅。」
「十三諸神,」卡羅說,「我們很樂意在這兒等。」

巴薩維在木地板上緊走幾步,來到第二名犯人面前,使勁一捏他的氣管,讓他把嘴閉上。「我問你了嗎?你就這麼著急想受受刑嗎?我把你那六位朋友送進水底時,你不是還挺安靜的,輪到這人你怎麼就憋不住了?」巴薩維略微鬆了點勁,好讓他能夠說話。「求您了,」那人吸著氣,抽噎著說,「求您了,這樣做毫無意義。您必須相信我們,巴薩維大佬,求您了。只要是我們知道的,那您想聽什麼,我們都會說。但我們真不記得!我們就是不……」
「鎖鏈給我講過不少瑟林學院那些學者的故事,」洛克說,「我早就知道他們講話時的首要習慣就是,嗯,喜歡設套。」
巴薩維大佬緩緩走向樸實無華但非常舒適的舊木椅,慢慢坐了上去。他呼吸粗重,繃著勁兒不想讓別人看出自己在發抖,結果反而抖得更加厲害。座椅旁的小桌上放著個黃銅酒杯,容量跟大湯碗差不多。大佬猛地喝了一口,閉上眼睛,似乎在等酒氣散去。他最終回過神,點手召喚洛克和納絲卡走上前來。
「這我也記住了,」洛克說,「並且萬分感謝。但以詭詐看護人的神恩起誓,我選擇相信咱們的能力。我選擇相信鎖鏈的判斷力。我選擇繼續干咱們最擅長的工作。明天,費爾懷特有些事要辦,後天我要再見納絲卡一次。大佬正盼著我去呢,而且我敢說到時候她已經想出些點子了。」
狗屎箱里塞滿了閃閃發亮的物件,堆了足有兩尺深。這裡有珠寶、小飾品、日常用具和廉價裝飾物;有水晶雕像、象牙作框的鏡子、項鏈和戒指、五種貴金屬製成的燭台;甚至有幾瓶裹在氈墊里,貼著小紙條標籤的藥品和鍊金製劑。
「萬歲!」卡羅高叫著出現在門口時,洛克和金正在把餐桌往老地方挪,「桑贊兄弟回來了!」
「哦,我不想跟一個從神廟屋頂上跳下來的男孩那顯而易見的大智慧爭辯。但我相信你會把我的看法記在心上。」金說。
洛克招呼卡羅和蓋多幫他把椅子放回餐桌旁邊,金·坦納朝儲藏室走去。房間左側的牆根底下放著個又高又窄的木箱,他把箱蓋一掀,任由合頁發出吱吱嘎嘎的響動,臉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開始翻找裏面的東西。
波內爾揮手讓他們過去,一行人走過一百多碼長的木質走廊。它直通那艘紋絲不動的大船船尾,外殼木板被掏了個洞,換上兩扇鐵板加固的女巫木大門。又有兩名衛兵站在門前,一男一女,黑眼圈十分明顯。那女人看到他們過來,敲了四下門。幾秒鐘后,大門朝里打開。女衛兵用手捂住嘴,打了個哈欠,後背靠著外牆,把防水斗篷的兜帽往頭上一拉。黑沉濃雲從北方翻卷而來,太陽的熱度逐漸消退。
「我把祝福賜予你,洛克·拉莫瑞,這是一個為孩子們擔心的老人的祝福。我這樣做,等於把你放在很多危險人物之上。你肯定應該知道,我的兒子們將要繼承的是一項高危工作。如果他們處理得不夠小心,或是不夠努力……哦,怪事年年有。也許有一天,這座城市將由拉莫瑞大佬統治。你有過這樣的夢想嗎?」
「啊……陛下,這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但……我跟安傑斯和帕奇羅處得不錯,可的確算不上至交密友。我們時不時打打牌,不過……實話實說吧,我並非特別重要的幫主。」
「七個,」洛克說,「自從你我五歲之後,還從沒一口氣死過這麼多見鬼的幫主。」
「儘管如此,」金·坦納說,「但這是可能會打亂咱們全盤計劃的大麻煩,而非值得吹噓的成就。」
洛克搖了搖手裡的灰色小麻袋。金·坦納的二十梭倫外加哈爾扎的十六銀幣和那幾枚零錢都在裏面。「當然了,來盡我們的公民義務。」
「哈!沒錯。所有人都跟你說老習慣很難改變,洛克,但他們在撒謊——老習慣根本就不會改變。」巴薩維笑了幾聲,又抿了口酒,這才繼續說,「如今的時局……令人不安,洛克。那該死的灰王終於刺到了我的肉里。泰索的死特別……哦,我本來為他準備了些計劃,現在我被迫要把其他計劃提前擺上檯面了。告訴我,誓卒……你覺得安傑斯和帕奇羅怎麼樣?」
「我……我很榮幸,巴薩維大佬。榮幸之至。我希望不會令您失望。」
黑髮年輕人被捆在一個木架上。頭下腳上,鐵鐐固定在腿上,雙臂被拉伸到最大限度,拴在下方。大佬一記重拳捶在年輕人的腋窩下方,聲音好像鐵鎚敲打生肉。年輕人慘叫起來,在鐐銬束縛下竭力掙扎,汗珠四散飛濺。
「哦,他今天心情肯定也很特別。」瓦伊塔爾用力撐了幾下,將船駛向木廢墟北部,那裡有幾處石質碼頭,後方豎著一排店鋪和住宅。「那麼,就是去碼頭了。」
「別裝傻。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納絲卡,親愛的,洛克和我必須單獨談談。」
「我們要去找哈爾扎。」洛克說。
「我剛才說的是『合理的』打算。」納絲卡笑了笑,這次是真心實意的微笑,「得了,誓卒。先跟他玩上幾天。咱們可以給他演齣戲,然後一塊商量個主意出來。咱們指的可是你和我,對吧?老頭子根本贏不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輸了。」
在廢墟中央有一艘少了桅杆的胖大船殼,六十碼長,將近三十碼寬。四條鎖鏈鑽入水中,將其牢牢固定,兩條在船首,兩條在船尾。卡莫爾城從未建造過如此巨大笨拙的船隻,鎖鏈多年前就曾告訴洛克,這東西出自遙遠的塔爾維拉兵工廠,是其宏大野心的產物。寬闊的絲質涼篷遮在高大平坦的船艏樓甲板上,在這些遮陽篷下可以舉辦盛大聚會,規模足可媲美傑里姆城那些糜爛墮落的遊樂營帳。但現在甲板上幾乎空無一人,只有身著斗篷的武裝人員,透過雨簾監視著周圍動向。洛克至少看見了十幾個人,三三兩兩站在一起,手裡操著長弓和弩弓。
「忠誠?咱們都是成年人了,朱利安。不肯告訴我昨晚的真相,這可算不上忠誠之舉。你辜負了我,所以我只能投桃報李九九藏書。」在大廳最左邊有個成年人大小的孔洞,蓋子已經滑到旁邊。浮墳往下也就一碼的距離,便是黑漆漆的水面。孔洞附近的地板全是血跡。「我也會辜負你。」
「我再問你一次,你們昨晚喝酒了嗎?」
「哦,你們這些傻瓜不會也這樣吧,」蓋多說,「聽著,那些謠言都是狗屎。牌桌上那些人只是當天晚上特別不走運……」
「啊……是的。」
「唔,」洛克盯著錫質酒杯中的殘渣,「咱們為這件事可費了不少勁。我敢說還能再掙五千到一萬克朗,至少。也許到不了希望從薩爾瓦拉手裡擠出來的兩萬五千,但足以讓咱們感到驕傲了。你們知道,為了這筆錢,我都被人踢出屎來了,小蟲兒還從房頂跳了下來。」
「好吧。只是因為我們趕時間。」
「咱們能否把割斷喉嚨的問題暫且放到一邊,就一小會兒?」洛克站起身,走到面向大海的百葉窗前。他把手背在身後,假裝望著窗外的景色。「說到底,咱們是誰?我必須承認,大佬把這件事扔過來時,我幾乎準備直接跳進見鬼的海灣。但我後來仔細想了想,終於理清頭緒——咱們算是逮住這隻老狐狸了。咱們已經把他攥在手心裏。這可不是開玩笑,夥計們。咱們的活兒幹得太漂亮了,他居然要求見鬼的卡莫爾荊刺娶他的女兒。不用說,這真是滑稽透頂。」
「我必須相信你?我的字典里沒有必須二字,朱利安。你給我上了盤狗屎,還跟我說那是熱氣騰騰的牛排?你們這麼多人,卻連個像樣的故事都編不出來。一個正兒八經的謊言會把我激怒,但我能夠理解。可你們只會嚷嚷說什麼不記得。你們,克朗幫最強大的八個人,地位僅次於泰索。他的選民。他的朋友,他的保鏢,他忠誠的誓卒。你們在我面前哭得像個小毛孩,只會說你們不記得昨晚在什麼地方,而泰索正好在昨晚咽了氣。」
小舟一路向南駛去,河道上的行船逐漸稀少,乘員也愈發粗鄙。他們已經離開尼克凡提公爵的官方統治,進入巴薩維大佬的私人領地。往左看去,煤煙區的鑄造廠吐出道道黑色煙柱,在雨水拍打下逐漸飄散。公爵風會把它們吹到落塵區,那是城中最醜陋的島嶼。在數百年前的繁榮時代,此地曾建起許多豪華別墅,如今這些飽受煙熏火燎的房舍成了黑道幫派和流浪漢們競相爭奪的陣地。
「如果爸爸覺得他能把我們都藏進浮墳,永遠鎖在要塞之中,那他就是發了瘋!他過去每周都要在『致命失誤』待上三四個晚上。要是興頭來了,還會到碼頭散步,到瑪拉區和窄巷區散步。他喜歡向陰影山孤兒們的隊伍扔銅板。卡莫爾公爵可以把自己鎖在房間中,合理合法地統治城邦;但卡莫爾大佬不能。他需要讓人們看見自己。」
「一點眉目都沒有。我也不知道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連一丁點線索都摸不到。我的最佳計劃就像這樣。」洛克把最後一口啤酒灌進喉嚨,將錫酒杯摔在牆上,「我喝光了啤酒,吃光了杏仁餡餅。無論灰王還是巴薩維大佬,我只想說,見他們的鬼吧,誰也別想把咱們嚇得拋棄堂·薩爾瓦拉騙局,誰也別想讓我和納絲卡違心地扭在一起。咱們就按老法子辦——等待空子,抓住機會,贏他媽的痛快淋漓。」
順便一提,他們給巴薩維大佬的抽成是每周一克朗。
「但如果你真遇到了危險,洛克,」卡羅說,「你必須明白我們會無視幫主的命令,我們會用大頭棒敲打好朋友堅硬的後腦勺,把他裝進箱子里偷偷運出卡莫爾城。我正好有這麼一根大頭棒。」
巴薩維大佬指了指洛克左手拿著的小皮袋,沖納絲卡揮揮手。她在巴薩維組織里的正式身份是記賬人。她可以不假思索地背出城中任何幫派的繳款累計總額,再以周和年為單位開列細賬,從來不出差錯。洛克知道她隨時在文書上更新賬目,以供父親私下使用,但大佬的臣民們全都知道,傳說中的巴薩維寶庫里的每一枚銅板,都清清楚楚地記在納絲卡的腦袋裡,儲存在這雙冰冷而可愛的眼眸之後。洛克把皮袋扔給她,納絲卡抬手接住。
眾所周知,卡莫爾城三分之一正派人都擠在大鍋區,數以千計的流浪漢和歹徒永無休止地相互爭吵,相互威脅。什麼都做不到,哪裡也去不了。洛克來自引火區,金·坦納來自舒適的北角區,卡羅和蓋多進入陰影山前,是渣滓區孤兒。只有小蟲兒生長在大鍋區,雖說他加入紳士盜賊已有兩年之久,但從未提起過這個地方。
「啊……好吧。」金嘆了口氣,「你能否允許我們多少準備點預防措施?你接下來能否多加小心?」
「對,也比開當鋪強。」洛克說。
「這團亂麻已經很難再變得更他媽詭異了,納絲卡。聽著,拜託了,別誤會我的意思。我……」
「我很樂意那麼做,小蟲兒!」洛克從木櫥櫃里拿出一瓶紅酒,給自己倒了半杯,又拿起銅水罐在杯中兌入清冷淡水,直到把酒調稀。「只要你明天來扮演盧卡斯·費爾懷特,我敢說堂·薩爾瓦拉絕對看不出任何區別。錢都在這兒了嗎?」
若是論起大鍋區的景色和臭氣,卡莫爾所有城區都無法與之匹敵。如果說渣滓區窮困潦倒,陷阱區聲名狼藉,瑪拉·卡莫爾拉贊區險惡異常,落塵區骯髒破落,那大鍋區就是所有這些東西的總額,再加上揮之不去的絕望情緒作為複利。這裏的氣味就像是在盛夏時節,把一桶餿啤酒灌進喪葬業者的儲藏室。大鍋區的死者多半到不了乞丐墳上那些由服刑犯挖掘的叫花子坑,而是被扔進運河,或者直接燒掉。在秘密合約簽訂之前,黃號衣們湊不齊一隊人馬都不敢進入大鍋區。沒有一座神廟能在此處維持五十年以上。巴薩維手下最不知收斂、不懂謹慎的幾個幫派,統治著大鍋區的街巷,低檔酒館、凝視館和巡迴賭檔一間挨著一間,外加勉強擠進鴿子籠的流民家庭。
「僅在城中那些單身女士的閨房出現。」蓋多說著把一個小麻袋放在桌上。洛克把袋子抖開,清點著裏面的東西——幾個嵌有廉價寶石的小匣子,一套做工尚可的銀刀叉,一應俱全的各色戒指:從不值錢的凸紋銅戒到一枚鑲有金線鉑絲、點綴著黑曜石和小鑽石的高檔戒指。

8

「納絲卡,我知道……聽著,你很激動。我在聽。我就是塊石頭。你想怎麼沖我嚷嚷都行。但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呢?我只是個盜賊,是你父親手下最不起眼的盜賊。要是你能找出一個比紳士盜賊更小的幫派,我就敢在狼鯊嘴裏打牌,我……」
「還有這個。」哈爾扎拿起鴉片乳的瓶子,把蓋擰開,聞了聞,自顧自嘟囔兩句,又把瓶子封好。「比你這條狗命都貴,但我拿它沒什麼轍。那幫挑剔的婊子喜歡自己調製,或是找個鍊金師為她們效勞。她們絕不會從陌生人手裡買調製好的貨色。也許我能把它賣給某個厭煩了葡萄酒和凝視,想找點新玩意換換樣的可憐蟲。三梭倫三銅板。」
「按照華麗的老法子。所以留神你們的舉止,別突然搞什麼小動作,好嗎?」
小船駛近陰影山,即便是在白天,那些陡峭的山坡也顯得陰沉灰暗。雨勢剛巧增大,這座古墓王國逐漸變得模糊,最終消隱在一團薄霧之中。瓦伊塔爾催動小舟往右一拐,向南駛去,沒過多久,他就將船撐到了陰影山和窄巷區之間。運河在雨滴拍打下泛起片片漣漪,奔向大海的水流加快了小船的速度。
「我對此深表同情,夥計們。」瓦伊塔爾不斷換手撐著船竿,以恰到好處的推力讓小舟繞過一塊大到無法忽視的殘骸。「河上的活兒並不輕鬆,但至少沒人出於什麼特別的原因想要我的命。你們想讓我把船停在浮墳還是碼頭?」
浮墳中央的四壁都保持著一定弧度,有點像個橢圓形大舞廳。銀鎖鏈上弔著玻璃燈球,散發出溫暖的琥珀色光芒。幾道樓梯通向架空走廊,又從那些走廊通往絲篷遮蔽的廢船甲板。遠端靠牆的位置有一小塊凸起的平台,巴薩維通常就坐在平台上寬大的木椅中接見訪客。房間裝潢沉穩華貴,很有品位,但今天卻瀰漫著恐懼、汗腥和尿騷的臭氣。
「完全不會。」巴薩維笑著往椅子上一靠。不祥的潑濺聲和沉悶的敲擊聲在地板下方響起,距離朱利安沉下去的那塊蓋板不遠。「要我說,你是效忠於我的最可靠最規矩的幫主,就像具維拉時鐘。你親自送來屬於我的分成,按時繳付,從不用催。一周又一周,已有四年之久。自從鎖鏈死後,從沒出過岔子。你從沒暗示過有任何事,會比你親自拿著那個口袋前來見我更重要。」
幾分鐘后,小船駛過大鍋區心臟地帶,洛克暗自鬆了口氣。一排又高又薄的防浪板出現在前方,標志著木廢墟的東部邊界。跟被他們甩在身後的大鍋區相比,這座卡莫爾城海上墳墓倒更顯得舒適怡人。
「諸神啊,這事兒真勾起你的興頭了,對嗎?你只有感覺整個世界陽光普照時,才會玩文字遊戲。」金嘆了口氣,但卻沒能隱去拉扯唇角的那一絲微笑。
「哦,很不錯。」洛克說,「挺像樣的。金,你能從狗屎箱里再拿點東西嗎,順便給我……二十梭倫,如何?」
「三個一共七銅板。」
「太他媽對了,」小蟲兒叫道,「我就知道我讓你領導這個幫派是有道理的!」
「哦,」蓋多說,「這是最見鬼的見鬼事,咱們還沒遇到過這麼大的麻煩。」
「這取決於老頭子到底有多瘋狂,洛克。但就算他們能自由進出,也僅僅解決了次要問題,我們仍舊處於劣勢。三千把刀任憑調遣,但那鬼魂還是掐著我們的死穴。」
又是一聲尖叫從前面的房間傳來,這次再無房門阻隔,顯得清晰嘹亮。
浮墳中的接待大廳幾乎是洛克身高的四倍,因為這艘老戰艦那幾道逼仄的水平甲板早就被打通,只留下上層甲板樓和中部甲板——如今權充天花板之用。地板和四壁都是咖啡色硬木,防水隔斷上掛著黑紅相間的織毯,邊上用金銀絲線綉著鯊魚牙形花紋。
洛克是在跟一個有遠見卓識的人談話嗎?抑或巴薩維終於崩潰,就像火堆里的窗玻璃那樣四分五裂?
下午三點,他們分別經由幾條逃生通道和隱蔽側門離開了佩里蘭多神廟。和暖的細雨從頭頂灑落,天空彷彿被諸神用直尺和鐵筆整整齊齊地分成兩半:低矮黑雲充斥在北方,而晴朗明亮的西南方則陽光普照。清新雨水澆在炎熱的石板路上,湧出一股股怡人芬芳,暫時將城中慣有的廢氣洗去。紳士盜賊們在神廟區西南方的碼頭再次集合,叫了艘出租平底船。
大佬猛地扇了他一巴掌,讓他安靜下來。此時此刻,房間中只剩下兩名犯人驚恐的抽泣聲和喘息聲。
「就是這樣,洛克。情況很糟。灰王終於唬住了爸爸。泰索有六十把刀,每時每刻都有十個人跟著他。爸爸很寵信泰索,用不了兩年,就會給他安排些大計劃。爸爸已經很久沒遇到敵手了,我……我說不好他是否知道該如何處理眼下的局勢。所以他只想把攤子全收拾起來,把我們藏進浮墳。這是精神上的圍城。」
在短走廊盡頭是另一扇厚重木門,幾乎跟通向接待大廳的房門全無二致。但這兩扇門上了閂,一套精密的維拉鎖具連接在磨光鐵質橫閂上。大門正中的https://read.99csw.com鎖盒上有十幾個鑰匙孔。納絲卡從一條項鏈上取下兩枚鑰匙,身子擋在洛克和房門之間,不讓他看清自己選用的是哪些鑰匙孔。門裡傳出一系列咔嗒聲和機械轉動聲,隱藏的弩箭一根根泄了勁,鋥光瓦亮的橫閂也隨之滑開。大門吱扭扭地從正中開啟。
「諸神都不可能從我手裡得到四銀倆銅。如果莫甘蒂本人拿著炎劍,外加十個光溜溜的處|女揪住我的褲腿,那沒準能得到四銀一銅。你只有三銀四銅,這就頂天了。」
「求您了,巴薩維大佬,」朱利安喃喃說道,「求您了,這樣做毫無意義。我什麼都不知道。問我別的事吧,任何事都行。昨晚只剩一片空白。我不記得。我會告訴您,求您了,諸神啊,求您相信我,我會告訴您一切。我們都是忠誠的誓卒,您手下最忠誠的誓卒。」
地窖入口處傳來一陣喀嗒聲,過不多時洛克就穿著盧卡斯·費爾懷特的行頭從拐角轉了出來。他抬手摘下假眼鏡,扯松頸巾,抖掉毛絨外衣,毫不憐惜地任它落在地上。洛克臉色緋紅,手裡揮舞著一張仔細疊好,蓋了藍色蠟封的文書。
納絲卡在通往接待大廳的走廊中等著他。精巧的機關鎖將他們身後的大門牢牢封死,納絲卡略帶歉意地沖他露出苦笑。
「我猜也只能這樣了。」金·坦納輕聲說道。
「哦,小蟲兒,」蓋多說,「又不是說有個兇狠的老木桶在巷子口伏擊你,強迫你鑽到裡邊去。另外,我同意金的意見。今天下午我就說過了,洛克,咱們能否提前作點準備,好讓你能迅速隱蔽起來,甚至離開城市?哪怕你根本不打算跑。」

7

一艘北行小舟從他們左側駛過,飄出陳腐糞便和新鮮死屍的氣味。那船上似乎堆了整整一群死馬,外加六個屠夫。有個人正用一臂長的鋸齒刀切割馬屍,其他人則忙手忙腳地鋪開血跡斑斑的油布,以便遮擋雨水。
「啊,一種……非常單調的生活。」
「嗯,你好啊,波內爾。我們在路上聽一個灰臉幫的夥計說了。看來是真的嘍?串起來,蛋蛋,所有這些?」
兩名女子靠在後牆上。她們並不苗條,赤|裸黝黑的胳膊上,可以看出條條肌肉,而且布滿傷痕。儘管她們周身上下都散發著近乎狂野的生命力,但早已不是十幾歲的花季少女。史利莎·貝蘭吉亞斯和雷莎·貝蘭吉亞斯這對雙胞胎,是卡莫爾城有史以來最優秀的利鯊角鬥士。她們只作雙人表演,已經在流動狂歡節上登場一百多次,對付過鯊魚、惡魔魚、死魂燈等鐵海獵食動物。
「您知道我要說些什麼,不是嗎?」
哈爾扎打開麻袋,順著櫃檯上的皮墊一拉,把裏面的東西慢慢倒出。他的鼻翼激動地顫抖幾下,為贓物估價似乎是唯一能夠滿足老人慾望的活動。他全神貫注地鑒別貨品,彎曲的長指頭來回撥弄。
「我真是不敢相信,桑贊兄弟居然奉勸別人要謹慎,」洛克說著露齒一笑,「我還以為咱們比所有人更富有更聰明呢。」
「聖人,你可以走了。孩子們,等我叫你們回來時,別忘了找幾個人把這裏打掃乾淨。但現在先到甲板上等一會兒。雷莎、史利莎,請跟他們一起出去。」
「我要為這種款待向你們道歉,親愛的夥計們。」納絲卡·巴薩維沖全體紳士盜賊說出這話,又特意伸手搭在洛克的左肩上。她比拉莫瑞足足高出兩寸。「我知道這地方窄得要命,但我只能讓你們四個留下。只有幫主能進。爸爸心情不好。」
「那我想還是說賣吧。」
金·坦納推開由鋼條和鐵板加固的房門,讓其他四位紳士盜賊魚貫而入。「哦,怪不得呢。」老韋德蘭人說,「我就估摸這種日子口,只有最不起眼的幫主才敢露面。進來吧,卡莫爾婊子生出的丑兒子們。把你們那油乎乎的瑟林人手指,往我可愛的商品上抹吧。把雨水滴在我美麗的地板上吧。」
「放鬆,」站在這群衛兵身後的一位年輕女子說,「我知道這些人可疑得要死,但我沒在他們中間發現灰王。」
「我很希望,」大佬說,「能把你安排到一個重要位置,為安傑斯和帕奇羅提供他們所需的忠告。」
「給我來點新鮮的。如果費德里科不肯說,就給朱利安最後一次機會,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舌頭。」
「該死,我餓了。」金·坦納接過話頭,開口說道,「咱們幹嗎不去『致命失誤』搞點東西,拿到房間里去吃?」
「該死,」金·坦納說,「就好像眼下的時局還不夠複雜似的。」
「不,不是那麼回事。絕對不是……不是同時。」
納絲卡盯著他,雙唇輕啟,好像準備發話;但她似乎轉念一想,又把嘴唇緊緊抿在一起。
在地窖盡頭那幾間卧室後面,的確有三個金庫。其中兩個是由祖靈玻璃覆蓋的中空立軸,頂上裝有簡易木門,倉體向下延伸大約十尺,真實用途無人能知。總體來看,它就像是沉入地下的微縮穀倉,各式各樣的錢幣堆了厚厚一層。
「當然了,金,當然了。你給咱們在合適的船上爭取幾個位置,需要什麼開銷就儘管花。只要不是傑里姆,那去哪兒都成。咱們可以隨便找個地方隱藏幾星期,等什麼時候高興了,再悄悄爬回來。卡羅、蓋多,你倆明天到子爵門去,關照關照穿黃號衣的孩子們,好讓咱們在緊要關頭可以隨時離開卡莫爾城。金銀之物不用吝嗇。」
寬大厚實的房門背後,是一條短小通道,沒有衛兵,空無一人。兩人走進去后,納絲卡將大廳的門關在身後,轉身面對拉莫瑞。她伸出手來,將洛克濕漉漉的頭髮捋到後面,嘴角略微往下撇了撇。「嗨,誓卒,我看你又沒怎麼吃東西。」
慈悲聖人走到屋子側面的一張小桌前,上面放著一堆小瓶子,還有個袋口串了拉繩的厚布袋。聖人把幾個瓶子扔進布袋,開始往桌面上敲。玻璃破碎的聲音完全被費德里科狂野的嚎叫掩蓋,但洛克總覺得能夠隱隱聽到。沒過多久,聖人似乎覺得滿意了,便緩緩走向費德里科。

9

「嗯,啊,您真是太客氣了,陛下。而且您今天讓這件事非常容易辦到,畢竟只有幫主才能走過那扇大門。」
「明白,」洛克說,「多謝提醒。」
「愛惜性命的幫主都會這麼做。你以為我想在今天這種日子,走進去故意跟他作對?如果你父親說『學狗叫』,我會說『哪種狗,陛下?』」
「因為你出生時把腦袋和屁股調換了位置,我就得多付錢?門也沒有,我以前似乎聽人這麼說過。拿上你的五梭倫,算你小子走運了。」
「洛克·拉莫瑞,」哈爾扎說,「香水和女士內衣。餐具和酒杯。還有全是凹痕和刮痕的金屬製品,我無論如何都賣不出去。你們這幫溜門撬鎖上房鑽窗的小毛孩,都以為自己挺聰明的。只要找到合適的袋子,你們就會從狗屁|眼裡偷大便,然後揣回家去。」
「又一個?」卡羅皺了皺眉,「我們還沒聽說。誰中彩了?」
「我再說一次,」金說,「咱們應該儘早結束堂·薩爾瓦拉的遊戲,做好準備渡過這次難關。這場灰王的亂子越來越嚇人了,如果洛克被卷進去,咱們沒法集中精力幹活。」
討價還價就這麼進行下去——概略簡潔的評估、來自雙方的污言穢語、洛克勉為其難的應允,以及老人拿起每件東西放到櫃檯後面時,用僅剩的幾顆牙齒髮出的咬磨聲。沒過多久,哈爾扎就將最後幾件不感興趣的小玩意撥拉到麻袋中。「好了,小甜心們,看樣子我一共欠你們十六梭倫五銅板。我估計這比拉糞車強,對吧?」
大雨已經變成毛毛細雨。他們走出哈爾扎的店鋪,嘻嘻哈哈笑個不停。「鎖鏈常說,沒有什麼自由,能比得上從始至終被人低估更自由。」洛克說。
「我幹什麼?」小蟲兒問道。
「但你也明白了吧?要是我提前解釋清楚感覺會更詭異。」

2

巴薩維大佬說這話時,語氣中充滿篤定無疑的宿命感,讓洛克只覺得后脖頸上寒毛倒豎。大佬坐在自己的要塞中,兩個月沒有出去。他舒舒服服地喝著紅酒,空氣中卻泛著血腥臭氣——來自他手下最強大最忠誠的幫派中的八名成員。
「沒有,一點都沒有!」
「蛋蛋,所有這些。你能想象老大是什麼感覺。說到這個,納絲卡傳下命令,就在今天早上,讓你過來的時候直接去見她。說是要跟你先說句話,然後才准你去繳稅。你是來繳稅的,對吧?」
「我在懷疑一切。人們說灰王只要輕輕一碰就能殺人。人們說刀劍傷不了他。我懷疑諸神本尊。所以哥哥們以為我瘋了。
「咱們從哪兒抽身?」卡羅說。

1

「對,」大佬說,「是的。等我不在了,她本該成為下一任巴薩維大佬,但這根本不可能。你知道,這跟她是個女人一點關係都沒有,只是因為她那兩位哥哥,不會容忍小妹妹在自己頭上發號施令。我可不希望孩子們為我準備留給他們的那點遺產自相殘殺,所以我沒法替納絲卡把他倆推到一邊。

4

「說實話,」洛克輕聲說道,「我從未奢望過大佬的權力,因為我從不想面對大佬的麻煩。」
「不,只是古老的桑贊之手。」卡羅用單手把牌洗好,遞給洛克,「想試試看嗎,老闆?」
一看到桑贊兄弟遞上紙牌,屋裡的所有衛兵都往後退了一步,有幾個顯然正在跟再一次抬起弩弓的衝動作鬥爭。
「好了,我親愛的拉莫瑞,這周你給我帶來了多少錢?」
「不,」洛克說,「這次只是因為我想當個懶惰的老混球。至少你用不著撐船了。」
納絲卡朝父親重重點了點頭,又飛快地沖洛克略一頷首。她轉回身,走向通往大廳的房門,鐵鞋砸在木地板上,聲音在屋子裡回蕩。
鎖鏈的確對紳士盜賊們進行了出類拔萃的訓練,讓他們有能力幫助卡莫爾城貴族階級減輕聚累財富造成的負擔。但神父可能忘了向他們說明該如何運用上述錢財,除了對下一樁騙局進行投資外,紳士盜賊們完全不知道到底該拿它怎麼辦。
「我有點緊張,」金說,「因為咱們手頭的情報實在太少,我不喜歡這樣。納絲卡的疑慮不是沒有道理。灰王袖子里藏著某些東西,咱們無法理解的東西。咱們的騙局十分微妙,眼下的形勢十分……不穩。」
「你當然沒有。」巴薩維說,「但在這件事上,咱們的目的是一致的。我知道你和納絲卡彼此都有感覺。你們的結合會把你納入巴薩維家族。你會成為安傑斯和帕奇羅的責任……他們也會變成你的責任。你不明白嗎?與他們手下最強大的幫主相比,一個妹夫的意見更讓他們難以忽視。」巴薩維用左拳一捶右手,再次露出燦爛的微笑,就像一尊紅臉神祇坐在天界寶座上,正在分派仁愛慈悲。
鎖鏈神父在世時,這些立軸和這個庫房就從不上鎖。不光是因為紳士盜賊們彼此信任(事實如此),或是因為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這裡有個金壁輝煌的地窖(的確是這樣),更主要的原因是出於一項實際考量——無論是卡羅、蓋多、九九藏書洛克、金·坦納,還是小蟲兒,都無法給他們穩步增長的貴金屬存貨找出任何令人信服的說辭,因此也就不能花銷。
「垃圾。」他舉起卡羅和蓋多扒來的三個小匣子,「見鬼的鍊金玻璃和水瑪瑙,狗都不吃。每個倆銅板。」

「灰王昨晚又做了一個,」他撐著船竿小聲嘟囔道,「現在有不少神經緊張的兄弟正盯著咱們,手裡全是殺人的傢伙,這他媽是肯定的。」
「胡扯。」洛克順著船舷往海灣里吐了口唾沫,「抱歉,蓋多。我知道這話乍一聽很明智,但你好好合計合計,如果咱們在這危急關頭逃跑,就永遠得不到大佬的原諒。他會收回寬待,找個最狼心狗肺的粗鄙混球把咱們捏在手心裏。只要他不動地方,咱們就不能跑。見鬼,何況在別人反應過來之前,納絲卡就會用棒槌敲碎我的膝蓋骨。」
聖人不斷揉搓布袋,動作越來越大。他捏|弄著費德里科雙目所在的位置,然後依次是鼻子、嘴巴和下頜。袋子越來越潮濕,越來越紅,最終費德里科停止了抽搐。聖人慢慢把手從袋子上拿開,就好像剛才只是在榨番茄汁。他露出哀傷的苦笑,任由鮮紅的雙手在木地板上滴下點點血跡,隨後走到朱利安面前,入神地盯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她們擔任巴薩維大佬的保鏢和劊子手已近五年。兩人煙黑色的濃密長發梳在腦袋後面,用銀絲網包住,網子上的鯊魚牙不時發出悅耳的叮噹聲。坊間傳言說,每一顆牙都代表著貝蘭吉亞斯姐妹為巴薩維殺掉的一個人。
「你為何要故意惹我生氣,費德里科?」老人又是一拳打在同一部位,還刻意把食指和中指的關節向外突出,「為什麼你甚至不能給我編個可信的謊話?」巴薩維大佬的掌緣抽在費德里科喉嚨上,那人大口大口地喘氣,發出呼哧呼哧的濕音,鮮血和唾液從嘴裏噴出,汗水則往鼻子里倒流。
除了巴薩維大佬以外,他們肯定是卡莫爾城最富有的盜賊。等堂·薩爾瓦拉的第二張本票轉化成冰冷的金幣,放在一個木架上的羊皮紙小賬冊中將開列出超過四萬三千克朗的數額。他們跟目前的詐騙對象一樣富有,更強過薩爾瓦拉的大多數同儕,以及城中一些最著名的商人家族和聯合會。
她穿著男式長褲,黑絲寬鬆上衣的袖口如浪濤翻滾,套在外面的棱紋戰鬥皮甲看起來可不光是用來裝東西的。女子從衛兵之間走了過來,鐵頭靴(她從沒丟掉這個愛好)踩在地板上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音。她臉上掛著微笑,但眼中卻無笑意,而是在普通的黑框眼鏡後面緊張地游移。

5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不喜歡這樣,」巴薩維大佬說,「你們為何要逼我繼續下去?」
「我有很多幫主,」等她走後,巴薩維說,「都比你狠。有很多比你受歡迎,有很多比你有魅力,或是手裡掌握著更大更有油水的幫派。但我還很少有你這樣的幫主,永遠不遺餘力地保持謙恭謹慎、殷勤守矩。」
一群數目不明的備胎醋意大發,洛克心想,就是我的結婚禮物。
「我知道你會的。」巴薩維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後把它使勁放到一邊,布滿皺紋的圓臉龐上露出慷慨大方的微笑。「那麼我現在允許你,開始追求我的女兒。」
固定費德里科的木架從天花板伸展下來。相同的東西在頂篷上組成了一個完整的半圓,隨時可以拉下使用。這東西有助於大佬按照標準化程序同時料理一批犯人。六具木架已經空了,上面留有斑斑血跡,只剩兩具還綁著人。
「我相信在那之前,我也從沒見過醉意醺醺又愛操心的七歲女孩。」
「只要你還有可能被人割斷喉嚨,就會時常聽到我們這些忠告,洛克。」卡羅接過兄弟的話頭,「我已經改變了對灰王的看法,這是板上釘釘的事。也許這個瘋子真能打敗三千利刃。你可能是他的目標之一。如果巴薩維想讓你進入他的內部小圈子,就等於為你招惹了更多的麻煩。」
「二十不多不少正合適。」
「那麼,我該……我該如何開始,從何時開始,陛下?」
「你是個好朋友,而且……」
「很好。要是其他原因,還不一定能放你們過去。聽著,我知道你得到了大佬的寬待,還是納絲卡的朋友什麼的,但今天你也許應該特別放輕鬆,對嗎?附近有不少誓卒,明的暗的都有。跟往常一樣密不透風。大佬正盤問幾個克朗幫的兄弟,想搞清他們昨晚的行蹤。」
「該死的,納絲卡。只要你說一句話,我就會跳進海灣,痛打一條鯊魚,真的。但你也得先告訴我那魚有多大,又有多餓。對吧?」
在木廢墟北端有一道木橋直通大佬四面環海的要塞,它又長又高,可供兩人並肩而行。岸邊有四人把守,他們都站在顯眼的地方,各式武器在薄斗篷下清晰可見。洛克估計附近至少還有四個暗哨,都設在弩弓的有效範圍之內。他領著四名幫眾,朝橋頭走去,同時打出當月暗號。其實他們都認識對方,但規矩不能通融,尤其是在這非常時期。
「我……啊……」
「你從來不會,」巴薩維大佬說,「派一個誓卒來干幫主的活兒。」
「……這張是你挑的牌,尖頂六。」卡羅說著舉起一張牌,展示給門廊前的衛兵們看。
金挑了一對銀酒杯,一副裝在精美皮匣中的金邊眼鏡,又抽出一個包著氈墊的瓶子。他用左手小心抓起這些東西,隨後從架子上數出二十枚小銀幣,接著一腳踢上狗屎箱,快步走回餐廳。小蟲兒也在這兒,正賣弄地耍著小把戲,讓一枚銀幣在右手指關節間來回翻滾。桑贊兄弟可以左右手各耍一枚,讓它們進行完全同步的反向運動,小蟲兒通過幾個月的認真觀察,終於在幾周前掌握了這個把戲的入門技巧。
「納絲卡?」洛克突然變得更加警惕,「她……聰明絕頂,天賦過人,陛下。她能背出我們十年前說的話,一個字都不差。特別是那些讓我丟臉的話。您覺得我審慎?與納絲卡相比,我魯莽得就像一頭捆在鍊金師實驗室里的狗熊。」
「太賤了。」洛克說。
「哦,納絲卡,就算我有一千歲,世間萬象都見過至少六次,這見鬼的場面也會讓我措手不及……」
「還要冒被灰王暗殺的風險。」
在過去四年內,他們幹了三票大買賣,目前正在為第四樁努力。在這四年內,絕大多數錢財只是被清點好,直接倒進黑洞洞的金庫。
「所以很顯然,你那兩位哥哥絕不會讓大佬把他們關在這兒。」
「七銀三銅,」洛克說,「為了得到這東西,我受了不少罪。」
「不光是聰明和幸運,洛克。我也知道這兩樣都有限度。所以說,他袖子里到底藏著什麼東西?他知道些什麼事?或是什麼人?如果我們還沒被背叛,那肯定就是處於明顯劣勢。而且我有理由相信,到目前為止還沒被背叛。」
「但事實如此,巴薩維大佬。求您了,就是……」
「哦,」巴薩維說,「我幹嗎不給你幾天時間好好想想呢?在此期間,我會跟她把話挑明。當然,納絲卡暫時不能離開浮墳。只要我解決了灰王……哦,到時候我希望你開始用更絢麗、更公開的方式追求她。」
「什麼?我還以為你巴不得幫我們清點戰利品呢,小蟲兒。」金·坦納盤腿坐在佩里蘭多神廟玻璃地窖的飯廳中央。桌椅早被移開,為數目巨大的金幣騰出地方。這些黃澄澄的錢幣摞成了閃亮的小堆,環繞在金和小蟲兒身邊,幾乎像高牆一樣把他們團團圍住。
「我在想,」金說,「有史以來真有人曾經把這兩句話連在一起說嗎?」
洛克盯著他,腦筋飛快轉動,想把一塊塊拼圖湊成完整畫面,只可惜收效甚微。兩個月里死了七位幫派老大,他們全是巴薩維的心腹,但除此以外很少有共同點。洛克在大佬駕前無足輕重,這一點素來讓他倍感安心,但現在就連他心裏也開始打鼓,自己是否會在灰王的黑名單上?他是否對巴薩維有些難以揣度的價值,使得灰王想用一支弩箭來幫他銷賬?在他和這支弩箭之間,還隔著多少人?
「我要是想聽這些話,隨時都能從兩打探子口中聽到。這我都知道。你本人對我兒子有什麼看法?」
除了巴薩維大佬以外(他還以為雖然鎖鏈進了墳墓,但洛克的小幫派每周仍會有幾天時間呆坐在神廟門階上),卡莫爾城裡的正派人都不知道紳士盜賊們仍舊以佩里蘭多神廟作為基地。卡羅、蓋多和小蟲兒在陷阱區及其周邊的幾個不同地點租了房子,每隔幾月就換個地方。洛克和金維持著一起租房的假相,已有數年之久。憑藉一次天大的運氣(儘管到底是好是壞還很難判斷),金設法給他們弄到了斷塔七層的房間。
「成。」
一陣沉悶的尖叫從通向浮墳內廳的大門後傳了出來,緊跟著是模糊不清的問詢聲——叫喊,咒罵,接著又是一聲尖叫。
「他很聰明,他很走運。這兩樣都不會永遠持續下去。相信我。」
「三十六梭倫,外加五個銅板,陛下。」
「我真希望不是這樣。」巴薩維似乎作出了決定。他沖貝蘭吉亞斯姐妹打了個手勢,又指指朱利安。黑髮姐妹安靜而迅速地行動起來,解開把他綁在木架上的繩結和鐐銬,但沒有鬆開從腳踝一路綁到脖子的繩索。她們毫不費力地抱起不住顫抖的男人,一個抬肩膀,一個抬雙腳。
「抱歉,大佬。只是……誰都知道您表達不滿的方式特別……呃……」
這個小隊中最年長的衛兵身材瘦長結實,褪色的鯊魚文身從脖子一路往上爬,通過臉頰直達鬢角。「嗨,拉莫瑞。」這老傢伙把手伸向洛克,兩人握住對方的左前臂,上下搖了搖,「聽說泰索的事兒了嗎?」
「哦,白鐵價格高昂,沒人會用它支付五千克朗,也沒人蠢到帶著它滿城溜達。梅拉喬的所有大額支出都是用金幣。」
「那好吧,」巴薩維幾乎有些隨意地揮出一拳,捶在朱利安的太陽穴上。那人痛苦地喘著粗氣,巴薩維轉過身,抬起雙臂,作齣戲劇化的喜悅表情。「既然對於你們玩忽職守的過失,咱們已經排除了所有塵世間的解釋,那除非是巫術或神跡……哦,請原諒。你們不是被諸神迷惑了吧?他們倒是很少失手。」
「那麼好吧,既然咱們都是貨真價實的本尊了,那就去繳稅吧。」洛克拿起那袋「偷來」的東西,隨手扔給小蟲兒。男孩驚叫一聲,扔掉銀幣,接住麻布袋。袋子里傳出一陣沉悶的金屬撞擊聲。

夜色黑沉,大雨如織,他們都不是特別希望再次走上設在斷塔北面晃晃悠悠、吱嘎作響的外側樓梯。滂沱雨水敲打著百葉窗,大風通過老塔樓上的裂縫和缺口,發出忽大忽小的怪異嘆息。紳士盜賊們坐在地板墊上,藉著紙燈光芒品著最後幾口啤酒。大多數卡莫爾本地人喜歡喝苦澀的維拉黑啤,但他們更傾向於略微發甜的淡啤酒。空氣滯澀憋悶,但至少還算乾燥。
「也許咱們應該趕快結束……手頭這樁買賣,」蓋多靠在小舟的船舷上,一邊說一邊四下張望,「然後咱們也許應該消失一陣子,去塔爾維拉或者塔里沙瑪玩玩……至少把你弄出去,洛克。」
「對,很難。聽著,」納絲卡按住洛克的肩頭,略微彎下腰九-九-藏-書,直視他的雙眼,「你是個好朋友,洛克。可能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忠誠的誓卒。我特別喜歡你,但不是……未來的丈夫那種好感。而且我知道你……」
「咱們現在就抽身,」金說,「現在,或是從堂手裡再拿一張本票之後。不能再遲了。」
「知道是一回事。聖人通常每次只動一兩個人。但今天爸爸讓那混蛋來了個大批發。」
洛克和金對視一眼,壯漢瓦伊塔爾哼了一聲。
「金,我可以做你的幫主,也可以只做個當所有人的錢包都神秘失蹤時,付錢買啤酒和餡餅的朋友。」洛克擠出誇張的怒容,瞪著在場的眾人,「我沒法兩樣都佔著,只能非此即彼。」
「啊……我真心希望如此,陛下。」
洛克陷入沉思。泰索是——曾是克朗幫幫主,巴薩維手下的得力幹將,大佬的小兒子帕奇羅的莫逆之交。在卡莫爾城,按理說除了大佬和蜘蛛沒人動得了他,但那行蹤詭秘、自稱灰王的死瘋子,可算把他動到家了。
洛克邁步走向大門,腦筋飛速轉動。巴薩維大佬仍舊坐在椅子里,一句話也不說,眼睛直勾勾地不知在看些什麼。房間中只剩下洛克的腳步,以及鮮血從費德里科腦袋上罩著的猩紅布袋上慢慢滴落的聲音。
聖人抬起一隻手,扶住絕望的年輕人的腦袋,迅速將袋子罩在他頭上,遮住面孔,一直拉到脖子,然後束緊繩索,把袋口系牢。費德里科的叫聲再度升高,全然語無倫次,在袋子里悶聲作響。聖人開始揉搓那口袋,起初動作和緩,幾乎有些溫柔。他用修長的手指把袋裡鋒利的碎屑揉在費德里科臉上。聖人熟練操縱著袋裡的玻璃碴,就像雕塑師在將粘土塑形,紅色血跡出現在袋子表面。就在這時,費德里科的嗓子終於沒了聲,在接下來的幾分鐘里,年輕人僅僅勉強擠出幾聲乾澀的呻|吟。洛克默默祈禱,希望費德里科已經從疼痛中逃脫,暫時躲進了「瘋狂」這個避難所。
「哦,得了吧……」
洛克和納絲卡走進房間時,大佬抬起頭,沖他們微微頷首,示意讓兩人站在牆邊等待片刻。老巴薩維依舊體壯如牛,但歲月的痕迹清晰可見。他的體型比過去圓胖,肌肉更加鬆弛,三條編好的灰鬍鬚後面是三道搖搖晃晃的下巴。黑眼圈環繞著雙目,臉頰呈現出不健康的紅色,顯然是好酒貪杯的結果。大佬因為激烈運動而臉色緋紅,早已除去外衣,只穿了件絲質襯衫。
「這種組合還真令人作嘔,我有種奇怪的衝動,想親口嘗試一下。」金使勁拍了一下最小的紳士盜賊的後腦勺,然後帶頭走向將浮墳和整個世界連在一起的那道狹窄木橋。
巴薩維又揍了費德里科幾拳。「他什麼都不知道!」最後那名還沒受刑的犯人,聲嘶力竭地高叫道,「大佬,陛下,求您了,我們都一無所知!諸神啊!我們全都不記得!」
這小圈子中最後一個,也最令人膽戰心驚的,便是「慈悲聖人」,一個圓頭圓腦、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貼在頭皮上的乳黃色短髮,顯出卡泰因和拉塞因西部城邦的某些瑟林家族的特徵。他的雙眸似乎永遠充滿熱情,泛著潮氣,但臉上的表情卻從不改變。慈悲聖人可能是卡莫爾城脾氣最好的人。他可以帶著悠然自得漠不關心的表情,拔掉別人的指甲,就好像是在擦皮鞋。巴薩維大佬對拷問逼供很有一套,但當他發現自己力有未逮時,聖人從未令他失望。
「對,我是這麼說的。後天再來一趟。咱們可以制訂些計劃,把套索扯開。現在去照顧你的夥計們吧。另外要多加小心。」
貝蘭吉亞斯姐妹把朱利安大頭朝下扔到海里,他發出最後一聲尖叫,撲通落進水面,再也沒浮上來。浮墳底部全都罩在由鐵絲繩編成的大網中。巴薩維大佬有個習慣,就是隨時在網子里準備些兇殘的猛獸。
「我都說過了。即便有灰王在卡莫爾城裡搗亂,我也有許多部屬比你更狠辣,比你更勇猛,更受歡迎。我這麼說不是想打擊你,因為我已經提到過你的優點了。他們最需要的就是這些優點。不是狠辣、勇猛或者討人喜歡,而是冷靜和永不放鬆的警惕。審慎。你是我手下最審慎的幫主。你認為自己微不足道,只是因為你弄出來的動靜最小。好了,跟我說說,你覺得納絲卡怎麼樣?」
木廢墟是一處貨真價實的墓場。隱蔽的寬闊海灣比流動集市面積還大,數以百計的舟船殘骸隨波逐流漂漂蕩盪。這些廢船上下起伏,有的牢牢錨定,有的隨意漂浮。有些只是腐朽爛透,有些則是被撞擊或被投石彈撕開。在失事船隻間的水面上,漂著一層細碎木屑,就像涼湯上的泡沫,隨潮汐起起落落。偽光退去后,墳場表面時而泛起波瀾,那是從卡莫爾灣游來的生物留下的影蹤。儘管卡莫爾城所有主要河道入口都裝有巨大鐵閘,防止危險生物闖入,但木廢墟的南部入海口卻門戶大開。
「對,聽著,我只是……這話由他親口講出來,會少些尷尬。你只要記住我剛才說的,聽他的話,哄他高興,咱們日後再想辦法——如果咱們有日後可言。」
「到目前為止?」
「你知道,有些人跟你不一樣。他們總給我相同的數目,一周又一周,一周又一周,直到我失去耐心,糾正他們的錯誤。你知道這種幫主過的是什麼日子嗎,洛克?」
在當鋪左手邊的牆角里,坐著個身材魁梧面無表情的年輕人,十根手指上都戴著廉價銅戒指,油膩膩的捲髮垂在眼前,一根鐵頭棍掛在腰帶上。他時不時在木質高腳凳上挪挪身子,沖紳士盜賊們慢慢點頭,臉上沒有一點笑意,就好像他們蠢到無法理解他的職責。
「我的年輕人,的確有很多事會冒犯到我。但你可以放心,恭順殷勤絕對不在其中。得了,放鬆點,我又不想把你塞進絞索。」
「我知道。但我要遵從自己的勇氣,我的勇氣說咱們要帶著微笑,正面迎上去。聽著,」洛克說,「咱們幹得越多,我就越能理解鎖鏈訓練咱們的真正目的。就是這樣。他的那些訓練不是為了讓咱們在一個平靜有序的世界中,任意選擇何時該做個聰明人,何時不用。他的那些訓練,是為了讓咱們應付險象環生四面受敵的嚴酷局面。哦,咱們現在就遇到了,而且我要說咱們對付得了。我知道咱們的腦袋正扎在黑水裡,這種事兒用不著你們提醒。我只希望你們記住,咱們是見鬼的鯊魚。」
「一梭倫四銅板。」洛克說。
「我一日三餐都很準時。」
「洛克,我已經在這該死的木盆里困了兩個月。而且我跟你說,我們在這裏,並不比在大鍋區最黑的院子中最髒的噴泉里光著身子洗澡更安全。」納絲卡把雙臂緊緊抱在胸脯下面,弄得胸甲吱嘎作響,「我們怎麼可能安全?誰是灰王,他在哪裡,誰是他的人?我們一點苗頭都抓不到。可這個人不斷出擊,好整以暇地幹掉我們的人。完全沒有規律,全看他的心情。這事兒不對勁。他有些我們無法理解的手段。」
洛克又想起最後看到納絲卡的那一瞬間,還有當兩扇黑木門在他倆中間關閉時,納絲卡的那個眼神。她這輩子都在替父親保管機密,如今也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秘密,要向大佬隱瞞的秘密。對她來說,這會是什麼感覺?
「洛克,」納絲卡說,「我知道打開你心房的鑰匙,握在千里之外的那個女人手中。我知道你寧願跟她受苦受難,也不願跟別人在一起享福。」
「這事兒很難說清……」
「而我有個箱子,」蓋多說,「這些年一直想找個借口用用看,我說真的。」
「又是七千五,孩子們!我跟他說咱們能找到四艘類似的大帆船,但目前現金流已經遇到問題——官員需要行賄,水手們需要召集回來整肅清醒,高級船員需要安撫,其他託運人需要驅逐。堂直接把錢交了出來,從始至終帶著微笑。諸神啊,我兩年前就該想到這把戲。咱們甚至不用費事安排假貨船和偽造文件什麼的,因為薩爾瓦拉知道費爾懷特是個幌子。咱們什麼都不用干,只要舒舒服服等著數錢!」
「哦,啊……聽著,我很難過,但我在這個問題上似乎幫不了你什麼忙。不過你覺得他到底想讓我幹什麼?」
「又對我的道德教育有好處,對吧?」
咱們開始打哆嗦吧,如何?洛克的膝蓋說道,但這個提議遭遇了來自理智的反對,所以洛克只是傻乎乎地愣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像個游泳的人忽然看到一條高大的黑背鰭沖自己直撲過來。「哦,」他最終說道,「我沒……我沒想到……」
「你沒告訴我會把這筆錢換成泰盧拖回家。」
「那麼是凝視?傑里姆變態鍊金師們的小玩意?白面兒中得來的小小祝福?」
「哈!對,一點沒錯。他們的生活如此穩定,每周都有完全相同的收入,所以他們才會給我完全相同的數目作為分成。就好像我是個白痴,根本不會發覺。但也有些幫主跟你一樣。我知道你帶給我的稅賦里沒有水分,因為你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到這兒來,為上周歉收向我道歉。」
「『如果咱們有日後可言?』納絲卡,你真讓我擔心了。」
但在外人眼中,紳士盜賊團不過是由一群不起眼的小蟊賊組成的平庸幫派,有能力也夠謹慎,是收入穩定的實幹家,但算不上璀璨明星。他們每年可以用十克朗過得舒舒服服,但如果開銷高於此數,那無疑是在邀請卡莫爾城黑白兩道的掌權者,對他們進行最令人頭疼的詳細審查。

6

「您是想告訴我,」洛克非常小心地說,「我到時候,應該偷得更多。」
「操他媽的,」其中一人說道,「這是巫術。」
「啊……」洛克咽了口唾沫,緊盯著巴薩維大佬的雙眼,「是的,他們值得尊敬。他們對自己的工作很在行,精於戰鬥技巧,勤奮努力,足夠聰明……但……陛下,請您原諒,他們總是嘲笑納絲卡;其實他倆本該聽從她的警告,聽取她的建議。納絲卡的耐心和精明是……是……」
「好了!那麼還有任何盧卡斯·費爾懷特的痕迹黏在我身上嗎?任何化裝和做派?」他伸開雙臂轉了幾圈,金·坦納和桑贊兄弟保證說,現在他從頭到腳都是洛克·拉莫瑞。
「令我失望?絕對不會。哦,我知道有幾個幫主早就盯上了納絲卡。但如果他們中有誰能吸引她的目光,那應該早就成功了,對吧?等他們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會大吃一驚。他們絕對想不到!」
「沒戲」哈爾扎的當鋪是巴薩維大佬領地中的一個重要地標。儘管有許多店鋪比這裏出價略高,絕大多數也沒有這麼暴躁乖戾的老闆,但再沒有一間鋪面距離大佬的權力寶座如此之近,隨便扔塊石頭都能到達。正派人們把自己巧取豪奪來的財物跟哈爾扎兌現,還能保證有人把自己的業績報告給巴薩維。為自己勤奮負責的形象添磚加瓦,對任何盜賊來說都不是壞事。
「哦,又是我說過的審慎。」大佬微笑著沖大門揮揮手,示意洛克可以退下了,「大佬的問題非常現實。你已經幫我解決了其中一個。」
「二乘三是六,」哈爾扎說,「說賣,要不就去擠鯊魚的蛋蛋,我才不在乎。」
「狗屎以外的東西。我聽見它叮叮噹噹了。拿過來讓我看看你們是不是湊巧搞了些值得買的玩意。」
「泰索從不允許……」九*九*藏*書
「當然不會,陛下。我……我將盡我所能。」
「把這件事當作我對你的挑戰,同時也是我對你的祝福。」巴薩維露齒一笑,「讓咱們看看,你是否能在保持審慎的前提下提高產量。我覺得你能,而且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更不會讓我女兒失望。」
「諸神啊,沒錯。」蓋多翻了翻眼睛,又吐吐舌頭,「如果咱們再自由個一星半點,就要飄到天上,像鳥兒那樣飛翔了。」
「你可以替我們望風放哨。把眼睛睜大點,藏在神廟附近多加觀察。給我找出所有行為鬼祟,或是老在附近閑晃的人。只要有人想監視咱們,我發誓,我保證,咱們就立刻轉入地下,像流進大海的一泡尿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在此之前,你們要相信我。今後幾天我會盡量以盧卡斯·費爾懷特的身份走動,當然,我也隨時可以換上更不起眼的偽裝。」
「哦。也許當時我是醉意醺醺又愛操心,但現在我只是在操心。爸爸情緒很糟,洛克。我想在你見他之前,先跟你說兩句——他有些……事情想跟你談。我要讓你知道,無論他讓你幹什麼,我都不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哦,你就先應承下來。讓他高興高興,你明白嗎?」
「我至少還能把狗鞭賣給屠馬工。」哈爾扎將紫銅和黃銅戒指一枚枚扔向紳士盜賊們,「我說真的,別再拿這種垃圾來,我有一箱又一箱這種操蛋玩意,咽氣前都賣不光。」
「算上他就是六個了,」金·坦納說,「對嗎?」
「嗯,」哈爾扎仔細檢查著金從狗屎箱里挑出來的那對銀酒杯,「有凹痕,這都不用說了。你們這幫蠢貨看見個漂亮銀器,就想往他媽刮刮蹭蹭的袋裡塞。我想我能把它們磨光,賣到上游去。每個一梭倫三銅板。」
男孩注視著大鍋區,注視著傾頹破落的碼頭和層層疊疊的房屋,注視著飄擺在晾衣繩上、不斷吸收水分的衣物。街巷間充斥著黏乎乎的炊煙,這些有害塵霧把一切都染成褐色。大鍋區的防洪牆早已破碎,祖靈玻璃建築幾乎完全被污泥和廢石堆埋葬。小蟲兒指節間的硬幣不再翻動,靜靜地停在左手手背上。
「嗯。他們受人尊敬,對自己的工作特別在行。誰都不敢在他們背後開玩笑。金·坦納說他倆知道在戰鬥中如何進退。桑贊兄弟跟他們玩牌時,就算沒作弊也會緊張,這足以說明一些問題。」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
紳士盜賊們用了招很簡單的調包計,把大量財物運回佩里蘭多神廟下方的藏身所:在一系列中轉站,裝滿錢幣的保險箱被放入標記成普通食物和飲水的木桶,在一輛輛貨車間傳遞。傾頹殘破的小神廟也需要穩定的基本物資補給,這是個好幌子。
「別跟我裝傻了,洛克。爸爸和我困在這裏,生意還勉強能夠繼續。但如果他不讓安傑斯和帕奇羅出去管理城市,整個系統就會徹底垮台。幫主們可能認為部分巴薩維家的人留在船上是審慎之舉,但我們全躲在這兒,會被當作懦弱。他們不會在我們背後說閑話,他們會行動起來抬出另一位大佬。沒準是一批大佬,甚至就是灰王。」
「盤問?」
瓦伊塔爾支起一張發霉的皮傘,幫乘客們擋去部分細雨,然後撐開船竿,載著他們向東方緩緩駛去,穿行在神廟區高大的石岸和瑪拉·卡莫爾拉贊區繁茂的植被之間。在瑟林君主期,瑪拉曾是一位富有統治者的花園迷宮,如今它基本已被城市衛隊遺棄,變成了盜匪橫行的所在。如果有正經人冒險進入這片危機四伏的綠色走廊,那隻可能出於一個原因:這裡是連接其他八島的步行橋系統中心。
「沒錯,」蓋多把手伸進大衣,掏出一副略微浸水的紙牌,「我們在這肯定能給自己找點樂子。多長時間都沒問題。」
圓臉男子把頭深深低下,下巴頂在胸前,雙手攤開,掌心向上,彷彿準備接受一件禮物。
「點頭之交,」洛克說,「而且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知道聖人是如何為你父親效勞的,納絲卡。」
納絲卡揉了揉太陽穴,把幾縷散亂黑髮捋到後面,嘆了口氣。「他正集中精力處理一個問題……要求幾個克朗幫的夥計徹底坦白。慈悲聖人跟他在一起。」
「我,啊,希望當天平傾斜到另一側時,不會被您認為數額有所欠缺……」
洛克深吸口氣。他別無選擇,眼下的局面需要百分之百的順從,就好像大佬已經用弩弓對準了他的太陽穴。有些人因為拒絕大佬而死,他們所拒絕的東西遠不如現在重要。拒絕大佬的親生女兒,無異於用最痛苦的方式自殺。可能不在此地,可能不是現在,但如果洛克阻礙了大佬的計劃,他肯定活不過今晚。
「別,別,不,別,別這樣,不不……」
「你們吸了什麼東西?你們所有人,同時吸過什麼東西嗎?」
這船又長又淺,而且飽經風霜,船首斜木上掛著個木質艾奧諾小雕像,再往下系著一隻剛殺的老鼠。這東西被視作一等一的防護咒,可以預防翻船和其他霉運。船夫躺在船尾,身穿紅橙條紋的棉上衣,活像只鸚鵡;雨水澆在寬邊草帽上,順著帽檐從他瘦削的肩頭旁滴落。此人是與紳士盜賊們相熟的河工兼盜賊,灰臉幫的「壯漢」瓦伊塔爾·文托。
「那就沒有諸神什麼事兒了。我也覺得不可能。我要說……哦,我要說你這小把戲已經讓我厭煩透了。聖人。」
「不用了,卡羅。把東西收拾起來,夥計們。咱們今天的任務結束了,所以別再打擾這些拿弩弓的兄弟們了。」他同時用手語為這句話做了註腳:大麻煩。換個地方再說。
「一共三梭倫一銅板。」
「這話真逗!」老人高叫著數出十六枚沒了光澤的銀幣和五片小銅板,「我把卡莫爾城傳說中失落的寶藏交給你們。拿上你們的東西趕快滾吧,下周再來,如果灰王沒先找到你們的話。」
「我敢向你保證,哈爾扎,到這家店來的人,都不會認為自己……」
「你有什麼計劃嗎?」金·坦納露出了好奇的目光,但又不失警惕。
巴薩維還沒把話說完,費德里科就扯著嗓子,發出凄厲哽咽、死不瞑目的叫聲。洛克緊咬牙關,以防自己打起哆嗦。那麼多次會面都以屠殺作為背景……諸神肯定是發了瘋。
「我知道。請你原諒。但我的意思是說,他現在控制不了自己。他在害怕,洛克。真真切切完完全全的害怕。母親去世時,他的脾氣也很乖張,但是,見鬼,現在他……他睡覺時會驚叫出聲。每天都要用酒和鴉片酊來控制自己的脾氣。過去他只是不允許我離開浮墳,但現在他要求安傑斯和帕奇羅也留在這兒。隨時都有五十名衛兵值班,公爵都沒受到如此嚴密的保護。爸爸和我那兩個哥哥為這事吵了一整夜。」
大量金銀錢幣被倒入立軸。庫房四壁則擺放著許多窄格木架,方便使用的零錢被裝在小包里,或是堆成小摞,碼放在架子上。這裡有裝銅爵幣的廉價布袋,有塞滿銀梭倫的高檔皮夾,也有不少盛著散碎銅角子的小碗。所有貨幣全都陳列出來方便隨時取用,以滿足任何騙局所需,或是幫派可能遇到的其他問題。這裏甚至有不少外國貨幣——七髓王國的馬克,塔爾維拉的索拉里,等等等等。
「咱們就說,」金·坦納說,「這周稍微有點懶散。這個季節夜裡潮成這副德行,誰也不會期望上房鑽窗的人大獲豐收。要是咱們賺得太多,那可有點不大對勁。大佬肯定能夠理解。」
「你們認識他?」
「高個泰索,克朗幫的。人們在廢水發現了他,吊在一家老店裡。被穿了個通透,割了蛋蛋,看上去似乎血都被放幹了。」
「不麻煩。弩箭是要花錢的。用在你們這種人身上,可太浪費了。」
「真的?」洛克說著握緊拳頭,「看來這件事已經他媽的盡人皆知了,我打賭連公爵都會定期收到報告,似乎只有你父親還不知道。」
金·坦納坐在船中,從腰帶里掏出一本很小的詩集;小蟲兒繼續練習著硬幣戲法,只不過換成了更適合在公開場合使用的銅板;洛克和桑贊兄弟則用黑話跟瓦伊塔爾聊天。瓦伊塔爾的工作內容主要包括留意載貨極多、防備極少的駁船,通知幫中夥伴。他有幾次沖隱藏在岸邊的瞭望哨打了打手勢,紳士盜賊們出於禮貌,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四梭倫倆銅板。」
「一萬九千——」小蟲兒說,「九百二十。就這些了。我現在能自殺去了嗎?」
「但這件事不同?我還以為你會高興呢。至少他又開始為將來作打算了。」
紳士盜賊們顯然不能把自己的真實工作告訴大佬,也沒有時間和心情去溜門撬鎖爬煙囪,所以狗屎箱就成了他們維持假相的重要支柱。他們每年都要到塔里沙瑪或艾什米爾去一兩次,在當地的典當行和市場中瘋狂購物,將箱子填滿。在這些城邦,紳士盜賊們可以大大方方地買到任何想要的東西。他們只用在卡莫爾城偷來的東西,慢慢對它進行些許補充,通常是桑贊兄弟一時興起偷來的玩意,或是小蟲兒在進行訓練時扒到的物件。
「實話實說,全倒出來,誓卒。這是我的命令。」
洛克在吃飯時,把整個故事給他們講了一遍。
「或是不在乎。」納絲卡揚了揚眉,「洛克,這是大佬對誓卒的命令。與你的個人好惡沒關係。他下命令,你就執行。通常來說,都是如此。」
無論晴天下雨,哈爾扎的店都會關得嚴嚴實實,活像口棺材。裝有欄杆的狹窄窗戶上遮著臟乎乎的帆布簾,銀器上光劑、黴菌、劣質熏香和陳年汗味充斥其間。哈爾扎本人是個膚色雪白的老頭,有雙淺色大眼睛。他臉上的每條皺褶和紋路似乎都齊刷刷地垂向地面,彷彿塑造他的神祇略有些醉意,揉捏肉身時勁使得大了那麼一點。「沒戲」這個外號得自他估價和放貸時的吝嗇方針。卡羅如此評論:如果哈爾扎腦袋上挨了一箭,他寧可乖乖坐好,等那支箭自己掉出來,也不願意為一塊紗布向醫師付錢。
「唉,」洛克嘆道,「我不能說他迄今為止的舉動過於輕率,納絲卡。他……」
洛克沒說話。
「我所能做的,也是我必須要做的,就是保證到時候,他們能聽到一個冷靜清醒的聲音,而且此人必須處在他們無法忽視的地位。你和納絲卡是老朋友了,對吧?我還記得你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已經是多年之前了……那時她喜歡坐在我的膝蓋上,假裝發號施令,把我的人支使得團團轉。這些年來,你總會抽空看看她,總會安慰她,勸告她,對嗎?你一直是她的好誓卒?」

3

「他們所不具備的?」
「如果真這麼輕鬆,你怎麼不來數?」小蟲兒蹦起來使勁伸了個懶腰,直到後背和頸骨發出幾聲輕微爆音。
「嗯。」巴薩維將酒杯放下,把右手放在左手裡,按摩著發紅的關節,「當然,你曾給我帶來更多的紅利。有不少次。在好年景里。」
「我也有相同的感覺,但是……」
他拿起那枚鑲有鑽石和黑曜石的金絲鉑線戒指。「嗯,至少這個還算不錯。五梭倫整。黃金貨真價實,但鉑金是廉價的維拉狗屎,真得跟玻璃假眼似的。而且我每周都會拉出五六塊比這還大的鑽石。」
「是的,萬分抱歉,巴薩維大佬。這雨,哦……有時它會害死我們這種干房上營生的人。」